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淚的油彩

流淚的油彩

愛她,不僅愛她成長的陋巷,也愛她疼痛的過去,甚至她無法言說的秘密。

流淚的油彩

荷西

1

青梅最喜歡的是自己的頭髮,司躍也誇她的頭髮最美。華麗如黑色瀑布一般傾瀉在肩頭,手指穿過去就像沐浴了一場綿軟。

司躍曾經說,是先愛上了青梅的頭髮才愛上的青梅的人。

青梅聽了還生氣,拿把剪刀比劃說,那我把頭髮剪了去。

司躍好說歹說搶過來剪刀,吻上她的嘴,她一邊躲閃,一邊咯咯咯笑得直不起身。

青梅愛司躍,她不過是嚇嚇他,哪裡敢剪。一是捨不得,二是怕司躍離開她。司躍就是這樣的男人,他的身後永遠跟了很多女人,虎視眈眈地盯著她的位置。他不怕身邊沒有女人,只怕甩不掉前任。

司躍的父親做生意,家底殷實,他不愛商場的那些爾虞我詐,從不往公司去,而是買了一套小別墅,辟了一間寬敞的屋塔房做畫室,每日待在家裡侍弄油彩。

他喜歡畫青梅。

他不畫青梅的臉,而讓她裸了上身背過去坐著,只畫她的頭髮。

那些畫上,青梅的黑髮襯得裸露的手臂和肩膀更加的光潔和白皙。

有一張青梅特別喜歡。她站在窗邊,陽光灑進來,曬出了她的影子。她背站著,裸著上身,頭微微的歪著,那頭髮絲絨一般地附在肩膀,和紅色的曳地長裙相映,美得令人難以呼吸。

就是因為那張畫,司躍向青梅求了婚。

他說,他再也找不到她這樣畫一般的女子了,他要她永遠守在自己身邊,然後一起變老,死去。

2

面對愛人的求婚,青梅驚喜中甚至摻雜了誠惶誠恐。在司躍面前,她一直都是一個低到塵埃里的女子。他是英俊多金的青年才俊,她呢,只是茫茫人海上的天地一沙鷗,她總覺得自己是配不上他的。如果他愛上她真如他說的那般因為先愛上了她的頭髮,那麼她真的要萬分寶貝這些頭髮了。

或許,她可以去給自己的頭髮買一份高額保險。萬一有閃失,她希望錢可以挽救他們之間的關係。

婚前的準備加上婚後生活的想望,讓青梅每夜每夜興奮地無法入眠。

又是一個靜謐的深夜,司躍在她身邊睡得嬰兒一般安好。青梅卻輾轉無眠,月光涼涼地爬上了她的皮膚,她的眼睛亮亮的含了笑意。她在想明天去試婚紗,穿上婚紗的自己會多美。

當月光隱在了一片雲后時,青梅聽見了嚶嚶的哭聲。

那哭聲像水滴一般從樓上滲透下來,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

青梅坐起身來仔細的聽,確實沒錯,哭聲來自樓上屋塔房畫室。驚懼中,青梅推推司躍,他卻皺了眉翻了身繼續睡去。

披了衣服,青梅上了樓。

樓梯的角落裝了小小的壁燈,光線清冷又微弱。青梅的腳步踩著哭聲的節奏走向了畫室。

越來越近,哭聲也越來越真切,青梅驚得簡直呼吸不得。

推開門的那一瞬間,她的心就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門吱呀一聲開了,打開燈,哭聲卻戛然而止。屋內的一切都安靜又妥帖,和白日里無異。

除了今天新拿回來的那兩幅司躍的舊畫,它們本來被放在牆角里,現在卻掛上了牆,一副是一個光頭女人的美妙絕倫的臉,一副是維納斯般的無頭軀體。

或許是司躍掛上的吧。青梅安慰自己,關了燈,關了門。

她不知道,她的身後,那個光頭女人的眼睛,血紅血紅地,在盯著她,然後慢慢地流了淚,哦,不是眼淚,是血淚。

3

第二天,青梅起了很晚,試穿婚紗的預約推遲了3個小時。司躍不在家,桌上放了他準備好的早餐。青梅隨便塞了幾口就去了婚紗店。

那套露肩的白色婚紗穿在青梅身上真的是合適極了。她從來沒有見過自己有這樣美,看她的身段,多麼恰好啊,恰好的胸,恰好的腰,恰好的頎長頸子,恰好的長腿。昨晚上看到那副畫上女人的身體也不過如此吧。青梅想起那畫來,想今晚上回去一定要好好問問司躍,那畫是不是他掛上去的,那畫上的女人是不是一個人,是誰?

這樣想著,青梅覺得胸口越來越緊,腰也越來越緊,呼吸不得。她喊著店員來幫她脫掉,店員手忙腳亂的幫她拉拉鏈,卻沒想她的頭髮被卷進了拉鏈里,越用力就越緊,頭皮疼得要撕裂開來,只能剪去。胸口的擠壓還有頭皮的劇痛讓青梅暈了過去。

恍惚間,她好像看到店員在驚呼她的名字,然後她被送到了醫院,滿屋子都是來蘇水味,有醫生小跑過來翻了翻她的眼皮,用皮筋束了她的手臂扎了吊瓶。她甚至感覺到右手那螞蟻咬一般的疼,看到吊瓶的藥水一滴滴地進入了自己的體內。滿屋子的人都在說話,忽然,人又全部不見。接著,她好像看見一個無頭的女人向她走過來,聲音冷冷地說:你怎麼可能有我這樣美妙的身體。當年,司躍就是先愛上了我的身體又愛上了我。

她看不見她的臉,不知道她的神情,但她認識她的身體,她就是昨晚看到那副畫上的女人。

在一陣大汗淋漓后,青梅終於醒了過來。一睜眼剛好看到司躍的臉,他的眼裡寫滿了關心還有心疼。

他罵她真是太不知道愛惜自己了,醫生說她低血糖,特別容易暈倒。

青梅想說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病啊,可是看到司躍那麼關心,終究沒說,她喜歡也享受他關切的目光。

偷偷的,她摸了一下自己的頭髮,還好,它們都在,還是那樣順滑和綿軟,那一小束被剪斷的頭髮混在其中。

4

那兩幅畫不是司躍掛上去的,除此之外,不管青梅怎麼軟磨硬纏,他就是對它們閉口不談。

青梅問得急了,他便說,以後不許你上樓去。

青梅雖然不說話,但心裡生氣,越發地想要了解那畫的來龍去脈。只是奇怪的是,司躍在家,或者醒著的時候,一切都安靜的很,司躍不在家,或者睡著了,她又會聽到樓上的嚶嚶哭聲。

那是一個天陰的下午,青梅一個人在家,伏在茶几上寫結婚喜帖。

那嚶嚶的哭聲時遠時近地傳來,聲聲壓迫了她的神經。她打開電視,想要電視的聲音蓋過那哭聲,但是徒勞。她沒辦法假裝沒聽到,因為那聲音明明細弱卻驚雷一般地炸在她的心尖。

終於,她又上了樓,逼近那扇門。不知什麼時候,門鎖被換了,青梅開不了,卻聽到門內的哭聲一陣強過一陣,又變成了笑聲,悲愴蒼涼,令人毛骨悚然。

驚措間,青梅一腳踩空,滾下了樓。這次,她的頭髮掛了扣子,失控時,拽掉了一撮頭髮。

青梅又疼又心疼,手摸過去,頭皮出了血。

她去洗手間洗,抬頭看見鏡中有一個陌生女人的臉,完美絕倫的五官,卻是光頭,和畫上的光頭女人一模一樣。

她的眼中含著眼淚,幽幽地對青梅說:你說,把你的頭髮放在我的臉上是不是剛好?

恍惚間,青梅瀑布般美麗的頭髮移上了她的頭,果然是絕代佳人。

青梅搖搖頭再看,鏡中明明是自己,咧開了嘴笑,那笑容和光頭女人一模一樣,全是詭異。

司躍華美的別墅里,青梅的尖叫聲激烈又綿長。

5

青梅哭著勸司躍,把那兩幅畫扔了吧,或者我們搬家。我實在受不了了。

司躍把她攬在懷裡,手指穿過她的長發,安慰她:別怕,別怕,或許你是婚前恐懼症,壓力太大了。要不然,我陪你去看心理醫生。

青梅搖頭,眼淚小溪水一般的流淌下來。她實在是貪戀在司躍懷裡這片刻的安慰,她捨不得,捨不得,只能忍。

她的頭髮已經越來越少了,比以往掉得厲害,又頻頻出現意外,或許她可以去諮詢一下保險公司,有沒有給頭髮的商業保險。

接待她的保險公司客戶經理說演員藝人的關於頭髮的保險都是投保於國外的保險公司,國內暫時沒有這個服務。不過本市有過投保身體和臉的兩項案例,只是當事人都死了。

在青梅的強烈要求下,她看到了那兩個投保人。一個叫小玉,她的照片告訴青梅她就是畫上那個五官絕美的光頭女人,她投保的是臉。而另一個女人叫方敏,照片上的她臉並不好看,但是客戶經理說她的身材好極了,絕對的黃金比例,比模特還好,她投保的是自己的身體。小玉的臉在一次意外中毀容,即使拿到了保險公司的賠償還是選擇了自殺,而方敏是為了保持身材得了厭食症而死。

客戶經理說,青梅小姐,如果你真的要投保自己的頭髮,我可以幫你聯繫國外的知名保險公司。

青梅搖搖頭,淚流滿面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6

如果她沒有猜錯,小玉和方敏是司躍的前女友。小玉長得美,身材和頭髮卻不好,方敏身材好,卻沒有美貌的臉。司躍愛她們,和愛自己一樣,先愛上的是她們身體的一部分,才是人。

回到家,婚紗已經送來了,隔日就是婚禮了。青梅挽起了頭髮,換上了婚紗,看鏡中的自己。恍惚間,她長高了,腿長了,變美了,臉也美得絕倫。現在的她長著小玉的臉,方敏的身材,挽著青梅的頭髮,真是perfect,完美。再也不會有這樣完美的女人了。

她聽見小玉和方敏咯咯地笑,她們異口同聲地告訴她:

如果她的頭髮哪天沒了,她也會死,也會很快地加入到她們之間,變成牆上的一幅畫,在夜間哭泣。是頭髮幫她得到一個男人的愛和幸福的一生。頭髮沒了,愛沒了,幸福沒了,一生完了。

不,不是這樣的。

青梅大聲地喊,如果愛的只是頭髮,這愛情太偏執。愛一個人應該不僅是愛她年輕時鮮靚的容顏,也應該愛她白髮蒼蒼的垂垂老矣。愛她,不僅愛她成長的陋巷,也愛她疼痛的過去,甚至她無法言說的秘密。頭髮算什麼?她願意剪去來鑒證愛情。

手起刀落間,長髮絲絲地掉落,房間變成了黑髮的海洋。

醒來時,青梅發現司躍抱著她,喊她的名字。她伸手去摸自己的頭髮,已然短了。她微笑問他:介意我短髮么?

他答不介意。他說,他曾經的那兩份疼痛的愛情里,因為沒有正確地表達而讓兩個女生含恨死去,現在他不想再犯同樣的錯誤,再失去她。

青梅哭了,然後看到她面前的那兩幅畫,越來越模糊,就像油彩的眼淚在肆虐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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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是動詞—紅鞋的血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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