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奇怪怪的菜
雖說「背脊向天人所食」,中國什麼也可以入饌。但有時奇奇怪怪的菜式,不知道材料還好,知道了,甚困惑,吃不吃?
一回朋友請喝一鍋羹湯,魚雲、蝦仁、瘦肉、筍片、叉燒、蛋花……魚雲羹鮮美,中間有些顏色相當深的塊狀物,不是雲耳,又不是冬菇,一層略脆的皮,裡頭是腴滑的脂肪物,口感奇特,非葷非素的,原來是鵝髻——一頭鵝只得一個腫瘤狀的「髻」,所以一鍋羹湯得用上幾個。我們平日吃潮州滷水鵝,廣東燒鵝,長長的脖子最入味,慢慢啃,但那個「髻」,誰吃?像腫瘤或大瘡。還有血紅的雞冠作菜?你說多影響食慾。
豬渾身上下都是寶,無一處不能吃。身體各部位不說了,單是那個頭,上海的南貨店把豬頭攤成扁平蝶狀,造成「臘笑臉」賀歲。豬的耳朵、眼睛、舌頭,還有喉嚨曰「管廷」,上顎曰「天梯」,喉管旁邊一根小腸曰「竹腸」……皆刁鑽小菜。也有莫名其妙的,他們把那肥厚脆肉滷製切塊。
「嘩,這兩個洞洞的物體真難看!」
「是鼻拱。」
豬習慣用鼻子到處拱。懶,代替了手足活動,拱泥、糞、餿水、雜菜、垃圾……(當然也包括森林中散發異香的菌中鑽石黑松露菌),久而久之,豬鼻拱靈敏度高,豐腴發達,成就一塊奇肉。但你吃鼻子,會不會聯想牠的鼻屎?
算了,大腸小腸膀胱,都有人愛吃。
比起來,食物進口第一關的胃,還是未太受污染吧?胃,很有趣,喚「扣」,魚扣、田雞扣,爽口無味,呈半卷小塊狀,似「唇」多過似「扣」,不知何以得名?
魚除了腸胃肉體,鱗也是一道菜。我們見街市魚販,把魚鱗以刀以刨刮個乾淨利落,但亦有人把魚鱗留起,用來熬湯,除了魚的美味,還含鈣、磷等營養成分。魚鱗熬湯涼后冷凍,會凝結成唶喱(果凍)狀的魚湯凍,這就是我吃過的「魚鱗涼粉」。魚鱗還可以油酥炸。那腥腥的紅色魚腮,無肉無脂肪,亦以椒鹽脆炸,二者搖身變成下酒物,可算「用到盡」,算死草。
說到油炸,在北京的小吃攤,常見炸羊肉串外,還有炸蠶蛹、炸蠍子、炸羊鞭、炸羊腰子(腎)、炸麻雀、炸蝗蟲……真不敢吃,淺嘗也不行。
後來還有炸烏鴉,是楚宮名菜,流傳到今日,什麼也吃過的中國人,又效楚懷王「炙鴰」。烏鴉稱「老鴰」,牠的肉微酸,但主治瘦病咳嗽,骨蒸勞疾,燒、烤、炸,都行。日本人把燒雞喚作「燒鳥」,其實中國人是什麼鳥也可燒來吃,包括那飛禽上品,傲慢清高的天鵝!
癩蝦蟆想吃天鵝肉?癩蝦蟆也有人視為美食呢。「蟾蜍」是牠的文藝別名,至高境界是活在月宮。流落民間被吊燒、酥炸、做火鍋料。蟾蜍一身是猥褻膿瘡,還不如吃皮光肉滑的田雞算了,田雞以飽滿美腿見稱,大家選材都用田雞腿,其他部分瘦瘠乏味。有人喜歡蛙皮,一道「綠皮紅絲」,便是以紅椒絲爆炒青蛙皮,加酒加薑末,爽脆可口,但我覺得視覺效果更佳。
蛇鼠蟲蟻怪獸,基於好奇,會嘗嘗,中華鱘、娃娃魚、鱷魚扒……我不肯吃鹿胎、羊胎、豹胎,但神推鬼擁不小心,在不知情底下,竟吃過人的嬰胎。回想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也有一些怪菜,字面看不出原委。
慈禧太后最愛吃的「驢錢」,她特地用來招待外國貴賓。一隻精緻小碟,上面擺著十幾片形狀圓圓顏色紅紅的「肉」,一圈一圈像年輪似的,中空,非常好看。外賓追問,旁邊女伴臉紅不好說——原來驢子的生殖器,是動物中最大的(「潘驢鄧小閑」是男人的五道秘方),切下來烤制,再片成薄薄的十幾塊,看來像銅錢,所以喚「驢錢」,十分貴重,是養腎的高級補品,御廚精製,慈禧目為極品,才款客自用,誰知滿座噁心,又不便說個「不」字。
街頭小吃「煎燜子」,聽來很「悶」,那是綠豆粉製成的涼糕,切成小方塊或小菱形塊,再以大蒜煎香,吃時澆上麻醬蒜泥調料香菜。外皮微焦,里嫩味香,非油脂肉類,素食,不過也膩。
「羊蠍子」,是羊的脊柱骨,煮湯后鮮美得叫人感動,那一大坨的骨頭,可蘸大醬,或用吸管吮吸裡頭的骨髓,吃來粗豪市井。我至今搞不清楚應是「羊羯子」抑或「羊蠍子」。前者因它「是羊的龍骨,狀似禊子」,故名。但後者,以它「橫切面成『丫』字狀,如同蠍子般張揚」,所以相提並論。我比較喜歡「羊蠍子」,風馬牛不相及的兩樣東西,竟有緣份跑到一塊,而且我不吃蠍子,那麼吃羊蠍子也是心理上的滿足了。
剝皮后的狐狸身價大跌,下場卑賤,架子十元人民幣一副,賣給人熬湯——我笑問:「有沒有臭狐的?喝了可有後遺症?」販子答:「狐的腺體異香可以制香水催情呢!」
那麼一吃一抹,豈非變成「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