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短短的幾天之內,師醫院裡住滿了傷號。
在一號坑道通天塌陷的同時,二、三、四號坑道也相繼坍塌,又死亡六人,傷者近百……
整個龍山工程就此宣告報廢。
兩千名指戰員鏖戰一年零七個月的結果,是在龍頭崖上落成了十九座墳塋。
失敗?誰說是失敗?在懂得生活訣竅的「智者」面前從來沒有什麼「失敗」,有的只是「機會」。秦浩就是這樣的「智者」。
事故?什麼叫事故?那是「精神原子彈」的閃光!那是英雄思想的「偉大勝利」!「歷史」是人創造的。關鍵是你有沒有足夠的氣魄和眼力。
死者墳土未乾,倖存者的傷口還在滴血,受刺激的大腦還未從恐懼、悲哀、絕望中得到解脫,龍山工地已在一夜之間變成了「哺育英雄的搖籃」。
D師開動了所有的宣傳機器,調動了一切宣傳手段,由政治委員秦浩親自挂帥,親自設計,打了一場「立體」宣傳戰。
一台讚頌龍山英雄的文藝節目,一套謳歌英雄壯舉的幻燈片,一輛載滿烈士遺物的展覽車,自上而下,到全師每一個連隊演出,放映,展覽;一支三十人的英雄事迹巡迴報告團,由秦浩帶隊,自下而上,從師到軍,從軍到軍區,從部隊到地方……掀起了壓倒一切的宣傳聲勢。
秦浩更重視報刊、電台的宣傳。他不僅把師里的「筆杆子」全集中起來,還邀請八方記者前來採訪。消息、通訊、特寫、故事集錦、連環畫、烈士日記……品種齊全,花樣繁多,在報刊上連續刊登;廣播電台把英雄事迹傳遍了千家萬戶,山山水水……
十一個又粗又黑的鉛字出現在報紙的頭版頭條:《一曲「忠」字的凱歌響徹龍山》。這篇大通訊,把最先犧牲的王世忠和孫大壯也計算在內,為龍山的十九烈士樹起了豐碑。
既是「英雄集體」,就不應埋沒一個人。不論是生者還是死者,人人都有一頂「英雄帽」:
殷旭升——高擎政治明燈的模範指導員。
彭樹奎——拉革命車不松套的老黃牛。
四班長——「兩不怕」的排頭兵。
陳煜——同工農兵相結合的好榜樣。
菊菊——貧下中農的紅後代。
劉琴琴——同反動家庭決裂的新一輩。
光有英雄事迹而沒有哺育英雄的經驗,好比收穫了莊稼而沒有留下種子,既不能「一花引來萬花開」,更不能體現園丁的辛勤。追蹤英雄成長過程的鏡頭,審視那每一串腳印,在秦浩的導演下,一篇篇體會文章也熠熠生輝。
在題為《「錐子班」以錐子精神學毛著英雄輩出,「渡江第一連」繼續革命從思想上渡江》的經驗文章中,對秦浩怎樣培養這個英雄的集體,做出了高度的概括和精闢的闡述:
大立一個「忠」字,
必須十斗「私」字——
遇到「私」字主動斗,
「私」字逃跑追著斗,
「私」字連心揪心斗,
「私」字隱蔽挖出斗,
「私」字縮小放大斗,
宣傳的聲浪遍及半島,遍及全省,遍及軍區,正向全軍全國蔓延……
龍頭崖上,十九座墳塋的新土,在炎日下蒸騰著濕氣,像死者體內散發出的溫熱。
墳前,一塊塊新鑿成的墓碑,還未經世事的風塵,用那大山的純樸和清新告訴人們,這裡發生的一切,不是遙遠的,不是古老的。
烈士們人土第七天,龍尾村的百姓們按照傳統的民俗,來給烈士們上墳。
男女老少百十號人,捧著一碗碗黃澄澄的小米飯,提著一罐罐小米湯,挨個墳頭祭奠。他們沒有找到郭營長的墳。
他們來到第十九座墳前。墳前那光潔的石碑上,沒有名字,也沒有碑文。
二愣子哭著對福堂老漢說:「爹,看來,這就是郭營長的墳啦……」
立時,所有的人都明白了,所有的人都圍了過來。
這就是郭金泰的墓。雖然他與十八名烈士葬在一處,卻沒有進入烈士的行列。人死啦,賬也了啦。秦浩總算大度,還是給了他一塊葬身之地。然而,葬在墳中的僅是郭金泰的一頂軍帽。他的軀體砸進大山體內,即使動用三個團的兵力,挖上半年也挖不出來了……
一碗碗黃澄澄的米飯,擺在了無字碑前。
人的品格和威望,不是任何強權所能樹立,也不是任何強權所能詆毀的。這沒有墓志銘的石碑,它的碑文早已深深地鐫刻在龍尾村百姓的心中……
男女老幼一齊跪在了墓前,悲咽的哭聲響成一片。當年,郭營長就是用一捧捧小米,救活了龍尾村四十戶人家的性命。此刻,他們按古老的儀式,仍然用黃澄澄的小米飯和米湯,送親人上路……
在一片哭聲中,福堂老漢用顫悠悠的手,在無字碑前,虔敬地點燃了三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