第56~60節

第56~60節

闖關東第一部(56)

夏元璋有聲有色地講著,傳傑木木地聽著。夏元璋長嘆一口氣道:「唉,你聽不懂。把我洗腳水端出去潑了吧。」傳傑端著洗腳水走到門口,突然蹲在地上笑個不停。夏元璋問:「你笑什麼?」傳傑笑著說:「黃縣人還應該說,你看這指頭!」夏元璋一愣,繼而大笑,笑過了說:「你有日子沒回家了,今晚回去看看你娘吧,我這兒預備了一包點心,回去孝敬你娘。」

街面正下著雨,淅淅瀝瀝,似煙又似霧。夏元璋滔滔不絕地為傳傑說誠信:「要論起做生意,第一要緊的是什麼?就是兩個字,誠信,誠信是什麼?是樹的根,一棵大樹,看去枝繁葉茂,憑的是什麼?有根唄,沒有根的樹能活嗎?俗話說得好:人心是桿秤,斤兩稱得明,要想生意好,信譽是個寶……」

傳傑聽得直點頭。福興祥吳老闆打著傘跑進店內,一臉平靜,拱手道:「夏掌柜的,好雅興呀,給小學徒的說生意呢?」傳傑一愣,解不透二人關係。夏元璋笑道:「下雨天閑著沒事,和徒弟磨磨牙。你來得正好,我新近進了些鹿胎膏,成色一時還拿不準,你在這方面是行家,給我看看?」

吳老闆說:「我正忙著呢,改日吧。山裡給我送來點貨,現金一時不湊手,你欠我的那筆款子先還了吧。」夏元璋說:「好說,常先生,給吳掌柜的打款。」常先生道:「好來。吳掌柜的,過來吧。」

吳老闆沖著傳傑一笑。傳傑一頭霧水呆在那兒,嘴張得大大的。

夏元璋笑眯眯地看著傳傑,問:「傳傑呀,心裡難受了?」傳傑說話帶了哭腔:「掌柜的,我一直拿您當聖賢看待,您成天給我講誠信,可您騙了我,吳掌柜的不欠咱們的賬,是咱們欠了人家的,您要我去討賬是把我當猴耍,我心裡過不來!」

夏元璋哈哈大笑道:「孩子,我給你講誠信不假,講的是大誠大信。對生意人來說,誠是指什麼?信又是指什麼?就是對顧客不欺不詐,買賣公平,貨要地道,價碼要合理,足斤足兩,童叟無欺。可生意人畢竟有自己的秘密,不能所有的話都是實話。比方說吧,你把貨賣給顧客,顧客問:『老闆,這批貨你賺了我多少?』你怎麼回答?講誠實?如實相告?不能吧?你是不是得說:『咳,賺什麼賺?我給您的是最低價,賠本賺吆喝呢!』你講誠實呀!啊,你說:『我呀,做買賣能不賺錢嗎?就這一筆買賣,我賺了個盆滿缽溢,您再精也精不過我們這些買賣鬼兒。』能這麼說話嗎?再比如,有位同行來打聽:『您這批貨的進價是多少啊?』你能說實話嗎?能交實底兒嗎?啊?所以說生意人的誠信是大誠大信。我讓你去討賬不是說謊,是使了一計,三十六計上有,叫做瞞天過海,是錘鍊你呢。」

傳傑笑了:「掌柜的這麼說我心裡透亮了,還當是您耍我呢。」

5

秋日的金場已有些涼意。

空曠的酒館內,小金粒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朱開山和大黑丫頭帶著醉意邊喝邊說。朱開山指著小金粒道:「聽說你想收他做乾兒子?」大黑丫頭笑道:「嗯,這孩子挺招人喜歡的。」

朱開山點點頭:「是啊,是個好孩子。不過,也夠可憐的了。小小年紀就在這兒拿著命混,你說他家大人咋這麼狠心呢?哎,也就是你吧,隔三差五地惦念著他。光聽說你男人沒有了,有孩子嗎?」

大黑丫頭微微一頓:「咳!我沒孩子。」剛說完,突然放聲大哭,「嗚……我命苦呀,死鬼光種地不下種,拋下我一個寡婦守空房,沒兒沒女的,我將來依靠誰呀!」朱開山問:「那你輕身離帶的,咋就不再找個主兒?」大黑丫頭說:「殘花敗柳,誰稀要啊?」

朱開山一笑:「誰說你是殘花敗柳?黑點兒不假,一雙眼睛彎彎著勾男人魂呢。」大黑丫頭柔情上眉,抬眼看著朱開山問:「勾著誰了?」朱開山笑而不答,自顧喝酒。

大黑丫頭嫣然一笑,軟綿綿地說:「哥,實話對你說了吧,沒少男人對我動心思,可我都沒看上眼,我就喜歡你這樣的男人,要是有你這樣的男人對我動心思,我一百個願意。哥,你困了?被窩都給你鋪好了,咱屋裡睡吧,你這也是靠了大半年了,妹子給你鬆鬆筋骨?」朱開山裝醉不語,倒在桌上,片刻便鼾聲大起。大黑丫頭嘆了口氣,走進裡屋。

闖關東第一部(57)

朱開山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敏捷躍起,幾乎沒有任何聲響地靠近裡屋門口,只見裡屋的炕上,大黑丫頭手捧一件色彩艷麗的小女孩上衣,低聲地哭泣著。

而這一切,卻又被一個黑衣蒙面人透過窗紙上的一個小洞,盡收眼中。

第八章

1天已入了秋,正是黃昏時分,陣陣秋風中已頗有些寒意,大街上行人稀少。元寶鎮的夏家大院透射出昏黃的燈光。夏元璋正在更衣,是做客的秋裝。玉書領著傳傑進屋。傳傑問:「掌柜的,你喊我?」

夏元璋說:「快,去換身出門的衣服。」傳傑說:「眼看天黑了,換衣服幹什麼?」夏元璋說:「叫你換你就換。今天重陽節,今晚帶著你赴個宴,見見世面。」傳傑說:「掌柜的,我可不敢,東家們的酒桌我可不敢上。」夏元璋訓斥道:「啰唆什麼?叫你去你就去!哎,誰說叫你上酒桌了?也就是讓你見見大席面。」傳傑說:「哦,那行,我還真沒見過大席面。」玉書纏著父親說:「爸,我也要去!」夏元璋說:「一個姑娘上酒席不叫人家笑話?」玉書說:「傳傑還是夥計呢,他能去我就能去!」夏元璋無奈道:「好,也帶著你。螞蚱掉鍋里也少不了你一條腿。」玉書調皮地說:「那要看螞蚱肥不肥。今晚的螞蚱肯定肥!」

穆家客廳里,八仙桌上山珍海味,幾個商賈已落座了,互相寒暄。夏元璋帶著傳傑、玉書進客廳。穆公拱手相迎道:「元璋老弟,何以姍姍來遲?我已經恭候多時了。」夏元璋也拱手說:「穆公,慚愧,小女纏著要來,怎麼哄勸也不聽,來遲了,多加包涵吧。」穆公說:「元璋弟這就見外了,令愛也不是外人,帶來又有何妨?這不是關內,沒那麼多禮數,帶著令愛倒顯著親熱。哎呀,夥計也來了?這就是傳傑?」夏元璋說:「不是他是誰?帶他出來見識見識。」穆公說:「果然氣宇不凡!你有福呀,收了個好徒弟。來來來,上座。」

傳傑雙手送上禮品,說:「穆東家,這是我們東家送的一點兒禮品,不成敬意,還望您笑納。」穆公笑道:「元璋,你這夥計伶牙俐齒,禮數周到,都是你調教得好啊。你也落座吧。」傳傑說:「東家的席面我們當夥計的萬萬不敢造次,我站著伺候東家,你們坐。」夏元璋和玉書入座,傳傑立在身後。幾個商賈悄悄耳語,誇讚傳傑懂規矩,是個生意坯子。玉書偷著對傳傑扮鬼臉。傳傑淡然一笑。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穆公說:「當年曹孟德煮酒論英雄,今天庭院秋菊怒放,咱們元寶鎮群賢畢至,商賈雲集,何不來個賞菊論商?」大夥拍掌贊同。穆公說:「我想請教諸位,咱們家家都供著財神,無非是關老爺趙公明,可咱們商界老年間的佼佼者應當是誰?可說得明白?」

一客人道:「依我之見,陶朱公可以算一個。」

另一人說:「我看呂不韋也是一個。」

接著一人說:「西漢的鄧通也算得?」

穆公說:「嗯,這三人可以算得,還有嗎?」夏元璋微微一笑說:「你們說的都是春秋秦漢的商賈,本朝的胡雪岩可聽說過?浙江人,要說真正的商賈,非他莫屬。」穆公說:「哦,這個人聽說過,非常了得,人稱紅頂商人,買賣大得幾乎遍布全國,富甲天下,連朝廷都向他借銀子呢!」眾人不禁驚嘆附和,熱議了一陣子,夏元璋又道:「方才穆公給的題目是賞菊論商,我看咱們走題了,還是說說經商之道才是。諸位,誰能說說經商第一要緊的是什麼?」

一客人說:「那還用問?就是賺錢唄。」

夏元璋說:「不然,以我之見,應當是誠實,然則不是無原則的誠實,是巧妙地運用誠實,也就是說在適當的時候,以適當的方式,對適當的人說實話。經商的人免不了圓滑,可是如果一味圓滑,和實話不沾邊兒,就無異於自棄於市。為什麼?誰還願意和一個永遠虛偽不說實話的人打交道呢?可是一味地誠實也不可取。打個比方,穆公方才請我的夥計落座,究竟是出於真心還是客套?若按真心就應當說:你是夥計,沒資格落座,這不就傷了孩子的自尊?穆公說得就很得體,前一句誇獎是實話,后一句請坐就是客套。」

闖關東第一部(58)

大夥稱讚道:「夏掌柜的說得好!」

此時的玉書卻一邊吃著酒席,一邊眼氣傳傑。

一番賞菊論商、推杯換盞之後,眾人興盡而回。回了家,傳傑伺候夏元璋更衣。夏元璋說:「傳傑呀,考考你,今天這頓酒席哪個座是上席?」傳傑說:「這和我們山東家的規矩差不多,穆東家坐的是上席,沖著門。」夏元璋說:「坐在上席都有什麼講究?」傳傑說:「按我們老家的規矩,上菜必須先給上席,要是有魚魚頭要對著上席的人。」說著笑了。夏元璋問:「咦?你笑什麼?」傳傑說:「今天有一處要是擱在我們老家可是失禮了。」夏元璋問:「哦?哪一處失禮了?」

傳傑說:「要是在我們老家,桌子的木紋應當沖著上席,今天可是橫對著穆掌柜的,這叫不順,不是失禮是什麼?」夏元璋慨嘆道:「到底是孔孟之鄉來的人,說得有道理,以後咱們家也要立這一條規矩。」傳傑說:「掌柜的,我們老家那兒,就是在鄉下,規矩也比這兒多,比方說來了客人,輩分再高的女人也是不能上桌的,我家要是來了客人都是我大哥陪客,我娘是從來都不上桌的。」夏元璋有些尷尬,說:「哦,這麼說今天我帶著玉書就有些不妥了?唉,畢竟是關外,講究少了許多。」傳傑說:「掌柜的,今天我看見穆東家把飯桌上的米粒撿著吃了,覺著挺什麼的。」

夏元璋笑道:「是不是覺得摳門兒?你錯了,勤儉是美德,富不忘窮,常把有時當無時,這些話應當永遠記住,你還沒聽說過吧?前朝崇禎皇帝的嬪妃還穿補丁衣服呢,沒人笑話。今天晚上你沒吃飯,冷眼旁觀,有些東西看得更清楚,這都是些見識,就是花錢也難買呢。」傳傑說:「掌柜的,最讓我長見識的是您今天說的那些話,夠我受用一輩子的。」夏元璋笑了,說:「說的可是實話?」傳傑忙道:「掌柜的,跟您我可不敢圓滑。」夏元璋說:「好了,到廚房吃點飯去吧。」

2

簡陋的鄉村戲台,氣氛卻熱火朝天,鑼鼓嗩吶聲中,鮮兒的大戲連台。戲台下,兩張方桌的周圍坐著七八個鄉紳,桌上擺著瓜子茶水。四周擠滿了觀眾,個個看得津津有味,不時地叫好拍巴掌。數十名戲迷更是歡呼著高喊:「小秋雁,小秋雁!」聽到叫好聲的鮮兒和大機器投入而忘情地演出著……戲台側,王老永欣喜地看著。

鮮兒天分高,又肯下力氣,迅速成了台柱子,這是王班主意料之中的,不過能讓觀眾如此痴醉還是有點讓他驚奇。唯一的遺憾是,人紅抵不過天時冷,眼見天氣一天冷似一天,那些鄉紳貴胄來請戲的帖子也漸漸斷了檔,戲班子也漸漸閑了下來。王老永帶領戲班且演且行,來到一處道觀中休整了多日,卻沒接到一個請戲的帖,不禁愁苦。他掩上房門,跪在神像前的舊墊子上,雙手合十,喃喃自語說:「各位神仙聖人,眼下天氣越來越冷,請戲的越來越少。再趕上這兵荒馬亂的災年,就算是大戶人家也沒心思看戲。我們這七八口子人,日子難熬啊。求各位神仙聖人保佑我們……」

王老永正喃喃自語著,徒弟小迷糊有些興奮地跑來,來到正殿門前,喘息著說:「師父,請戲的來了。」聽得王老永一怔,隨即面對神像莊重地磕了頭。

道觀門外,一輛帶篷的馬車停在廟門口。王老永率眾人出門相迎,卻是位舊相識,先前照顧過戲班生意的一個土財主陳五爺,王老永忙拱手說:「哎唷,陳五爺,什麼風把您吹來了?」陳五爺沒答話,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站在王老永身後的鮮兒,像是掉了魂兒。王老永喊了一聲道:「五爺!」陳五爺這才回過神兒來,說:「哎唷,王班主!我是來請戲的。哎,你看這小秋雁,女大十八變,幾天沒見又變了,變得真俊。」說著,一行人進了道觀內。

小迷糊將一張椅子放在地上。王老永對陳五爺謙卑地說:「五爺,在這兒坐會兒吧,屋裡太亂。」陳五爺打著哈哈說:「是不是?行,今兒天好,就在這兒說吧。」

闖關東第一部(59)

陳五爺抽了兩口水煙袋后,有些得意地說:「王班主,前段日子熱鬧了一陣兒,這陣兒請戲的是不是少了?我不和他們爭,爭什麼?你們有閑的時候,有沒戲唱的時候。下個月初六我要娶三姨太,準備唱三天大戲,這不,來請你們戲班子。」他拍著王老永的肩膀說,「給你們送銀子來了。」

王老永笑道:「哎唷,五爺又要納妾了?這可是大喜呀,真得好好唱幾天大戲。」

陳五爺說:「咳,大喜什麼呀!這小三兒瞅著不大離兒,細皮嫩肉,一雙小腳勾魂兒,可是叫小秋雁一比,沒了。王班主,你有福,身邊有這麼個美人兒一定腎虛,悠著點兒。」說著一臉壞笑。王老永說:「五爺真會說笑話。」陳五爺別過臉對鮮兒說:「小秋雁,過來,叫五爺仔細端量端量。」鮮兒只是不動。

王老永說:「鮮兒,過來,五爺喜歡你,叫五爺看看,五爺沒閨女,拿你當閨女呢。」鮮兒無奈地磨蹭著走過去。陳五爺對鮮兒摸摸索索,說:「哎呀,鮮靈靈的一個大姑娘,一朵花兒,真招人疼。」說著摸向鮮兒的屁股,「早都上秋了,還穿這麼單薄,不冷得慌?五爺那兒有的是皮襖,等給你送幾件來。嘖嘖,凍死閨女了。」鮮兒急忙躲閃。王老永佯怒說:「夾夾咕咕的沒個規矩,還不快謝五爺!至於冷成這麼個熊樣?下去吧,別在這兒給我丟人現眼!」鮮兒「哎」了一聲,抽身出去。王老永說:「這孩子,沒規矩好,五爺別見笑。」

陳五爺說:「不見笑,不見笑,我喜歡還喜歡不夠呢。我就喜歡這號女人,活眉大眼,有骨頭有肉。再胖點好了,抓著一把肉乎乎的,心裡舒坦。」王老永說:「那麼戲就定下來?」陳五爺說:「定下來,定下來。好了,告辭了,初六見。」

陳五爺前腳出了屋,大機器後頭罵道:「呸,什麼東西!」

轉眼請戲的日子臨近,王老永帶著鮮兒和大機器親自到陳五爺家商量戲怎麼唱。陳五爺說:「我要的這出《大西廂》可有個說道兒。」王老永說:「五爺有啥要求儘管吩咐。」陳五爺說:「那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洞房裡我要見紅,戲台上也要見紅。」

王老永皺著眉頭問:「這話兒咋說?」

陳五爺一陣淫笑,從懷中扯出一塊紅綢布:「把這個掖到小秋雁的褲襠里,唱到張生和鶯鶯私會的時候從褲襠里扯出來,這就是見紅。」王老永面有難色,說:「五爺,這恐怕不行,小秋雁還是黃花兒姑娘,沒見識過這些,以後叫孩子臉往哪兒擱呀!」

陳五爺把臉一沉,說:「有什麼不行?什麼大姑娘小媳婦,早晚不都有這麼一回?今天這齣戲我討的就是這個彩兒,沒有這個彩兒戲就別唱了。」鮮兒正色道:「五爺,你這麼干是糟蹋人。」陳五爺說:「你話說明白了,我糟蹋你了?你說說,都怎麼糟蹋的?你還懂得糟蹋?不就是唱戲嗎?」

大機器說:「五爺,我師妹還是個姑娘,開了這個頭叫她往後怎麼做人?」陳五爺咆哮道:「你們聽著,我花錢請戲,叫你們怎麼唱就給我怎麼唱,不唱走人,包賠我的損失,一千塊現大洋!」眾人噤聲。

陳五爺說:「怎麼都不說話了?告訴你們,我不但要這個彩兒,今天還要給我上《十八猜》。台上干猜,回去我來實在的,帶勁。」王老永央求說:「五爺,《十八猜》就依了您,《大西廂》就按老譜唱吧,給我個面子。」

陳五爺一臉無賴相,厲聲說:「不行,肯定不行。我娶三姨太,高興,不給我助助興那怎麼行?晚上我哪來的勁?不讓你們白唱,猜一個,一塊大洋,算一算,划算不划算?」

回去的路上,王老永勸鮮兒:「鮮兒,師父知道你難,可大夥得活呀。我早就對你說過,咱吃開口飯的是下九流,人家不把咱當人看,咱是人家的耍物,你就是不聽。事到如今你後悔了吧?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咱要是不唱,到哪兒弄一千塊現大洋啊?」鮮兒猶豫了半天,咬咬牙說:「師父,我應下了,大不了就是個死,我唱!」

闖關東第一部(60)

陳家院內張燈結綵。戲台下,陳五爺和大小老婆、三姨太坐在方桌旁,嗑著瓜子喝著茶聽戲,一個叫小栓子的小僕人伺候在左右。賓客們分別圍著三張桌子依次而坐,陳家的護院分別站在院內各處。戲台上,大機器正在演唱著二人轉《十八猜》:

猜一猜姐兒頭髮辮兒啊,

姐兒頭髮辮兒,

烏雲遮滿天哪,

七個隆咚八個隆咚店哪啊。

再往下猜啊,

俺不讓你猜,

俺偏要猜呀……

廂房裡,鮮兒忙活著給大夥上妝。王老永滿臉愧疚地跟在鮮兒身後,說:「鮮兒,難為你了,師父也沒有辦法,好不容易攬了一齣戲,賞錢又多……唉,我無能,叫徒弟受這麼大的委屈,我心裡難受哇!」鮮兒回過頭,冷冷地說:「師父,別說了,我認了,為了戲班子,我什麼都能捨得。」

院內戲台下,陳五爺興奮得臉都扭曲了,狂呼道:「好啊,往下猜,六塊大洋了。」其他看戲的人也跟著哄鬧。院內戲台上,大機器繼續唱著:

猜一猜姐兒肚臍眼兒,

姐兒的肚臍眼兒,

就在那上邊啊,

七個隆咚八個隆咚店哪啊……

大機器好歹比畫完《十八猜》,《大西廂》調子驟起,鮮兒與大蜡花合著器樂的節奏舞著手帕上了台。兩人一個亮相,台下頓時掌聲、喝彩聲響成一片。陳五爺說:「這丫頭,不上妝就能迷死人,上了妝真叫人他媽的抗不住,活活的一個狐狸精。」三姨太說:「你呀,就是邪性。」陳五爺說:「這還叫邪性?瞧我今兒晚上的吧。」三姨太說:「德性!」

陳五爺站起來,對來客說:「諸位,待一會兒就出彩兒了,保管叫大家大開眼界。」來客說:「五爺,什麼彩兒?透透口風吧。」陳五爺說:「不到時候不揭鍋,你就擎好吧!」

戲唱到張生與鶯鶯相會了,王老永、大機器等戲班子的人都緊張地盯著鮮兒。戲台下,陳五爺又站起來說:「諸位上眼吧,到見紅的節骨眼上了——『小秋雁』扯啊!」

戲台上,鮮兒聽見了陳五爺的吼聲,很聽話似的從腰背後扯出了一塊綢布,但卻是一大塊白綢布!在紅彤彤的舞台上煞是顯眼。台下的觀眾哇的一聲愣了神,台上的樂師們也不知所措,停了手中的家什,音樂驟停!

王老永、大機器大驚失色。戲台下,陳五爺已是暴跳如雷,說:「小秋雁,你不是人揍的,你壞了我的好事,我和你沒完!今天晚上就沒完!」一下子掀翻了桌子。戲台上,鮮兒面色冷峻地看著陳五爺,這讓陳五爺更是氣急敗壞,手指著鮮兒大發雷霆說:「就你個小樣,敢跟我較勁!給我把她抓起來!」

陳家護院從各個方向跑上戲台,剎那間台上一片混亂!戲台一側,王老永絕望地說:「毀了,戲班子的飯碗砸了,徹底砸了!」

鮮兒給囚在了陳家的廂房上,王老永硬著頭皮找陳五爺求情,陳五爺對著垂手站立的王老永說:「你說破大天也沒有用,我這算是客氣的,再煩我,不但要賠我銀子,還要送你們[奇書網·電子書下載樂園—Www.Qisuu.Com]去官府,蹲班房!」王老永說:「五爺,您要硬是這麼做怕要逼死人命的,小秋雁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剛烈著呢。」陳五爺說:「好啊,騎馬要騎烈馬,玩女人就要玩烈女,那才帶勁。」王老永還要分辯,陳五爺突然獰笑一聲說:「那對不起你王班主了,先讓你嘗嘗厲害!」

陳五爺一招手,衝進幾個護院,不由分說捆了王老永出了屋。屋外早已備好了木架。眾人押著王老永,把他吊在木架上,身體呈「大」字狀。一個滿臉橫肉的家丁手執一條長鞭候在一邊。陳五爺在木架前坐下,呷了口茶,吩咐道:「把戲班子人都叫來吧,鮮兒姑娘也請出來,平時都是他們唱戲給人看,今天也讓他們瞧齣戲吧。」幾個家丁把鮮兒帶到院里,大機器等人也給領了進來。陳五爺也不抬頭,手指一抬,那持鞭大漢便揮了鞭子抽到王老永身上。一開始,王老永還硬挺著,可是不一會兒,他的號叫聲便響徹在院落里,身上的夾衣早已是碎為布片,一道道血痕清晰可見。鮮兒一臉悲憤地看著王老永。大機器哭著勸鮮兒說:「鮮兒,你就應了吧!再這樣下去,師父的命就沒了,戲班子還要活呀!咱現在說別的都沒用了。」鮮兒默默地流著淚,一時無語。大機器長嘆一口氣說:「老天爺呀,你真是睜不開眼了嗎?」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闖關東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當代現代 闖關東
上一章下一章

第56~60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