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玉

血玉

「阜才當」開門營業了。

取名「阜才」而非「阜財」,因為總管認為這個「才」字沒那麼市儈,反正進門的貨是珍寶文物,才也即財毋須直言——如此介懷,可見心態欲蓋彌彰。典當業是中國除錢莊、銀號以外,又一民間金融流通設施,收支主要是錢財實物之交匯,從驗物收當、記賬、保管、付贖乃至死當處理,各個環節必須井然安全進行,不讓賠本。

所以於總管親兼「頭櫃」,乃掌柜(朝奉)中最重要的身份。

不願假手於二櫃、三櫃等,因他不但富於經驗精幹老練,心思縝密還帶點狡猾。大夥不作明言的,是他刻薄成家。

清代一直至宣統之年,開當鋪必須得到官府的批准,持有官發的「當帖」,每年繳交稅銀。故欲獲利不免盡量壓低價錢,才是神通妙算。

開門營業時間根據夏、秋兩季更換,是老規矩:夏季日照早,約五點就開鋪了,一直忙到掌燈。秋季漸冷才改為晨八時開鋪。

阿峰投靠這遠房親戚於掌柜已有三年。對這時間更迭已經習慣。

「阜才當」大門是木柵欄,字型大小當中,兩旁有「裕國利民」、「緩急相同」的牌匾。大門之內是二門,高台階,陳列一巨大屏風,足以遮掩質物之人,不為外面窺見,顏面攸關。

說是維持典當者顏面,但這些經濟有困難的來客,還得向高度盈丈的櫃檯,雙手呈上被當之物待估價值。此時,就聽得高高在上的朝奉,盛氣凌人,以尖酸刻薄字詞喊唱:——

新衣是「油舊破補」、皮貨是「光板無毛」、書畫是「破紙」、金器是「充金」、玉器是「假石」……

物皆遭賤視,令人氣短。

阿峰乾的什麼?他是什麼都得干。地位次於「三缺」(外缺內缺中缺的營業職位)卻是個「踩八角」的角色,即雜務多面手。凡掌柜、管賬、打包……如逢缺勤或一時繁忙,就去頂替協助。

這天朝奉收當時唱述,當面一唱,他提筆就寫到當票上去,不管客人認可與否,最終以落筆票據為憑。

「這位先生你當啦。」

「給寫吧。」

「好咧——油舊破孔光板老襖一件,蟲吃鼠咬缺襟短袖少鈕無扣……」

「掌柜的,我這是羊羔子皮襖呀——」

「得咧,贖的時候就給你這東西行了吧?」

「可也別損得利害。」

「才一両的貨色。」

「一両?二両吧?我這皮襖可是好貨,若非急用——」

「少當少贖少花利錢,這是為客人好。看是急用才行方便,這樣的破衣我們還得給你打包保管防蟲防潮呢。」

阿峰每日工作單調、瑣碎,但井井有條十分仔細,成交一筆,算作一號,層層手續,收當以後,又忙折迭打包打卷插牌穿號填明品名分類……便入庫。

大門二門後院,有儲存金銀、珠寶、皮貨、銅器、木器、鐘錶、文物等庫房。以堅實大磚砌成,每晚,阿峰負責巡查、上鎖。

最愛打烊后清點來貨的一段時間。

他愛看書看畫看一切有文字之物,所以浸淫在這庫房,也見過好貨,看得雜也日有心得。若非家貧還遭旱,走投無路,也不會投靠這表舅舅,說是遠房親戚,只供食宿拿他當廉價勞工使喚,還日夜提醒:

「在我這當鋪幹活學得技藝,一年抵人家三年,增見聞,長知識。你多讀書識貨,是個人內涵,可不考個功名,也沒多大出息。」

——沒出息?

活該跟在他屁股後頭唯唯諾諾?好不氣餒。

就等一個機會。

某日,機會來了——他要在很久以後,才明白這是他的「踏腳石」,亦間接的「暴富」之道。

當時只道是個「旁人」,人微言輕,誰知後果?

「阿峰你跟我是唯一活路了。」總記得於掌柜這句看扁了他的狠話:「這手好字龍飛鳳舞,也不致埋沒了。」

那日,於掌柜竟沒讓他寫當票清單,也沒羞辱當物的客人。原來他不是來典當,是來做買賣。

「掌柜的,我們也有多年不見了。」

「都七八年了。」於掌柜問:「三哥你在哪發財?」

「老本行。」朱三道。

「你以前跑來的好些珠寶玉石,脫手不難,都滿意。後來不見還道你改行高升了。」

「是成家了。」朱三笑:「住城郊,那頭有房子,而且近著丈人家,他買賣好玉,手上的貨比誰都精,是『真』品也是『珍』品,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透著神秘,他掏出一件玉蟬:「這琀是葬玉,瞧,皮帶血沁,翻過來背色還紅艷,沒斑沒點,好東西吧!」

古人認為玉有特別功效,以玉殮葬,施覆於遺體各部位可加以保護,玉有靈氣,溫潤防腐,「金玉在九竅,則死人為不朽。」

於掌柜把他延入客房,在燈下審視一番:

「玉衣、玉握、玉琀、玉塞、玉枕、玄璧……都屬葬玉,但玉琀色妍,這件倒是難得。」

「掌柜的,」阿峰問:「玉亦塞嘴裡,何以稱琀?」

「玉塞指塞竅之玉,雙目、雙耳、鼻孔、嘴、肛門和生殖器這些孔洞,可防止精氣外逸而使屍體不朽——玉琀是含在嘴裡的精美小件,不一樣。」又對朱三一笑:「我這小親戚就是見得世面少。」

又問:

「開價若何?」

「此『血玉』葬時嘴裡一口精氣附之,且經年月,血透成沁,鮮妍華麗。本身是和田白玉——」

「兄弟你我亦會家子,這白玉並非極優之質,蟬刻亦簡潔,雕工尚好——是它的血沁提升了身價。」

「真人面前不打誑,對,貴在血沁。可掌柜你瞧仔細,沒打孔眼的,出土之物,銅沁鐵沁土沁汞沁,比不上血沁——好,我要三千両,少了不賣。」

「三哥別開玩笑。」於掌柜不動聲色:「小號哪出得起?」

「那隻好奔不相熟的了——」

「別急,這玉琀咱買不上,可賣得上。要不先擱我處,找個主兒,代你說項。」

城中巨富亦有向朝奉徵求稀世奇珍古董文物。於掌柜靈機一觸:「我找到正主兒,又慷慨收了,就提成吧。」

商議了一陣。阿峰旁聽著,最後二人同意:

「若得三千両,提三百両;得二千両,提二百両;得一千両,提一百両。低於一千両就不賣了。貨銀兩訖馬上提成,不拖不欠。」

果然是爽快生意人。

瞅那朱三,是渴望早日脫手兌現的。他是貌「緩」心「急」。

翌日傍晚於掌柜只帶阿峰到錢家。

進門,家丁延入。

婢女抱著貓走過進後院。不知如何,那貓遇著兩位,不是陌生人,來過的,竟發出凄厲驚恐之聲,一下子毛髮豎起,陡地暴胖一倍似地,還急急逃竄。

「秋月,你這貓幹啥?見鬼了?先追上安置好,別嚇壞二小姐。」

「就是,從來沒見過牠汗毛直豎的,不是急病吧?」婢女忙追貓去。

二人見過錢老爺。這不比以前買賣。他聽了,只用右手盤熟,放在燈下透看,又放鼻端嗅嗅,再裡外上下細察。狀似驗貨,諸般造作,可見財大氣粗卻未必「懂」玉。

於掌柜心裡有數:

「我把玉琀先放老爺處,慢慢把玩,玩得靈氣相通,人玉合一,便是天意。」

又道:

「三千両銀子,沒高開,可交識者一驗。難得血玉,毋須多言。」放長線釣大魚好提成。

此時,忽聞犬聲。

那不是「吠叫」,而是一陣咽喉間強抑不住的嗚咽、哀鳴。

錢老爺一怔,罵:

「老王你那頭黃狗沒餵飽么?叫得多難聽!」

阿峰詫異,對,難聽得很,像哭……

告辭以後,阿峰心中納悶。

那是什麼「血玉」?難道帶著邪氣邪靈?

「掌柜的——」問遠房表舅舅。識相的他一直稱他「掌柜的」,以示不會攀親帶故公私不分。其實二人亦無太大情份,不過互相利用。

「說。」

「那『血玉』會不會是假的?或有點不對勁?」

「是真的。」於掌柜恃老賣老斬釘截鐵:「玉,我見識多了,那血沁不能冒充,要是使了化學藥水來浸煮造假,定泛『賊光』。紅草染玉,用手盤久了溫熱了便脫色。而且這兩個方法,血沁都沒濃淡變化,也無彩。朱三的『血玉』是埋在土裡陪葬,長期受屍水鐵質和地下的水土金屬滲透染成,原色。」

「我們問問出處可好?」他擔憂:「若買賣出漏子,同夥亦招罪。」

「英雄莫問出處,古物也莫問出處,這是老行規。」他有點嫌煩:「多問,表示我眼光不夠,分不出真假。」又教訓:「等你修鍊到我這份上,就能一目了然。」

阿峰受了奚落。自是不甘。他雖不算「行家」,但到底日夜浸淫,吸收知識。你不教我,總不能小覷。

死人嘴裡含著的東西?屍水沁染艷麗的紅暈血絲……

有「生命」的玉?

他滿腹疑團。

第一,他覺著這血玉的「氣」不正;第二,何以這個晚上出現詭異情狀?貓狗未必沖他和於掌柜發飆。「阜才當」也算大號,到過富戶,當然曾來錢家大宅,也賣過斷當的黑珍珠串給老爺。

唔,想那畜牲並非「怕生」,而是「怕死」——一定沖那血玉而來。

長輩不聊了,自討沒趣。寄人籬下就是這樣,不得不低頭忍氣。他耳畔猶有黃狗嗚咽的怪聲,不只像哭,更像哭祭。

都說貓狗對異象格外靈敏。

於掌柜伸手劈他頭臉:

「還呆著!我以前跟錢老爺做買賣,他挑貨,次貨不要,珍珠顆粒小的也瞧不上眼,大戶只求合眼緣,不吝腰間錢。這回他心動了,你說玉不對勁?胳膊往外彎?別忘了我們可分提成——」

又嘀咕:

「壞我買賣決不收留你!想想,舉手之勞就二三百兩!」

阿峰一言不發。

心忖:「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處。」——而且人望高處。

他決定單獨行動查個水落石出。

見朱三,先報喜訊:

「我們當家掌柜的找到主兒了,買家一見十分中意。他還問,有沒有好貨?下回你交我代帶上,生意又添一樁。」

補充一下免他起疑:

「我先來探問,你有才告知。有嗎?別誤了時機。」

朱三沉吟:

「有是有——可不知能不能?也不知時日——這樣吧,過兩天我回話。」

看來他也心動了。

就是要套他,追查一下貨源。

當晚朱三匆匆上路了。阿峰尾隨。見朝城郊方向,記得他說過的住處,想是回家取貨?但又沒回家門,反而到了不遠的東面一戶,叩門即入。應是丈人家。

這家院子奇大,不種花草,只見墳丘。

數一數,有六個——不,五個。其中一個已挖掘,頓成空坑。

怪了,那有人在自家院中堆墳建墓的?究竟埋的什麼?莫非殺了人,由屍體養玉?若是,太過心狠手辣了,不由得寒氣襲人。又想,都是小人物老百姓,庸碌膽小,不似下毒手的歹徒。

真是一個謎。

阿峰閃身躲過一旁偷看。他們連這點警覺性也欠奉。只聽得朱三對老丈人說:

「還有貨么?多起一塊。」

「不行,才七年。」丈人道:「那天說急用還債,給你的玉有十年,勉強熟了。」

「才差兩三年,看不出的。」

「可是不透呀。」丈人倒是蠻執著的:「得『養』。若未熟,欠火候,血沁未達玉心,賣不到好價錢。還是再等一下子。」

「已經有主兒要看貨了。不賺白不賺!」

說著徑自跑去翻泥挖土的,財迷心竅之狀。

丈人也有點猶豫了。

咱家養玉,不過求財。又非玩玉,玩物喪志。再說,買賣貨銀兩訖,雙方清了,亦不留名——養好的玉可吃不吃,天打雷劈……

想想,也是。不過還是先攔著朱三:

「等等。別忘了高人指示,起一個,補一個;挖一個,填一個。亂了數目不行!」

「丈人你老聽江湖術士胡言——他說六個就六個?一個也不能多?我看你有土就埋,有玉就養,成了個『玉場』,足夠吃十輩子。」

「做人不能這樣。」丈人吩咐:「老伴去著秀萍牽過來。先填這坑再起玉。」

未幾人齊了,就這一家四口子——朱三的妻子還牽來一頭碩大黃狗,長得壯健,血氣足又忠心,看來已在他家熟絡,成家犬。一直搖著尾巴向主人歡迎,十分親切。不虞有詐,樂得很呢。

阿峰看到這黃狗,心中一動——但牠的嗅覺太靈了,知有陌生人氣息,便當空狂吠。護主呢。

「真邪乎!」老丈人皺眉:「咋的沒命地叫?是預知自己運程么?從前沒試過——」

「別理了,伸頭一刀縮脖子也一刀,是命。」

二人合力鎮住黃狗,互視一眼,甚有默契。先向屋裡問道:

「你倆準備好了嗎?」

妻子秀萍和丈母娘道:

「來了,來了。」

「快!狗要瘋了,不能等了——」

男人乾的是粗活。那幼活是啥?

妻子和丈母娘在屋裡,先把一塊羊脂白玉就燭火給燒熱了,竹夾子夾過來。男人把黃狗壓住,小木棍兒撐住撬開口,女人把滾燙的玉塊精心細緻戳進去。熱玉在喉間冷縮,吸了牠一口精氣,急現極微細的肌理裂紋,雖看不出也沒機會看到,此乃經驗推理。這事兒干過多遍,玉出土便知。下回可加改善控制,技藝日精。

且不管那玉藏身之體,男人合力把黃狗的嘴巴頸脖,用鐵線一圈一圈給牢牢繞上,封住。牠不但動彈不得,還有口難吠,只剩喉頭嗚咽,如泣如訴……

那玉迅速融入體內成為一部分。狗,也掙扎乏力了。奄奄一息,不讓死。一如既往,一家子熟練技工,合力讓黃狗活活埋在那土坑裡。

他們算得準確:得活埋,不能早早憋死牠。圖血鮮。

泥土一把一把鋪上去,填滿、壓緊——那畜牲狗命,自此刻開始,為「養」一塊極品「血玉」而犧牲了。也許是成全。

三五七年未成氣候,十年廿年卅年才出好貨才含精光艷沁。如酒,愈陳愈醇。這是世世代代的經營,也是世世代代的秘密。只因無子,才會讓秀萍的男人朱三插手。亦天意,才會無子。朱三亦然。

那血玉經了歲月,益發紅艷,成為上等人家把玩的奇珍……

阿峰明白了。

為什麼貓會驚恐,黃狗哀鳴。物傷其類,只有牠們感應而悲痛。

四人一邊填土,之後在另一邊挖掘「出土文物」。

丈人不忘人生哲理:

「生財要有道,不能貪,貪多嚼不爛,報在子孫身。風水先生說六六無窮,就依他叮囑——有度,懂得節制,水土不耗損,即養之有道。」

看來有他的「歪理」。

江湖術士的一點節制——到底得殺生,不應放縱為之,必得「恐嚇」,限量,談因果報應,為旁門左道潤飾。

阿峰迴到「阜才當」,把今晚所見所聞沉澱一下,才決定下一著該怎辦?

「玉是真玉,血是真血——不過那是狗血,狗血所沁如何分辨?告知表舅舅於掌柜,他索性不帶我去,亦起戒心,怕某日揭發。從此更不信任,防著我,豈有前程?」

區區一家當鋪,不過如是。

「葬玉」的真相,還是報予對自己有利之一方知悉。

阿峰背著於掌柜,求見錢老爺,他認不得那晚的小子。

阿峰道:「我向老爺道出真相,是瞧不過去,不想小人矇騙斂財,老爺成了冤大頭。」

再觀臉色:

「和盤托出,立定主意與老爺交個玉緣罷了。請勿告知我當家的——唉,此番作為雖屬正義,但亦虧欠了掌柜,想他那『阜才當』容不下我。此後得彷徨何處落腳。唉——」

當然,那血玉後來給退了,而於掌柜和朱三的財路也斷了——他們爾虞我詐,目的不外求財。一個有貨一個有門路,明明是真正的血實在的血沁呀,沒作假,專家也證明是珍品。

可主兒不上當。

大財主留下兩三千兩沒什麼大不了,可對阿峰而言意義重大。

藉此良機,成為「踏腳石」。

他告別了當鋪大門的牌匾、高高的櫃檯、各種檢點核對的印章、當票、庫房的大磚、通風的天窗、貨架旁的長梯高櫈、大鐵鎖、大門栓……他看過的書簿字畫文物。差不多了,再沒可學習的東西了。

求謀數百兩隻淺水池子,怎比得豪門大戶深不可測?藏書千萬奇珍無數。錢老爺信任他「博學多才」,看中他「善解人意」,甚至「大義滅親」,加以栽培:

「來我家當個書友食客,上至天文下至地理,聊聊讀書心得……」

正中下懷。

財主有錢,沒墨水。

自己有點心得,他不會虧待。人總得由這個階梯,跳到那個階梯,不能走回頭路。

——他悟了:玉得「養」,人也要「養」。就算是為人養志養識養情趣,為他人作嫁衣裳,自己又怎會一無所得?

回想當初投靠於掌柜,開店掛招幌,那是典當業以「錢串」為設計的特殊招幌。掛時要求格外小心。總有人叱喝他:

「阿峰你這小子留點神,這招幌是生計,是錢,不得落地,否則就晦氣了!」

都討吉利的口彩,都為招財進寶戰戰兢兢。人有旦夕禍福,世事浮沉才促進這個行業興旺。

他見了世面,心生壯志。跟錢家上下和那頭黃狗混熟了,摸透了,全靠牠的靈動指引呢。

「你的命好,牠的命歹。」阿峰拍拍牠的頭掃掃脖上黃毛:「同是狗,亦天淵之別。」

人亦一樣。

我就不信,憑我的機智和膽識,不能空手套個幾千兩自立門戶去!

眼界開了。

誰甘心一生當個寄人籬下普通人?

走著瞧。

阿峰只覺身上的血,開始沸騰了。

他不是附庸,不是工具,更不是被借還魂的屍,被以假亂真的一塊玉,他就是自己作主的血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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