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入虎口,邂逅夢中人
相對於他們來說潘俊一行人倒是要愜意得多,手中攥著管修拿來的路條,再加上時淼淼精湛的易容術,一直沿著大路直到保定都未有人攔截。過了保定之後,潘俊等人便離開了大路,事前管修曾告訴潘俊這張路條只能保證他們在北京附近不被盤查,出了北京之後局勢便更加混亂了,這張字條自然也就失去了效力。
潘俊三人在傍晚時分來到位於鳳吊山腳下的一處名叫「朋來客棧」的地方打尖住下。這朋來客棧是家荒山野店,客店不大,分前後兩進,均是兩層建築。平日里住的多是一些來往於南北的垛子、商人,因此狹小的院落中擺放著各色貨物。
潘俊他們來到此處之時所有的客房均已住滿,正在潘俊一行人準備轉身離開之時,一個留著鍋蓋頭、膚色黝黑的矮胖子笑呵呵地走上前來道:「爺,我們這店裡倒是還有一間上房。」
「哦?」燕雲怒道,「你這矮胖子既然有客房為什麼還打發我們走?」
那矮胖子搔了搔頭:「姑娘,我這開門做生意哪有生意上門不做的道理,只是那間上房有點兒邪!」矮胖子把這個「邪」字咬得格外重。
「你倒是說說那客房究竟有什麼邪門的?」燕雲和掌柜的話很快引來一群好事者的圍觀,他們三三兩兩聚在這幾個人周圍等待著掌柜說出那所謂的「邪」究竟指的是什麼。
掌柜見如此多的人在一旁圍觀顯得有些局促,他又搔了搔鍋蓋頭說:「姑娘,是這麼回事兒,那間屋子在多年之前曾經住過一對夫婦,那對夫婦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因為那對夫婦之中的丈夫是個侏儒,個子剛剛夠到這桌沿,那女子長得卻極為漂亮。」說到這裡那矮胖子的眼睛中閃過一絲驚艷的神情。
「後來呢?」燕雲坐在潘俊身旁有些不耐煩地說道,「您這掌柜怎麼和說書的一樣丟起包袱來了!」
矮胖子掌柜連忙賠笑道:「姑娘聽我慢慢說啊!」他又看了看周圍穿著各異的看客道:「大家都坐下慢慢聽!」
「那是十年前的冬天了,我記得那年冬天的雪下得特別大,鵝毛大雪下了幾天,那幾天的客人也少,他們是晚上來此投宿的,對了,那女人還抱著一個襁褓。雖然這對男女看上去極不相配,但看上去卻非常恩愛。他們當天晚上就住在那間上房中。當天夜裡倒是相安無事,不過那女子幾天之後又回來了。她披散著頭髮,身上滿是血跡,她還要住在那間屋子裡。我出於好意便讓她暫且住下。誰知這一住下卻種下了禍根!」矮胖子惋惜地嘆了口氣說道,「第二天早晨我發現那女子竟然在房間里自盡了。」
「這也沒什麼嘛!」燕雲早已經聽得不耐煩了。
「開始我倒是也和這位姑娘一樣並未覺得有什麼異常,怪事是後來發生的!」說到這裡矮胖子咽了咽口水,「後來我照常開店,只是不久之後又有客人住進了那間房間。第一夜無事,等到第二日已經日上三竿,我見客人始終沒有出來便去敲門,門從裡面反鎖著,我叫了叫見裡面依舊沒有反應心知不妙,於是讓夥計和我一起把門撞開,誰知門一撞開,眼前的情景讓我和夥計立刻嚇壞了!」
「怎麼了?怎麼了?」燕雲終於提起了興緻。
「前晚住進來的夫婦早已經不見了!」矮胖子皺著眉頭說,「地上只有一攤血跡和兩副白骨,地上甚至連一片肉也沒有!」他說到這裡謹慎地咽了咽口水。
「只剩下兩具白骨?」這次說話的是潘俊,時淼淼注意到潘俊起初聽到這個故事只是淡淡地微笑,當矮胖子提到只剩下兩副白骨的時候他的表情忽然認真了起來。
矮胖子早已看出他們三人之中這潘俊的城府最深,見他竟然也對這個故事如此好奇,於是便接著說道:「沒錯,只剩下兩副白骨!可是那天晚上住在他們隔壁的客人卻未聽到一聲喊叫,或者是異常的聲音!」這矮胖子越說越玄乎,想必其中不免有添油加醋的成分。
「後來我便報了官,幾天之後來了兩個探員,他們起初並不相信我所說的。於是兩個人便住進了那間客房。當天晚上我和內人一夜未睡,一直和幾個夥計坐在樓下,手中拿著傢伙,準備只要那雅間里稍有動靜便衝進去。又是一夜無事,清晨我們推開雅間的門,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情景,地上又是一攤血跡,兩具白骨。」矮胖子說得口乾舌燥,飲了一口茶接著說道,「後來我請了道士,那道士說原來住在這屋子之中的那對夫妻都是死於非命,鬼魂一直留在那個雅間中,可是那對夫婦的怨氣太重他的法力不足,只能貼上鎮妖符,不要讓人居住便好!」
「就這樣?」燕雲意猶未盡地問道。
「是啊!」矮胖子搔著腦袋,「就是因為那屋子裡有不幹凈的東西,所以才不敢讓你們住下!」
「掌柜的,多少錢,我們今晚就住在那間房子里了!」潘俊忽然站起身說道,本來燕雲已經被吊足了胃口,唯恐潘俊不同意,誰知潘俊這次竟然主動說了,自然喜不自勝。
「錢不錢的倒也無關緊要,不過在場的各位給做個見證,如果明天出了什麼事情千萬別怪在我的頭上啊!」矮胖子煞有介事地說道。
一旁看熱鬧的人都抱著看熱鬧的心態點了點頭。說完那掌柜的掌著燈帶著潘俊一行人來到了二樓靠西的一個雅間門口,那雅間上的鎖已經生鏽了,鎖上還貼著一張鎮鬼符,看來掌柜所言非虛。
掌柜的掏出鑰匙拿下那把鎖,一推開門一股陳腐的味道立即從裡面沖了出來,燕雲不禁連打了幾個噴嚏。這房間因為很久無人居住已經落滿了灰塵,潘俊四下打量了一番,一張床,一張桌子,兩張椅子,還有一些簡單的擺設。然後他徑直走到窗前,推開窗子,一股新鮮的空氣立刻從外面吹了進來。潘俊向外張望了一下,在那窗子正對面不遠處有一棵已經乾枯的老槐樹,他不禁微微笑了笑。
掌柜在離開之前再三叮囑,如果有萬一的話他不負任何責任。待掌柜走了之後,時淼淼湊到潘俊跟前道:「你真相信那掌柜所說的話?」
潘俊望著門口輕輕搖了搖頭:「雖然他所講的惡鬼作祟之說是假,不過那白骨應該不會是假的!」
「哦?」時淼淼疑惑地望著潘俊,「如果真的有白骨,難道不是……」
她的話未說完只見掌柜輕輕敲了敲門,潘俊道:「進來吧!」
那矮胖子滿臉堆笑地走進來。「怕幾位晚上餓,特意讓廚房給您幾位做了夜宵!」說完矮胖子向空空如也的床上瞥了一眼說道,「一會兒我讓小二拿一床新的鋪蓋來!」他說著瞥了潘俊一眼,見潘俊始終微閉著眼睛輕輕聞著那茶的味道,似乎並未理會他說什麼,於是向時淼淼和歐陽燕雲二人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潘俊,你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時淼淼湊到潘俊的耳邊小聲說道。
這時門又被推開了,小二彎著腰抱著一床乾淨的被褥出現在門口,他走到床前將床鋪好之後笑著退了出去。
燕雲趕了一天的路早已經累得精疲力竭了,見到那鋪好的軟綿綿的床便向床邊走去。
「等等……」潘俊忽然叫住燕雲,然後站起身來端著茶水緩步走到床邊,將那茶水一股腦兒地全部潑在了床上,燕雲和時淼淼一臉惶惑地望著舉動怪異的潘俊。
過了片刻,潘俊說道:「你們看……」
只見那被潘俊用茶水濕透的原本洗得乾乾淨淨的白色褥單竟然變成了淡黃色。二人看了床單更是不解。
「怎麼會變成這樣?」燕雲搶在時淼淼前面問道。
月影晃動,這鳳吊山中清風徐過,這朋來客棧中所有的客房都已經熄滅了燭火,唯獨那二進院的一間小屋子中依舊人影晃動,矮胖子摸著鍋蓋頭壞笑著:「這回又撈一筆!」
「掌柜的您為什麼看中他們下手呢?」小二一面摩拳擦掌一面問道。
「呵呵,你沒看見那姑娘騎的那匹馬嗎?那可是萬里挑一的良駒啊!」矮胖子第一眼看到潘俊一行人,眼睛便從未離開過燕雲胯下的那匹飛鴻,「還有他們背的行囊!」
「哦!」小二恍然大悟般地豎起大拇指,「掌柜的就是掌柜的,果然厲害!」
「你小子還得多學幾年!」矮胖子說起話來幾乎都要笑出聲了。
「對了,掌柜的,那葯放了這麼多年還能用嗎?」小二擔心道。
「放心吧,前幾天我還特意試了試!」矮胖子笑得兩隻小眼睛早已眯成了一條細縫。
「這會兒也差不多了吧?」小二向窗子外面張望了一下道,「三更了!」
「嗯,我估計那些小蟲子已經辦完事了。」矮胖子說完帶著小二道,「走!」
二人躡手躡腳地來到潘俊等人的門前,輕輕一碰門,那門竟然沒有上鎖,二人摸黑走進房間。窗子大開著,兩人一前一後,緩慢地向床邊走去。正在這時他們身後的房門忽然被關了起來,屋子裡的燈也緊跟著被點亮了,只見潘俊正坐在椅子上低著頭臉上掛著笑意。他們剛一轉身,時淼淼和燕雲就出現在了他們的身後。這兩個人見再無退路就立刻跪在地上求饒。
潘俊站起身道:「我只問你們三個問題,如果讓我聽出來有虛假的地方,」潘俊指了指那張床,「你們會用的,我也會用!」
「爺,爺,您說,您說……只要小的知道的一定如實相告,絕不敢隱瞞啊!」矮胖子「咣咣」地在地上磕著頭道。
「你真的見過那對夫婦嗎?」潘俊第一個問題便讓矮胖子一愣,他躊躇一會兒側著臉點了點頭:「他們兩口子確實住在這間屋子!」
「然後呢?」潘俊追問道,「是不是你們兩個人害死了他們一家三口?」
「不,不,不!」矮胖子連忙擺手否認,「我晚上所說的大多都是實情,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潘俊有些焦急地問道。
「那女子再次回到旅館的時候確實只是她一個人,我當時詢問她丈夫的下落,誰知她卻瞪了我一眼,我也不便再問,於是就安排她住在了這裡。第二天早起的時候她便早已沒了人影!」矮胖子回憶道。
「那這是誰教你的?」潘俊指著那張床,矮胖子立刻明白了:「這也是那女子教的。他們第一次來的時候,她的丈夫與我還算是談得來。我們這裡每到夏天便會有白蟻作祟,那女子便將一包葯遞給了我說可以將那葯倒在地上,四周用火圍成圈,這葯可以將那些螞蟻盡數引來,這樣便可以避免蟻患了。」
「後來你發現這東西果然有效,而接著你又發現成千上萬隻螞蟻可以瞬間將一個人變成一堆白骨而不留絲毫痕迹!」說話的是時淼淼,起初她一直站在矮胖子身後,此時緩步走到他的面前,那矮胖子聽到這裡早已經大汗淋漓了,似是而非地點著頭。
潘俊坐在椅子上心中卻如翻江倒海一般,過了一會兒他幽幽道:「你們走吧!」
矮胖子和小二一聽連忙千恩萬謝地磕頭,起身見燕雲橫眉冷對地站在門口,二人戰戰兢兢地避開燕雲從門角溜出。
待他們走後,燕雲「哼」了一聲。她關上房門輕輕地說道:「潘哥哥,還真是讓你猜對了,這裡果然是一家黑店,不過我怎麼就沒看出來呢?」
「你見過有哪個店主會故意在大庭廣眾之下講個關於自己客棧的鬼故事來嚇唬客人的?」時淼淼坐在潘俊旁邊道,「他那樣說不過是看透了你的心思,知道把那個故事說得越是離奇恐怖,你就越是想一探究竟,這樣就中了他們的圈套。他再三說萬一遇到意外概不負責,如果咱們今晚真的死在這裡,明早變成一堆白骨的話,那麼這掌柜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對別人說他再三勸說,而我們依舊不聽,最後落得這樣的下場也只能是我們自認倒霉了!」
燕雲雖然聽得明白,但這話從時淼淼口中說出她心中依舊不快。她拄著下巴坐在潘俊面前的椅子上問:「潘哥哥,你是怎麼知道他們用的伎倆的?」
潘俊笑了笑:「其實那本來便是木系驅蟲術的入門之學——誘蟲術。這間屋子坐西朝東,你看看窗外!」
燕雲站起身伸長脖子向窗外眺望,時淼淼也向外望去。過了一會兒燕雲一臉失望地說道:「外面黑糊糊的,什麼也沒看見啊!」
「那棵老槐樹?」時淼淼盯著不遠處的那棵老槐樹說道。
「嗯!」潘俊點了點頭,「本來對於那個掌柜的描繪我只是懷疑是螞蟻作祟,不過當我看見那棵枯死多年的老槐樹之後便確信無疑了!」
「那誘蟲術是什麼意思?」燕雲兩條柳眉擰在了一起。
「其實是一種葯。」潘俊解釋道,「對於每一種蟲來說所用的藥材都不一樣,比如螞蟻所要用的藥材必須甜味極重,這種誘蟲之葯平時儲藏不會招致螞蟻,但是如果是被人放在被褥之中,人一旦躺上去必然發熱,那葯的甜味便會伴隨著熱氣飄出數里,將數里之外的螞蟻全部引來,那人便會被螞蟻活活咬死!」
「不過……不過人被螞蟻咬噬的時候難道不會疼嗎?疼的話一定會大叫的!」燕雲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地問道,未等潘俊開口時淼淼便微笑了起來,燕雲極不耐煩地瞥了她一眼道:「時姑娘,你笑什麼?」
「呵呵,燕雲我問問你!」時淼淼顯得頗有耐心地說道,「你和你爺爺一行人從新疆來到北平一定住過很多客棧吧?」
「當然了,不然我們睡在什麼地方?」燕雲和時淼淼說話總像是吃了槍葯一般。
「那你一路上見過哪家客棧的掌柜會殷勤到晚上給客人免費送上一餐夜宵呢?」時淼淼的話讓燕雲努起嘴想要反駁,但仔細想來確實似乎沒有人送過夜宵,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燕雲指著還放在桌子上的茶和糕點。
潘俊點了點頭:「這裡全都被他們下了迷藥,這就是為什麼那些人被活生生地咬死也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的原因!」
「這些人實在是太可惡了!」燕雲狠狠地敲了一下桌子。
「不僅如此。」時淼淼站起身走到門口,「剛剛咱們在這房間里說話那麼大的動靜,隔壁的人竟然沒有一點兒反應,說不定他們也被下了迷藥!」
「這種人死不足惜。」說完燕雲便從椅子上跳起來向門口走去,卻被潘俊喝住:「你做什麼去?」
「我去殺了那兩個人!」燕雲向來疾惡如仇,敢作敢為。
「不可。」潘俊厲聲道,「咱們現在要儘快趕到河南與馮師傅他們會合,不能在路上再生事端耽擱時間了。」潘俊想到庚年的一席話頓然覺得心頭一沉,也許他的話的真偽也只有金系的君子金無償知道了。
燕雲聽了潘俊的話這才憤憤地坐回到椅子上。
「你們在屋子裡休息一下,我出去透透氣!」潘俊說完便站起身推開門走了出去。
「時姑娘,你有沒有覺得潘哥哥有點兒反常?」燕雲雖然對別的事情大大咧咧毫不顧忌,但是對潘俊卻頗為上心,平日里潘俊遇見諸如今晚所謂客房鬧鬼之事必定會選擇離開,而今天卻主動要求住下,硬生生蹚下這攤髒水,「他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
「可能吧!」時淼淼早已注意到潘俊自從那個大雨瓢潑的晚上回來之後便一直憂心忡忡,雖然表面上看不出有什麼變化,但時淼淼隱約覺得潘俊心裡一直在矛盾著什麼,或者與掌柜所說的那個女人有關,瞬間時淼淼做了一個決定。
鳳吊山雖然地處北方,但極為難得的是這裡的山竟然如桂林一般綺麗瑰偉,遠處的山峰如刀劈斧砍一般兀自地從地上冒出來,四面均是光禿禿的崖壁,崖壁上偶爾能看到數出黑壓壓的洞穴。
在朋來客棧不遠便有一條大河繚繞于山間,此時蒸騰起繚繞的水汽,將遠近的山峰裝點得如同人間仙境一般。潘俊輕輕推了朋來客棧的大門走了出去,夜晚的濕氣很重,打在身上一會兒便會化成露珠。潘俊臉色煞白,嘴唇青紫,剛關上大門便差點兒痛倒在地。他強忍著疼痛,又向前走了幾步,渾身再無力氣,身上所有的關節都傳來陣陣酸痛,喉嚨乾燥,連眼角也有磨痛之感。
他坐在距離朋來客棧數丈外的一塊石板上,劇烈的疼痛讓他幾欲昏厥。身體像是一會兒被丟進了冰窟窿,一會兒又被扔進了太上老君八卦爐中。太快了,實在是太快了,潘俊在心中暗想。
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了下去,他覺得眼皮越來越沉。恐怕只是一瞬間,剛剛那種感覺就像是被抽走了一般蕩然無存了,只是左手腕依舊隱隱作痛。潘俊輕輕撩開衣服,在左手手腕往下一寸左右的地方有一處指甲蓋大小且尚未完全結好疤的新鮮傷口。
潘俊將衣服捋下嘆了一口氣,正在這時他聽到不遠處朋來客棧的門軸發出一陣輕微的「吱呀」聲,他回過頭借著朦朧月色隱約看到一個影子鬼鬼祟祟地牽著一匹馬從客棧里走了出來,四周打量一番見左右無人這才關上院門,躡手躡腳地牽著馬走出百步后翻身上馬揚塵而去……
傍晚時分兩匹馬出現在距離石門城門大概十幾里的地方,歐陽燕鷹一行人整整走了一個下午,總算是隱約看到那座被稱之為「火車拉出來」的城市了。燕鷹心中一直思忖著一個問題,那就是這石門現下依舊在小日本手裡,這兩個人帶著一個孩子當然並不扎眼,最扎眼的便是跟在他們身後的那隻藏獒——巴烏。
「金龍……」燕鷹止住馬道,「咱們商量點事兒!」
金龍坐在段二娥馬前撇著頭望了燕鷹一眼,這孩子一路上未與燕鷹說過半句話,恐怕他還在為爺爺的慘死遷怒於燕鷹呢。
「能不能把巴烏暫時留在城外?」燕鷹臉上微笑著與金龍商量道,沒想到金龍將小臉往旁邊一扭,根本不理燕鷹這茬,燕鷹見自己熱臉卻貼在人家的冷屁股上心中多少有些不快,卻又不好動怒,於是接著道:「你瞧巴烏這體態,這氣勢,一般的狗哪比得了,萬一要是被哪個小鬼子看上了牽了去,你捨得嗎?」
雖然金龍對燕鷹頗多不滿,但是這幾句話卻著實打動了金龍。金龍想了想道:「好吧,只是把巴烏放在什麼地方?而且……」金龍面露難色道:「而且巴烏只吃我喂的食物,別人給的它是絕不會吃的!」
「其實我們在石門也不會停多久,多說一兩天的時間,我想巴烏就算是不吃不喝也沒問題吧!」燕鷹提議道,「至於放在哪裡?」他向四周打量了一番,見不遠處有一個農家便笑著說道:「咱們先把巴烏寄放在村子里,等我們離開石門的時候再帶上它,怎麼樣?」
金龍咬了咬嘴唇,過了片刻才點了點頭。
那農家從未見過如此大的一條狗,如果不是燕鷹多給了幾張票子,是死活也不會答應的,最後終於同意將巴烏寄放在他家中的地窖之中。金龍將巴烏帶到地窖里,這地窖不算太大,滿地都是稻草,燕鷹和段二娥站在地窖口看著金龍緊緊地抱了巴烏一會兒,然後將地上的稻草抱到地窖一角為巴烏簡單做了一個窩。
「巴烏,你要等我回來!」金龍又抱著巴烏道,「現在爺爺也走了,在這世上我只剩下你一個親人了!」那巴烏似是能聽懂主人的話一般喉嚨里發出「嗚嗚」的哀鳴,段二娥見此情形不禁眼眶一陣濕潤。
將巴烏安排停當之後天已經擦黑兒,這三人才快馬加鞭向石門趕來,趁著城門未關之時進入城中。
與北平相似,這石門的城門邊依舊駐紮著日本人的哨所,幾個偽軍背著手一臉嚴肅地盤問過往行人,其森嚴程度絕不遜於北平。因為這石門是南北交通的要塞,軍事地位顯著,當年日軍進攻之時將華北將近三分之一的兵力駐紮於此,所以偽軍也不敢怠慢。
只是燕鷹三人並不顯眼,所以進得城中也未遇到什麼阻力。進入石門後燕鷹便向人詢問布葉街的所在,那人詳細敘述了一番,燕鷹雖未記清但是已經大抵知道應該如何走了。
這夜間的石門頗為熱鬧,各色的人行走於街市之間,變戲法、說大鼓、賣膏藥者雲集於街道兩旁,樹林掩映之間尚有數家茶座。燕鷹牽著馬帶著段二娥一行人一面打聽,一面尋找馮萬春之前交代的旅店所在。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他們出現在布葉街口,遠遠便能看到一個匾額上書「聚賢客棧」四個鎏金大字,燕鷹微微笑了笑道:「前面終於到了!」
來到客棧,燕鷹叫小二開了兩間上房,然後將那馬匹牽到後面的馬圈之中,之後小二引著段二娥和歐陽燕鷹進入客房之中。燕鷹此時早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於是吩咐小二做幾道可口的飯菜。
「馮師傅還沒有來嗎?」段二娥見小二已經走了出去,將門推開一道縫向外張望著。
「嗯,應該是的!」燕鷹倒上一杯茶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你知不知道馮師傅究竟去哪裡了?」段二娥坐回到椅子上,燕鷹拿起茶壺給段二娥倒了一杯水,同時搖了搖頭說:「他只說有些事情要去辦,讓我們到了石門之後就來這聚賢客棧等他!」
說話間小二敲了敲門,燕鷹吱了一聲,那小二將幾盤熱氣騰騰的菜擺在桌子上道:「看幾位風塵僕僕像是從外地來的?」
「嗯。」段二娥接著說道,「來這裡尋親的!」
「哦!」小二一面擺放著幾個菜一面點頭道。
「對了小二,這石門有什麼好玩的嗎?」燕鷹有些好奇地說道。
「呵呵,這您算是來著了!」小二笑眯眯地說,「聽說最近華北影院正上映著周旋主演的有聲電影《西廂記》呢!」
「電影?」燕鷹從未聽過這個詞,不禁更加好奇。
「嘿嘿,這您就不知道了,好像和看大戲一樣!」小二說著搔了搔腦袋,「其實我也沒看過。」
段二娥覺得這小二有些可笑。
「好了,幾位客官慢用。」說完小二退了下去。
「段姑娘,不然我們晚上去看看那個什麼什麼電影吧?」燕鷹一面提議一面吃著飯菜。
「呵呵,晚上我給你看個更好玩的東西!」段二娥一邊說著一邊沖著一邊狼吞虎咽的金龍笑了笑道。
吃過晚飯之後段二娥讓夥計找來一塊大木板,夥計雖然不明就裡卻還是送來了一塊廢舊的桌板。段二娥讓燕鷹將門關上之後掏出匕首,然後在那桌板的正中央鑽出一個手指大小的洞。金龍和燕鷹二人又是好奇,又是不解:這丫頭究竟在鼓搗什麼東西呢?
一會兒工夫段二娥已經是香汗如雨,她放下手中的匕首微笑道:「成了!」
「什麼成了?」燕鷹走到桌子旁邊拿起那塊木板左看右看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段姑娘,你說的那個比電影還好看的不會就是這塊鑽了洞的木板吧?」
「呵呵!」段二娥笑了笑,低頭對金龍說,「小龍想不想看姐姐給你變個戲法?」
金龍當然歡呼雀躍,拍著手道:「好哇,好哇!」
「嗯!」說完段二娥從包裹中將那個河洛箱拿了出來放在桌子上,燕鷹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兩步,正所謂「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燕鷹你過來把這塊木板立在桌子中央!」
燕鷹走過去按照段二娥所說將木板立住,然後段二娥又對金龍說:「小龍,你去把蠟台拿過來!」金龍聽話地雙手將蠟台捧在手裡端到段二娥近前。段二娥微笑著說,「金龍,你向後退三步,然後把蠟台正對著我手裡的河洛箱!」
金龍點了點頭,向後退了三步靠近門口。只見隨著金龍一步步地後退,在他對面的牆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黑影,而且他越是向後退那個黑影就越大,金龍驚喜地笑道:「姐,我看到了!」
隨著那黑影不斷地放大,隱約可以看到黑影的一面似乎有一個小小的缺口。段二娥放下手中的盒子,然後招手將金龍喚到近前她對著蠟燭一看,這一面正好是河圖,不禁欣喜地笑道:「這個盒子是河洛箱里的河箱!」
燕鷹此時手中依舊握著那塊木板,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中間隔著一塊木板,可在這木板的後面竟然能看到那個清晰的黑影。
「太神奇了!」燕鷹嘖嘖稱讚道,「沒想到你們老祖宗還有這般本事啊!」
「這算什麼啊!這河洛箱機關的設置才算得上是精妙,不過我一時也打不開!」段二娥一臉窘相道,「總是覺得哪裡不對!」
「應該口訣不對!」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接著房門被推開了,走進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漢子,他膚色偏黑,臉上線條剛毅。
「馮師傅!」燕鷹和段二娥異口同聲地說道。
來人正是馮萬春,他大跨步走進房間,順勢將房門關上,拿起桌子上的河箱道:「我小時候就聽父親提到過,這五系驅蟲師之中以這金系驅蟲師機關之術最為厲害,而這最為精妙的便數這河洛箱了。」
「哦?您知道河洛箱?」段二娥見馮萬春輕輕撫摸著那河箱道。
「只是聽說過一些,後來也曾在金無償師傅那裡見到過。」馮萬春望著河洛箱道,「這河洛箱的開啟之術只有金系的兩個弟子知道,別人即便是聽到也是學不會的!」
「嗯。」段二娥點了點頭,「爺爺曾經說河洛箱是前輩先人依據河圖和洛書經過多年研究製成的,這上面的黑白圓圈便是啟動的開關。要按照口訣依據五行方位以及所對應的音律輕輕叩擊才會打開,如果稍有失誤便會噴出毒針致人死命!」
「是啊!」馮萬春嘆了口氣。
「段姑娘,你這麼聰明怎麼會忘記了口訣呢?」燕鷹稍有埋怨地說道。
「其實口訣我倒是記得,只是你有所不知,爺爺說這河洛箱的開啟口訣是會隨著節氣和星象的變化而變化的,這變化足有上千種之多,他所傳授給我的也只是其中最基本的口訣。」段二娥的話讓燕鷹越聽越是糊塗。
「好了,先不說這個了。」馮萬春放下手中的河箱問道,「這個孩子是……」
「恐怕是金家的後人,只是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誰!」說完燕鷹指了指掛在金龍脖子上的明鬼。馮萬春盯著那隻明鬼點了點頭。「那就讓他和我們一起去河南吧,也許金無償能揭開這個孩子的身世之謎吧!」馮萬春說完站起身來,「你們也早些休息吧,明天早晨我們起程去河南!」
燕鷹和段二娥兩人雙雙點頭。這一夜金龍一直睡在段二娥房中,他安詳地享受著段二娥溫暖的懷抱。
艷陽高照,段二娥幫金龍洗了臉之後來到隔壁的燕鷹門前,輕輕在門口叩擊了兩聲,卻並未見內中有人回應。正在這時小二在下面喊道:「姑娘,那位客官今晨已經離開了!」
「啊?」段二娥一臉詫異地望著樓下的小二。
「他給你留了一封信!」說著小二從櫃檯下面拿出一封信小跑著來到段二娥身邊,將一個信封遞給了段二娥,「那位客官天剛亮就起來離開了!」
段二娥點頭,一面拆信一面向自己的房間走去,信上的內容很簡單:段姑娘,我要去處理一些事情,安陽見!段二娥拿著那封信推開了馮萬春的房門,馮萬春看完信不禁狠狠地敲了一下桌子道:「燕鷹沒有說他要做什麼去嗎?」
段二娥皺著眉頭想了想,忽然一個危險的念頭閃過她的腦海,「他會不會回到了將軍圃?」
這話一出口馮萬春不禁狐疑道:「回將軍圃?」
「嗯,我們就是在那裡遇到金龍的!」段二娥說到這裡臉色已經微變。
馮萬春越聽越糊塗,拉著段二娥道:「你倒是詳細說說你們在將軍圃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段二娥咬了咬嘴唇,將巧遇金龍爺孫二人,一直到金龍爺爺慘死在日本人刀下前後詳細陳述了一遍,馮萬春一面聽一面皺著眉頭,當他聽完之後自顧自地在房間中踱了兩圈,忽然止住腳步,「啪」的一下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道:「不好……」
一陣疾馳的馬蹄聲從路邊的小徑傳來,落在草窩中的蟋蟀被馬蹄揚起的一塊石子擊落在地,幸好未傷及要害,立刻一蹦一跳地鑽進了更深的荒草中。馬上的少年神色平靜,呼吸均勻,雙腿夾著馬肚一路狂奔。
其實燕鷹心裡始終放不下的便是因為自己的魯莽被害死了的金龍爺爺,如果不是為了護送段二娥和金龍二人,他當時便會去找那些小鬼子,去為金龍的爺爺報仇了,現在終於找到了馮萬春,燕鷹也算是鬆了一口氣。他一夜未睡,天剛蒙蒙亮便起身離開了。
待段二娥去找他的時候他早已經到了數十里之外,燕鷹快馬加鞭地向將軍圃的方向奔去,路上只是稍微歇息了一下,吃了幾口乾糧喝了幾口水而已。當他來到將軍圃附近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西面飛霞滿天,如同火燒一般。燕鷹止住馬,從馬背上躍下走到大樹前,輕輕撫摸著粗壯的樹榦,這也便是他們與金龍爺孫邂逅的地方。
燕鷹的腦海中又回想起那晚將軍圃所見的一幕,坍塌的房子里橫豎躺著數十具燒焦的屍體,其中不乏婦女和孩子。燕鷹似乎隱約聽到他們在烈火之中的哭泣和哀號,而鼻子里彷彿又聞到那股濃重的屍體燒焦的味道,他胃裡不禁泛起一陣劇烈的痙攣。
他狠狠咬著牙,重重地一拳打在樹上,接著又騎上馬,猛地夾了一下馬肚,那匹馬長嘶一聲向將軍圃飛奔而來。這一路上燕鷹心中一直在忖度那伙土匪和日本人的來歷,思前想後卻始終理不出個頭緒來,便只得再返將軍圃。他記得那群土匪曾在將軍圃留下兩匹馬,而那皮猴的鼻子極靈,想必一定可以嗅著那馬鞍上的味道找到那群土匪的老巢。
想到這裡他又夾了一下馬肚:「駕……」此處距離將軍圃不過十餘里,那匹馬飛奔而至,遠遠的依稀可以看到將軍圃低矮的民房,只是此時的將軍圃早已經物是人非了。燕鷹騎著馬緩緩前行,忽然一束火光從將軍圃升起,燕鷹立刻止住了馬,只見那火光只是亮了一下便立刻熄滅了。他心中暗自慶幸,難道將軍圃中尚有倖存者?他剛要拍馬前行不禁又猶豫了起來,當天晚上他趁著金龍睡熟之時找遍了將軍圃,不要說人,即便是牲畜也被日本人殺死了。這火光……
燕鷹將馬拴在道路一旁的樹下,摸了摸腰間的短刀,趁著月色悄悄潛入將軍圃。此時的空山幽谷靜悄悄的,只有夏蟲不厭其煩地鳴叫著,周圍更顯幽靜。燕鷹一路小跑而來,他伏在圃子旁邊的荒草叢中洞悉著周圍的動靜。忽然又是一道火光從牆角的方向而來,忽明忽暗,猶如螢火蟲一般。
「啪!」聲音不大,但卻清脆,只見那明明滅滅的火光立時掉在了地上:「誰他媽讓你抽煙的!」一個漢子輕聲說道。
「嘿嘿,實在忍不住就叼了一根!」另外一個人答道。
「告訴你們,都他媽小心著點兒。」剛剛那漢子聲調稍微提高了一點兒說道,「老大說那臭小子知道老頭子死了肯定會回來找咱們報復的,咱們就給他來個瓮中捉鱉!」
「可是……那小子會招那怪物啊!」一個聲音憂心忡忡道,「咱們這幾個人還不夠給那幾個怪物塞牙縫的,這不是擺明著讓咱們送死嗎?」
「你懂個屁!」那漢子怒罵道,「你看見那小子手裡的哨子沒有,那些日本人說只要不讓那小子吹哨子怪物就不會來,而且……咱們還有秘密武器!」
另外幾個人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聲。
燕鷹雖然隔著十幾米卻聽得清楚,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心道如果就這幾個人不用召喚皮猴想必也能擺平,只是卻不知道他們口中所謂的秘密武器究竟指的是什麼。管不得那麼多了,先制服這幾個人再問出那些日本人和刀疤臉的下落。於是他躡手躡腳地摸到那幾個人身後的巷子中,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抽出腰間的短刀,又在地上摸了摸撿起一塊石子,輕輕向自己身後擲去,那石子不偏不倚正打在一旁的樹上發出「啪」的一聲。
「誰?」幾個土匪警覺地站起身向四周望去。
「剛剛你們有沒有聽到動靜?」剛說話的那個土匪問道,「你……去看看!」
「我?」燕鷹雖然看不見他們的表情但不難猜測出那個土匪吃驚的樣子,「咱們一起過去看看吧!」
「他媽的讓你去就去,怎麼那麼多廢話啊。要是個大姑娘你不是比誰跑得都快嗎?」這句話引得一旁的人一片小聲鬨笑。
「去就去,說不定還真是個大姑娘呢!」那個人一面站起身扛好槍一面道,「到時候你們可別和我搶……」
那個人轉過牆角向前面望了望,只看到一棵大樹正要扭頭,忽然嘴被人捂住,脖子一涼,像是一片雪花從脖頸掠過,接著汩汩的鮮血從脖子中噴涌而出,想要叫嘴卻被人捂得嚴嚴實實的,一會兒工夫便無力地倒在了地上。
燕鷹將那人小心地拖進一旁的草叢,又來到轉角處守好。
過了片刻他們始終未見那個土匪回來,領頭的那個道:「他媽的這小子究竟做什麼去了?這麼久也不見回來!」
「說不定是真的遇見大姑娘,自己在那裡享受呢!」另外一個起鬨道。
「可不是嘛,現在這年頭兵荒馬亂的,見到個娘兒們不容易,不行,不能讓這小子吃了獨食,我去瞧瞧!」剛剛起鬨的那個站起身將槍放在地上大大咧咧地向一面走去,剛一轉過拐角便被燕鷹一刀致命。
又過了一會兒,那領頭的見這兩人都沒回來心中疑慮頓生:「不好,他們可能出事了!走,咱們過去看看!」
他這話剛一出口便見一個黑影從拐角處走出,那黑影低著頭,右手握著一把短刀。幾個土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咽了咽口水,正要動手,只聽一陣奇怪的笛聲從那黑影口中傳出,原來燕鷹出來之時早已將那笛子含在口中了。
笛聲畢,燕鷹趁那幾人還未反應過來,一個腳步衝上前去,手中短刀順勢抵住最前面那人的脖子。白光一閃,短刀已經迫近到第二人的面前,那人連忙閃身向後退,同時混亂中開了一槍,「啪」的聲音在空山之中回蕩。餘下兩人早已是嚇得屁滾尿流,燕鷹見那兩人向兩旁而去亦不追逐。正在此時他的耳邊又傳來一陣笛聲,這聲音與自己的笛聲相似,卻顯得有些尖銳。
燕鷹一愣,他依稀記得爺爺多年前曾經和他說過,這火系驅蟲師數百年前便分成兩派,一派是住在新疆「火焰山」附近的歐陽家,另外一派則遠走日本,最後定居在富士山附近。雖然兩家人都會操縱皮猴,但歐陽家族主要強調自身的修養,皮猴作為輔助,而日本那支則更強調對皮猴的控制,因而他們手中的皮猴相對體格更健壯,也更顯得生猛。只是燕鷹卻從未見過,他猶豫間那笛聲依然停歇,而奎娘帶著另外兩隻皮猴也咆哮著趕到了燕鷹身邊。
奎娘一如既往地伸出火紅色的舌頭,在燕鷹的手背上輕輕舔著,接著後面的兩隻皮猴也重複著奎娘的動作。而就在此時,山野間又傳來了一陣皮猴的咆哮聲,那聲音越來越近,似是正向他們的方向而來。奎娘似乎察覺到了危險的迫近,擋在燕鷹的前面,小腦袋上的那雙大眼睛圓瞪著正前方。
那聲音在快要接近燕鷹附近的時候忽然消失,幾隻皮猴分三面將燕鷹圍在正中間,忽然一個黑影從對面的房頂上猛衝下來,直奔站在燕鷹前面的奎娘。奎娘毫不示弱,雙腳蹬地一躍而起,與那黑影攪成一團。
直到此刻燕鷹才發覺那隻皮猴比奎娘足足高出一頭,身體呈青褐色,獠牙粗大尖銳,一隻爪子已經深深嵌入了奎娘的左肩。奎娘吃痛地低吟一聲,張開嘴向另外一個皮猴咬去。那皮猴的反應極其靈敏,腦袋一偏,雙腿蹬在奎娘腹部一下子彈到數米之外,奎娘的身體重重地摔在燕鷹面前。
燕鷹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奎娘被打敗,他心疼地望著奎娘,剛要上前相助,誰知又從左右兩側跳出兩隻皮猴,與剛剛那隻相似,只是體型稍小一點兒。它們幾乎是同時從左右兩側發動了攻擊,來勢洶洶,一直護在燕鷹身邊的兩隻皮猴毫不畏懼,迎敵而上,幾隻皮猴在燕鷹身邊混戰起來。
雖然那兩隻皮猴比燕鷹的皮猴相對強壯,但燕鷹的皮猴一時之間也並未落下風,只見身邊黑影晃動早已分不清敵我了。燕鷹邁步走到奎娘身邊,它左肩受了重創,鮮血汩汩地從傷口中流淌出來,發出淡淡的腥臭味。
奎娘一雙大眼睛圓瞪著燕鷹,十分惹人愛憐。這皮猴是母系群居動物,與螞蟻極為相似的是一個種群之中只有一隻母性皮猴,其繁殖期非常短,每三年一次,每次都在深冬季節。因為皮猴身上無毛,因此如果在寒冷之地很容易被凍死,所以一直生活在炎熱的沙丘地帶。皮猴一胎多子,但只能活下三個,其他的不是餓死,便是被同胞兄弟活活咬死,這是因為皮猴身上只有三個乳頭,且皮猴從小領地感就極強,一旦咬住其中一個乳頭便不允許其他兄弟再吃,否則便是一場殘殺。
皮猴所生之子全部為雄性皮猴,更為奇特的是,皮猴這種動物如果其種群之中的母性皮猴暴亡,不久之後便會有雄性皮猴變成母性皮猴,這便可以保證其種族可以綿延不斷。
這奎娘比燕鷹年紀還大,算得上是燕鷹的長輩,平日一直保護著燕鷹。而如今……燕鷹伸出手,奎娘伸出舌頭輕輕地舔著,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安慰。忽然眼前的那隻皮猴一躍而起直奔燕鷹而來,燕鷹怒不可遏,剛抽出短刀,那皮猴便已然奔到面前,他頓時覺得手臂一陣發麻,手中的短刀也同時落在地上。那隻皮猴立刻伸出爪子向燕鷹的面部而來,燕鷹見無路可退,心中一陣絕望,不想自己竟會死在這皮猴手中。
誰知那爪子剛剛碰到燕鷹的臉,那皮猴小小的腦袋上竟然伸出一張爪子,它的身體微微顫抖了兩下,抓向燕鷹的爪子無力地垂了下去。原來剛剛奎娘趁著那隻皮猴不注意的時候忽然發起攻擊,用盡全力將爪子插進了那隻皮猴的腦袋中。
燕鷹一見得救心中大喜,誰知另外兩隊交織在一起的皮猴之中忽然伸出一隻爪子直刺奎娘的胸口,奎娘狂吼一聲,血液便從它的胸口噴了出來。燕鷹躬下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撿起地上的短刀,用力一揮,將那隻尚在奎娘胸口中的手臂切斷,奎娘這才重重地摔在地上。
燕鷹丟下手中的短刀撲在奎娘身上,奎娘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一雙大爪子在燕鷹身上輕輕地撫摸著,努力地張開嘴,吐出火紅色的舌頭向外伸了伸,燕鷹連忙遞過手背,奎娘用力伸了伸舌頭,身體忽然停止了抽搐。
「回來!」正在這時,在燕鷹對面出現三個穿著中山裝的男人,看樣子都是二十幾歲,其中一個男人高吼一聲之後,兩隻皮猴立刻脫離了戰鬥,回到他們身邊。
「你們……」燕鷹站起身來,他的兩隻皮猴雖然不落下風但也是傷痕纍纍,而對面的兩隻,一隻失去了一隻胳膊,另外一隻也受了重傷。
「你叫歐陽燕鷹對嗎?」其中一個日本人操著一口並不流利的漢語說道,「我們找你很久了!」
「去你媽的小日本!」說著燕鷹便向前沖了過來,誰知剛走了兩步自己的身體便像是被吸住了一樣一點點下沉,他曾經見過這種驅蟲術,只見自己腳下的地面開始下沉,身體隨之向下滑動,他連忙扭過頭道:「回去!」
那兩隻皮猴對視了一下,然後抱起奎娘的屍體三跳兩跳離開了。燕鷹微微地閉上眼睛,他數日之前見過這種蟲術的厲害,這陷阱是土系驅蟲師用一種名叫蟻獅的東西製造出來的,不要說人,即便是馬進入其中也會被蟻獅啃成白骨的。
腳下的陷阱越來越大,越來越深,他的身體完全沒入到陷阱之中,已經無法呼吸了,眼前漸漸地陷入了一片漆黑。
「啊?」段二娥吃驚地望著馮萬春道,「不……不會那麼嚴重吧?」
「十之八九。」馮萬春嘆了口氣說道,「燕鷹現在去就等於自投羅網,他們知道你們肯定會回去報復,一定已經張開網在等著你們了!」
「那怎麼辦?」段二娥悔恨地咬著嘴唇。
「你和金龍先在這裡再住一天,我這就去找燕鷹,希望能追得上他!」說完馮萬春拿起帽子走出了屋子。
一會兒工夫馮萬春騎著快馬離開了客棧,段二娥手把著窗欞暗自祈禱:燕鷹千萬不要出事。
「嘿嘿,太君我就說這小子肯定會來的!」燕鷹覺得腦袋一陣陣地疼痛,他幽幽地睜開眼睛,眼前的光線很亮,似乎還有幾根黑色的柱子,在那柱子外面晃動著幾個人影。又是一陣劇烈的痛感傳來,燕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他剛剛是不是醒了?」那個日本翻譯自從隊長被金龍爺爺殺死之後便暫時代替隊長發號施令,本來他已將刀疤臉押解回來,後來刀疤臉出了個主意:瓮中捉鱉,日本翻譯這才饒了他一命。這次他見燕鷹已經被擒獲,原本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落了地,心想這日本人以後應該不會遷怒於他了。
「沒……沒有吧……」刀疤臉看了一眼此時正關在距離將軍圃二十幾里之外的一個小日本據點中的監牢道。
「你們……」那個日本翻譯對旁邊的兩個日本兵說道,「把他抬到我的房間去!」
兩個日本兵「哈哈」笑了一聲,打開牢門一前一後,進去,將燕鷹抬了出去。這卻讓刀疤臉大為不惑,卻又不敢開口問,過了一會兒說道:「太君,我可以走了嗎?」
「還不行……」那日本翻譯搖了搖頭道,「你……留下來幫我!」說完那個日本翻譯自顧自地向自己的房間走去,刀疤臉站在後面小聲咒罵著卻也沒有辦法。
燕鷹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床上,環顧四周,在他一旁是一張桌子,桌子的後面掛著「膏藥旗」,還有一把日本軍刀。他撐著身子爬起來,覺得渾身酸痛。正在這時一個日本軍人推開房門,端來一些酒菜放在燕鷹對面的桌子上,然後向他行了個禮便退了出去。
燕鷹心裡好生奇怪,這些小日本是不是吃錯藥了。燕鷹想著下了地,他不知此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了,整個人都已經餓得飢腸轆轆,看著桌子上的飯菜也不管什麼三七二十一了,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酒足飯飽之後燕鷹又坐回到床上。
片刻之後,那個日本軍人推門走了進來,看到杯盤狼藉的桌面微微笑了笑,將碗碟收拾好之後準備離開,卻被燕鷹叫住:「嘿,你……你們準備什麼時候動手,最好快點兒,爺爺我已經等不及了!」
那日本軍人行了個禮退了出去,燕鷹嘴裡咒罵著趴在床上。正在這時他的耳邊隱隱傳來一陣轟鳴聲,燕鷹從床上爬起來向外望去,只見兩輛黑色轎車正緩緩駛入,那轎車的後面跟著兩輛大卡車,車上站著幾十個荷槍實彈的日本兵。車子停下之後那些日本兵紛紛從車子上跳下來排成兩排,燕鷹不禁有些好笑,心想:娘的,殺我用不著這種陣勢吧!
想到死他還真是有一點兒怕,他忽然想起姐姐來,想起了母親,他拿出一直揣在懷裡的明鬼,放在掌心輕輕摩挲著:「明鬼啊,明鬼,恐怕我這輩子都不能再用你了!」燕鷹說到這裡輕輕在明鬼身上叩擊了幾下,誰知那明鬼竟然一下從他的手中跳了出去,直接躍出窗口。
這明鬼被燕鷹一直視若珍寶一般,見它竟然從窗口跳了出去,如果不是窗子上有護欄他恨不得也隨著明鬼一起跳出去。他忙衝到門口,但是那門已經被日本人從外面鎖上了。
轎車的車門被那個日本翻譯殷勤地打開了,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女人從內中緩步走出,剛邁出一步只見一個黑點從上面飛了下來,中年女人向後退了一步,只見那物事落在地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就裂成了兩半。她身後的保鏢連忙走了過來,她揮了揮手。
那日本翻譯躬下身子剛要撿那物事,誰知女人卻輕喝一聲:「慢……」她看著地上被摔裂的翠綠色有些像蟋蟀一般的明鬼,躬下身子將那兩半碎片小心翼翼地拾起,放在手絹中,然後道:「他在哪裡?」
「在佐藤隊長的房間里!」日本翻譯畢恭畢敬地說道。
「我要先見見他!」女人說完便跨步向面前的三層樓里走去,剩下日本翻譯和隨從面面相覷,雖然他們早些時候便接到電話要好好對待那個會操縱皮猴的少年,還特意讓幾個人先行到此幫他們,卻始終猜不透這上峰究竟在想什麼。不過,他們見那中年女人走了進去也頗為無奈地跟在了後面。
剛進樓梯便聽到樓上傳來一陣劇烈的撞門聲,那中年女人停了一下便快步向樓上走去,後面的人緊跟其後。來到三樓佐藤小隊長的房門口,那敲門的動靜更大了。
「他媽的小日本,快點兒開門讓老子出去!」裡面的人大吼著說道。
女人站在門口沉吟片刻,扭過頭問道:「房間鑰匙呢?」
日本翻譯連忙從守衛手裡接過鑰匙遞給了那名中年女子,她接過鑰匙猶豫了一下,將鑰匙插進了插孔,裡面的人似乎察覺到有人在開門,於是停止了吵鬧。女人的手輕輕轉動了一下,只聽「咔嚓」一聲,裡面的人立刻將門拉開,一個箭步從門口沖了出來,推開站在一旁的女人便向外沖,卻被幾個日本兵攔住了。
「都他媽的讓開,讓老子下去!」燕鷹大罵著。
「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個夜哭郎……」那女人輕聲說道。燕鷹聽到那聲音停止了動作,將頭壓得極低。「路過行人念三遍,一覺睡到大天亮……」燕鷹心中默念著,淌下了一行熱淚。
女人走到燕鷹身後輕輕拍了拍他,燕鷹轉過身見女人手中托著那已經裂成兩半的明鬼,他抬起頭注視著眼前的女人。周圍的人都用一種好奇而驚訝的眼神望著這個青年還有那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