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節
「濤濤。」我恢復了本來的嗓音說。
「張軍?」濤濤的聲音有點高興,「你怎麼曉得我的叩機的?」
我說了她的朋友告訴我她的叩機一事,接著說:「你回來了都不跟我聯繫?」
對方沉默了。
「我以為你還在深圳發展呢。」我並不想挖苦她,但這話聽上去的確有挖苦的意思。
對方還是一片沉默。
「你還好嗎?」我開始彌補這句話的過失了,「我們是不是應該見見面?」
「我現在要去銀行里有事。」她說,聲音很好聽,「下午你再打我的叩機好嗎?」
我心裡有點不舒服,因為她不是急著想和我見面。「你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對方沉默了會說:「你下午打我的叩機再定好嗎?」
我關了手機,看著盯著我的何強。我把手機遞給何強,何強說:「怎麼樣?」
「不怎麼樣,她要我下午再打她的叩機。」
何強一笑,「那你下午再打她的叩機就是。」何強說:「你還是應該和她見見面。」
吃過中飯,大家聚在一起沒事,就叫嚷著打牌,我自然就上了桌。這是那種三個打一個的玩法,反過來也是一個打三個。你贏了三個人就得把錢給你,你輸了就得付三個人錢。這種玩法是從打雙百分里演變出來的,取了個名字叫「三打哈」,這兩年在長沙市的年輕人中很盛行,幾乎替代了麻將。事實上它比麻將更有趣,也更技術,你必須記住每一張牌,你還得算出對方手上有什麼牌,你出錯一張牌就可能「垮」得一塌糊塗。我的牌打得很臭,我的手氣也很臭。我的手是拉二胡的手,我的腦袋也只對音樂敏感,經常是一些音符在腦海里流動,數字概念向來就顛三倒四的,當然就玩他們不贏,不到兩個小時我就輸了兩百多。何強見我輸得慘就對我說:「你莫玩了,你起的盡臭牌。」
「沒關係,」我硬著頭皮說。
我決心把自己輸的錢贏回來,但是一個小時后,我把身上的四百多元錢徹底輸光還不算,從何強手上扯的一百元企圖扳本的錢,一不小心又落進了別人的口袋。「不玩了。」何強堅決的形容。
說。他倒不是怕我輸他的錢,而是怕我欠一身的債而不舒服。「你玩他們不贏的,」何強站直身體打個哈欠,「他們都是老賭棍,每一張牌都算得清清楚楚的。」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吹著口哨。我情場不得意,賭場也稀里糊塗,一顆心就很沒有著落地隨著天上的一片烏雲飄著。何強走過來,遞支煙給我說:「天氣有點悶。」
我點上煙,眯起眼睛瞧了瞧天空。何強對我一笑,把手機往我手上遞來,「你跟濤濤打個叩機羅。」他說。「她既然要你打,你就打。」
我接過手機,按了濤濤的叩機號碼。不一會手機響了,濤濤的聲音傳進了我的耳孔:「張軍你好。」
「你怎麼知道是我打的?」
「你上午打了的,你不記得了?」
我心裡一下就佩服起她的記性起來,「你在哪裡?」我說:「我們在哪裡見面呢?」
「你說個地方好嗎?」
我想了想,說了個見面的地方。「長城賓館前面,」我說,「下午六點鐘。」
長城賓館是一幢很漂亮的大廈,貴妃紅鏡面花崗石柱子,不鏽鋼玻璃大門,門前還鋪著紅地毯。五點半鐘我就到了長城賓館前面,站在停車坪的面前等著她。我口袋裡揣著兩千塊錢,這是我剛從銀行里取出來的。我曾經準備拿這筆錢買條金項鏈送給她,現在我打算將這筆錢傾注到桌上。讓她看看我也可以花天酒地,從前我在她面前總是一副節約者的形象,今天我想把自己的形象改變一下。我正站在那裡東張西望,七想八想的時候,濤濤從我身後走到了我身旁。她上身穿著銀色的高吊衫,下身一條深灰色的褲子,腳上一雙白高跟皮鞋,因而顯得腿很長。「喂,」她笑容滿面地餵了聲。
我頓時看著她,我確實沒有想到她會有這麼漂亮,她比我在深圳見到她時瘦了點,但更迷人了。她的臉上充滿了年輕女人的光艷,比我想象的她還要出色得多。「你真的很美很美,」我不由自主地讚美她說,心裡非常高興。
「謝謝,」她好像應酬別的男人一樣這麼說了句。
我覺得她有些見外,就一笑,「走吧,我們去找個地方吃飯。」
我說著就往長城賓館走去。我希望把身上的錢全花乾淨。「走吧,」我掉過頭來又說。
她跟我走了幾步,忽然就站住不動了。「我們不必進長城賓館吃飯,」她臉上很嬌媚的形容說,「長城賓館好貴的,早兩天,我和老闆陪客戶在長城賓館吃飯,五個人,一餐飯隨隨便便就吃了三千多元。」
我身上這條灰色金利來西褲的屁股口袋裡夾著兩千零幾十元,五個人才吃三千多元,那麼兩千元吃兩個人應該夠了。「我要請你到賓館里吃飯。」我很堅決地望著她說。
她仍站著不動,「沒有必要這樣浪費。」她笑著說,一雙閃亮的讓我心動的眼睛瞥著我,「有個地方好吃飯,離這裡不遠,我們到那裡去吃飯要不?」
「我特意請你在這裡吃飯的。」我強調說。
「我領了你這份情。」她繼續用那種美麗的眼神看著我,走上來兩步勸我跟她到她說的那個地方吃飯,「我們又不是談什麼生意,不必要這樣浪費自己的錢。」
我那顆準備把兩千元憤然之下消費光的心動搖了。畢竟我的全部財產就是這兩千元,今天賭氣魄吃掉了這兩千元的話,明天到哪裡去弄錢吃飯呢?確實也沒有必要這麼跟自己過不去。我想,說:「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跟你走。」
我們向前走著,傍晚的大街上,夕陽擲下了一片熾熱的桔紅,到處都是車輛和行人穿梭。空氣中飄揚著各種刺鼻的氣味,灰塵在陽光下升騰。我們沿著人行道走著,邊說著話。我沒問她為什麼拋下深圳又折回長沙來了,我希望她自己告訴我。但她隻字不提,光是跟我說著一些玩笑話。我們橫過馬路,走進了一家名為美食宮的個體餐廳。餐廳不大,然而裝修得挺講究,一走進去就有一種比較舒服的感覺。「不錯。」我對濤濤說了這兩個字。
濤濤一笑。我們在一處緊挨空調的圓桌前坐下了。服務小姐走了上來,先為我們上茶,接著遞上來一個藍塑料殼面的菜譜。我打開菜譜,問濤濤:「你想吃什麼?」
「這樣熱的天氣,吃點爽口的就可以了。」她說。
「來個泥蛙?」
「不要泥蛙。」
「甲魚?」,
「不要甲魚,」她說,奪過我手中的菜譜審視著,「一個剁辣椒蒸排骨、一個腰果炒雞盯一個臘牛肉炒韭黃,再來兩個小菜要不?」她瞥著我。
「要多點幾個菜。」我今天想做出大老闆的樣子。
「吃不完,」她一笑,「我領了你這份情就是了。再來兩個小菜。」
我感到她變得比以前懂事些了似的,她那張皮膚白嫩且漂亮的臉蛋上,頗有一種遊刃有餘的笑容,這種笑容飄揚在我之上。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禁不住這麼問她了。
「回來快一個月了?」她笑笑說。
我時時刻刻都記著她那次把我拋在房裡,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走出門,鑽進一輛高級轎車的情形。這好比電影里的一個畫面,剛剛映到這裡忽然就停電了,留下一大段空間讓你去充分展開邏想。有段時間,這個畫面很傷害我。「你怎麼不在深圳幹了?」
「圓月還是故鄉明,」她這麼回答我說,「在外面就跟鳥的翅膀被人剪斷了一樣。」
「你有這種感覺?」我無所謂的樣子問她,「我還以為你快成為百萬富翁了呢。」
「你怎麼這樣說話羅,張軍?」她瞥著我,「你莫嘲笑我。」
我一笑,菜很快上來了,我們開始緩緩吃著。她說:「我以為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愛是不能忘記的。」我一臉深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