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陽光從天窗灑進來,小庄疲憊地坐在地板上,翻閱著過去的相冊。照片上的特種兵老炮和強子等戰友都是意氣風發。
小庄落落地看了半晌,然後拿過身邊打開的筆記本電腦,開始敲擊鍵盤,他又開始陷入無限的回憶中……
記憶中的軍營大操場上,新兵一班戳在操場中央站軍姿。
老炮扎著武裝帶,面無表情地看著手錶。新兵們臉上都已不同程度地露出痛苦。
一個新兵聲音微弱地喊:「報告……」話音未落就暈倒了。兩個老兵跑過來,抬人便走。
老炮不為所動:「還有誰認熊?自己打報告。」
沒人吭聲。
「沒人認熊啊?都以為自己是硬漢?錯了,你們就是一群垃圾!連狗屎都不是,因為狗屎還能作肥料!」
小庄盯著老炮,眼中冒火,他大聲地喊:「報告!」
老炮轉向小庄,冷笑:「認熊的,出去!」
「報告!我不是認熊,我是有個問題請教班長!」
「講!」
小庄朗聲問:「如果我們是垃圾,那麼您是什麼?」
老炮愣了一下。新兵們都緊崩著臉忍住笑。
「垃圾班長!」小庄大聲地說出答案。
新兵們忍不住笑了出來。老炮盯著小庄:「你覺得很好笑嗎?全體注意,從現在開始軍姿一小時!」
「站住!你說什麼?」
小庄不緊不慢地回頭:「我說——太不人道了!我們是來當兵,又不是來受虐!」
「人道?」
「對,太不人道了!為什麼別的新兵都是半個小時軍姿,我們就得站到暈倒?」
「為什麼?因為你是我手下的新兵!」
「那我不幹了,你這是虐待新兵!」
老炮臉色鐵青:「全體都有——100個俯卧撐!準備!」
新兵們面面相覷,不知道真假。
「準備!」
新兵們趴下。
「開始!」
新兵們開始做俯卧撐。
小庄愧疚看看他的戰友,怒視老炮:「為什麼罰他們?」
「你們是一個集體,一人犯錯,全體受罰!」老炮面不改色,「因為你這個垃圾犯錯,所以他們才受罰!現在你有兩個選擇,一,滾蛋,他們繼續受罰;二,你回去一起受罰,因為他們是為了你受罰的!」
小庄恨恨地看著老炮,大步走回去,和新兵們一起做俯卧撐。
老炮冷笑著說:「大功團生存法則第一條——在新兵連你們不是人,是牲口!所以別跟班長提『人道』兩個字!」
小庄咬住嘴唇,低頭繼續作俯卧撐。
……
記憶中的宿舍外,老炮對著灰頭土臉的一班新兵在訓話:「剛才進行的五公里徒手越野訓練,我對你們的評價只有兩個字——垃圾!跑個五公里還稀稀拉拉跟羊拉屎似的,這還是徒手呢!要是武裝越野怎麼辦?要是打起仗來怎麼辦?」
小庄掩飾著自己的不服氣。
老炮眯縫著眼睛:「有的同志還瞪眼,瞪什麼瞪?你平時不吃苦,先死的就是你!」
小庄忍住不吭聲。
老炮看看手錶:「現在到晚飯集合還有30分鐘時間!回去把自己收拾乾淨,別丟我的人!解散!」
大家疲憊地散開,進宿舍。
進了屋的新兵們都拿著臉盆什麼的去外面水池邊洗臉。小庄直接就栽倒在自己的床上,躺著動不了。
喜娃洗完了端著臉盆進來:「你這個時候躺下啊?班長來了咋辦?」
「管不了那麼多了,你就是拿槍頂著我,我也起不來了。老炮這丫是不是心理變態啊?別的班長怎麼都對新兵好好的,就他折騰我們?」
話音剛落,門口的新兵突然高喊:「起立!」
一片亂七八糟臉盆聲,新兵們都起立。小庄站在亂糟糟的床前,喜娃站在旁邊。
老炮陰著臉進來,他拿著手裡的武裝帶指著小庄的床:「怎麼回事?」
小庄也不害怕:「報告!我躺的!」
「你躺的?我怎麼規定的?」
「床不就是讓人睡覺的嗎?」
老炮眯起眼:「誰讓你現在睡覺的?」
小庄心一橫,道:「我累了,就躺著休息了一下。」
「難道他們都不累?」
小庄不吭聲。
「出去集合!再來一個五公里!」
喜娃囁嚅著:「班長,要開飯了……」
新兵們不情願地出去集合。小庄心有愧意,跟著大家出去了。
一班的新兵們迅速排好隊列。老炮走到隊列前,冷漠地看著他們:「軍隊是什麼?是鋼鐵紀律鑄造的戰爭機器!都像你們這群熊兵,還要打敗侵略者?都是飯桶!白吃軍隊的飯,浪費糧食!還在下面唧唧歪歪,看來你們還不累?」
小庄不吭聲。所有人不吭聲。
「五公里越野,出發——」
小庄大聲地喊:「報告!要說有錯,是我一個人錯!我自己認罰!」
「我說過什麼?一人出錯,全班受罰!」
「我願意代替全班受罰!」
「你?」
「全班一共九名新兵,每個人五公里越野,也就是四十五公里!我替全班受罰,越野四十五公里!」
新兵們都一愣。
老炮也是一愣:「你以為這算什麼?個人英雄主義?這是一個集體!」
「報告!希望班長批准,我不能再連累大家。」
老炮冷笑:「行,你還多少知道不連累別人。說明你雖然是個熊兵,但還不算是個孬兵。既然你主動要求,我也沒理由反對。去吧,其餘的同志們解散,準備開飯!」
小庄出列,向後山跑去。新兵們都看著他,沒解散。
老炮大聲呵斥:「還愣著幹什麼?解散!」
喜娃出列:「報告!」
「講!」
「班長,我的五公里自己跑,我不想他替我。」
老炮有點意外。
另外一個新兵也出列:「班長,我也自己跑……」
新兵們紛紛出列:「我也自己跑。」「還有我。」「我們一個班的,要跑一起跑。」
老炮冷笑:「不錯,蠻仗義的啊?既然如此,那你們就都去跑路吧。」
大家轉身跑去。老炮僵硬的嘴角浮出一絲冷笑。
……
記憶中的連隊食堂門口,傾盆大雨,新兵一班拿著飯盒在雨中站著,人人都被凍得直打哆嗦。他們手裡的飯盒很整齊地排成一排,裡面在逐漸積水。老炮渾身濕透地站在他們對面,目不斜視。
飯盒快滿了,老炮卻面無表情地命令:「倒掉!」
嘩啦啦——一片飯盒向下。
老炮冷笑:「革命軍人,鋼鐵戰士!淋點雨算什麼?瞧你們那唧唧歪歪的樣子,滿臉不樂意!戰場上,你們是淋這點雨水嗎?是淋子彈的雨、炮彈的雨!還是那句話,什麼時候飯盒滿了,進去吃飯!」
他摘下武裝帶,轉身進去了,留下一排新兵傻站在雨里。
小庄哆嗦著:「整個……一個暴君啊……」
喜娃庄也在哆嗦著:「少說兩句,被他抓住了……又是一個好看……我娘要知道我連飯……都吃不上,非得……哭不可……」他說著說著,咧嘴就哭了。
小庄安慰著他:「別……別哭……別讓他瞧不起咱們……」
喜娃咧開嘴:「我受不了了……」
周圍新兵們的傷心被勾了起來,不斷有壓抑的哭聲從雨里傳出。
偵察連連部,拿著望眼鏡在觀察的苗連笑笑,搖頭。望遠鏡晃過去,視線里的小庄沒哭。苗連有些意外。
「報告!」
「進來!」苗連頭也不回。
陳排推門進來:「苗連,這是一排的訓練計劃。」
「放桌子上吧。」
陳排納悶地走過來:「看什麼呢?」
苗連不語。陳排看了看,說:「苗連,你真有閑心啊,新兵哭鼻子有什麼好看的?」
「有一個沒哭的。」
陳排看過去:「怎麼,你看上那個刺頭兵了?」
「刺頭兵調教出來,才是一把銳利的好刀啊!」
陳排笑笑:「你快成兵痴了。計劃我給放桌子上了啊,我先回去了。」
苗連揮揮手,陳排出去,門被他帶上。苗連自言自語道:「兵痴?沒有我這個兵痴,哪有你們這些小兔崽子的明天!」他拿起望遠鏡,繼續看。
食堂門口,新兵們還在雨中壓抑地哭著。突然,小庄怒吼:「別哭了!」
新兵們抹著眼淚看他。
「已經這樣了,哭有什麼用?非得讓這個狗娘養的老炮瞧不起咱們嗎?別哭了!都把頭抬起來,我們唱歌!」
新兵們的抽泣聲小了。
「團結就是力量——預備——起!」
「團結就是力量……」
新兵們的歌聲響起,在雨聲中逐漸大起來。
苗連的鏡頭從新兵們稚氣卻漸漸充滿鬥志的臉上滑過,停在小庄身上,小庄聲嘶力竭地吼唱著。苗連拿著望遠鏡,點點頭。
食堂里的玻璃窗前,老炮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戴上濕透的軍帽,紮上武裝帶推門出去了。
大雨中,新兵們還在聲嘶力竭地唱歌,手裡的飯盒在往外溢出雨水。
歌聲結束,新兵們看著老炮,小庄的眼睛帶著挑戰的神情。老炮面無表情看著他:「小庄。」
「到!」
「把你的水倒掉!」
小庄毫不猶豫地把手裡的飯盒翻轉,水嘩啦倒出來。
「其餘的人,進去吃飯。」
新兵們都沒動,他們看著小庄。
「違反隊列紀律,這是你應該得到的懲罰。其餘的人,進去吃飯!」
新兵們愣了一下,開始默默走進去。
老炮看著小庄:「等到水滿了,自行解散。」他說完就徑直走了。小庄筆直地站在雨里,不吭聲。
大雨如瓢潑,小庄依然挺立。
小庄手裡的飯盒快滿了。喜娃懷裡揣著窩頭跑過來:「小庄,小庄!你先吃點吧!」
小庄不說話,低頭看看自己的飯盒。
「班長早回宿舍換衣服了,不差這麼點兒了!」
小庄還是不說話。
「哎呀,你咋這麼各色啊?都說了,不差這麼一點兒了!」
小庄嘴唇翕動一下,看看夾著鹹菜的饅頭,他看了看飯盒,水馬上就滿了。
小庄身後面的灌木叢里,老炮在那裡蹲著,他手裡拿著哨子,正透過縫隙觀察。他看見小庄在那裡紋絲不動,喜娃在旁邊勸說。老炮笑笑,把哨子放在了嘴上。
喜娃歡喜地叫:「滿了!滿了!你趕緊吃兩口!」
小庄剛剛接過饅頭,凌厲的集合哨子響了。新兵們匆匆跑出來集合。老炮躍過灌木叢大步走過來:「同志們!根據上級情報,敵特滲透進入我營區附近,妄圖竊取軍事情報!我們新兵一班,要去搜山抓敵特!同志們有沒有信心?!」
「有……」聲音遊離,有氣無力。
「有沒有信心?」
「有!」聲音很洪亮。
老炮點點頭:「把手裡的東西丟掉,全速前進,上山!」
大家把手裡的飯盒嘩啦啦丟在泥水中。小庄的饅頭剛咬了一口,還是丟掉了。
老炮怒吼:「出發——」
新兵們發泄似的吼叫著,全速跑步前進……
也不知道折騰了多久,新兵們回到宿舍時已是深夜。大家互相攙扶著進來。喜娃去開燈。
「不許開燈!」老炮在外面怒吼。
喜娃關上燈。
小庄脫掉泥濘的軍裝,丟在臉盆里:「我們是步兵團的新兵又不是特種部隊,至於這麼狠嗎?純粹一個心理變態!」
喜娃問:「啥是特種部隊?」
「睡覺!不許說話!」外面老炮的怒吼傳來,「要是不累,就起來跟我再搜一次山!」
大家急忙上床。屋裡很快響起了鼾聲。
小庄躺在床上,卻睜著眼睛。喜娃輕聲問他:「小庄,啥是特種部隊啊?」
小庄苦笑一下:「就是特別傻的部隊。睡覺!」
他轉身睡去。
……
小庄在電腦寫了很久,天色早已暗下來,他沒有開燈,電腦屏幕的熒光映著他的臉,他噼啪地打著字:「那是我第一次在部隊提到特種部隊四個字,當時只是隨口一說。後來我才在班長們談話中知道,老炮曾經多次申請加入特種部隊,但是每次都被淘汰了。因為特種部隊需要的不光是軍事素質過硬,還要有相當的文化素質。這是他心裡的一道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