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陳陣挨畢利格老人一頓好訓
老人抽著旱煙,不動聲色聽完陳陣的講述后,不客氣地把他一頓好訓。他最生氣的是兩個漢人學生用大爆竹炸狼窩,他還從來不知道用爆竹炸狼窩有這麼大的威力和效果。老人捏著的銀圓煙袋鍋蓋,在煙袋鍋上抖出一連串的金屬聲響。
他抖著鬍子對陳陣說:作孽啊,作孽啊……你們幾炮就把母狼炸了出來。你們漢人比蒙古人點火熏煙多多地厲害,母狼連刨土堵洞的工夫也沒有了,蒙古狼最怕火藥味。要是你們炸的是一個有狼崽的洞,那一窩狼崽就都會跑出洞,讓你們抓住。這樣殺狼崽,用不了多少時候,草原上的狼就通通沒有啦。狼是要打的,可是不能這樣打。這樣打,騰格里(天)會發火的,草原就完啦。以後再不能用炮炸狼窩,萬萬不能告訴小馬倌和別的人用炮炸洞。小馬倌都會讓你們帶壞了……
陳陣沒有想到老人會發這麼大的火,老人的話也使他感到炸狼窩掏狼崽的嚴重後果。此法一旦普及,狼洞內的防禦設施再嚴密,也很難擋住大爆竹的巨響和火藥嗆味。
草原上一直沒有節日點爆竹放焰火的風俗,煙花爆竹是盲流和知青帶到草原的。草原上槍彈受到嚴格控制,但對爆竹還未設防,內地到草原沿途不查禁,很好帶。如果爆竹大量流入草原,再加大藥量,加上辣椒面,催淚粉,用於掏狼殺狼,那麼稱霸草原幾萬年的狼就難逃厄運了,草原狼從此以後真有可能被斬盡殺絕。
火藥對於仍處在原始游牧階段的草原,絕對具有劃時代的殺傷力。狼是蒙古草原民族的圖騰,這個民族的圖騰如果被毀滅,那麼民族的精神可能也就被扼殺。而且,蒙古民族賴以生存的草原也可能隨之消亡……
陳陣也有些害怕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阿爸,您別生氣,我向騰格里保
證,以後一定不會再用炮來炸狼窩了,我們也保證不把這個法子教給別人。陳陣特別作了兩次保證。
在草原,信譽是蒙族牧民的立身之本,是大汗留下來的訓令之一。「保證」這個詞的分量極重,草原部落之間從來都相信保證。蒙古人有時在醉酒中許下某個諾言,事後失信,因而丟掉了好狗好馬好刀好桿,甚至丟掉了自己的好朋友。
老人的臉部肌肉開始鬆弛,他望著陳陣說:我知道你打狼是為了護羊護馬,可是護草原比護牛羊更重要。現在的小青年小馬倌,成天賽著殺狼,不懂事理啊……收音機里盡捧那些打狼英雄。農區的人來管草原牧區,真是瞎管。再往後,草原上人該遭罪了……
嘎斯邁遞給陳陣一碗羊肉面片,還特別把一小罐腌韭菜花放到他面前。她跪在爐子旁,又給老人添了一碗面片,對陳陣說:你阿爸的話現在不大有人聽了,讓別人不打狼,可他自個兒也不少打狼,誰還信你阿爸的話?
老人無奈地苦笑著,接過兒媳的話問陳陣:那你信不信阿爸的話?
陳陣說:我信,我真的信。沒有狼,草原容易被破壞。在東南邊大海上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個國家叫澳大利亞。那兒有很大的草原,那兒原來沒有狼也沒有兔子,後來有人把兔子帶到這個國家,一些兔子逃到草原,因為沒有草原狼,兔子越生越多,把草原挖得坑坑窪窪到處都是洞,還把牧草吃掉一大半,給澳大利亞的牧業造成巨大損失。澳大利亞政府急得什麼法子都用上了,都不管用。後來又做了大批鐵絲格子網,鋪在草原上,草能長出來,可兔子就鑽不出來了。他們想把兔子全餓死在地底下。但是,這個法子還是失敗了,草原太大,政府拿不出那麼多的鐵絲來。我原來以為內蒙草原草這麼好,兔子一定很多,可是到了額侖草原以後,才發現這兒的兔子不太多,我想這肯定是狼的功勞。我放羊的時候,好多次見到狼抓兔子,兩條狼抓兔子更是一抓一個準。
老人聽得很入迷,他目光漸漸柔和,不停地念叨:澳大亞利,澳大亞利,澳大利亞。然後說:明天,你把地圖給我帶來,我要看看澳大利亞。往後誰要是再說把狼殺光,我就跟他說說澳大利亞。兔子毀草場可不得了,兔子一年可以下好幾窩兔崽,一窩兔崽比一窩狼崽還多吶。到冬天,旱獺和老鼠都封洞不出來了。可兔子還出來找食吃,兔子是狼的過冬糧,狼吃兔子就能少吃不少羊。可就是這麼殺,兔子還是殺不完。要是沒有狼,在草原上走上三步就得踩著一個兔子洞了。
陳陣趕緊說:我明天就給您送地圖。我有很大的世界地圖,讓您看個夠。
老人想了想,又說:在蒙古草原,草和草原是大命,剩下的都是小命,小命要靠大命才能活命,連狼和人都是小命。吃草的東西,要比吃肉的東西更可惡。草雖是大命,可草的命最薄最苦,根這麼淺,土這麼薄,長在地上,跑,跑不了半尺;挪,挪不了三寸;誰都可以踩它、吃它、啃它、糟踐它。一泡馬尿就可以燒死一大片草。草要是長在沙里和石頭縫裡,可憐得連花都開不開、草籽都打不出來啊。在草原上,要說可憐,就數草最可憐。蒙古人最可憐最心疼的就是草和草原。兔子殺起草來,比打草機還厲害,把草原的大命殺死了,草原上的小命全都沒命!狼吃的可都是禍害草場的活物啊。
陳陣聽得入神,但心裡仍在想著掏狼崽的事情。
好啦,你累了幾天了,早點回去休息吧。老人看陳陣還不想走,又說:你是不是想問你老阿爸怎麼把那窩狼崽掏出來?
陳陣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說:這是我第一次掏狼崽,阿爸,您怎麼也得讓我成功一次啊。
老人說:教你可以,可往後不要多掏了。
那一定。陳陣又做了一次保證。
老人喝了一口奶茶,詭秘地一笑:你要是不問阿爸,你就別想再抓到那窩小狼崽了。我看,你最好饒了那條母狼吧,做事別做絕。
陳陣著急地追問:我怎麼就抓不到那些小狼崽了呢?
老人收了笑容說:那個狼洞讓你們炸了,後來那個洞又讓你們鑽過,洞里有了人味,洞口還讓你們給堵了。母狼今晚準保搬家,它會刨開別的洞口鑽進去,把小狼崽叼出洞,再到別處挖一個臨時的洞,把狼崽藏起來。過幾天它還會搬家,一直搬到人再找不到的地方。
陳陣的心狂跳起來,他忙問:這個臨時的洞好找嗎?
老人說:人找不著,狗能找著。你的黃狗,還有兩條黑狗都成。看來,你真是鐵了心要跟這條母狼干到底了?
陳陣說:阿爸,要不明天您老還是帶我們去吧,揚克說他已經讓狼給騙怕了。
老人笑道:我明兒還要去北邊遛套。昨兒夜裡我下的夾子夾了一條大狼,我沒動它,估摸今兒夜裡還有狼上夾。北邊的狼群餓了,又回來了。這兩天你要
睡足覺,準備打圍。這事兒最好等打過圍再說吧。
陳陣一時急得臉都白了。老人看看陳陣,口氣鬆了下來:要不,你們倆明兒先去看看,狼洞味重,帶著狗多轉幾圈,准能找著。新洞都不深,要是母狼把狼
崽叼進另外一個大狼洞,那就不好挖了。掏狼崽還得靠運氣。要是掏不著我再去。我去了,才敢讓巴雅鑽狼洞。
小巴雅爾十分老練地說:你剛才說的那個洞卡子,我准能鑽過去。鑽狼洞非得快才成,要不就憋死啦。今天你要是帶我去,我肯定把狼崽全掏出來了。
回到蒙古包,楊克還在等他。陳陣將畢利格的判斷和主意給他講了兩遍,楊克仍是一付很不放心的樣子。
半夜,陳陣被一陣兇猛的狗叫聲驚醒,竟然是二郎回來了,看來它沒被狼群圍住。陳陣聽到它仍在包外健步奔跑,忙著看家護圈,真想起來去給它餵食和包紮傷口,但是他已經困得翻不了身。二郎叫聲一停,他又睡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