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農芳從不拿正眼看喬喬,也不拿正眼看魚妹。她好像一直氣鼓鼓的樣子,好像這世界對她欠多還少。
這天晚飯時分,章家人來了,是兩個年輕莊稼漢。坐在店堂一角,點了幾個小菜,叫了特加飯。兩個人悶頭吃,有時喝一口酒。喬喬開始並不知道他們是被遺棄的「章小小」的哥哥。他們走後,唐管教把她叫到一邊,「知道剛才那兩個人是誰?」
喬喬冰雪聰明:「章家人?」
唐管教道:「腦子活絡,一猜就中。」
喬喬心想,怪不得那兩個人一直打量自己,從上看到下,從左看到右,還以為是不懷好意的色狼,但眼神並無濁氣,回想起來,似乎還眼眶微紅。當時覺得是酒喝多了,原來是認親的傷感。
過了幾天,那兩個莊稼漢又來了,還多了個扎頭巾的半老農婦。他們和唐管教打招呼,想請唐管教坐一桌。唐管教擺手謝絕,「我這兒馬上來朋友喝酒,你們自己找位置坐吧。「
章家三人就另外坐下來,點了幾個小菜。那農婦開始還鎮靜,慢慢就控制不住,淚汪汪的眼神追隨著喬喬。喬喬走到哪兒,目光跟到哪兒。喬喬低著頭,不知怎麼應對。朝唐管教看一眼,他正咪酒搛菜,和幾個朋友聊得起勁。注意到喬喬在看自己,朝她點點頭,示意她過去,低聲道:「還是認了吧,人家也很誠心的。」
喬喬搖搖頭走開。章家三口正朝唐管教這邊看,見喬喬走開了,流露出失望的神情。喬喬不知怎麼收場,很快,她跌破了一隻碗。咣瓥,把客人們都嚇了一跳。
唐管教站起來,坐到章家那桌,喬喬隱約聽到他在勸導,「今天就別認了,等我再勸勸她。」
那農婦道:「聽你的,我覺得她挺像的,自己身上掉的肉,怎麼都認得。」
章家要結賬,唐管教擺擺手,示意算了。章家人再三道謝,悻悻然離去。
鄉村吃飯都早,一過晚上七點,進飯店的人就很少了。喬喬和魚妹收拾碗筷,等最後一桌客人離開,就打烊了。
唐管教一直待在店堂里喝酒,他今天這桌,連他在內共六人,喝了十一瓶特加飯。他喜歡吮螺螄,廚房後面的天井裡,專門有幾隻養螺螄的水缸。
炒螺螄是唐記飯店看家菜,食客很少有不點的。摸螺螄是漁夫的副業,把淤泥從河底挖出來,攤在岸邊。等釣完魚,河泥有點幹了,螺螄密密麻麻釘在表面,把它們撿進鉛桶就可以了。
每天有漁夫送螺螄來,唐管教只要青殼螺螄,黃殼和褐殼不收。青殼螺螄個大肉肥更鮮美。剛送來的螺螄不能馬上烹飪。要在水缸養一夜,在水面滴豆油少許,螺螄聞到豆腥就把髒東西吐出來了。
因為量大,剪螺螄屁股很花時間。用一把細鉗子,慢慢剪,可以用去魚妹一個上午,後來喬喬加入了,時間也沒減少,因為飯店生意更好了,吃炒螺螄的客人更多了。
很多客人是沖著喬喬來的,漂亮姑娘永遠是小鎮上最好的傳說。過了幾天,熟食窗口搭建完成,喬喬站在五六平方空間里,開始賣熟食。很快,周浦鎮上都知道了有個「熟食西施」。
「章小小」的兩個哥哥隔三差五會過來,買一包蜜汁烤麩一包鹽水花生,都是最便宜的熟食,偶然也買一包紅腸,讓喬喬切成片,把頭探進窗戶,「妹妹,別生氣了,認了吧。」
喬喬笑吟吟把切好的紅腸遞出來,「我不是你們妹妹,沒你們說的那個胎記。」
兩個莊稼漢不死心,還是常來。喬喬對他們很客氣,對認親卻笑著搖頭。那個半老農婦倒是再也沒來過。
唐管教平時還是叫她董芳,私下叫她小芳,她都答應。她也知道了唐管教的名字叫唐龍根。這天晚上,她再次踏進西廂房,是不請自來。門關著,她篤篤敲了兩記,沒有應答。正轉身要走,門吱扭一聲開了。農芳叉著腰,還是那副訓斥的嘴臉,「你來幹什麼?」
喬喬道:「我找唐老闆。」
喬喬一直跟著魚妹叫唐老闆,偶然也叫唐管教。
唐龍根的聲音從屋裡傳出來,「是董芳吧,進來吧。」
唐龍根靠在床邊抽煙,單身漢都比較邋遢。被褥凌亂,一看就是平時不疊被子。借著橘色燈光,喬喬注意到床上有翻卷的《青年一代》和一些山楂片。枕頭毛巾捲成了條狀,未經遮蓋的枕頭芯子油膩膩的,像唐龍根頭上的髮蠟,用手往後一捋,就粘在那兒了。
唐龍根把頭轉向農芳,「董芳找我有事,你先回自己屋去吧。」
農芳朝喬喬白了一眼,出去了。
喬喬還是坐在上次那把椅子上,屁股落定,直接說:「我被章家纏死了,我真不是他們家姑娘。你上次說,章家說我背上有塊胎記,叫什麼豬毛痣,我身上真沒有,我給魚妹看過的。」
唐龍根道:「我相信我相信。」
喬喬道:「那你去跟章家解釋一下,讓他們別來了,他們老是來,我又不是他們家姑娘,他們難受,我也挺內疚的。」
唐龍根彈彈煙灰,「我去給你說,就說你身上沒豬毛痣,他們認錯了。」
喬喬道:「他們會信么?」
唐龍根道:「不知道,應該會吧,要不你給我瞧瞧,到底有沒有。」
他雖然是玩笑的語氣,喬喬還是鬧了個大臉紅。唐龍根見她呆在那兒,試探道:「你過來啊。」
喬喬真的朝他走近兩步,又不動了,站在離床不遠的地方:「真要看呀。」
唐龍根道:「你過來,我又吃不了你。」
喬喬便又走一步,停下來,她知道再走,唐龍根伸手就可以夠到自己了。但唐龍根上身傾了一下,把她的手握住了。
他手勁很大,她腳尖跌了跌,就被帶進他帶到了床沿。
她被放在床上,只說了一句:「枕頭好臟。」
唐龍根就把枕頭反了個面,道:「我知道,你不是川沙人。」
喬喬不響,只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他。
唐龍根道:「我們店雖然周浦吃客多,從市區來辦事的人也不少,你和他們說的是標準上海話,自己可能沒在意,我可親耳聽過好幾次。」
唐龍根的嘴湊過來,喬喬脖子被根須扎得直癢:「你的鬍子。」她把臉別過去。
唐龍根道:「每天早上都刮,吃過午飯就鑽出來了,沒辦法。」
喬喬翻了個身,把背脊衝上:「快點看,有沒有豬毛痣。」
唐龍根把她外衣掀開,一件藍格子襯衫束在直筒褲里,把它抽出來,腰和半個背就袒露出來,再往上撩,胸罩帶子映入眼帘。喬喬的手臂折回來,捏住胸罩后襻:「沒豬毛痣吧。」
唐龍根道:「沒有,你皮膚跟緞子一樣。」
喬喬翻身起來:「好了,你看過了,去跟章家說,沒胎記。」
唐龍根動作比她更快,她剛坐起來,就發現胸前一沉,她忙用手去擋,已經來不及了。
唐龍根把她兩隻手按在兩側,女性身體的淪陷多半是從乳房開始的,唐龍根未急於褪她的褲子,而是從她的肚臍,順著褲沿下探,觸及她的私處。手攏住那蓬野草,停在那兒。這是短暫的靜默。喬喬看著唐龍根,「老闆欺負打工的,算什麼本事。」
冷不丁,背後有人清喉嚨:「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出。」
唐龍根急轉頭:「你怎麼進來的。」
農芳道:「門本來就沒關。」
喬喬整理衣服下床,唐龍根沖著農芳怒斥:「你給我出去。」
農芳冷笑道:「這是我家,憑什麼。」
指著喬喬鼻子大罵:「早看出來是個小騷屄,勾引老闆想當老闆娘呀,今天晚上就捲鋪蓋滾蛋,睡大馬路去。」
唐龍根道:「別鬧了,董芳你先回東廂房,農芳你也回去。」
農芳道:「我不回去,你這個小騷屄。」
重重推了喬喬一把,喬喬沒提防她會動手,被木門檻一絆,腦袋磕在了門框上。不禁火起,轉身也推了農芳一把。兩人扭在一起,拽對方領口和頭髮,用指甲抓臉,唐龍根趕緊把她們扯開。喬喬朝東廂房走,農芳試圖去追,被唐龍根拖住,農芳跺著腳罵:「馬上給我馬上滾。」
魚妹聽到吵鬧,出現在東廂房門口,見喬喬落荒跑來,農芳的罵聲跟在後面。等喬喬進了門,魚妹趕緊把插銷反插上:「芳姐,發生什麼事了?」
喬喬不說話,開始整理自己的衣物,魚妹在邊上勸:「這麼晚了你去哪兒呀,這裡是鄉下,一個姑娘走夜路多危險。」
喬喬手沒停,動作卻慢了下來。
門外卻有人拍窗子,是唐龍根的聲音:「開門。」
魚妹朝喬喬看了一眼,喬喬道:「去開吧。」
魚妹便去把門打開,唐龍根走進來,見喬喬在收拾包裹,一把搶過來,撒腿就往院子里跑。喬喬急忙跟過去,唐龍根雖有點瘸,卻走得大步流星,喬喬都追不上。眼見著唐龍根進了西廂房,喬喬也跨進門檻,唐龍根把包裹往八仙桌上一扔,反手把兩扇木門一攏,木插銷一插:「你哪兒也別去,繼續當你的熟食西施,熟食店我給你分紅。」
喬喬道:「我還是走吧,我怕你妹妹。」
唐龍根道:「有我在,你怕什麼。」
喬喬道:「可我留在這兒算什麼呢?」
唐龍根道:「做我女朋友吧。」
喬喬道:「你有很多這樣的女朋友吧。」
農芳的哭聲從她屋子裡傳出來,哭得吞吞吐吐:「放我出去呀,我要出去呀。」
喬喬道:「你把你妹妹反鎖了?」
唐龍根道:「別理她,她鬧一會兒就好。」
喬喬道:「她還能管你?我以為都你說了算呢。」
唐龍根道:「她從小就是我的跟屁蟲,我跟任何女人好,她都鬧,鬧一下就好了。」
喬喬道:「還有這樣的妹妹,被你這哥哥寵壞了吧。」
唐龍根道:「不說她了,她哭一會兒就去睡了。」
喬喬道:「那我也去睡了,怎麼分紅呀?」
唐龍根道:「熟食賺的錢我七你三。」
喬喬道:「不做你女朋友就沒了對么?」
唐龍根不響。
喬喬道:「我先回去睡了,想好答覆你。」
去把木插銷拔開,提著包裹準備回東廂房。唐龍根從後面摟住她,她也不掙扎,包裹啪嗒掉在地上。唐龍根重新把木插銷插上,一隻手托著她腦袋,另一隻手托著她下肢,把她抱到了床上。
喬喬頭一偏,看見那隻臟枕頭:「你該把被子枕頭洗洗了,都餿了。」
唐龍根道:「還好啊,不算臟,撣一下就行了。」
喬喬其實聞不到餿,她小時候就有鼻炎,春秋兩季比較嚴重,說話后鼻音很重,但也有人說好聽有磁性。唐龍根用手托住她的臉,她把頭朝另一邊偏開,她能感覺唐龍根手心出汗了。
唐龍根這個人,表情有點弔兒郎當,讓喬喬聯想起小開。但和小開又不同,骨子裡要加點霸氣,而且有點憂鬱的氣質。
喬喬知道小開就在唐龍根所在的周浦監獄服刑,但她不會提。從橫沔章家這件事,喬喬了解了唐龍根的能耐。也知道了另一點,他肯定也在調查她身世。如果一提小開,他一提審,把自己的外貌年齡和小開的口供一匹配,立馬就知道了自己的底細。
她覺得現在的匿名狀態很好,不想讓唐龍根把自己的老底刨出來。
唐龍根的手觸到了她的褲襻,褪她褲子時,喬喬抬了下屁股,這個動作是明確的暗示。唐龍根飛快脫掉衣褲,因為慌亂,短褲外褲和襪子同時從腳後跟飛了出去。
喬喬覺得身體一緊,牙齒咬住了下唇,這是她的身體第三次被佔領,卻分屬三個男人。每一次都不是她心甘情願的,包括這一次。喬喬恨自己的身體,覺得並不屬於自己,而是屬於垂涎它的男人,她只是代為保管,卻要管飽管暖,帶它走東走西,又不能扔掉。
喬喬終於聞到了枕頭的餿味:「別忘了跟章家說,我沒他們說的胎記。」
唐龍根道:「我知道。」
那餿味倏地消失了。
喬喬在西廂房留了一宿,一早聽到農芳叫:「放我出去,送菜的要來啦。」
唐龍根下了床,去把農芳反鎖的門打開。喬喬走到院子里,農芳正端著搪瓷缸到自來水龍頭前刷牙。她朝喬喬看了一眼,像得了失憶症,好像昨晚什麼都沒發生過。
魚妹已經在廚房裡燒水了,這是每天的第一件事。把10多隻熱水瓶都灌滿,兩位廚師也差不多來上班了。
喬喬始終想不通,哥哥的私生活,和妹妹有什麼相干,農芳為什麼大哭大鬧尋死覓活呢。農芳那麼一鬧,魚妹也知道自己和唐龍根的關係了。但魚妹不知道,她的底細被發現得更早。喬喬和魚妹不同的是,她常住在西廂房了,儼然像個老闆娘了。但有農芳在,她這個老闆娘當得並不響亮,喬喬心裡想,這三個女人究竟算什麼關係呢。最後她弄明白了,自己是老闆娘,農芳是女主人,魚妹是妾。
但喬喬有時還是回東廂房睡,她不想和唐龍根過於親近。像唐龍根這樣的單傳獨苗,和她這樣一個不能生育的女人是不會有結果的。和唐龍根好上后,章家人果真再沒來過。說明唐龍根把章家給回了。通過這個插曲,喬喬對唐龍根增加了好感,他是熱心人,辦事麻利,人也大氣,還給自己分紅。但她知道在這裡待不久,她委身於他,其實算投懷送抱,至少也是章回小說里所說的「半推半就」吧。為什麼這樣做,她沒多去想,可能有點報恩的意圖。眼下,她只想把熟食店做得好一點,多賺點錢,手上有點積蓄總會有新的出路,雖然沒具體想好,但遲早要走的念頭一直沒斷過,走一步看一步吧。
「熟食西施」的名頭越來越大,周浦鎮很多人家都來唐記小窗口買過熟食。最多是剛下班的,順道過來買一兩包。也有聞訊而來的好色之徒,打著買熟食的名義吃吃她豆腐。周浦除了平板玻璃廠隸屬上海監獄局,還有好幾家市屬單位,部分職工來自市區或浦東其他鄉鎮,每天坐班車往返,有時也會過來買點熟食回家。這其中也有住六里的,喬喬就看見過一兩張面熟目生的面孔,幸好人家對她沒印象,她卻留了個心眼,開始戴口罩了。
魚妹問她:「芳姐你怎麼帶起口罩來了?」
她道:「熟食是吃的,唾沫星子噴上去,不衛生。」
魚妹道:「鄉下沒那麼講究的,不乾不淨吃了沒病。」
這天下班,唐龍根沒像往常一樣來店裡吃飯,這種情況並不多見,一般是單位臨時出了事,或者去街坊朋友家喝酒了。后一種,唐龍根事先會打招呼,而今天出門時他什麼都沒說,拎著咖啡色公文包就出了門。
飯店快打烊的時候,唐龍根回來了,還沒吃東西。廚師給他下了碗面,他餓了,胡嚕胡嚕吃完。魚妹開始抹桌子,他跟魚妹咬耳朵,魚妹點點頭,去擦另一張桌子。
喬喬正低頭掃地,唐龍根到她身邊,輕聲道:「今天你來西廂房吧。」
西廂房的被子枕頭早洗乾淨了,天晴的日子,喬喬會把窗戶打開,朝南房間,陽光可以從早上曬到午後,直接照到床上——蚊帳被卸下來了,太重太臟,抽空和魚妹一起把它洗了。先用井水,把天井的那口老井都快打空了,最後用自來水過清,把它晾在兩根竹竿間,竹竿一下子癱了,她和魚妹也癱了——曬過的床鋪沒了餿味,變得香噴噴的。
晚上,喬喬趿著拖鞋過來了,哪怕在西廂房過夜,她也習慣在東廂房洗完腳,而不是到這邊來洗。唐龍根在床上抽煙,喬喬坐在床邊,把腳趾張開,一邊晾腳一邊問:「怎麼沒回來吃飯?」
唐龍根道:「下午那場雨蹊蹺吧。」
喬喬道:「這邊沒下雨呀,一天都太陽好好的。」
唐龍根道:「那就更蹊蹺了,離開這麼近,我那邊好大一場暴雨。」
喬喬道:「這不奇怪,雨跟著雲走,隔一條馬路還這邊晴那邊澇呢,你們監獄離這兒好幾條馬路呢。」
唐龍根道:「上午天特別好,就讓犯人去樓上晾被子。下班前去收被子,收到一半,大雨劈頭蓋腦就下來了。被子白曬就算了,那個娘娘腔從樓頂跳下來,摔死了。」
喬喬道:「誰?」
唐龍根道:「跟你提起過,那個愛唱賈寶玉,綽號叫娘娘腔的。」
喬喬哦了一聲:「他為什麼要跳樓呀?」
唐龍根道:「下山綜合征唄。」
喬喬蹙了下眉,她聽唐龍根提過這個說法。快刑滿釋放的囚犯,有時會採取自殘等過激行為。這些犯人擔心融入不了社會,離出獄越近越害怕,但因此自殺還是很罕見。娘娘腔是唐龍根所在組的犯人,他雖不是直接管教,但犯人死了,肯定要留下協助處理。這事要連夜上報市監獄局。對唐龍根這樣的普通幹警來說,最大的影響是季度獎泡湯,年終獎肯定也要打折扣。接下來監獄會開展舉一反三,加強犯人監管,用獄警的話,就是要「收犯人的骨頭」了。
唐龍根摁滅煙頭,把喬喬攏過來:「我覺得你不怎麼喜歡。」
喬喬道:「誰?你?喜歡呀,否則怎麼會跟你。」
唐龍根道:「我是說你不喜歡那個。」
喬喬道:「一般吧,也沒有特別不喜歡,你喜歡就好了。」
唐龍根道:「你知道我最近在想一件什麼事?」
喬喬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快說吧。」
唐龍根道:「我在想,能不能那個到一半的時候,我突然就死了。」
喬喬道:「有這樣的死法,叫馬上風,你想得倒美,做鬼也風流對吧。」
唐龍根伸手把燈線一拉,把喬喬壓住,像一輛小拖拉機,輕車熟路地開進莊稼地里。他已經很了解喬喬的身體了,但他應該猜到,她既不是「章小小」也不是「董芳」,他叫她「小芳小芳」,卻心知肚明,叫的只是一個符號。
喬喬頭枕在唐龍根手臂上,懷裡抱著枕頭,像嬰兒一樣蜷縮著,背對著身邊的男人。她身體里留著他的汁液,幾張草紙墊在腿間,襠處慢慢濡濕,她把草紙扔在地上,睡著了。
恍惚中,身邊有了動靜。她又困又乏,如置夢中。但又覺得真有人在低聲呻吟,是魚妹的聲音。她終於翻過了身,把眼睛睜開。雖是半夜,也沒開燈,但夜色中的剪影同樣清晰,她想叫,卻叫不出來,唐龍根和魚妹壓抑的呼喊像從千里之外穿越而來,那種緊張的控制把他們捆住。
她的翻身讓身邊的人定格,空氣里沒有一滴水分,空氣幹了。她暈眩了一下,看著兩副眼神像貓一樣專註於自己。她果斷地把唐龍根的手抓住,放在左乳上,目光迎合著他,彷彿並不吃驚。
唐龍根的剪影活動起來,魚妹終於叫出了聲,剋制的呻吟,從喉嚨里冒出來。喬喬看不清他們的臉,但她看得非常認真。她的左乳被揉捏著,因為粗暴而有點疼。她咬住嘴唇忍著,小拖拉機在另一片莊稼地里橫衝直撞。她的左乳突然被鬆開了,唐龍根一頭栽倒,她知道他還活著,沒有馬上風,他笨拙的喘息聲表明他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