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許杜夫婦早上到組辦公室去找姜敏和姚宓開了一個小會。兩位導師開了必讀的書和參考書單,商談怎麼進行研究,怎麼分工等等,談完就散會了。姜敏把兩張書單都搶在手裡,親親熱熱地送杜麗琳出門。許彥成知道自己處於嚴密監視上下,保持"機靈",對姚宓很冷淡,一散會就起身走了。姚宓牢記著她對自己的警戒,只站起身等候導師退出,並沒敢送。她等了一會兒不見姜敏回來,猜想她或是送導師回家了。

自從分設了小組,善保常給余楠召回家去指導工作。羅厚呢,經常遲到。他這天過了十點才到辦公室,看見屋裡靜悄悄地,只姚宓一人在那兒看書。他進屋說:

"嘿!姚宓!"

姚宓抬頭說:"你這會兒才來呀?"

羅厚不答,只問:"他們呢?"

姚宓說:"善保大概在余先生家。我們兩個小組剛開完會,姜敏大概送他們回家了。我在這兒替你看書呢。"她曾答應替羅厚讀一本巴爾扎克的小說,井代作筆記。

"不用了,姚宓。朱老頭兒對我講,我什麼都不用干,他有現成的貨。滿滿的好幾抽屜呢,要什麼有什麼!"

"他就這樣推你出門嗎?"

"哪裡!老頭兒人頂好,像小孩子一樣,經不起我輕輕幾下馬屁,就給拍上了,把私房話都告訴我了——抽屜里的現成貨是秘密,你可不能說出去。"

姚宓笑問馬屁怎麼個拍法。

羅厚說:"妙不可言,等有空再談。咱們這會兒有要緊事呢——我問你,你爸爸藏書室有個後門,鑰匙在你手裡嗎?"

"那扇門早用木板釘死了。"

"木板可以撬開呀。我只問你鑰匙。"

姚宓說,鑰匙在她手裡。

羅厚叮囑說:"你回家去把鑰匙找出來,交給伯母,我會去拿。大院東側門的鑰匙我記得你有兩個呢,也給我一個。"

他告訴姚宓,捐贈藏書的事已經和某圖書館談妥。他手裡雖然有書單,還得帶人去估計一下:那一屋子書得用多少箱子裝,去幾輛卡車,得多少人搬運。他說,卡車可以停在大院東側的門外,書從藏書室的後門出去,免得驚師動眾。他打算一次搬完。兩隻大書櫥留下,書架子他已經約定賣給一個中學了。

姚宓說:"還有我自己留的一堆書呢。"

羅厚說:"知道!你不是說,都堆在沿牆地下嗎?我把那兩個書櫥給你留下,裝你的那些書。問題是你家那間亂七八糟的小書房怎麼布置?得預先挪出地方擱那兩個大書櫥——你懂嗎?書櫥得先進去,不然,就擠不進了。"

姚宓為難說:"滿屋子都是土,沈媽老也不去收拾。"

羅厚很爽氣地說:"得,你甭管了,我找人去收拾。不過書怎麼整理,得你自己,我可是外行。"

姚宓笑說:"當然我自己來,不成還叫你整理!"

羅厚說:"你都甭管了,照常上你的斑。反正你幫不了忙,我也誤不了事。我這裡面有一條妙計——閃電計!別讓上海丫頭知道了去報告老河馬。"

"這又不是瞞人的事,也瞞不了呀。"

"哼!老河馬准在算計那一屋子書呢!我就給她一個出其不備!——還有一句話,舅舅叫我轉達的:給你們錢,別說不要。"

姚宓鄭重聲明:"書是捐贈的,媽媽決不肯拿錢。"

"給的不是書價,有別的名目,反正你們收下就完了。我警告你,姚宓,你以後得多吃雞鴨魚肉,你再瘦下去,就變成鬼了。你太摳門兒,你在省錢給媽媽買補藥。"

"你胡說。"

"我才不胡說呢!我告訴你,這麼辦正好叫老河馬沒話可說,不能埋怨你不把書留給本單位。哼!給重價收買了!家裡窮!要錢!怎麼著!"

姚宓忍笑說:"你把我當作老河馬,練習吵架嗎?"

羅厚昂然說:"練習吵架,不怕!即使當面是真的老河馬,我也決不會動手打她。"

他回身要走,姚宓叫住了問他朱千里是否真的什麼都不要他干。

羅厚說:"當然真的。"

姚宓說:"那麼,我替你看的書就不用做筆記了,我自己看著玩兒了。不過,我問你,你是怎麼拍上他的?"

"咳,沒做壞事,不過幫他搗鬼,瞞著他夫人為他匯了些錢給他鄉下的外甥——他瞞著夫人在賺稿費。這都是秘密。"他不肯多說,忙著走了。

姚宓等著姜敏回來,她想看看書單。可是直到吃飯,姜敏沒有回辦公室。

姚宓回家找出鑰匙,向媽媽轉述了羅厚的話。姚太太接過鑰匙,放在鏡台上,慢慢地說:

"剛才郁好文來,脫姜敏借了許許多多書,施妮娜說研究用的書沒有限制,她們把書不知藏在哪裡了,沒見姜敏拿出去一本書,只聽見她們說佔有資料,取得主動,小組裡露一手。她又聽見施妮娜反覆叮囑方芳:只說沒有書,沒有!就完了。她說她們大概是對付你的。"

姚太太知道他們四個人的兩小組,姚宓回家都向媽媽講過。這時她吩咐女兒且別到圖書室去討沒趣。

這天下午,羅厚跑來和姚太太商談搬運藏書的事。恰好許彥成也來了。他和彥成是很相投的。上次許家搬運鋼琴,姚太太事後知道就是羅厚幫彥成找的人。姚太太就對彥成講了郁好文透露的消息。羅厚怒得豎起他的"十點十分",摩拳擦掌。

彥成笑對羅厚說:"不用你打架的,我自有辦法。"

辦法很簡單。他說,如此這般,把小組裡需要的書集中在組辦公室里。三人一商議,覺得沒有問題。姚太太就和羅厚繼續商談搬運那一屋子書的事。

羅厚把拳頭在自己膝蓋上猛捶一下說:"我覺得更得閃電!我準備半天搬完!"

彥成說:"辦不到。"

羅厚瞪著眼說:"我跟你打賭!賭腦袋!"

姚太太責備似的看了他一眼,低聲說:"羅厚!"

羅厚忙兩手打恭說:"對不起,許先生,我說急了。不過,伯母放心,打賭,不是打人。"

姚太太也說辦不到,而且沒有必要。

羅厚又氣又急,又不敢得罪姚伯母。他忍耐了一下說:

"伯母,善本、孤本,拿到手就有利可圖,想佔便宜的壞人多著呢。還有更壞的人,自己占不到便宜,搗搗亂,製造點兒麻煩他也高興。公家是糊裡糊塗的。你偷了他的,他也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心痛;越是白送的他越不當一回事。要辦事,就得抓緊,得快!"

彥成說:"可是半天怎麼行呢?"

羅厚很內行地說:"得有辦法呀!要有準備,要有安排,最要緊是得力的人手。"

他有得力的人手。他待人慷慨,人家願意為他效勞。

他也懂得"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從不惜小費。

他解釋說:"成套的書都帶書箱,好收都有書套。散的裝木箱或紙箱,硬面的或是不怕擠軋的可以裝麻袋。我帶人去估計現場,不會空著手去傻看。"姚太太說:"反正由你全權辦理。"

羅厚得意說:"好,我組織三路大軍,三路進軍。一路是主力,搬書;二路是把書架子運走;三路是把書櫥和剩下的一些書悄悄兒搬往您家,誰也不讓知道。"

姚太太說:"又不是偷!"

羅厚認真說:可是人家知道了,就要來利用了。書啊!不能獨佔啊!得讓大家利用啊!好!從此多事了。你借,我借,他又轉借,借了不還,或者丟了——乾脆悄悄兒藏著吧。

姚太太說:"乾脆也交公,交給圖書室。"

羅厚著急說:"不行!都交給老河馬?讓她佔有?那是許先生給姚宓挑出來的。"

彥成說:"誰家沒有幾本書,藏著就完了,不張揚也對。"

姚太太說:"好,羅厚,都照你說的辦。"

羅厚說他馬上找人來收拾姚宓的小書房;又問那間書房別人知道不知道。

"什麼書房!只不過是一間儲藏室罷了。"姚太太隔窗指點著小院對面的屋子,問許彥成:"那間房,看見嗎?"

彥成說:"沒注意過。"

羅厚得意說,只有他知道。他拉彥成一起去看看將來書櫥放在哪裡合適。小書房近大門口,要經過一個長圓形的牆門洞。門洞後面堆著些什物:不用的火爐子,煙筒管,大大小小帶泥的花盆之類。走過去還要上五六級台階,才是一扇舊門,門上虛鎖著鐵鏽的大鎖。姚太太行走不便,從沒進去過,只吩咐沈媽經常去打掃屋子,擦擦玻璃。天氣冷,沈媽已多時不去打掃。屋裡寒氣逼人,灰塵撲鼻。他們看了一下,羅厚指點著說:"書櫥這麼擱。"彥成也同意,兩人商量了一番,就忙著出來。

他們回到姚太太的客堂里,彥成不及和姚太太同聽音樂,就要和羅厚同去辦交涉,把研究資料集中在組辦公室里。

羅厚臨走對姚太太說:"伯母,您瞧啊,做研究工作也得打架,而且得挖空心思打!"

姚太太笑說:"好吧!打吧。"她把藏書室後門的鑰匙和東側門的鑰匙都交給羅厚,重又說:"告訴你舅舅,錢,我們是不領的。就算是愚忠,我們反正愚忠到底了。書架子隨你去賣。"她看著羅厚不服氣的臉,撫慰說:"你放心,羅厚,伙食是我管的,沒剋扣阿窟。"

羅厚心裡喃咕:"這姚宓!她什麼話都給我捅出來!"他嘴裡卻忙著辯解:"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伯母,我還是不贊成您的愚忠。公家只是個抽象的詞兒,誰是公家?哼!"他不敢說不去,怕挨訓,只一笑說:"我是不懂公德的!"

姚大太不和他多說,只趕他說:"去吧,打架去吧!"

羅厚披上大衣,很有把握地說:"伯母,您等著瞧,我們一定勝利。"許彥成已經穿上大衣,圍上圍巾,戴上手套,站在一邊等著羅厚。他心上卻不像羅厚那麼拿得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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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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