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口令中的槍聲
朱永小這時走進警衛室，給兩位衛兵分煙。兩位衛兵發現是駱駝牌香煙，滿心歡喜地接受了。
三個人在警衛室吞雲吐霧，一支煙抽完沒多久，兩個衛兵便哈欠連連，然後歪倒在座位上……
「聽說蘇子童沒有跑，他還在獨立師，李自重準備把他交給張醉。立言，這是真的嗎？」李曼娥問道。
「你是怎麼知道的？」楚立言吃驚地問。
「你不要問，反正我不是瞎子、聾子。這兩天楚香雪沒有跟蹤我，她正與一個叫林牧狼的人接觸，林牧狼是獨立師的參謀長，張醉委託他尋找蘇子童。」
楚立言不認識似的打量李曼娥，半晌才說：「你讓我越來越懷疑了！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樣？」
「不為什麼，如果蘇子童落在張醉手裡，他一口咬定雲霓綢庄不是他漏風，張醉又會在憲兵團大開殺戒。立言，你答應我，一定要把蘇子童弄到手，千萬別讓他落在張醉手中。」
「我為什麼要這樣做？」楚立言直視著李曼娥。
「道理我已經講得很明白，如果你辦不到也沒關係，請提前通知我，我會自行了結——為了我，也為了你，我必須死得有尊嚴。」
「原來你……你……」楚立言哆嗦著，再也說不下去，這時外面傳來腳步聲。
「有人來了！」李曼娥示意楚立言不要出聲。
屋裡霎時變得很靜。
「楚團長在家嗎？」李如有站在窗外問道。
「我在家，有事嗎？」楚立言應道。
「香雪回來了，張組長想請你過去。」李如有說。
「知道了，我馬上過來。」楚立言說。
腳步聲由近而遠，李曼娥說：「是關於蘇子童的事。立言，你明天一定要爭取去獨立師那邊帶人。」
「曼娥，我真的是越來越不了解你了。」楚立言搖著頭說道。
「我會讓你了解我的，但不是現在。」李曼娥意味深長地說。
「我也知道，國民黨大勢已去，古人云識時務者為俊傑，但也有人說，男子漢死乃事小，失節事大，我真的不知道該聽誰的。」楚立言長長地嘆了口氣。
「誰的話你都不要聽，就聽我的。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才是真心實意為你著想。」李曼娥催促說：「快點去吧，別讓人家等久了。」
張醉打開錄音機，裡面傳來林牧狼與蘇子童的對話——
林牧狼：你是共產黨嗎？
蘇子童：我是地下黨。
林牧狼：誰是你的上級？
蘇子童：我的上級名叫姜方祥。
林牧狼：你們的總部在哪裡？
蘇子童：在放生街雲霓綢庄，現在不知道搬到什麼地方了。
林牧狼：你通過什麼方式報信？
蘇子童：我從憲兵團出來有足夠的時間，我乘坐黃包車去的綢庄……
錄音結束后，張醉又重放了一次，然後問楚香雪：「李自重說他沒有私心，為何遲遲不肯交人？」
「他不願把人交給憲兵團，想交給軍統。他說只要林牧狼拿出你的手諭，他立即交人。」
「只要我的手諭他就交人？他為什麼不能直接把人交給我呢？」張醉仍有疑慮地說。
「組長，我看這是你多慮了，林牧狼說他受你之託要人，李自重能不給他面子嗎？畢竟他們是十幾年的上下級關係。」楚香雪分析說。
「還是香雪想得周到，看來女人就是比男人心細。」張醉此刻確實釋然了。
「組長，依我看把人交給林牧狼還是不安全，他畢竟不是自己人，萬一出了意外怎麼辦？」一直不吭聲的楚立言道，「依我的主意還是自己去一趟，請林牧狼協助我們。」
「楚團長說的也對，只是林牧狼他會有想法嗎？畢竟我們今後還會求他辦事。」李如有說。
「無論請林牧狼協助我們，或是我們去協助林牧狼，實際上是一回事，但措辭不同，給別人的感覺就有天壤之別。」張醉說：「明天派誰去合適？」
「還是組長高明！」李如有贊了一句，馬上就說，「至於派誰去，我認為我和丁一卒不適合去，因為我們經常負責行動方面的事，難免得罪人多，在獨立師肯定也有人認識我們的，這很不安全。」
「你們認為誰去最合適呢？」張醉問道。
「楚小姐最合適，只有她還沒有露面。」李如有說。
「我不這樣認為，正因為獨立師除了林牧狼，再沒人認識我，所以更不宜拋頭露面，這對我以後開展工作有利。至於李如有說的安全問題，這不用擔心，光明正大去執行公務有什麼可怕的呢？」楚香雪說。
「香雪說的有一定道理，如有、一卒，你們都去，我也去。」張醉說。
「我也去吧，我和李自重有點交情。」楚立言說。
深夜11點整，朱永小準時來到梁天舒的門外，卻發現房門緊鎖，他猶豫片刻，於是掏出一把鑰匙把門打開，摸黑進入房間等候。
12點到了，仍不見梁天舒回來，朱永小頓時明白他不會回來了……情況突變，他趕忙掩上門，進入地下室打開電台向組織緊急呼叫……
朱永小等到電台有了回復，才離開梁天舒的家。
營區內萬籟俱寂，朱永小來到大門口，兩個衛兵正在警衛室打撲克，見有人來查崗，趕忙藏牌。
「朱、朱班長晚上好！」一名衛兵慌慌張張向朱永小敬禮。
「沒什麼情況吧？」朱永小例行公事地問道。
「一切正常，沒有情況。」另一個衛兵說。
「班長，剛才我們……」先說話的衛兵不安地望著朱永小。
「沒關係，都是當兵的，只要不讓他們看見就可以了」。朱永小網開一面說。
「謝謝朱班長，朱班長請抽煙。」先說話的衛兵掏出煙。
「不了，我這裡有，大家坐坐吧，我也走累了。」
朱永小這時走進警衛室，給兩位衛兵分煙。兩位衛兵發現是駱駝牌香煙，滿心歡喜地接受了。
三個人在警衛室吞雲吐霧，一支煙抽完沒多久，兩個衛兵便呵欠連連，然後歪倒在座位上……
這時一輛黃包車在大門口停下，從車上走下一個人，朱永小認出是小馬，乾咳一聲，然後在前面引路。
朱永小把小馬帶到梁天舒房裡，掩上門摸黑進入到地下室才開燈，把大致情況介紹了一番。
「小朱，夜鶯同志怎麼會不見了呢？」小馬忍不住問道。
「可能是被李自重扣了。」朱永小說。
「怎麼會這樣呢！」小馬十分吃驚。
「李自重膽小，意識到我們會對蘇子童下手，他擔心不好向張醉交代就有了這樣的舉動。」
「這個李自重，真是讓人摸不透，你叫我來有什麼事？」
「我們今晚上必須把蘇子童幹掉，萬一明天張醉過來後果不堪設想。」
「為了報春鳥的安全，也只能這麼做了。這裡情況我不熟，怎麼行動我聽你安排。」小馬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支手槍。
「你等等。」朱永小說著，就離開了地下室，不一會兒他又回來，拿來一套軍裝交給小馬，「穿上它。」小馬穿上了軍裝，朱永小立即熄燈，小聲說：「跟我走，我們從後門進去，那裡背光，只有一個衛兵，帶匕首了嗎？」
「帶了」。小馬拍了拍腰上。
「很好，先把衛兵幹掉，然後你負責掩護，我進屋去執行。」朱永小說出了他的行動方案。
朱永小帶著小馬以樹蔭為掩體來到家屬區，他指著有幾個衛兵把守的房子小聲說：「到了，這是前門，我們要去的是後門。」
家屬區的後院有一堵圍牆，圍牆內長著茂密的雜樹，再加上前面房子的遮擋此刻顯得陰森可怕，兩人貼著牆根很順利地來到後門附近潛伏下來，當眼睛適應了周圍陰暗環境能夠看清目標時，兩人不禁驚呆了——後門衛兵比前門多一倍……
「他們早有防備，怎麼辦？」小馬附著朱永小的耳朵問道。
「撤，等天亮再作安排。」朱永小說。
天剛麻麻亮，林牧狼就來到機動房，衛兵老遠就打了一個立正，林牧狼拍著衛兵的肩說：「辛苦了，你們排長呢？」
「到！參謀長早。」潘一良從屋檐的臨時鋪位上站起來，揉著惺忪的眼睛，一副還沒有睡醒的樣子。
「潘排長辛苦了，情況還好嗎？」林牧狼假裝關心地問道。
「報告參謀長，情況很好，蘇連長還在睡覺，我馬上把他叫醒。」潘一良哈欠連連地說。
「不用叫醒他了，起床號吹響的時候把他帶到師長辦公室來。」林牧狼說。
「參謀長，昨晚外出了吧。師長讓我找你。」潘一良記起一件事來。
「他找我有什麼事？」
「不知道。」潘一良搖頭。
林牧狼也不多問，說：「大家好好乾，堅持最後一班崗，等一會兒把他帶到師長辦公室就沒有你們的事了。」林牧狼安慰疲倦的衛兵們說。
小馬剛剛穿好了軍裝，窗外就傳來了乾咳聲。他把槍裝入口袋，打開門，朱永小就走了進來。
「休息好了嗎？」朱永小關心地問。
「睡好了。」小馬打一個呵欠然後自行按摩太陽穴。
朱永小掏出懷錶看了一眼：「起床號還要20分鐘才吹響，那時正是我們下手的最好時機，我去勘探過了，衛兵守了一夜正是最疲倦的時候。」
「那裡有什麼異常情況嗎？」
「看不出來，林牧狼剛去過那裡，估計不會有什麼變化。」朱永小說。
「師長，這麼早過來請示，打攪你休息了。」林牧狼把辦公室的門掩上，在李自重的下首坐下來。
「沒關係，反正快要到起床的時候了。」李自重捂著口打了個呵欠。
「是這樣的，天沒亮張醉打來電話，說他一早過來拜訪你。」林牧狼說。
「他太客氣了。」李自重雙手狠掐太陽穴，強迫自己儘快清醒。
「他很不放心，害怕出事，說他昨晚做了個夢，共產黨把蘇連長給劫持了，所以天沒亮就打電話過來，要我去機動房看看。」
「他們什麼時候過來？」李自重終於清醒了。
「快了，他們開車過來，我已經擅自跟大門警衛室打了招呼讓他們放行。」
「你做得對。」李自重話未說完，桌上的電話鈴響了，他抓起話筒聲說了幾個「好」，然後掛下，「林參謀長，張醉來了，你去大門口迎接他們，我馬上通知潘排長帶蘇子童過來。」
「不用師長通知，我已經吩咐過潘排長了。」林牧狼說。
林牧狼剛出門，起床號吹響，長長的餘音尚未結束，滿軍營便響起此起彼伏的口令聲，把整個營區鬧得沸騰起來……
參差不齊的口令聲持續了十幾秒鐘。突然，這些雜亂的聲音里傳來幾聲槍響……李自重心裡一驚，預感到出了大事。
沒多久，果然見潘一良急急跑來報告。
「師、師長，出事了，蘇連長他……」
李自重二話沒說就跟著潘一良向機動房走去。來到出事現場，蘇子童已經倒在血泊中氣絕人亡……在不遠處還躺著兩具軍人屍體，一具是警衛連班長朱永小，另一具是一個陌生人……
「師長，我沒有完成任務，我請求處罰。」潘一良垂著頭說。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李自重問道。
「我們按照林參謀長的吩咐，在吹起床號的時候把蘇連長帶了出來，可沒走多久就見一個陌生軍人向我們衝過來，對著蘇連長的胸部連開兩槍……我們防不勝防，於是衝上去把陌生軍人抓住，還繳了他的槍。接著我們更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朱班長在我們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的時候，開槍打死了陌生人，然後自殺……」
此時，機關各部門正在早操，幾乎誰也沒有注意到僻靜的家屬區所發生的一切，李自重四處看了看，發現除了這些親信衛兵並無外人，於是下令：「把陌生人的屍體藏起來，就說押送途中蘇連長乘人不備奪下朱班長的槍自殺，朱班長怕負責任也開槍自殺，大家聽明白了沒有？」
「聽明白了！」眾人異口同聲。
「這事不得向外透露，誰走漏風聲就拿誰是問！」李自重丟下一句話走了。
潘一良指揮手下把陌生人的屍體抬走，然後七手八腳布置自殺現場。
張醉一行坐在辦公室里，林牧狼熱情地給大家倒完茶，然後守著香雪問這問那，連張醉乾咳數聲都沒有聽到。
「林參謀長，你們師長怎麼還沒過來？」張醉不耐煩地問道。
「快了，他可能親自帶人去了。」林牧狼把目光從楚香雪身上移開說。
正說著話，李自重走進辦公室，他徑直走到張醉面前，伸出雙手：「你就是張組長吧？」
「在下張醉，久仰李師長大名。人帶來了嗎？」張醉握住了李自重的雙手。
「很遺憾，蘇連長他——自殺了……」
眾人大驚失色。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林牧狼大聲質問。
張醉最先反應過來，說：「走，去現場看看！」
李自重神情淚喪地坐在書房裡抽悶煙，費玉婷走了進來。問道：「自重，張醉他們走了嗎？」
「已經走了。」李自重吐了一串長煙。
「對這事他們有什麼想法？」
「表面看不出來，內心肯定有他的想法。」李自重掐滅煙蒂，嘆道，「我以為把梁天舒關起來就會沒事，誰知道還是出了問題。看來，我太低估了江南市的地下黨了。」
「共產黨就要打過長江了，我們的事應該早做打算。時間早晚性質是不一樣的，提前行動叫起義，兵臨城下再行動就叫投降，待遇是有天壤之別的。」費玉婷說。
「我知道，看來我是該和梁天舒好好談談了。」李自重站了起來。
「梁天舒他真是共產黨嗎？」費玉婷問道。
李自重看著妻子，半晌無語。
張醉心情很亂地坐在椅子上，楚立言在門外徘徊一陣最後還是走了進來。
「組長，你相信蘇子童是自殺嗎？」楚立言在張醉的旁邊坐下。
「現在再來談這個問題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楚團長，你沒有別的事嗎？」此時的張醉極希望一個人靜一靜。
「這個……」楚立言欲言又止，然後看一看周圍。
李如有、丁一辛、楚香雪會意，三個起身離開。房子里沉默了好一陣，張醉開腔道：「不說了？」
「有個問題我想討教張組長——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如果這事讓我遇上了，我該如何做選擇……」楚立言終於鼓起勇氣把話說了出來。
張醉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了，說：「這事其實很好處理，只要掂量一下孰重孰輕、孰大孰小就可以了。」
「道理我懂，可是我是人啊，吃五穀雜糧長大的。」楚立言痛苦地說。
「是的，人都有七情六慾，其中親情和愛情是生命中的兩個重要部分。但是如果僅僅只是為這些而活，你不應該出來，在家鄉終老一生那也是一種很好的活法。可是你不是村野農夫，是堂堂國民黨憲兵團長和軍統成員——特別是你的后一種身份就賦予了你必須以國家利益為己任，在忠孝不能兩全的情況下，你必須選擇前者，你別無選擇！」
「曼娥知道蘇子童藏在獨立師。」楚立言望著張醉說。
「如果她不知道我會感到奇怪。」張醉平靜地說。
「還有，她要求我把蘇子童弄到手交給她處理，我沒有答應。」楚立言終於把要說的話全部說了出來，霎時感到心中釋然。
房間里又陷入沉寂。很久，張醉淡淡地說：「這事就讓它過去，就當蘇子童是真的畏罪自殺。過去我們吃虧在太較真上，這正好入了共產黨的圈套，搞得我們暈頭轉向辨不清東西南北，而最最重要的卻忽略了。」
「組長說得太對了，我也有一種疲於應付的感覺。」楚立言附和說。
「我很高興楚團長，我總算在江南市找到了知音，黨國有我們這樣的忠臣一定會取得最後勝利的！」張醉伸出一隻手。
楚立言伸出雙手緊握著張醉的手，激動地說：「組長，你的態度令我感動，想起來過去都是我誤會了你，你不但不計較，還一再對我寬容。」
「我曾經是個很自負的人，經歷了很多事讓我明白一個道理——這世界上沒有最完美的個人，只有最完美的團隊，孫悟空即使有上天入海的能耐，沒有豬八戒、沙僧的協助他也會一事無成。現在可以肯定，在我們內部有一個共產黨——要找到他如果缺了你的幫助也會是天方夜譚。」
「組長，我能幫你什麼？」
「不急，等大家都靜下來我要和你好好談談。」張醉很自信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