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第五節

愛情,照理來說應該是美妙的、純潔的、充滿了激情和心心相印的。

可我們之間的愛情,雖然也可以說是心心相印,卻是帶著點偏執的、病態的、縱慾的。

有幾次,她總是扳著我的肩膀,兩眼定定地瞪著我,鄭重其事地對我說:

「聽著,小知青,我們是不會永遠在一起的,不會的。將來,你不可能愛我,不可能,我比你大了六歲,我會顯得很老很老。懂嗎?這不是羅曼蒂克的愛情。」

那麼我們之間的愛情是什麼呢?

是同病相憐,是互相需要,是偶爾的湊合,是一首插曲?是從對方身上找尋慰藉?

由於她經常對我重複這一點,弄得我的神經也處於高度的緊張之中。我變得害怕和她一起呆在屋裡了。

我對她的愛再狂熱,再一往情深和迷戀,再不可自拔,但當她回學軍連隊去以後,我還是能想起來,我是一個知識青年,沒有工作,沒有收入,是一個道道地地的接受再教育的小知青。儘管我是那麼心甘情願,我可以不顧她比我大六歲的事實和將來會惹起的社會輿論。但我仍然不可能和她組成家庭,我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

既然如此,我怎能沉浸在一時的狂歡之中而不顧後果呢。一旦意識到這點,邵苓到我這兒來的時候,我便常常主動邀她出去。只要是我的提議,她總是欣然從命的。

她常說:「在我們學軍連隊里,這也是常有的事兒。」然後她就給我介紹開了:「北農大一個女生,和南京農學院一個男生好上以後,逢到星期天,兩人就到廚房裡去把自己的那份米舀出來,跑進樹林里去,過野炊生活,混上一天。在連隊里,這幾乎是公開的秘密了。」

在她的那個連隊里,有多少活生生的人和饒有興味的事兒啊!有時候,我真想到他們的學軍連隊去看看。從邵苓的嘴裡,我總是能聽到許許多多學軍連隊里的趣事兒。

可那天,在隨著我追逐了半天野兔子而一無所獲的時候,她呼呼地喘著粗氣,一點兒講話的興緻也沒有了。

「哎呀,小知青,把我累壞了。」她氣喘吁吁地說著,一屁股坐倒在草坡上,「坐下歇息吧。」

我把火銃槍朝邊上一扔,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正是近午時分,太陽那強烈的光線把草坡照得熱烘烘、熱烘烘的,山野里瀰漫著一股土地和植物混雜在一起的清甜味兒。遠遠的山巒上空,沐浴在一片淡淡的硫黃色的霧紗里。而周圍團轉的山山嶺嶺上,潮潤的泥土正在熱辣辣的太陽光里升騰、蒸發。看一切東西的時候,都必須得眯縫起眼睛來。

不知什麼時候,她的喘息聲聽不到了,我兩眼凝望著雲空,正在暗自忖度,她是在閉目休憩呢,還是在沉思默想,她扯了扯我的袖子。我一轉臉,只見她大睜著一對近視眼,詫異而探究般瞧著我。

這幾乎是她的習慣了,每當這時候,她一定是有話要同我講。

我對她一笑,她耳語似的問:「我在什麼地方惹你了嗎?」

「沒有啊!」

「別瞞我。」

「是真的。怎麼啦?」

「那你、那你……」她用幽怨的目光瞅著我,停頓了片刻道,「那你為啥這樣對待我?」

「我在哪裡得罪你了?」我吃了一驚。

「還裝糊塗。」她正色道,委屈地撅起嘴,「每回我好容易上你這兒來一次,剛在屋裡坐下,你就催我出來、出來,滿山地跑,或是沿河邊去瞎走。」

哎呀,她看出來了。

我瞠目結舌。

「是嫌我了嗎?」

「不……」

「那是為啥?」

我的臉一定漲得通紅了:「呃,我,這……」

「說呀。」她焦急地催著。

「我是怕。」

「怕啥?」

「怕……怕……」叫我怎麼說哪,我做了一個抱小寶寶的姿勢,「是、是怕你、怕我們有這個,不好收拾……」

「哎呀,小傻瓜!」她既驚且羞地尖叫了一聲,整個身子撲了上來,「你呀,你呀,真是個小傻瓜,不懂事的小知青,你為啥不早說哪!小知青,難道你就不曉得,我是醫學院大學生,我懂……哎呀呀……」

她把臉轉過去,不讓我看到地「咯咯咯」地輕聲笑著,笑著,一邊笑一邊撫摸著我的面頰。笑完了,她低柔溫厚地問:

「這會兒,明白了嗎?」

「嗯。」

「吻我,達非。」

我吻她的薄薄的溫濕的嘴唇,久久地吻著。她的雙唇有點涼,面頰上卻是燙乎乎、燙乎乎的,她熱烈地回吻著我,我閉上了眼睛,任憑她的吻雨點樣落在我的眼睛上、面頰上、下巴上。我有一股升上天去了的感覺。真的,在這忘卻一切的瞬間,特別是她那甜美輕柔的舌頭清洗我牙齒的時候,我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裡。

「你怎麼在發抖呀,小知青。別怕,抱得緊一些,再緊一些。」

幾天里沉睡在我體內的青春的洪流又在身上泛濫起來,它隨著邵苓對我的撫愛和親吻,泛起一陣比一陣狂暴的生命的熱浪。

我們腳下山野的大地彷彿翻轉過來了,她散發出一股那麼濃郁而強烈的氣息,醉人的氣息,腐蝕著大地上的一切,也創造著大地上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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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濫的櫻桃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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