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名震上海
譚通見眾人可憐巴巴地求饒,又覺得葉漢沒有贏的把握,勸道:「阿漢,這一鋪不要賭了,先回去靜一靜,等有了把握再來,我相信你一定能贏的!」
葉漢聽了譚通的話,心中總算有了安慰,人在逆境,是最需要有人相信的,他點了點頭,在狗仔他們的擁簇下走出「百樂門」。
回到虹口飯店,眾人叫嚷著把200元分了散夥。
譚通勸道:「把錢分了,一人也才十幾塊錢,吃最差的伙食也不過撐10來天,過了這10天你們去哪裡?」
眾人啞然。
「弟兄們,」譚通接著說,「我們應該相信阿漢,他會有辦法的——真的,他一定有辦法的!」
正在蒙頭思考的葉漢聽到這話,猛地坐了起來,大家的目光一齊望著他——使他如芒刺背,感到責任重大。
譚通拍著狗仔的肩:「你和兄弟們出去走走,讓阿漢一個人靜靜地想一想。」
此時已是晚上九點,狗仔率眾人走出酒店,在門口的馬路上遊逛,看霓虹閃爍,看車燈如熾。
套間內,譚通在葉漢身邊坐下,勸道:「別急,放輕鬆一點,會想出辦法來的。」
葉漢點頭,一邊思索一邊說:「剛才我在被窩裡像放電影一樣把『百樂門』的過程從頭至尾放映了一遍,不曾放過任何細節,可是,偏偏找不出破綻。」
譚通點頭:「我花了一年功夫都沒想透這個問題。」
葉漢點頭,自言道:「會不會是在骰盅上搞了什麼名堂?」
譚通一怔,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問道:「對了,當初我在你那裡聽骰,開始順風,後來你出了面,聽骰便完全不對……我看得很清楚,骰盅根本沒有什麼不同,直到我飲恨離開,到現在還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葉漢搖頭笑道:「可惜你離開澳門太急了,那件事沒幾天我就在《澳門日報》公開了——我在骰盅底墊加了一層透明膠布。」
譚通恍然大悟,直拍自己的腦袋連連罵道:「笨蛋!笨蛋!」
「不過,」葉漢又說,「『百樂門』的骰盅是絕對沒問題的,我用指甲刮過,材料也是玻璃做的。」
譚通回過神來:「在這一點上我倆的看法一致。開始我也懷疑『百樂門』的骰盅有鬼,就讓陳子牛偷了一個帶回來,每個部分我都拆了檢查,底墊是玻璃的,其他部分也完全沒問題。而且我就用這個骰盅試著聽骰,竟然百聽百准。奇怪的是,跑到『百樂門』,總是每聽必輸。我不信邪,又要陳子牛偷回一隻,結果還是百聽百准,再到『百樂門』……唉,除了相信鬼神,再沒有理由解釋。我懷疑可能又是『蛇頭術』一類的東西作祟。」
葉漢聽到此處,猛拍大腿,叫道:「莫非是他的骰出了問題?」
譚通恍然大悟,擊掌道:「好,我去把陳子牛叫來,要他再去偷幾枚骰子!」說完,推開窗戶,叫正在外面散步的陳子牛回來。
上海的賭場也像澳門一樣,一般營業到凌晨四點。陳子牛晚上10點出門,午夜便偷回幾枚「百樂門」的骰子。
此時大家已上床休息,葉漢獨開一間房子,對骰子進行研究……終於,他發現了破綻,按正常情況,骰子的原料是象牙,而陳子牛盜回的除了象牙的,另外還有塑料的!
憑著他天才般的聽骰能力,幾個鐘頭下來,分辨出塑料骰子和象牙骰子發出的聲音恰恰截然相反!
葉漢欣喜若狂,立即叫醒譚通,向他報告了這一喜訊。
譚通先是很高興,一會又皺眉道:「可是你後來賭那1200元錢的時候,也是按相反的聲音下注的,結果還是輸了。」
葉漢得意道:「這個很簡單,山人自有妙計。」說完附著譚通耳朵,譚通聽罷,大叫明白了。葉漢拍著他的肩說:「美美地睡一覺,從明天開始,我們就要過好日子了!」
一覺睡來,已是第二天上午11點。大家肚子餓得咕咕叫,一聽說葉漢已有破「百樂門」的絕招,一個個情緒激動,也不在乎餓了。臨出門,葉漢對他們說:「大家做好準備,要拿幾個袋子。」
眾人不解,有人直問拿袋子幹嗎,葉漢說:「裝錢!」
眾人大笑,忘了肚餓。
中午12點,葉漢、譚通、狗仔、陳子牛一行11人來到「百樂門」二樓,仍然選了昨晚那張骰寶台。
荷官見了搖頭道:「你們這種精神確實令人欽佩。」說到這裡,又小聲附著葉漢耳朵,「看在你們可憐的份上,讓你贏一回,以後死了這條心,百樂門的錢不是好拿的。」
葉漢感到受了侮辱,但還是強忍著不顯露出來,心裡憋足氣,準備在骰寶台狠狠發泄,因說道:「謝謝你的好心,我們既然來了,肯定也輸得起。」說畢便在荷官對面的位置坐下,像是等著荷官搖骰,一雙眼睛卻盯著荷官的手。
荷官乾咳一聲,他的手下有兩堆骰子,隨手在左邊撿了三枚裝入骰盅,上下搖了起來。這時周圍很靜,骰子跌落的聲音直灌耳膜,聲音低沉,按正常情況,押「小」可贏。葉漢從僅有的200元籌碼里拿出50元在「小」上下注,荷官掀盅,卻是「大」,狗仔、陳子牛等人額上急得冒出汗來……
第二鋪開始時,梁培來到骰寶部,與葉漢的目光相遇。葉漢別過頭去,不想與梁培打招呼。
「葉先生好!怎麼,你也有雅興來『百樂門』玩骰寶?」
由於是在別人的地盤上,葉漢不得已回過頭來。這時,他發現梁培後背還跟了幾個人,其中有傑克·拉萊和《京報》的首席記者「花花公子」及幾位不認識的日本人。
《京報》雖是一家小報,其影響卻勝過上海的幾家大報,以刊登低級下流、火爆新聞見稱,深受小市民讀者歡迎,同時,上流社會對該報的娛樂性亦極其喜愛。
「花花公子」是《京報》眾多記者中的佼佼者,他炮製的傑作,如《節婦艷史》、《純情淫女》、《老淫棍演義》、《一百零八位嫖客史》、《太陽出來曬屁股賦》、《青樓革命》等等一大批才氣橫溢、行雲流水的文章早已深入人心。據他自己說,當代著名影星胡蝶曾與他有過一段戀情。因此,他的身後擁簇著大群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地痞流氓的追隨者。
葉漢的「864號賭場」開業之初,曾在《京報》刊登過廣告,與「花花公子」有過幾面之交。所以,葉漢與傑克·拉萊招呼過後,又向「花花公子」點了點頭。
梁培分開圍觀的人群,率先擠了進來,拍著葉漢的肩對一位日本人說:「山佐先生,這位就是我常對你提起的『鬼王』葉漢,我的同鄉,當年在澳門因聽骰,名噪濠江!」
留著「八」字胡,一臉橫肉的山佐傲然向葉漢抬了一下頭。
葉漢此刻如坐針氈,盼望著這幫人早點離去。
梁培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臉上掛著笑,看看葉漢,又看看大家,然後取下金絲眼鏡用手絹擦拭:「我佩服葉先生,不僅僅是他的賭技,更佩服他的坦率。當年他在澳門練成『聽骰』絕技,本可以挾技大發其財,可是他並沒有這樣做,而是在《澳門日報》上把其中『機關』向廣大賭客公開了!」
西裝革履、油頭粉面的「花花公子」聽得梁培如是說,立即取下脖子上的相機,對準葉漢「咔嚓」攝下一個鏡頭。
梁培戴好眼鏡,望著葉漢說:「實不相瞞,我在上海開設骰寶台,就是因為受到你的啟發改進的。在我這裡,賭客與莊家都處在平等的地位上,只能憑運氣,誰也別想靠左道邪門發財!」聽到此處,葉漢明白梁培並非偶爾路過這裡,正是專門來對他說這番話的。在這種場合下,沉默是金。
梁培把目光移到譚通身上:「這位譚先生——澳門人稱他『虯須漢』,也是一位引領過賭壇風騷的人物,可他來到這裡就不靈了,從一代賭梟,落到今日的地步,真乃可憐、可嘆!所以——」梁培轉對葉漢,「我奉勸葉先生最好打消來『百樂門』發財的念頭。」說著,便拿起葉漢身邊的籌碼盆,搖頭嘆道:「真所謂英雄末路,這點點錢,若在過去還不夠葉先生開出的小費,現在居然要依仗它充做扳本的資金!」
在梁培嘲弄的口氣里,葉漢受到刺激,忍無可忍地說:「梁先生,你這樣勸我,莫非你的骰寶玩了什麼鬼怕我識破?」
梁培一愣,繼而哈哈大笑:「葉先生誤會了,梁某乃出於同鄉的情誼,一方面對你的為人十分欽佩,另一方面對你現在的處境發自內心地同情。我還是原先那句話:願意跟我干,馬上可以上班,包括你的手下,都可以留在這裡!」
葉漢冷笑道:「謝謝梁先生好意。不過,中國有句古話:好馬不吃回頭草。葉某雖不曾在你的手下干過,但曾拒絕過兩次,我做人有個規矩——不違背自己的初衷。我承認就只剩這150元家當了,若輸光,心甘願情淪為乞丐,絕不反悔!」
梁培的眉毛在鏡片內跳動,拍著葉漢的肩道:「好,有志氣!你若真能從我這裡贏錢,一元錢我賠你兩元!」
葉漢直視著梁培:「你說話可算數?」
「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梁培指著山佐、花花公子和傑克·拉萊,「有他們做證,我梁培在上海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面子少說也值數千萬,難道會賴你的賬不成?」
葉漢咬牙道:「好,我相信你這一回。不過,我不需要一元賠兩元,雙方仍按正常規矩賭博!」
梁培把位置讓給荷官,下令道:「開下一鋪!」
「慢!」葉漢舉起手,「這點點賭注太少,待我籌了錢再擇日開賭,場面最好搞熱鬧一些。」
梁培的隨從哄然大笑,認為這是葉漢怯場的遁詞。葉漢此刻並沒有尷尬紅臉,走過去拍著花花公子的肩:「我住虹口大酒店,有興趣歡迎你來採訪!」說畢,示意狗仔把籌碼收起,率先走出百樂門。
已是中午,大家餓得頭昏眼花,本指望贏了錢先解決肚子問題,現在見葉漢臨場改變主意,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葉漢安慰道:「到了這種時候,請各位務必相信我,等會狗仔換了錢回來,那150元全用做中午的生活費,後面的事我慢慢解釋。」
一會,狗仔把籌碼換了錢出來,葉漢果然帶大家去一家小店吃了頓實惠的飯菜,然後對大家說:「百樂門骰寶台的機關我已經識破,問題全出在骰子上面。他們用的是兩種原料的骰子——象牙和塑料。這兩種骰子跌落的響聲剛好相反!」
眾人恍然大悟。
葉漢接著說:「剛才開第一鋪,荷官從左手撿了三枚骰子,按正常情況,押『小』可贏,第一次是試探,所以只下注50元,結果輸了,由此可肯定,荷官左邊的骰子是塑料做的,右邊是象牙做的。」
狗仔插嘴道:「漢哥既然已識破機關,為什麼不賭下去?」
葉漢輕蔑地看了狗仔一眼,正欲解釋,譚通搶先道:「這個你就不懂了,阿漢是怕打草驚蛇,今天資本太小,恐日後梁培改動骰盅,機會就白白失去了。」
葉漢讚許地看了譚通一眼:「譚先生說得很對,除了怕打草驚蛇,還擔心一旦時間拉長,贏錢多,百樂門有100多名保鏢,不容易拿出來。如果讓新聞媒體介入其中,像當初在澳門與譚先生較量一樣,眾目睽睽下,梁培不敢對我們怎麼樣。」
狗仔道:「可是,我們現在沒有扳本的錢了,這……」
葉漢道:「這不用你們擔心,我已想好了計劃。今天你們仍回去休息,養足精神,我和譚先生去一趟傑克·拉萊家。」
傑克·拉萊把身子埋在真皮沙發里,手摸著下巴,認真地聽完了葉漢的講述。
豪華、典雅的小客廳里出現了短暫的沉默。傑克坐了起來,望著葉漢:「葉先生準備借多少?」
葉漢的喉節動了動,把一口已上來的痰強咽下去說:「有多的話,100萬更好,萬一沒有,最少也得50萬。我們只能採取速戰速決的辦法,爭取在短短的時間裡給他一個措手不及的打擊!」末了,又補充道:「傑克先生請放心,不會借太長時間,我會給高利息的。」
傑克眼睛微閉,不停地用舌頭舔著嘴唇,突然睜開:「50萬、100萬,對我來說都不成問題。可是,我是在貴國的土地上做生意,哪一路神仙都得罪不起。對你目下的處境,那天梁培都跟我說了。不過,我會幫你想出辦法來的。」
葉漢突然記起一件事來,問道:「對了,那天我在百樂門賭骰寶,你和花花公子,還有山佐為何也在那裡?是不是梁培擔心我識破他的機關,先由你出面勸說,若不行,再借日本人的勢力逼我就範或離開上海?」
「NO,NO,」傑克·拉萊連連搖頭,「看來,對梁培的了解,葉先生還不如我。其實,自從你的賭場關門后,梁先生一直在關注你。中國富人都是這樣,為了發財什麼缺德事都做得出來,一旦有了身份,又很注重自己的名譽,梁培正是這一類的典型。『864號』被查封,他認為你會懷疑他,一旦傳到廣東,對他的聲望將大有影響,所以想把你們拉到他的公司做事,不行的話,最少也做出一點讓人說他好的事情來,可一直沒有機會。這段時間恰好你幾次出入他的賭場賭骰寶,就約了我、花花公子和山佐來會你。梁先生的計劃是這樣的:先讓你打消在百樂門賭錢的念頭,由我出面用錢遣散你身邊的人,剩下你一個人萬一不買賬也無所謂,然後請花花公子寫幾篇文章,讓你的手下帶到廣東或澳門,向賭界的人公布此事,表明他已盡到同鄉的責任。」
「那把山佐叫來是什麼意思?」
傑克道:「因為山佐是查封『864號』的直接人,他可以向新聞界說明此事與梁培無關呀!」
葉漢咬牙切齒道:「梁培這個俏流氓,就沖這一點,我也不會放過他!傑克先生,借款的事……」
傑克·拉萊說:「由我直接借錢是不可以的,這樣會得罪梁培,你不是給他一個『俏流氓』的綽號么,說不定他日後會不時玩一個什麼花招讓我吃不了兜著走。」
「那……」
傑克點頭:「我會給你想辦法的,在上海多年,三教九流的人都認識一些。有一個放高利貸的,叫梁國天,可能也是你們老鄉,我可以向他擔保——不過,這隻能是暗中的,千萬別說出我來。」
葉漢見有了眉目,連連點頭:「傑克先生儘管放心,你可以把梁國天叫到虹口大酒店來,369號房,我隨時都在恭候。」
傑克·拉萊隨手從桌上抓起電話,搖了一陣,轉身對葉漢說:「他這個時候不在家,你先回去,聯繫好了我讓他來找你。你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
走出傑克·拉萊的公館,兩個人心裡總算踏實了,一路上,葉漢問譚通:「譚先生,等贏了錢,我按比例分一部分給你,以後你有什麼打算?」
譚通連連搖頭:「你贏的錢,我不能多要,給一點路費就行。經歷了這麼多,對賭博我已經看透,今後絕不會再染指。陳子牛跟我講好了,等尋找到他的兄弟,我也跟著入伙,混跡江湖!」
「混黑道?」
譚通點頭說:「不過,他們只搶有錢人,從不騷擾窮苦人。這世界太不公平,有錢人多數為富不仁,搶他、綁票我覺得是一件很開心的事。阿漢,你呢?」
葉漢嘆道:「人各有志,我尊重你的選擇。我么?這輩子恐怕還得在賭場混下去。對了,我想問你,陳子牛在澳門與兄弟失散,怎麼跑到上海來了?」
譚通嘆道:「阿牛也是聽人說他的兄弟很多到了上海,才邀了我一起北上的。唉,現在想回澳門也回不去了。」
葉漢安慰道:「這樣的日子不長了,很快你就能回澳門去的。只是這一別,以後還能不能見面?」
「很難肯定,」譚通說,「這要看我們的緣分。」
「如果將來我仍回澳門,怎樣才可以和你聯繫?」
譚通想了想,說:「陳子牛的老大叫『大天二』,在江湖上是很有名氣的,問他的名字就可以找到我。」
「『大天二』?」葉漢猛然想起,「是不是當年在深圳綁票傅老榕的那位『大天二』?」
「正是他!」譚通道,「你也聽說這件事了?」
葉漢點頭:「傅老榕是我老闆,他的事怎麼會不知?『大天二』算是一條漢子,當時以涼茶充毒藥嚇唬傅老榕,傅老榕大膽喝下,就沖這一點,『大天二』敬佩他的為人,以後再不騷擾他。」
譚通點頭道:「可不是,後來『大天二』領著陳子牛他們去澳門打天下,由於人生地不熟,盤纏花光了,有人建議『大天二』找傅老榕要,『大天二』不幹,說要打劫就得找不認識的人,結果被那家公司聯合警方打得落花流水。」
兩人邊走邊聊,不知不覺就回到虹口大酒店。在369號房間,大家都在等聽消息,得知有了眉目,一個個歡喜不已。這時陳子牛又向譚通報告了一個好消息,說他已經打聽到「大天二」的下落。
大家高興過後,狗仔遞來一張當天的《京報》,葉漢饒有興緻地展開,一個醒目的套紅標題映入眼帘:「鬼王」葉漢能否再顯「聽骰」神術?——葉漢將於近日入百樂門賭博骰寶。
這篇署名「花花公子」的文章稱,賭壇怪傑葉漢,擁有「蛇頭術」、「障眼術」、「聽骰術」等左道邪門的法術,曾在廣東、澳門數度創造令賭壇矚目的輝煌業績,名噪南國。今年北上申城,因種種緣故,出師不利,如今龍困沙灘,無以為生。百樂門老闆梁培,念同鄉情誼,特許入百樂門賭博骰寶,給其一次名利雙收的機會。葉漢能否名噪上海?人們拭目以待,請讀者留意本報專欄文章。
花花公子寫到此處,筆鋒一轉:又,葉漢近日窮困潦倒,食不果腹,身上僅剩150餘元。有10餘張嘴吃飯……有人懷疑,葉漢大勢已去,根本無法應付百樂門公道無疵的骰寶賭具,故誇下海口,趁機溜之大吉,云云。
正文的下面是當年《澳門日報》報道葉漢輝煌業績的報紙影印件。《京報》在捕捉新聞方面是頗有頭腦的,如此炒作,又將炮製出一條轟動上海的熱門新聞。葉漢覺得,這位花花公子比《澳門日報》的周平有過之而無不及。
葉漢讀罷,隨手遞給譚通,一旁的狗仔又告訴他:「剛才花花公子到了這裡,報紙是他帶來的。」
「他人呢?」
「他正要找你。我們告訴他你去了傑克·拉萊那裡,說不定他去傑克家了。」
葉漢還想進一步問些什麼,酒店樓下響起了急促的喇叭聲。葉漢推開窗戶,發現傑克·拉萊從車上下來,後面跟隨的正是花花公子。
葉漢向他們招手。
傑克、花花公子進入369室,葉漢劈頭問道:「傑克先生,還有一個人呢。」
傑克明白葉漢問的是誰,聳聳肩,攤開雙手:「梁國天先生不願隨便露面。不過,錢我已經代他帶來了,100萬,夠了罷?」
葉漢興奮地握手點頭。
「這是銀票,可以直接去百樂門購買籌碼,不過,利息是很高的,每天百分之十——也就是說,十天後,你得還他200萬。行嗎?」
葉漢仍然點頭。
「那好,在這上面畫押,這兒、這兒,對,很正確。還有今天雖只有小半天,也要算一天,行嗎?」
「行,沒什麼不行的。」
花花公子在傑克遞支票給葉漢時,搶下第一個鏡頭,接著連珠炮似的問:「葉先生,讀者普遍關心你沒有錢做扳本資金,現在這種擔心沒有了,想不到葉先生真有如此壯舉!這深深地感動了我,同時也一定能感動所有讀者。我代表《京報》及本報讀者向你致以崇高敬意!謝謝!不過,我們也很擔心,葉先生借的是高利貸,風險很大,萬一輸了,梁國天不是一位善良人,你生命將會受到威脅,請問你膽怯嗎?要麼,葉先生一定另有手段,或洞悉百樂門骰寶機關,請問是這樣嗎?另外,葉先生將定在哪一天去百樂門賭博?」
葉漢想了想,平靜地答道:「謝謝貴報及貴報讀者對葉某的關心,我將以最佳表現答謝各位!但凡賭博只有運氣,並無勝算,這乃是賭博的真理,任何賭聖、賭王都不能違背。只要百樂門在骰寶台沒做任何手腳,雙方在平等的基礎上一決高下,我何怯之有?萬一運氣不佳,輸得一敗塗地,我願以肉身抵債,要割要剮都合情合理,絕無怨言!葉漢自十幾歲與賭博結緣,至今無以脫身,凡『蛇頭術』、『障眼術』,包括『聽骰術』都屬邪門左道,有違賭博宗旨,我已在《澳門日報》上點破,不再神秘。葉某既然不齒於邪術,『另有手段』又何從談起?百樂門一向標榜公正、平等,他們又有什麼機關值我『洞悉』?至於哪一天開賭,花先生是知道的,我借的是高利貸,當然越快越好。考慮到公眾對我的關心,用一天時間讓貴報刊登消息——明天晚上百樂門見!」
花花公子拍起了巴掌,拍畢,走近與葉漢握手:「謝謝,祝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又轉對傑克·拉萊,「傑克先生,請用你的車送我回去,我要趕寫新聞,明早得讓讀者知道這條特大新聞!」
1938年臘月的一天夜晚,百樂門骰寶大廳燈火輝煌,人頭攢動。
百樂門老闆梁培按當年澳門中央大酒店8樓的布局,在中間留一張骰寶台,周圍安置供客人坐的靠背長椅。早晨,全上海人都讀到了葉漢將來此「聽骰」的新聞。因對此事關注的人很多,為了順利進行,規定只有達官貴人方可入場。
梁培自百樂門開張至今,骰寶生意一直慘淡經營,這次正好趁機大作廣告,提起賭客的興趣,更重要的是掃一掃葉漢的威風,抬高自己在賭業界的知名度。說來也很悲哀,梁培雖在上海擁有身價數千萬,但在他的家鄉廣東,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而一提起葉漢,幾乎是無人不曉。
大廳坐滿人之後,剛好才九點。
在眾人焦急的等待中,葉漢終於出現了……
全場掌聲雷動。
葉漢揮手向眾人致意。
目睹這一幕的梁培先是嫉妒然後暗自冷笑:先讓你得意,等會要你欲哭無淚!
全場熱鬧過後,鴉雀無聲。
梁培乾咳一聲,說:「女士們,先生們,葉先生素以『聽骰』聞名於世,安靜是聽骰的先決條件,希望大家在開鋪的時間保持肅靜,也希望葉先生不負眾望有上佳表現!」說到此處,把手伸向葉漢。
葉漢亦伸出手與梁培相握——上面目光與目光相遇,用這種虛禮,掩飾各自內心的殺機。
花花公子和聞訊趕來搶新聞的記者舉起相機,攝下了這個鏡頭。
葉漢與梁培放下手,一起走向大廳中央的骰寶台。
梁培從台上拿起一隻骰盅示給觀眾:「女士們、先生們,這是一隻玻璃骰盅,底部不曾貼有透明膠布,現在請葉先生自己檢查。」
葉漢大度地揮揮手,表示免了,一屁股坐在荷官對面的位置上。
台前除了葉漢、新聞記者、梁培、荷官及負責公證的傑克·拉萊,另外有日本憲兵長官山佐和幾個親日的達官貴人,他們被特許可以參加下注,搭順風船大撈橫財。寂靜無聲中,傑克·拉萊清清嗓子鄭重宣佈道:「第一鋪開始!」
荷官徵得梁培許可,揭開骰盅蓋,隨手從右邊摸了三枚骰子放入盅內蓋好,望著葉漢搖了起來,骰子在盅內發出聲響,跌落時,猶如「蟬鳴聲曳過別枝」,按正常情況,這是「五點」或「四點」的聲音,押「大」可贏。葉漢毫不猶豫地從盤內拿出5000元籌碼押在「大」上。
荷官用職業性的術語說道:「誰需要臨時更改或再下注的?」說完,盯著山佐和幾位要人。山佐和要人互望一眼,搖搖頭。
「買定離手又試開!」荷官念畢,熟練地掀蓋,然後唱骰,「三、三、二,八點開小!」
荷官收起籌碼,得意地沖葉漢一笑。
全場出現了小小的騷動。
趁此機會,荷官有意把骰盅碰翻,隨手從左邊撿了三枚骰子蓋在骰盅內……
葉漢用眼睛的餘光看到這一幕,他已試探明白,剛才右邊的骰子是塑料做的,現在換了左邊的,按正常聽骰可贏。
「靜一靜!」傑克·拉萊說,「第二鋪開始!」
荷官捧起骰盅,望著葉漢那一大盆堆得滿滿的籌碼,冷笑不已。徵得傑克准許,鼓起腮幫狠狠搖了幾下……
骰子跌落髮出低沉的響聲……
葉漢深深地吸了口氣,隨之一口痰涌了上來,從骰寶台下隨手扯了一片衛生紙包了,很文雅地扔入垃圾籃內,然後仍拿出5000元籌碼押在「大」上。
這一回不等荷官催問,山佐和幾位要人不做任何考慮各在「小」那邊下注5000元。
荷官重複一遍過程,說道:「買定離手又拭開!」
台前除了葉漢,所有人伸長脖子看骰盅內,但見三枚骰子分別是「五、五、六」,十六點開大……
山佐咿咿呀呀破口大罵,梁培用日本話對他說:「山佐先生別急,這屬於偶爾碰巧贏了,很正常。」
第二鋪葉漢贏了25000元,減去第一鋪輸了的5000元,凈贏20000元。
第三鋪開始,葉漢注意到荷官不曾換骰子,下注時,又在原來的基礎上增加一倍,押10000元。這一回,山佐等人沒有下注。葉漢又贏10000元。
這時,荷官開始緊張了,把骰盅用力往台上一摔,蓋和骰子全部彈出來,裝成很生氣的樣子。
傑克·拉萊宣布第四鋪開始。
荷官從右邊撿了三枚骰子蓋入骰盅內,宣洩似的猛搖幾下,以致骰盅放穩后,骰子還響了很久才停止,因此跌落聲十分響亮。葉漢聽出是「滋——」的一聲響,但這回荷官用的是塑料骰子,買「小」才可以贏。本來他想慢慢賭下去,但一抬頭看到梁培那副不懷好意的嘴臉,長期積壓在心底的仇恨一齊湧上,心一橫,把10萬元籌碼全部押「小」……
荷官與梁培面面相覷,山佐和幾位要人愣在那裡,花花公子等記者及全場觀眾一起伸長脖子睜大眼睛……
葉漢向山佐眨了眨眼,山佐等人明白過來,都跟著在「小」上下了50000元籌碼。
「買定離手又拭開……」荷官的聲音明顯沒有前幾次自然,掀盅時,手法也不再利落。
「二、三、四,九點開小……」
全場一片雷鳴般的掌聲響起。花花公子興奮地對著葉漢左右拍照。梁培臉上的肌肉明顯擠成堆。荷官額上急出豆大的汗水。山佐捧過莊家賠來的50000元籌碼,喜得合不攏嘴。
「靜一靜,靜一靜!」傑克·拉萊先用中國話後用英語喊叫,直到他宣布第五鋪開始,偌大的賭廳才安靜下來。
平時傲氣十足的荷官這時摔骰盅的手開始發抖,眼睛直直地望著梁培。
輸了一百多萬,就像割肉一樣,梁培很心痛,但考慮到自己的身份,另外還有日本人在場,表面上仍然保持紳士風度,向荷官揮了揮手,表示可以繼續開鋪賭博。
接下來葉漢不再孤注一擲,一次五萬往下押,不到一個小時,他身邊的籌碼已超過250萬元。
山佐及另幾位要人也跟著大發其財。
到了這種時候,梁培再也坐不住了,像熱鍋上的螞蟻,在骰寶台前來回走動。
賭場保鏢見狀,走近來,用眼色詢問什麼,梁培還了一個暗號,一把將荷官推到一邊,奪過骰盅對葉漢說:「葉先生,我從來不曾親自參加賭博,肯賞臉跟我玩幾鋪么?」
葉漢點點頭,表示同意。
梁培眼睛望著葉漢,手悄悄將骰盅內的三枚骰子倒出,順手一掃,將左右兩邊的骰子和在一起……葉漢只用眼睛的餘光看著下面,表情卻一派從容。
梁培做完手腳,臉上的表情變得自如起來,並露出一絲冷笑來:「葉先生不愧擁有一對神耳,不過梁某是不信神的,這一鋪還敢孤注一擲么?」
葉漢明白梁培想用激將法逼他吐回全部籌碼,在這種情形下,為了面子,他不能回絕,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梁培又道:「有志氣,請聽准了!」
骰子在盅內滾動,葉漢聽出塑料骰子與象牙骰子混亂髮出的響聲果然不一樣,難度陡增一倍,若要想完全把握住,一兩次根本不行。這一鋪,葉漢猶豫片刻,下注5000元,結果輸給莊家。
梁培輕蔑地看了葉漢一眼,似乎對他的下注數目十分不滿。到了第28鋪,梁培再也忍不住了,說道:「葉先生,我對你的性別表示懷疑。」
葉漢說:「我乃堂堂鬚眉,站著撒尿,有什麼值得懷疑的?梁先生的意思是不是要驗明正身?」
梁培冷笑著搖頭:「沒這必要。你若是男人,說好孤注一擲,幹嗎像羊拉屎似的?你的血性哪裡去了?」
葉漢從容答道:「凡人之軀再有血性也不可能總處在亢奮階段,在征服一個目標之後需要一個休整過程,才能重振雄風。梁先生難道連這麼淺顯的道理都不懂嗎?」
「你現在休整夠了沒有?」
葉漢點頭。
梁培拉下臉道:「如果再像羊拉屎一般,大家都會笑話你!」
梁培說完,狠瞪了葉漢一眼,搖起骰來,骰子的碰擊聲清脆悅耳……
通過數次現場觀摩,葉漢的耳朵已分辨出其中有兩枚塑料骰子,一枚象牙骰子。
兩種原料的骰子所發出的聲音在剎那間要進行分門別類,必須有一段適應過程。葉漢利用下小賭注的機會,一個個熟悉、把握,寧願輸小,不到百分之百準確,絕不妄動。
骰子跌落……兩枚塑料骰子發出沉悶的響聲,另一枚象牙骰子發出悅耳的脆響。這時押「大」能贏,但另一種可怕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萬一是三個「六」的「全骰」怎麼辦?
梁培從葉漢緊皺眉頭的表現已看出他的顧慮,他雖不會「聽骰」,但從葉漢當年在《澳門日報》上公開的聽骰術得知,只要能混攪聽骰者的聽覺,莊家就能穩操勝券。他乾咳一聲說:「站著撒尿的男子漢,這次怎麼下注?」
葉漢感覺到全場所有的眼睛都在看著他,臉上一陣發熱。
凡在賭場上混的人,面子上最要緊的,更何況是葉漢!他狠狠地瞪了梁培一眼,把二百多萬元的籌碼全部押上……很快他又後悔了,最起碼也該留下一點本錢,萬一是「全骰」,梁國天追起債來,自己的性命是小事,最要緊連累了傑克·拉萊及譚通他們。
「有沒有再下注的?或需臨時改動的?」梁培重複著這句賭場常用話,山佐他們自然已經不敢再跟著下注。
葉漢本欲再拿回100萬元,但他的手好像有數百斤重,說什麼也不聽自已使喚,更要命的是喉嚨彷彿也堵了什麼似的,說不出一個字來……到了這緊張非常的關頭,最活躍的是花花公子等報社記者,所有的鏡頭或對準葉漢或對準將要揭開的骰盅……
梁培見葉漢果真孤注一擲,想到萬一被押中……所以,他遲遲不願掀盅,再重複一遍,希望葉漢能拿回大部分賭注……
於無聲處聽驚雷,恰在這時,葉漢的老毛病忽發,痰湧上喉嚨,一句話也跟著說出來——但出口時卻變成了另一種意思:「梁先生,還猶豫什麼,掀盅呀!」
葉漢聲音剛落,全場立即響起催促的附和聲:「掀盅,快掀盅呀!」
梁培一雙手抖顫得十分厲害,艱難地移向骰盅,方寸之隔,他感到比萬水千山更難逾越,額上汗珠如豆,大顆大顆滾落下來……
葉漢在說完那句話之後,自己亦大吃一驚,冥冥中的鬼使神差,只能聽任命運安排,他艱難地閉上了眼睛……
「買定……離手又……拭……」
骰盅總算掀開了,三枚骰子赫然入目:雙六單五……葉漢總算鬆了口氣,但全身像虛脫一般,此刻的心情幾乎全無喜悅可言。
梁培在唱完骰后便氣倒在骰寶台前,幾名隨身保鏢慌忙將他扶出大廳。
山佐等人正贏在興頭上,用半通不通的中國話喊叫:「賭博的,再繼續的!」
全廳的觀眾也正在興頭上,叫嚷著還要看葉漢賭錢。
百樂門舞廳情知不妙,數十名早已化裝成賭客的保鏢有計劃地擠入賭場,故意大吵大鬧,以達到葉漢無法「聽骰」之目的。
記者們見不能再賭下去也趁機將葉漢團團圍住,頻頻向他提出各種問題。
這時候,葉漢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聽骰」是最費精神的,這種耗費比任何繁重體力勞動更甚。
在記者的一再追問下,很久他才緩過氣來,雙手抱拳作揖:「謝謝各位先生捧場……今天我很累,等休息一天之後,你們提出的各種問題,都會一一答覆。謝謝!」
此時,譚通擔心時間一長有變,派陳子牛、狗仔把籌碼換成支票和現鈔,自己和留下的弟兄擁簇葉漢離開百樂門。
第二天,上海數家報紙都在頭版頭條報道了葉漢大贏百樂門的新聞。
數日內,葉漢成了全上海家喻戶曉的人物。《京報》及數家大報派出精幹的記者對葉漢進行跟蹤採訪。
因馬上就是年關,葉漢覺得弟兄們跟著他吃了不少苦,該讓他們痛痛快快過個好年,遂謝絕採訪,許諾過完年再給予滿意答覆。
擋住了記者,第二件事乃是通過傑克·拉萊還了梁天國的錢及高利貸利息,然後開始過大魚大肉、夜夜床上美人換新的快活日子。
不知不覺中,日子過得飛快。
1939年春節眨眼就過去了,直至一幫記者找上門來,葉漢才記起自己的諾言。
這天,葉漢在虹口大酒店369室舉行記者招待會。
「葉先生,去年底,你一夜間成為千萬富翁,請問你是如何支配這些錢的?」
首先發問的是一位不認識的小報記者。
葉漢望了一眼人群中的花花公子,回答道:「這件事可以向花先生問明,當時他也在場,知道我具體贏了多少錢。」
「葉先生別誤會。」小報記者連忙解釋,「並不是敝人說你贏了1000萬,而是社會上普遍這樣流傳。」
葉漢說:「正因如此,你們更應該了解真相,以免以訛傳訛,歪曲事實。當時我贏了400萬,3天時間還高利貸利息9萬,具體贏了390多萬,與千萬元相去甚遠。至於這些錢如何支配——本人喜愛賭博,自幼都夢想成為老闆,擁有自己的賭場,這些錢,我當然要用作開賭場。另外,跟隨我的一幫弟兄,想遠走高飛的也不能強留,該打發一筆錢做盤纏。」
「請問打發的這筆錢具體是多少?是按比例還是僅給一點點路費?」
葉漢望了一眼他的手下說:「既然是『盤纏』,就不會按比例分配,若是這樣,誰都願意走,就會失去聚合力。留下大部分錢,並非葉某自恃功高,而是為了一個事業。今後,弟兄們若混不下去或出現什麼意外,葉某仍歡迎他們回來。」
「葉先生,如今你已經是公眾人物,《京報》廣大讀者最最關心的是你的隱私和個人喜好。請問環肥燕瘦,葉先生喜歡哪種類型的女人?做愛時有何不同於一般人的嗜好?」葉漢剛剛答完一個話題,花花公子立即提出這樣一個古怪問題,並引起鬨堂大笑。
葉漢嚴肅道:「葉漢謝謝花先生的恭維,既是『公眾人物』,就得注意公眾形象,因此我拒絕回答牽涉到個人隱私的各類問題。」
「回答得非常好!」花花公子立即拍起巴掌,「葉先生果然是一位正統的名人。《京報》讀者雖然喜愛公眾人物的風流軼事、花邊新聞,但更敬重維護人格和個人尊嚴的名人——葉先生正屬此類!我代表《京報》及《京報》讀者向葉先生致以崇高敬意!葉先生乃一代當之無愧的賭聖,人們敬佩的不僅僅是你卓爾不凡的賭技,對你的坦率尤為推崇。當年葉先生在澳門公開聽骰術成為佳話,那麼現在可否向上海大眾公開你在百樂門大贏梁培的秘訣?」
花花公子口齒伶俐,思維敏捷,極善應變,葉漢對他的才氣從內心折服,點頭道:「葉某早有向上海骰寶愛好者公開此事的意思,謝謝花先生給我這次機會。
「我很早以前就說過,正常的賭博只能憑藉運氣,離開『運氣』二字,賭博毫無意義可言,無論什麼『賭聖』、『賭王』,誰也不能違背這條真理。比如『聽骰』,自從我在澳門公開了其中奧秘之後,本來再無任何新意可言,令葉某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居然上海還有人襲用。所不同的是,過去我在骰盅上做手腳,梁培在骰子上做手腳——換湯不換藥。
「由於『聽骰』的人很多,多年來,梁培以此為誘餌,引這些人上鉤,然後利用塑料與象牙兩種材料的骰子混淆賭客的聽覺。由於骰盅底部的玻璃墊堅硬,塑料骰子質地較軟,相撞摩擦之下,發出的聲音剛好與象牙骰子相反。梁培的骰寶台備有這兩種骰子,可針對不同賭客隨時調換,永遠立於不敗之地。正因為如此,百樂門開業以來,骰寶部生意才逐漸衰退,不如其他部門——究其原因,就是他違背了賭博只能憑『運氣』這條千古不變的規律。
「我贏梁培不存在任何奧秘可言,掌握了他的底細,然後為廣大賭客討回公道,還『骰寶』一個本來面目!這裡順帶透個風,日後我仍將開賭場,且以骰寶為主要項目。我將改進賭具,骰盅底部墊一層絨布,打磨骰子的六個邊角,保證來我賭場賭骰寶的朋友與莊家處在絕對平等的基礎上,有運氣,絕對贏一個滿堂彩!」
葉漢的話音剛落,花花公子又鼓起掌來,贊道:「葉先生的回答十分精彩,令花某茅塞頓開。從此後,蒙罩在骰寶台上的『聽骰』陰影將煙消雲散。我敢打賭,葉先生的賭場一旦開業,愛好骰寶的人將會與日俱增,呈現繁榮昌盛的景象!恭賀葉先生!」
接下來又有幾位記者向葉漢提出各種問題,但都不及花花公子的才華,問得乾巴巴的,葉漢都給予最準確巧妙的回答。
記者們將採訪葉漢的文章在各自的報紙上發表,繼去年底大贏梁培之後,又掀起了一股「葉漢熱」。大家因對上海賭場作弊、霸氣等狀況不滿,都盼望葉漢的賭場早日開辦起來。
葉漢是極善利用新聞媒體的,如此一來,等於給他日後的賭場做了免費廣告。
但是,有利必有弊,自己過於招搖,無形中得罪了另一批人。
一天,葉漢正在房內籌劃將來的賭場如何開辦,傑克·拉萊急匆匆找上門來,劈頭就問:「葉先生,你贏了錢,當真準備開賭場?」
葉漢點頭,不解地問:「怎麼啦?」
傑克·拉萊跺腳道:「當初真不該借錢給你——不、不、不,真不該擔保你借梁國天的錢。為此,梁培恨死了我,現在你又在報紙上說了一大通很難聽的話,彷彿天下就你一個人最公道,別人都不配開賭場。說說倒也罷了,還真要開賭場!梁培對我直言了,說如果你真開賭場,他第一個就饒不了我。葉先生,求求你不要過河拆橋,真要開賭場,也得離開上海。」
葉漢把痰吐在地板上,一腳擦了:「傑克先生替我作擔保,這好處葉某早已牢記於心,只是跟開賭場不能扯在一起,更不能把『過河拆橋』也強加進來。他梁培找你是沒有道理的,你大可不必怕他。」
傑克做痛苦之狀說:「我也想對自己說不要怕他,可他要找上門來怎麼辦?好了,我也懶得多說,不光是我,你也得小心,贏了他400萬,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謝謝傑克先生提醒,人在江湖,『小心』是不可或缺的。」葉漢不冷不熱道。
傑克·拉萊自覺沒趣,說了幾句就告辭了。他剛下了樓譚通便說:「阿漢,我認為那100萬元高利貸並不是梁國天的,不過是傑克的借口罷了。」
葉漢點頭:「我早就猜到了。不過,還是得感謝他。」
「依我看你也不必感謝,如果他認為無利可圖,是不會借錢給你的!」
「那倒也是。」葉漢說,「對了,你和阿牛打算什麼時候走?『大天二』找到沒有?」
譚通嘆道:「正因為沒有找到『大天二』,我們才沒有走,要不早就——」
「譚先生,你能不能留下來跟我一起干賭場?」葉漢打斷他的話,誠懇地說。
譚通搖頭:「我早就厭倦了賭博,一個人如果厭倦了一件事,那是不會再有任何留戀的。」
葉漢見譚通不肯更改主意,亦不勉強,便說道:「人各有志,希望你能找到自己喜歡的事做。」
譚通仰起頭望著葉漢:「葉先生,我知道你喜歡賭博事業,將來你是打算長期在上海,還是去其他地方?」
葉漢搖頭:「我不喜歡上海。在來之前我已經跟狗仔他們說了,上海只是一個跳板,利用這裡掙一筆錢,將來仍希望殺回澳門。」
譚通點頭:「搞賭業,澳門確是一個難得的好地方。你的計劃是對的,將來一定能成功。至於我,除了對賭博一知半解,其他別無所能,真不知道將來該幹些什麼營生。」
「你們不是說已經知道『大天二』的下落了?現在是否聯繫上了?」
「還沒有。」譚通說,「去年底,阿牛在百樂門舞廳大門口碰上他在澳門認識的朋友鄢之利,鄢之利說,『大天二』也在上海混世界。」
「鄢之利?哪一位鄢之利?是不是澳門大富豪賀詩光的女婿?」
「正是他。阿牛向他追問,他只說曾在一家賭場見『大天二』搶錢,江湖人物飄忽不定,以後再沒有遇見。」
葉漢點頭,不再追問,轉而對另一個話題產生了興趣,說道:「鄢之利不是一位花花公子么,如今兵荒馬亂,他跑上海來幹嗎?」
譚通嘆道:「此事說來話長,真所謂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福禍,賀詩光本是數代富豪之家,名震港澳,誰想一日之間玩股票把億萬家產全部賠光,還欠了一屁股債。為了躲債,他不得不攜家小逃避到越南西貢。」
「岳父欠債,跟鄢之利有何關係?」
「本來是沒什麼關係的,但中國的國情你也清楚,父債子還,一個女婿半個兒,追債的人天天盯著他怎麼辦?鄢之利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只好逃到上海暫避。」鄢之利系澳門有名的花花公子,吃喝嫖賭無所不精,最喜追逐女人與名流。葉漢名聲鵲起於澳門之初,鄢之利對他崇拜得五體投地,經常相伴左右。葉漢因嘆道:「也難怪,原來是賀詩光連累他了。只是他來了上海,當初我的『864號賭場』開業,他何不來找我?我在報上大做廣告,他不會不知道的,況且他對嫖、賭一類的事物是極感興趣的。」
譚通說:「我聽阿牛說,鄢之利也知道你在上海開賭場,本打算找你,可一想到他過去與你交往時是何等風光,現在又是這般落魄情形,因此不好意思,怕你瞧他不起。」
葉漢認真道:「譚先生,你是最了解我的,我是那種勢利人么?」
譚通點頭:「當然不是。」
葉漢還要繼續往下說,只聽得外面有吵嚷之聲,接著狗仔慌慌張張進來報告:「漢哥,不好了,梁國天討債來了!」
葉漢一愣,說道:「有沒有搞錯,我不是連本帶息都讓傑克·拉萊帶去了?難道傑克先生沒還給他?」
「還給我了!」一位長發披肩、鬍子拉碴的中年漢子在一群面目兇狠的隨從擁簇下走進369室,一屁股坐在葉漢對面說,「我現在是來討回股份的。葉先生,你太不自覺了,這麼長時間不主動送上門來,非要我親自登門!」
葉漢吃了一驚,望著他說:「這位是……」
漢子道:「本人坐不改名,站不改姓,梁國天便是。」
葉漢咽了咽口水,淡淡道:「我不認識你。」
梁國天冷笑道。
「葉先生別擺譜了,不認識我?我可認得你!當初你在傅老榕手下打工,傅老榕請我喝茶,你還給我打火點過煙呢。」
葉漢冷冷道:「當初我是在傅老榕手下打工,但乾的是骰寶主任,倒茶點煙之類的差事是有專人乾的,想必是梁先生記錯了。」說完又暗自納悶:這傢伙在上海乾黑道,怎麼又認識傅老榕?
葉漢還不曾想出一點眉目來,梁國天突然把臉一沉,板起面孔道:「葉漢,我沒有閑心跟你咬舌頭,做人要講良心,當初若不是我借錢給你,你這400萬哪裡來?既然贏了,賭博場上有規矩,『贏錢個個占份』,我也有分紅資格!」
葉漢強忍著說:「梁先生是道上人,『規矩』二字就不必葉某多費口舌了,當初梁先生放的若不是高利貸,而是風險同擔,『分紅』的事早不用別人說,我也會自覺。」
梁國天見葉漢不肯就範,朝地毯上唾了一口唾沫,凶相畢露道:「丟那媽,敬酒不吃吃罰酒,給你面子你不要,弟兄們給我上!」
剎那,十幾名黑幫分子各從懷中「嗖」的一下抽出勃寧郎手槍……
譚通慌了,擠到梁國天身邊作揖道:「梁先生息怒,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梁國天橫了葉漢一眼,哼道:「看在這位先生的份上,饒了你一條命!分紅的事我說了算:四六分成,240萬元歸我,沒什麼條件可講的,快拿出來!」
「快拿出來!」梁國天的手下異口同聲。
葉漢臉漲得鐵青,終於忍無可忍:「簡直是敲詐勒索,別說240萬,就是240元也不會給!」
「放肆!」梁國天跳起來用手槍頂住葉漢的面門,「看你的命硬還是我的槍硬,快拿出來!否則一槍斃了你!」
葉漢昂起頭,傲然地望著梁國天。不可一世的黑道梟雄感到受了侮辱,在手下面前面子上過不去,惱羞成怒,臉上的肌肉搐動著,吼道:「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吼畢,將保險打開,眼睛里射出凶光……
「住手,誰敢在此撒野!」恰在這時,在室內與同伴玩撲克牌的陳子牛沖了出來,見有人用手槍頂著葉漢,順手操起一張摺疊椅打了過來,梁國天聞風舉手一迎,把椅子的另一端抓在手中,上了膛的手槍掉在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