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夢分析
此後,按照約定的日期,每周一次,叢昌岷對乙女進行了長達四個多月的夢分析和治療。從當年的初冬季節開始一直到第二年的早春三月,從沒有中斷過一次。
每次來心理診所以後,乙女的臉容漸漸變得有生氣了,儘管眼角和嘴唇處仍布滿了一圈陰影,那對永遠如在夢中的迷茫眼光,閃著凄涼哀婉的光,但是她的青春和風韻是一望而知的,並沒有完全消逝。
這裡為了便於讀者能更深入了解這個案例,有必要把乙女一系列夢的主要內容和叢昌岷博士的分析過程,簡要敘述如下。
第二次心理諮詢面接中敘述的夢「站在荒涼海邊的姑娘」。
「彷彿仍是那隻白色狐狸的引導,我來到海邊。波浪並不很大,也沒有濤聲,見有一個年青的姑娘孤獨地站在沙灘上。周圍沒有一個人,只有幾棵枯樹。海水很安靜,像是在沉睡。在這個景色中,唯一移動迅速的是天上的雲。那年青的姑娘好像絕望而又憂傷。而我又不能忍受天上的雲彩如此迅速的移動,就想把它停止住。我走到海邊,水慢慢地淹到我的膝蓋,我一點也不怕。可是海水漸漸漲高淹到我的頭上,我擔心自己會不會就這樣淹死。這時有一條大鯊魚朝我游來,我差點被嚇瘋了,拚命地在水中遊走,逃跑,然後就睜眼醒了。」
「海邊的風景,也許就是你自己目前生活狀況的寫照。」叢昌岷這樣分析道。
「為什麼?」乙女有些感到奇異地反問道:「而那個年青的姑娘呢?」
「那個年青的姑娘就是你自身。一個人可以在夢中看到她自己的形象,就象個人出現社會公共場合時,具有雙重人格一樣。一個人在夢中猶如靈魂出竅一樣,可以審視她自己的生活過程。」
叢昌岷博士意味深長地進一步解釋說:「所謂荒涼,孤獨等景色,是說明你目前生活的寂寞,或者內心中深藏的一種絕望的悲哀的情緒。你對那個什麼也不做、只是獃獃地站在那兒的年青姑娘感到生氣,因為她碌碌無為地看著像雲彩一樣流逝的生活就這麼過去了,這可是她的世界和歲月啊!但是你又想,能夠使這一切停止的,改變的,除了你自己以外沒有別人。然而你受到了像鯊魚襲擊般的巨大威脅和恐懼,所以你在夢中感到一種絕望而又憂傷的情緒。這正是我所要處理的問題。」
田乙女對他的分析心中暗暗感到稱奇,也就是從這次夢的分析后,兩人之間的諮詢關係才進一步鞏固起來了。
第三次面接分析中的夢——「奇怪的避孕套」
「我在一個俱樂部或歌舞廳一樣的地方工作。正是輪到每月發工資或獎金的日子,一個年紀五、六十歲的老婦人,她象是這個地方的領班或經理一樣的人物走來,給每個服務小姐發了一個避孕套,而且尺寸和號碼特大,說是聖誕禮物,上廁所時用。我想,我們到這兒來工作又不是操皮肉生意,也不是男人,上廁所根本不用這東西,這不是浪費嗎?奇怪的是那老婦人自己也拿了一個,說要把它戴上使用,我更感到不可思議了。我想她就更無需使用這個東西了。後來,所有的工作人員都擠進一個廁所……結果全部的避孕套都裝上了小便,弄污染了。我在夢中很心疼我的工資就這樣全部被浪費了。」
叢昌岷在他的夢的記錄本上,標上兩個字「性夢」,然後就問乙女:「你做這個夢之前的日子裡,發生過什麼事嗎?」
乙女說:「沒有啊。幾天之前,只出去看了一次電影。」
「是什麼電影呢?」叢昌岷追問道。
「名叫《大紅燈籠高高掛》。」
「你在夢中除了感到奇異、失望,還有什麼感覺或想法?」
「在夢中,我的感覺像死了似的,感到渾身發冷,就想到什麼地方去暖和一下。」
「你對夢中老婦人的印象如何?」
「很壞很壞,不是個溫和親切的人。」
「你內心中恨她嗎?」叢昌岷毫不鬆懈,敏銳地追問下去。
「也許有點吧。」乙女若有所思的回答,「一個太奇怪的夢了,究竟是什麼意思呢?你能否明白地告訴我?」
叢昌岷沉思了一會,真誠地望著乙女的眼睛說:「如果你能原諒我的失禮和直率的話,我想坦白地告訴你的是,在你以前的生活經歷中曾受過嚴重的性創傷,你有過抵抗、防禦心,也產生過痛恨的情緒,所以就在夢中聚焦到這隻特大,即變形了的避孕套上。這個夢只有等知道了你生活經歷中的重大事件,才能解釋得更詳全。但是我們做心理醫生,不會逼迫當事人說出她們隱藏起來,不願意泄露出來的個人隱私。」
而田乙女聽到這番分析,一言不發,沉默了好久。
第五次面接分析中的夢——「殺人案件的法庭審判」
「我坐在一個法庭里。法庭里正在審判一件殺人案子,被告是一個流浪漢,他的舉動很粗野,聲音低沉而像是在咆哮。有罪的判決宣布只是時間問題而已。在這段時間裡,有一個男人在法庭里進進出出,居然沒有人攔住他。那男人是這個殺人案子的真正兇犯,那流浪漢被冤枉的,被人誣陷成罪名的。但是那個男人卻一臉悲哀和真誠的樣子,沒有一個人能識破他的真面目。可是我很快就識破了他,沒想到他就走到我跟前,扼住我的脖子說要用魔法把我變成一隻蟲子。我恐怖極了,但是我知道了真實,就不能不告訴法庭上的法官,可是我透不過氣來,像就要窒息死去似的,以後就醒了。」
叢昌岷在他的夢的記錄本上,標上的符號是「不安夢。」
「夢見法庭,一般是心中有某種重大的秘密,是否要把它公之於眾,因而產生的困惑或不安。」叢昌岷對田乙女這樣分析道。
「那麼,那個流浪漢呢?」她好奇地問道。
「是個你所同情的人吧。也許你們曾經認識,也許他是你某個親人在夢中的變形。他被人誣陷了殺人的罪名。」
「可是,我為什麼在夢中能一眼看出他是無罪的,而那個進進出出的男人是真正的兇犯呢?」乙女又問道。
「那說明,這個秘密一定與你或你的生活經歷也有密切關係。」
「可是那個夢真的讓我好恐怖呀!」
「因為秘密的暴露,意味著會有某種重大的後果發生,或者是你自身感覺到有一種內心崩潰的危機。所以它一直潛藏在你的心裡,而現在通過這個夢表現出來了。」叢昌岷博士明白無誤地將它指了出來。
第六次面接分析中的夢——「電梯里的惡夢」
「我走進一幢高層建築大樓的電梯中,還有誰一起同乘,印象已經很模糊了。只記得身邊站了一個穿白衣服的小女孩,我們是一同走進電梯的。可是當電梯的門慢慢關上時,我突然發現小女孩不見了。我嚇了一大跳,這之前我們一直是在一起的。這時聽見有微弱的聲響,夾著悲戚的抽泣聲,不間斷地從什麼地方傳來。仔細察看,發現電梯兩扇門縫中夾著一縷白衣服。我想:不會發生這種不幸的事情的,小女孩一定還沒有乘上電梯!可是,從白衣服上滴下血來,我害怕的事終於發生了,那小女孩一定被夾在電梯內側和外側的兩扇門之間。我趕緊按電梯中的報警電鈕,可是腦中還是不斷浮現被壓扁、壓碎的孩子形象。電梯修理工趕到了,打開電梯門看時,卻是一隻被壓扁的白狐,不由得大吃一驚,也就醒來了。」
叢昌岷說:「這個夢,我倒要仔細思考一下,才能做出分析。我想問問有關這個夢的一些細節和你的一些聯想。」
乙女說:「我能想得起的東西,都可以告訴你。」
叢昌岷於是這樣對她說道:「你在電梯中聽到小女孩的哭叫聲,也看到小女孩的衣服被夾在電梯門縫中,可是你卻要加以否認,對自己說不會發生這種事,小女孩一定還在電梯外!對已經直面的、發生的危險,你為什麼還要迴避呢?你這不是會進一步害了小女孩嗎?」
這時乙女就反駁地說:「不是這樣的。我是想自己怎麼也不敢相信有這種事情發生。再說,這不過是個夢,也不是真實發生的事。」
叢昌岷冷靜地對她說:「你說這不是個夢,不是真實發生的事,但如果它真的在現實中發生了,你又會採取什麼樣的行為和態度呢?而且,我們還可以說這夢的產生,就是來源於你現實生活中的材料,你的夢不過是再現了你生活中的危機問題。由於你的迴避和否認,就把小女孩推上了絕路。」
這時,田乙女生氣地站起來說:「你不會是說我很殘酷,故意見死不救吧?」
「這小女孩其實就是你自己,白狐不過是她的化身或靈魂。」
叢昌岷面不改色,毫不動容地分析下去,說:「問題的焦點就在於面臨被壓扁的這個危機當口,你內心中也渴求援助和拯救,而把『電梯門打開』象徵著小女孩獲救的唯一道路。你難道不想尋找這條通道嗎?」
田乙女又坐了下來,顯得有些心灰意冷地說:「我真的沒有想要把小女孩往絕路上推的意思。」
她忽然有些傷心和難過。之後,這天的夢分析就此中斷了。
第八次面接分析中的夢——「兩隻沾滿泥巴的鴿子」
「夢的場景是零零碎碎的。第一場景是有兩隻鴿子出現,可是突然之間不見了。也許是飛得迷失了方向。幾天以後,兩隻鴿子分別從窗子里一隻一隻地飛回來了,身上沾滿了泥巴,把羽毛搞得很骯髒,它們的樣子又餓又困。它們能飛回來,我感到很意外。鴿子飛回來的瞬間,一隻樣子很模糊,而另一隻很鮮明,就像一個人幸福地回到家裡,朝我靠近來。鴿子像人似的舉動,讓我感到很奇妙。」
「第二個場景的出現,直到現在印象還留在腦中,我記得我和一位男性在一起,這位男性不是我的親人,也不是我所認識的人,我曾和他約定要約會的,結果卻沒有實現。」
「第三個場景是,我一個人去旅行,在路上走得很快很遠,可是完全是孤獨一人,而且沒有確定的目的地。」
叢昌岷博士就問她「請告訴我,你在夢中的心情是怎樣的?」
乙女回答說:「第一個場景,我心裡在感到很溫暖。我對鴿子能飛回家裡感到很驚嘆。不過,我知道鴿子在鳥類中,本來就有這個本領。對第二、第三個場景,心裡感到有些寂寞。」
「與其說是寂寞,倒不如更準確地說,是一種欲求不滿的情感吧?!」叢昌岷又明確地替她指出來說。
「可是,整個夢之間究竟是什麼含義,我不清楚。」
「你對鴿子,還有什麼聯想嗎?」
「有一隻鴿子從窗子里飛進來時,朝著我「咕咕」地叫,一幅溫情的樣兒。我在夢中,對它的飛回感到很安心。」
「它靠近你,你感到很溫情,對此你又有什麼聯想?」叢昌岷再追問道。
「鴿子能飛回家,我真的很高興,很高興。」
「現在,我想問一問:在你平時的日常生活中,有沒有與這夢境相似的生活事件發生過?」
「前天和哥哥見了一面。哥哥鼓勵我去夜校讀書,還說兩個人要抽空回家鄉探望一回,可是我目前正苦於無法分身。我們就像兩隻迷路的鴿子,不知今後該怎麼飛?」
叢昌岷點點頭說:「你夢中的第二、第三場景,暗示你對目前這種狀況的內心不滿,但又想刻意逃避這一切。」
「我也許是故意裝著不知的樣子,是不想讓自己更添煩惱。我為什麼會有這種逃避的情緒呢?」
於是,叢昌岷博士就作了如下透徹的分析。
「這個夢的所有場景中,最吸引我的是你對鴿子的情感。鴿子希望你能給它一種人世間的溫情。儘管它渾身沾上泥巴,飢餓難忍,可它還是來尋找你,靠近你。它並不希望你給它的僅是食物,或者說是物質的、經濟方面的幫助,而是渴求你能給它一種人世間的溫情。但是你卻刻意的迴避了,去和別的男性約會來作為問題的解決。然而,你心中仍存在著強烈的不滿,於是又從和這個男性的關係中逃出來,一個人孤獨地走在人生的旅途上,走得很快很遠,但是卻沒有目的地,只是想逃避而已。」
乙女低下頭,說:「我沒有什麼話好回答你。」
「你的意思是說,對這樣一種人世間的溫情,你無法回答?」
「不是。我有溫情的感覺。在夢中我只是感到安心和驚嘆,那鴿子又飛回家來了。我對它的歸來感到很高興。」
「你在夢中,還答應過鴿子什麼嗎?」叢昌岷又問道。
「安慰它,撫摸它。鴿子用渴求的眼光望著我。我於是真的撫摸了它,這是我從沒有做過的事,換句話說這是我在現實生活中沒有表示過的溫情。我現在心裡就有這種感覺在不斷湧現,以前我不過是把它深深地埋藏在心裡罷了。可是我做錯了好多事情,而且也無法追悔了。我現在唯一想要的是,您對我的心理諮詢和分析能持續下去,不要讓它中斷。」田乙女把這番話說完,眼眶有些濕潤了。
叢昌岷注意地傾聽著,也沒有再分析下去。(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