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喋血洪門會
話說許成名住進了「旺發」,一面令手下枕戈待旦隨時準備迎戰莫啟青,一面對彭昆感激不盡。
鄧大清見堂主太相信彭昆,就把心中藏了很久的話說了出來:「堂主,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三山會』跟我們並無太大過節,我覺得他們沒有理由窮追不捨,而且彭昆這個人,我們對他了解不深,今天的事我總感到有點蹊蹺,我們不能太相信別人了。」
許成名道:「你這就是多疑了,彭軍師已說得很明白,『三山會』欲稱霸江湖,先從小的、弱的開刀,誰讓我們才幾十條人槍?」
鄧大清見許成名不愛聽,知道不拿出事實是說不服他的,嘆道:「我說多也沒用,讓事實來做證好了。我們堂口也留了幾個人,莫啟青是不是真要打我們,明天一早就會真相大白了。」
許成名覺得此話有理,不再誇讚彭昆,專等明天消息。
是夜旺發賭館無事,一早,堂口負責留守的小頭目毛國青來報:「昨晚平安無事,不曾有『三山會』來騷擾。」
「知道了。」許成名望著鄧大清:「軍師,這個……?」
鄧大清問道:「可曾有人鬼鬼崇崇在附近活動?」
毛國青:「絕對沒有。因擔心襲擊,我下令把門關緊,在附近暗處窺視,一夜不曾合眼。」
鄧大清點頭,對許成名說:「我就知道彭昆在耍弄我們,據這兩天的觀察了解,『三山會』可能跟『洪義堂』有不共戴天之仇,彭昆用計謀把我們拉扯進來,象在玩什麼把戲。」
毛國青插嘴道:「報告堂主,今天我聽到一個消息,說是水坑口發生了黑道火併。」
鄧大清眼睛一亮,問道:「是不是『三山會』在水坑口跟『洪義堂』打起來了?」
「小的不知詳情,只聽說一方毫無準備,被動挨打,結果全部慘死。」
鄧大清說:「可能是彭昆事先得到情報,領了一部分人來到這裡,還拉上我們做陪!不用猜了,一定是莫啟青去打『洪義堂』!」
許成名似有聽悟,正欲開口,外面十分熱鬧,像出了什麼大事。
鄧大清說:「毛國青,去看看出了什麼事。」
毛國青出了門,許成名試探地問:「軍師,『洪義堂』的人在外面鬧什麼?」
「據我估計,一定是水坑口昨晚出了事,引起了這邊的騷動。」
「他們也知道得這麼快?」
「不奇怪,彭昆肯定派了耳目一早就去打探了。彭昆真是個厲害角色,我幾乎把他給忽略了!」
接著鄧大清又發表了不少對彭昆的看法,把他想像得十分可怕。
許成名聽得毛骨聳然,說:「彭昆如果真如你說的那麼厲害,將來香港的天下必是他的無疑了,總之我還是有點不信。你們做軍師的人歷來喜歡捕風捉影,聯想非常豐富。堂主的話也有道理,但願我的分析只是『捕風捉影』,毛國青回來就清楚了。」
門外有人說話,正是毛國青。
毛國青看看屋內,見無外人,問道:「堂主、軍師,剛才蘇小楓到這裡來幹什麼?」
許成名十分吃驚:「沒有呀,沒人來過,你走後就我和軍師在這裡。」「肯定是彭昆派來刺探情報的,」鄧大清拍著桌子道:「糟了,我們談了很多重要的問題,毛國青,你看清楚了?」
「我看得很真切,是彭昆手下專管情報工作的蘇小楓。我出門時恰好碰見他,我問他,他說是來見堂主。現在我回來,又見他在門口。」
鄧大清點頭:「知道了。這事先丟一邊,以後小心就是,先說外面的情況。」
毛國青說:「軍師的估計果然沒錯,昨晚莫啟青血洗了『洪義堂』,打死梁再堂及百多名手下。」
許、鄧面面相覷。
許成名:「軍師的『捕風捉影』有點神奇,我服了,服了!現在該怎麼辦?」
鄧大清:「此地不宜久留,彭昆太陰險了,哪天我們全堂遭他的暗算還會蒙在鼓裡。」
許成名點頭。
「剛才我說的話蘇小楓應該告訴了彭昆。這樣一來,我們告辭他肯定不會強留。」
許成名越想越憋氣,一拍桌子:「我非要當面撕下他的麵皮不可!」「萬萬使不得。這樣子傷了和氣在其次,會讓他看穿我們的底。江湖上大凡直來直去的人被視為沒有城府,大智若愚,讓人摸不著底細才不會被輕視。」
許成名:「這口氣我咽不下去。」
「咽不下也得咽,這才是江湖。」
「我們死去那麼多弟兄,安葬費加親屬的撫恤金用去不少,堂口的經濟都虧空了,這筆錢應該由彭昆出。」
鄧大清:「當初在簽訂協議時,寫了傷亡自負,現在我們只能啞巴吃黃蓮,打掉牙齒往肚裡吞。」
許成名嘆道:「我們中彭昆圈套了。」
「不過,彭昆有點良心的話,是該負點責任的。不如向他提出借款,把理由說得充分點。」
許成名站起來:「好吧,我們倆一起上去。」
從二樓至四樓,一路都有「洪義堂」的人悄悄在暗處窺視。
守在客廳外的蘇小飛一見許成名,立即通報,接著傳出話來:「我們軍師有請二位!」
彭昆不知許成名此來何意,忙用茶水搽於雙目充做淚水,見許成名進來,納頭便拜:「許堂主,我好苦命啦,梁堂主、還有許多弟兄昨晚全都死在莫啟青手裡……」
鄧大清知道彭昆在「做戲」,而此時他沒有半點心思玩遊戲,就說:「人死不能復生,彭軍師應該節哀,保重貴體,儘快振作起來替死難的弟兄們報仇才是正事。我們洪群樂近來也是多災多難,幸虧有了彭軍師的悉心照料,才無大礙。」
彭昆靜心聽著鄧大清的每句話,私下了反覆琢磨。
鄧大清接著說:「俗話說『長安雖好不是久住之家』,堂主和我商量好了,準備向你告辭。」
彭昆原以為許成名一見面就會劈頭蓋臉當面揭他的疤,因此準備用一臉哭喪搪塞,沒想到他們表現得十分沉穩。只好邀兩位入坐以掩飾內心的不安:「請坐,請坐。」
許、鄧落坐,彭昆搓著手:「兩位既要告辭,想必有你們的理由,彭某人也無權干預,只是讓你們吃了虧,內心不安,以後若有用得著之處,萬死不辭。」
彭昆的話既是試探,也是虛套,但給鄧大清尋著了缺口,雙手抱拳:「多謝軍師,有你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不瞞你說,因上次本堂傷亡慘重,安葬費用、親屬撫恤花銷不少,加之才購了軍火,『洪群樂』其實只是一個虛架子,早已虧空——」
彭昆立即明白他的意思,連忙打斷:「貴堂不是收了好些地皮保護費?」
鄧大清連連搖頭:「保護費畢竟是有限的,我總不能連人家的店鋪都要了,如今全港的經濟不景氣,三家妓寨的生意好一點,可是已經把明年的費用都收了。我們小堂口,怎比得你們大戶大家、財大氣粗、拔根毫毛都比我們的腰還粗。我和堂主商量了,正要向軍師開口,先借一萬大洋,待生意好了,連本帶息一併奉還。」
彭昆嘆道:「難得兩位這麼抬舉,向我開口,不說其他,光這句話就值一萬大洋,哪裡還敢企望利息?可惜的是『洪義堂』其實只是個空架子,金玉其外,敗絮其內,加之昨晚天降大難,梁堂主及百多死難的弟兄總不能暴屍野外,因此只能愧對兩位的真誠相求。不過話又說回來,既是貴堂第一次開口,彭某人雖無德無能。『道義』二字還懂的,我這裡有一條現成的生財之道願拱手相讓。」
鄧大清抱拳:「賜教。」
彭昆屏退左右,說:「請問目下香港除了塘西風月地,還有哪些場所富得流油?」
許、鄧不解,搖頭表示不知。
「碼頭。」彭昆說道:「香港是世界聞名的天然良港,從上環到灣仔再到北角,這一路的碼頭不知有多少。干黑道這行,最終的發展趨勢必須向海岸靠攏才是立足之本。由於各處堂口才成立不久,大多數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如果貴堂來個先下手為強,待別人醒悟過來,你們已經撈足了!」
鄧大清咬緊嘴唇,說道:「這當然是一條好路子,只是各碼頭也有聯絡,牽一髮而動全身。」
「不怕,」彭昆說,「就灣仔碼頭由鍾盛富組織了一個『洪義勇』,全是一盤散砂,也沒多少人槍,不堪一擊。」
鄧大青起身:「謝謝彭軍師指點。我們告辭了。」
許、鄧走後,蘇小楓從後門閃出,問道:「軍師,你真捨得把一塊肥肉讓給別人?」
彭昆皺眉,說:「我要你走開,原來你還偷聽,臭小子,誰讓你這麼乾的!」
蘇小楓嘻嘻笑道:「軍師,我習慣了,是你經常教導我多長几個心眼,我覺得碼頭確是一塊肥肉,不能讓給別人。」
「你懂個屁。碼頭雖是塊肥肉,你以為是很好吃的?你等著瞧吧,只要『洪群樂』一開了齋,全香港的堂口立即盯上去,一場慘絕人衰的大廝殺就要開始矣,我們只須在暗中觀戰,厲兵秣馬,養精積銳擴充勢力——要知道,到最後勝利才能稱王!」
蘇小楓尖聲大笑,伸出拇指:「原來軍師又有了妙計,高、高,實在是高!」
彭昆得意地刮著蘇小楓的鼻子:「你小子跟著我沒錯,有你的好處。」
「我一定忠於軍師、替軍師賣命,隨時隨地都願獻出生命。」
「也不要你獻什麼命,給你兩大任務完成就行了。」
「哪兩大任務?」
彭昆道:「除了打探外面的情況,更要注意內部。俗話說『千里之堤,潰於蟻穴』。內奸比外敵更危險。誰在背後議論我或有不滿情緒,你要一字一句記准,隨時向我彙報!」
蘇小楓從四樓下來,裝成串門來到二樓。鄧大清從彭昆處回來,感覺到後面跟了人,就吩咐毛國青:「你去外面守著,直言告訴蘇小楓,說堂主與軍師在議事,拒絕一切外人!」
許成名說:「我們已經吃過彭昆不少的虧,他這次不會又玩什麼花招吧?」
鄧大青並不直接答話:「不瞞堂主,我早有去碼頭髮展的打算,正如彭昆所說,將來那裡必是眾堂口爭奪之地。這回他沒有騙我們。」
許成名鬆了口氣:「這樣我就放心了。出謀劃策的你多擔當,衝鋒陷陣我來管,總之,雖不能成就一番霸業,起碼也要立下足來,不被人家吃掉。」
「堂主說的極是。」鄧大清道,「就我們目前的經濟狀況不能再拖了,必須馬上採取行動,從上環一路向東發展,向所有的船泊、集裝箱公司、碼頭工人抽取保護費。」
許成名道:「好,立即行動!」
話說陳余祥在香港率先成立「洪勝堂」,為的是團結各行各業的力量以備發生糾紛時作為後盾,評一個公道,旨在天下人共享太平,不受邪惡勢力的欺凌。
沒想到,香港非但沒有因此而「太平」,事實上,自從這彈丸之地出現十幾個堂口,過去那種個人與個人,或者少數人與少數人之間的爭鬥已轉化為堂口與堂口之間的鬥爭,動輒刀槍相見,一時間,太平山下刀光血影、冤冤相報。最先是上環渡輪碼頭的「洪義堂」與「三山會」之爭,造成十幾名「洪義堂」會員屍橫海邊,由於是黑道與黑道之間的恩怨都沒有報官立案,待警察聞訊趕到時,十幾具屍體已被海浪捲走。此事不了了之。
接著,旺發賭館的保鏢向科武、曾英勇屍橫桃花園妓寨,由著名華人議員伍平以桃色醜聞將此事掩過。
到了「三山會」在旺發賭館與「洪群樂」大火併,這事引起了香港皇家警察的注意。誰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山會」與「洪義堂」在水坑口再次火併,死傷無數,特別是太平紳士梁再堂魂斷江湖,皇家警察不得不出面彈壓……皇家警察署署長麥當漢率領300名訓練有素的皇家警察,依仗精良先進的武器裝備,日日夜夜在香港的每一條主要幹道上巡邏,同時,對「三山會」、「洪義堂」成員實施大規模的搜捕……「三山會」的莫啟青、黃紹榮、雷進;「洪義堂」的彭昆、蘇小楓、蘇小飛都是通揖的「要犯」,《中國新聞報》、《蘋果日報》等強勢媒體刊登了通緝令,懸償揖拿。莫啟青、彭昆不得不暫時隱蔽迴避勢頭。
「三山會」與「洪義堂」的血案正在清查中,香港各碼頭又起風雲。
起因是洪群樂為了擴充勢力,率先把手伸向碼頭,並撈得一定的好處,於是各堂口,蜂湧而上,一時間烽火連天,戰事連連,天天有命案,日日聞槍聲……麥當漢忙得焦頭爛額,向港督提出請求,希望女王陛下增派警察,一場更血腥的「反黑」掃蕩戰開始了。
麥當漢採取了「打進拉出」加「地毯式掃蕩」的戰術,對各堂口造成了致命的打擊,一時間,轟轟烈烈的香港洪門組織大多偃旗息鼓,由公開轉化為地下……如,「洪義堂」的公開身份是旺發賭館業主;「三山會」成了省港航運服務公司……麥當漢為了徹底抑制這些幫派勢力,在每一個堂口都安制了警探,一有情報及時彙報,皇家警察便能在半個小時內組織一批警力驅車趕到。凡抓住鬧事者,抓去當眾「笞藤」。
在這場暴風驟雨式的血戰中,自始至終體膚未傷的堂口唯有「洪勝堂」。一來「洪勝堂」堂主陳余祥以「仁義」為辦堂宗旨,避免了與人發生正面衝突;二來,「洪勝堂」藏龍卧虎,既有文武全才陳百威,又有足計多謀的軍師文貴,更有在江湖上好名。
相傳的陳余祥;除此外,「洪勝堂」本身實力非常雄厚,在各堂口天天忙於爭鬥廝殺的日子裡,他們把精力全部用在習武、練槍上,對膽敢侵犯他的勢力造成了一種無形的威協。目下的這個局面,陳余祥感到痛心疾首,常常自怨自嘆,想籌備一個大會,把香港所有堂口召集起來。軍師文貴勸道:「堂主,你這是何苦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們要自討苦吃與人打鬥惹上一身麻煩與你何干?」
陳余祥搖頭:「當初若不是我率先創辦了『洪勝堂』,也就沒有今天的腥風血雨、生靈塗炭。」
文貴搖頭苦笑,對陳余祥近乎愚蠢的「仁義」感到不可救藥,不無譏諷說:「堂主大約是看《水滸》入了魔,學宋江的『愚忠』到了家!」
「我哪裡能與宋江比,」陳余祥不認為文貴在譏諷,因此一本正經說:「想想看宋公明手下107人誰都比他有本事,但誰都服他,你說,他靠的是什麼?無非『義氣』二字。世界上最難學、內涵最深的也就是『義氣』二字,學成了,比任何十八般武藝都要管用,如果我能及得上他三分之一就足夠了。」
文貴冷笑道:「我看堂主比宋公明有過之而無不及,姓宋的畢竟還提出『只打貪官不反皇帝』的口號,可我們的堂主連不共戴天的仇人都能容忍!」坐在傍邊的陳百威本來一直保持沉默,但此刻見文貴竟敢挖苦堂主,再也沉不住氣了,說:「我們堂主是宋公明,那麼吳用非文軍師莫屬了。這到很像,軍師的謀略實不在吳用之下。不過,據我所知你還有一點不像。」「那點不像?」文貴見陳百威把他與吳用比較,十分得意,又說他還有一點不像,也不往深處想,只顧問下文。
陳百威道:「吳用對宋江從來是言聽計從,沒有二心,更不會說不禮貌的話。」
文貴羞得一臉通紅。
陳余祥見狀,忙圓場:「你們倆這是怎麼啦?都是自家人!」陳百威不顧這些,站起來只說:「堂主說得好,江湖上最難寫的是『義氣』二字,遠的不要說,單講目前,本堂若不是遵守堂主的堂規,也跟著彭昆他們一起加入到你殺我拼的行列,今天弟兄們能有這般安穩嗎?」何南、傅靈華、文貴等人被觸動,都似有所悟,何南點頭道:「說得有道理。」陳百威說:「不是『有道理』,而是很有道理,江湖上能堅持到最後的,有史以來,並不是那些爭強好勝者,往往那些忍辱負重、義薄雲天的英雄好漢最終得到天下!這些天堂主與我商量,針對目前的不利局勢,想籌劃一個洪門大會,把全香港各堂口團結起來,旨在日後不再發生類似的爭鬥。這想法很不錯,若成功了,在香港江湖史上是第一件功德大事,不僅對堂主本人,對我們整個『洪勝堂』在江湖上的威望都會有所提高!」
文貴聽到此處,不覺也點了頭,贊道:「堂主這一招實是明智之舉,我支持!」說罷,又小聲與旁人議論:「這件事若辦成了,堂主對江湖的貢獻可謂功得無量!」
陳余祥臉上泛起了紅光,說:「我陳某人一心想著的只是江湖上各堂口弟兄們的共同利益,並無功利名望的念頭。凡江湖上沽名釣譽之人,都不是真正的好漢。實不相瞞,我籌辦的洪門會並非我的獨創,而是受洪門前輩的啟發。早在雍正十一年七月二十五日,陳近南、蔡德忠、萬雲龍在湖北白鶴道觀舉行了有史以來的第一次洪門大會,也叫『紅花亭』大結義。這次陳某實乃拾人牙慧,慚愧都來不及,怎敢承望『功德』二字?」
眾人見陳余祥說得十分誠懇,都打心裡敬佩,連經常認為不及陳百威一半的文貴對他也有了「別士三日」之感。
陳余祥接下來把自己的打算及計劃和盤托出,並分派任務,印好邀請函分送到每一個堂口。
這次的洪門大會宗旨是希望所有的堂口都參加,地點定在宵箕灣曬魚場,原因是那裡臨海,地勢偏僻,不會引起警方人員的注意。
邀請函由傅靈華起草,待分發時再由陳余祥一份份簽名。
經過幾次反覆修改,大家認為沒有問題了才定稿,邀請函寫得十分誠懇,出發點相當明確,只要是正經江湖人,看了這份邀請函都不會放棄這次洪門大會。
最後在定選址的時候,陳百威發表了他的看法,他說:「我相信絕大多數江湖人都是忠肝義膽的好漢,但是,也不能保證完全沒有奸佞之徒,有史以來,江湖豪傑層出不窮,江湖敗類也不乏其人,我建議把邀請書上的地址寫成灣仔碼頭,待集合完畢再乘船去筲箕灣。」
文貴第一個鼓起掌來:「副堂主這個建議很好,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各堂中只要出一位江湖敗類,通報警方,那可就麻煩了,依我看邀請函上的地址最後註上西營盤或上環,這樣一東一西,距離越遠,安全係數越大。」陳余祥點頭表示贊成。
全香港目前一共大小十六個堂口,有人提出不能讓彭昆參加。陳余祥則認為「洪義堂」是香港三大堂口之一,不能缺他。
眾人攜了「邀請函」分頭去散發。
果如所料,陳余祥的建議在香港引起了強烈的反響,都說這個「洪門會」早就該召開了。誇讚陳余祥的人亦不少,其中「三山會」的莫啟青、「洪群樂」的許成名等六七個堂口回了貼,感謝陳余祥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大好事。
凡事都有正負兩面,就算陳余祥籌辦這樁有利於江湖的大好事,卻有人為此而惶惶不可終日。
彭昆自從接到陳余祥的「邀請函」,一股無名之火就壓不住往上竄。
這一場江湖大混戰就「洪勝堂」沒有損兵折將,對此他心中就有幾分嫉妒,現在又來這一招,事成后,「洪勝堂」在香港的地位與威望將與日俱增……妒嫉之心人皆有之,但凡馬面人心胸更加狹窄,彭昆哪裡容得下別人超過他。
次日,彭昆令蘇小楓四處打探各堂口對此事的反應。
中午,蘇小楓把外面聽到的反應都如實說了,什麼「如盼甘露」、什麼「陳堂主功德無量」、什麼「辦了件大好事」……蘇小楓因不知彭昆意圖,說話時也帶著讚賞的感情色彩,說到最後,冷不防雙頰挨了重重的兩耳光……蘇小楓哭叫:「哎喲,你打我……?」
「我還要殺你!」彭昆又扇來兩耳光。
蘇小楓捧著臉,發現彭昆的馬臉變成了紫色,牙齒把嘴唇咬得出血,才知道自己表錯了情。
彭昆惡狠狠罵道:「吃裡扒外的東西,竟敢讚美我的仇人,當心扒了你的皮!」
蘇小楓說:「小的不知,望軍師告訴——陳余祥召開洪門大會,是不是對我們不利?」
「是呵,非常不利,」彭昆嘆道,「如果洪門大會召開成功,從此『洪勝堂』的聲望在江湖上名聲鵲起,陳余祥的名字將如雷貫耳……我們『洪義堂』經過這一場折騰已元氣大傷,和別人本來就有了差距,如果讓陳余祥的陰謀得逞,我們稱霸江湖的大業豈不遙遙無期?」
蘇小楓連連點頭:「小的這回明白了。」
彭昆搖頭嘆道:「陳余祥、莫啟青都有得力的手下,偏偏我是單人獨馬,養了你們這些不中用的廢物。」
蘇小楓搔著頭皮:「軍師,這樣才好,我聽人說軍師嫉賢妒能,萬一『洪義堂』有人超過軍師,軍師會容不下的。」
彭昆馬臉拉長:「誰說的?!」
蘇小楓:「『三山會』、『洪群樂』,還有好多堂口的人都這麼說,他們還說陳余祥籌辦大會你也會嫉妒的。」
彭昆說:「那是別人造謠中傷,你們不要聽。」
「是,我們不聽。」蘇小楓一會又問,「軍師,陳余祥對我們如此不利,這次……」
彭昆點頭:「我是絕不允許陳余祥順利舉辦洪門大會的!」「可是我們將少兵寡,不是他們的對手……」
彭昆:「你給我去請伍平議員過來,我自有道理。」
「是,小的便去。」
「先把蘇小飛叫來見我。」
蘇小楓答應著,出門時陰陽怪氣吆喝:「傳蘇小飛,軍師有令!」
蘇小飛即刻進來,問道:「軍師有何吩咐?」
彭昆說:「用我的車去桃花園把笑笑小姐接過來。」蘇小飛一聽要他去妓寨,立即來了精神,笑道:「笑笑?嘻嘻,我這就去接。」
笑笑小姐是當今紅牌阿姑,年方二十,不僅人漂亮,且能歌善舞,許多達官貴人對她十分著迷,但真正到手的聊聊無幾,正因為這樣,她的身價越來越高。
在與笑笑交往中,彭昆了解到笑笑非平凡妓女。有次彭昆對她說:「吊起來賣能賣好價,但時間長了的水果失去新鮮就不再值價了。」笑笑是位極聰明的女人,立即知道彭昆的意思是一旦她人老珠黃之後怎麼辦,因此嘆道:「我也深知這個道理,雖有良策,卻苦於無人支持。我曾指望伍平能幫我一把,可他重名譽勝過女色,我和他的關係始終停留在普通朋友份上。」彭昆問道:「你是不是想開妓寨?」笑笑道:「看來你還算是個善解人意的男人。」倆人於是有了話題,越說越投機。原來彭昆也有意開一家妓寨,用旺發賭館的整層樓面做地盤,但無內行人選,遇上笑笑,真可謂是西門慶碰上潘金蓮。談到最後,想不到笑笑野心不少,她除了以身相許,妓寨屬於她個人,待生意好了,再還借款。彭昆不是傻子,哪裡容得笑笑拿他的錢,住著他的樓替自己做事呢?最後他也回敬笑笑:「小姐如果真是這樣高調,那就蝗我一句忠告——好在天下女人很多,沒聽說有乾死的男人。」那以後,彭昆再沒去找笑笑。但聽說伍平對她仍一住情深,要爭取伍平,當然只能用笑笑這張牌。
旺發賭館與桃花園很近,有雪佛萊小車迎接,笑笑很快就來了。
傳來高跟皮鞋叩擊樓道的聲音,然後不見其人,先聞其聲:「啊呀呀,彭軍師不知錯了哪一根神經,今天突然想起我!」聽著那嫩嫩的、顫顫的聲音,彭昆喝退左右,迎了上去攜著笑笑的手,但見五個指頭如蓮藕般白嫩,手背上四個小小的肉窩盛滿誘惑,捏在手裡整個身子都是酥的。
笑笑輕輕地把手抽出,不失體統地和彭昆保持的距離坐下。看得出來,她是老於此道的,不知有多少嫖林高手想佔便宜都未能如願。她深諳男人的心理,如果一下子就到手,他反而覺得索然無味。
彭昆此刻沒有太多的心情,單刀直入:「那天笑笑小姐要求,回來后我考慮再三,願意讓出第三層給你,另暫借一萬大洋供你做啟動資金。」笑笑一愣,感到太突然了,以她多年的經驗,知道彭昆並非是那種把美色看得高於一切的男人,她點燃一支雪茄,吐了串串漂亮的煙圈,冷冷地問道:「什麼條件?」
彭昆咽著口水:「別說得那麼難聽,難道就不許我向你獻殷勤?」
笑笑冷笑道:「彭軍師別繞圈子了,漢乾脆點。說出你的條件我還得做出一番考慮。」
彭昆斂起笑容:「爽快。我也不轉彎抹角。我有件事要求伍平幫忙,多餘的話我不說你也知道,總之要讓他舒舒服服,乖乖聽我的話。」「我道是什麼難事呢,原來是這樣。」笑笑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我可以答應你,但不許耍賴,得立下一個字據,最好還要有伍平做證。」彭昆道:「果然是個厲害角色,我都答應你,只要你能讓我們伍議員滿意。」說著色迷迷地靠了過去。
「都說笑笑小姐難得到,象天上的星星月亮,只可以看,不可以摸,今兒個我不但要摸一摸,還要抱一抱。」
笑笑在彭昆懷裡半推半就:「彭軍師,我勸你不要靠近我,天上的星星、月亮是專給人看的,摸就沒意思了,很冷。」
彭昆笑道:「你怎知星星、月亮很冷,莫非你上了天不成?」
笑笑嗔道:「虧你還是軍師,連這個問題都不懂。有一首詩是這般寫的——『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閭,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倩影,何似在人間。』這裡說的再明白不過了,高處是最寒冷的。」
「我差點忘了,笑笑小姐還是位女詩人,為這,我也非得給你『列印』不可,也不枉認識你一場。」
「列印」是江湖行話,和女人發生肉體關係之意。彭昆就要造次,突聞門外咳嗽聲,接著是蘇小楓的聲音:「報告軍師,伍議員駕到!」彭昆忙把笑笑藏入室內。
伍平今天的打扮是一襲長衫,一柄文明棍,一頂禮帽,一副金絲眼睛。
自從梁再堂去世,伍平應彭昆之邀也曾來過兩次,但關係僅僅停留在表面,沒有深交。
彭昆把伍平迎進客廳,沏好茶,屏退左右,像多年不見的好朋友一樣二人挨著坐在沙發上。
彭昆先「嘿嘿」地傻笑兩聲,算是招呼,然後也不談正事,小聲說,「我們今天徹底放鬆,不談別的,就談我們男人最私下的話,議員不會介意吧?」伍平不知彭昆何用意,不是點了點頭,但彭昆劈頭問的話題令他在為意外:「議員這輩子玩了多少女人?三百多嗎?」
伍平先是尬尷,見彭昆一臉認真:「我不貪多,只重質量。」
彭昆「哈哈」大笑,和伍平親近了幾分,手搭他肩:「我和議員一樣,不貪多,只求精。」
伍平終於徹底放鬆了,湊過頭:「你玩過哪些紅牌阿姑?」
彭昆於是把廣州酒家、桃花園、金陵酒家的紅牌阿姑數了一遍。
伍平拍著肉乎乎的巴掌笑道:「她們也是我的朋友。」
彭昆突然嘆氣:「不過這些紅牌阿姑再漂亮也頂不上一個人。」
「誰?」
彭昆偷偷地瞅了一眼伍平,說:「笑笑小姐……不瞞你說,我對笑笑小姐非常著迷,可惜總是不到手。」
伍平聽到這裡,也是一臉懊喪,不停地搓著手。
「伍議員,你說笑笑小姐好不好?」
伍平嘆道:「好是好,可這小娘子太會玩男人了,我對她可算是捧足了場,到今天為,連手指頭都沒碰過。」
「有這種事?」
「唉,想得到又得不到——這滋味難受啊。」
彭昆見時機成熟,試問道:「聽說笑笑放出話來,說誰能夠支持她辦妓寨就願意委身誰,可有這事?」
「她和我講過多次,並不是我捨不得花幾個錢,可是我的身份……」
彭昆道:「你幫我傳話給她,我早就想把下面這層樓改做妓寨,需要像她那樣內行的人,你說——」
伍平立即雙眼發綠,問道:「你真有這想法?」
彭昆認真點頭:「君子無戲言。」
伍平拍著沙發:「這樣好是好,只是你如何謝我?」
彭昆道:「我就把笑笑送給你!」
伍平一愣,繼而哈哈大笑,拍著彭昆的肩,兩人笑得前彎後仰。
伍平是久歷官場的政客,接觸過各各人物,他知道彭昆一定有所求他,因此也不客氣,說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彭昆這時也認真起來:「伍議員只管放心玩,這旺發賭館原來是你老朋友梁再堂的產業,保證不會有人懷疑議員是來尋花問柳。」伍平知道彭昆很快就要切入正題,與其讓他先說,還不如爭取主動,這也是官場上常用的手腕,說:「彭先生今天邀我來——」彭昆道:「我今天請議員來別無他意。不知香港政府最近有什麼新聞,可否透露一二?」
伍平道:「香港怎能沒有新聞?說出來恐怕彭先生不大感興趣,比如女皇陛下召見了總督……」彭昆對這些當然沒興趣,於是單刀直入:「比如警方最近有什麼行動……」
伍平笑道:「我就知道你會對這事感興趣。警方最近很忙,工人受大陸的影響,舉行大罷工,警察署長麥當漢忙得焦頭爛額。」
彭昆道:「我很願意協助警方彈壓罷工工人,還望議員多多引見。」
「這當然好,麥當漢也曾多次過問香港有無可以利用的民間力量,我回去馬上向他推薦你——不是我小瞧你們,有史以來,幫派勢力都難成氣候,最終目的還是指望朝庭招安,像《水滸》里的宋江,手下有了一零七員大將,還時刻盼望早成正果。」
彭昆道:「不瞞你說,我這次邀你,是想向政府透露一個重要的情報。」說著,呈上陳余祥給他的「邀請函」。
伍平接過細看,大驚:「這不就是謀反么?」
「正是。陳余祥聯合所有堂口,目的就是想讓他的勢力超過皇家警察,你一定要轉呈麥當漢。」
伍平把「邀請函」疊好,揣進懷裡:「這情報很重要,我一定要親自交給總督。這還了得,目下正是罷工熱潮,麥當漢哪裡還忙得過來,鬧下去總督不被趕走才怪呢。」
「陳余祥目的就是要趕走總督,由他執掌,還說香港本來就是中國人的土地,不允許英國人在這裡當權,他很有煽動性,一下子糾集了大批人馬。」伍平點頭:「好,好,這些情報都很重要,彙報到總督那裡,有你一份功勞!」
彭昆一臉燦爛,想到就要與總督勾結上,心裡很高興。
伍平起身,說:「我馬上帶你去見麥當漢,他和我的關係不錯。」「議員先別急,」彭昆說著把室內的門開了:「你看看這裡還有誰。」伍平把胖胖的身子往前傾,他看見了笑笑……
在香港皇家警署,麥當漢接見了彭昆。
麥當漢四十歲上下,高高的鼻子,金黃的頭髮,身材魁梧,操一口半生半熟的漢語官話,雙手交叉在胸前,聽完彭昆的彙報,又問了幾個問題,然後長久沉默。
伍平於是知道——該離開了。
彭昆興緻勃勃而來,雖不指望與麥當漢一見如故,以為最起碼會受到熱情的接待,根本沒曾想到會是這樣。
伍平也感到面子掛不住,憤憤道:「世界上就數我們中華民族是禮義之幫。這些英國豬,狗眼看人低!」
彭昆是最善察顏觀色的,他從麥當漢的眼神里看出,這傢伙根本瞧不起什麼「洪義堂」的軍師,僅把他當一個普通的報案者而已。一位警察署署長尚且如此,那港督就更加傲慢了,幸虧還沒有貿然走訪。
一種距離感油然而生,同時也使自己清醒,要在香港出人頭地還有一段遙遠的路程。
轉眼間便過了年,洪門大會召開的時間一天天迫近。一日伍平帶來麥當漢的口信,說警署對「洪門大會」很重視,屆時將派大批警力彈壓,要彭昆做好監視工作,如時間、地點有變動,應及時彙報。
為此,彭昆又窩了一肚子氣,心想如不是想藉機會阻止洪門大會的召開,老子才懶得接受這種趾高氣揚的「指示」。
伍平這些天正為笑笑辦妓寨的事催彭昆遵守承諾。彭昆沒有反悔,一方面他還要利用伍平,今後如果要找英國人做靠山,他可以起到橋樑作用。另一方,妓寨是開在旺發賭館,不愁控制,到時盤過來就得了。
到最後,他連麥當漢的冷淡也理解了,認為一位警署署長與三教九流的黑道人物其距離是不能以里程計的。如果過份責求,說明自己也太沉不住氣了。因此,他令蘇小楓帶領大批情報人員,四處打聽,得知洪門會的召開時間、地點均無變動。
正月十五,彭昆一早令蘇小飛向麥當漢彙報,說一切按原計劃行動,自己則領著蘇小楓去指定的地點與陳余祥接頭。
指定的地點在西營盤一個建築工地上,彭昆駕著他的雪佛萊趕到,還要下車步行半里路。
車路到了盡頭,彭昆沒有急著下去,在車上等候。
一會,只見一輛貨車停在不遠處,車上跳下幾十個英國人,這些英國人都是一般的商客打扮,下來后,四散分開,貨車一溜煙開走。
彭昆當然知道這些人是幹什麼的,但不知底的人都會忽略,因為這西營盤是新開發區,來來往往的陌生人很多。
接下來每隔數分鐘都開來一輛貨車,跳下幾十個人,到了最後一趟,只見一個戴著墨鏡的英國人在一位矮個子的帶領下向這邊走來。彭昆立即搖下玻璃,戴墨鏡的高個正是麥當漢,小個子是帶他過來的蘇小飛。
麥當漢來到彭昆的車前,問道:「他們都來了?」彭昆道:「絕對會來。麥先生是看過邀請書的,那上面還有陳余祥的親筆簽名,不會假?」「中國人很狡滑,常用什麼『聲東擊西』之計,我的意思你懂么?」「一開始我就考慮過這問題了,防著他們到時是去另外一個地方,以避免警方的耳目。」
麥當漢點頭:「你很聰明,明白我的意思,你說萬一出現這種情況怎麼辦?」
「很好處理。」彭昆說,「在香港我們『洪義堂』是三大堂口之一,無論他怎麼換地方都會通知我,跟著就能找到他們?」
麥當漢連連點頭:「OK,說得好。」
據蘇小楓彙報,早在一個月以前,陳余祥就開始在西營盤做準備。具體地點選在一片新填的陸地上,那裡早有兩個小島嶼,中間填上土,既背風,又幽靜,且不惹人耳目,是個最理想的秘密聚會點。
彭昆看了看錶,感到蘇小楓該回來了,可是仍不見蹤影,準備派蘇小飛過去看看。
恰在這時,蘇小楓上氣不接下氣跑來:「報、報告軍師,陳百威要你過去。」
彭昆道:「為什麼去了這麼長時間?」
蘇小楓說:「那條路很不好走,看上去沒多遠,走起來要走好久,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用了最快的速度。」
「已經來了多少堂口?」
「報告軍師,地址臨時改變。」
「改在何處?」
「陳百威說要軍師親自過去聽通知。」
麥當漢、彭昆面面相覷。
「署長,你看怎麼辦?」
麥當漢果斷地說:「我跟你一起去!」
彭昆、麥當漢的助手克拉克、蘇氏兄弟一路五個走過一片工地,進入到新填的陸地。
麥當漢四下張望,他的手下已埋伏好了,單等他一聲命令,馬上可以執行任務。現在情況有變,當然只能去看看再做決定。
「依我看,陳余祥一定是個很厲害的傢伙。」
彭昆見麥當漢誇讚陳余祥,先是極不舒服繼而順水推舟道:「那當然,不厲害香港這麼多堂口就不會服他。這傢伙野心相當大,揚言要稱霸香港。」麥當漢很不高興,說:「他稱霸香港,那我是幹什麼吃的?」
「他連總督都瞧不上眼,口口聲聲要趕回英國去,你就更不會放在他眼裡了。」
麥當漢被彭昆三言兩語挑撥得火冒三丈:「這個陳余祥,太目中無人了,我非要給他點顏色看看!」
通過一片高低不平的新填地,進入到兩個小島嶼之間的一片空地,這片空地顯然是經過精心修整的,十分平坦,東邊方向還有一個松木紮成的大擂台。
麥當漢本打算多帶些人來,又恐打草驚蛇,給他們逃走的機會。
場地上空無一人,彭昆正納悶,靠海邊的小島上一位潮州口音的黑漢子招手道:「這邊來,大家都在等彭軍師一個人!」
彭昆一行糊裡糊塗地走過去,水裡有一艘船,因被島嶼擋住,所以不惹人注意。
彭昆認得向他招手的是莫啟青的手下黃紹榮,根據新會規,從今天起,所有仇恨一筆勾銷,是敵人也要成為朋友,因此黃紹榮開口叫他。
「黃先生,新地點在哪裡?」彭昆問道。
「不知道,你過來吧,陳副堂主在船上等你,他會告訴你的!」
五個人魚貫,登上船。麥當漢意識到不妙,正要拔槍,說時遲,那時快,黃紹榮飛快地從他腰上把槍摘下,接著又在他的襠部搜出一把左輪。這時陳百威從船艙里鑽出來問道:「彭軍師,這倆個洋人是幹什麼的?」彭昆慌了半秒鐘,答道:「是我新請的洋保鏢。也算是本堂會員,今天特來參加洪門大會。」
陳百威向麥當漢抱拳:「歡迎參加我們的洪門大會。按會規,不許攜帶任何武器入場。」
「請問新會址在哪裡?」麥當漢機械地學著中國禮節,用生硬的中國話問道。
陳百威笑道:「海里。開船!」
麥當漢、克拉克被陳百威、黃紹榮挾在中間,彭昆暗暗叫苦,害怕兩個英國人不知天高地厚中途動手,害得自己也保不了命,一路遞眼色,示意不要輕舉妄動。
船的速度很快,為了迷惑岸上的警察,故意向相反的方向開了幾里才折回來,然後匯雜在一些漁船里向東邊方向行駛。
原來陳百威早就提防彭昆報警,因為這是他的一慣做法,最後決定后,有意在西營盤地區選了一處地點並加以修整,迷惑彭昆,一邊嚴守密秘。到了開會的這一天,選了幾個武功好的來這裡接應,果然發現有大批警察尾隨。陳百威知道警方不見大批人是不會輕易行動的,抓住這弱點很輕鬆地把彭昆幾個弄上了船。
現在彭昆只有一心一意出席「洪門會」了,兩個洋人麥當漢、克拉克也只能以「洪義堂」會員身份出席大會。
彭昆估計會場可能就在中環附近,中午時分,船果然在筲箕灣曬魚場靠岸。
陳百威、彭昆等人一上船,立即受到陳余祥的夾道歡迎。
春天的筲箕灣在接連下過很久的雨後有了一個難得的多雲天氣,海風不大,氣候宜人,今天這裡十分熱鬧,人山人海。
彭昆在這裡見到了他的所有仇人。他的仇人在大會的精神驅使下,都向他伸出誠懇的手,願意化干戈為玉帛。
十二點正,舉行了開會儀式。
因怕警方搗亂,神台是臨時在東邊的山坡上用木樁和木板搭成個擂台式的高台。
陳余祥站在擂台上,向眾人出示自己在大陸被授予「紅旗五哥」的委任狀,然後殺雞祭奠洪門開山祖陳近南、萬雲龍、蔡德忠等前五祖。
陳余祥主祭,按儀式行大禮,全體洪門組織以堂口為單位,全部跟著跪下。
祭畢,陳余祥請各堂負責人登台,開始宣講洪門組織的本源及一些基本規矩禮節。
陳余祥特別提到雍正十一年七月二十五日洪門史上著名的「紅花亭」大結義。
當時參加的人數有二千多人,與目下香港的洪門大會人數相等。但是,那時候的兩千多名洪門前輩都是團結一致反清復明,為成就大業奮鬥。而今天,香港各洪門組織卻是為了相互之間爭地盤、奪利益而大打出手,自相殘殺,最後招致英國警察的彈壓。
陳余祥說到這裡的時候,痛聲疾首,聲淚俱下:「弟兄們,我們背井離鄉,來到這英國人統治下的地盤,無非是為了謀生、求財,讓全家的日子過得好一點,萬萬不該動輒毆鬥,動槍動刀……今天,我組織這個洪門大會,不是為了沽名釣譽,只要從此太平山下真正太平了,我陳某人死了也心甘。我們洪門會,在這個新的歷史環境下,應該有新的指導思想,新的洪門宗旨。萬事『和』為貴,從今以後,所有的恩恩怨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家同在一片土地上,沒有什麼過不去的,為了記住今天這個有意義的時刻,我建議凡參加過這次洪門大會的堂口,都在堂口舊名稱的前面把『洪』字改為『和』字,比如我們『洪勝堂』,今後就叫『和洪勝』。」全場一片雷鳴般的掌聲。這次洪門大會開得相當成功,可謂群情激昂,各堂口早就盼望著這一天,都說如果沒有陳余祥出面組織這次大會,江湖將會更加混亂不堪,冤冤相報,過不了多久就要被皇家警察全部巢滅。會議到了最後,陳余祥高舉起手臂,儘可能地大聲說道:「從即日起,我們香港洪門就是一家了,大家要和平相處,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萬一發生糾紛摩擦,只能通過『講數』方式解決,非萬不得已時,不得訴諸武力,即使到了非打不可的地步,也要協商指定時間地點,一決雌雄。不論勝負的任何一方,絕不能驚動皇家警察!」陳余祥的話音甫落,全場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陳余祥提倡以「和」為貴,化干戈為玉帛。事實上,沒有吃過虧的堂口願意「和」,但有血債的堂口表示人爭口氣,佛爭柱香,哪怕明擺著要輸,也要討個「說法」。
實際上,陳余祥幾經努力,苦口婆心,還是阻止不了「決鬥」,有六對堂口提出決一雌雄,讓所有的人做見證,其中包括「洪勝堂」的何香珠為母親報仇向「洪義堂」提出「決鬥」。
陳余祥無奈,只好提出細則,六個吃了虧的堂口由於佔了理,有權選定決鬥方式,方式分「械鬥」和「徒手斗」。「械鬥」是雙方各選一名槍法準的,再選一個僻靜之處,槍內只許有一粒子彈,拉開距離,雙方做好準備,然後同時射擊,不管打中與否,雙方的恩怨從此一筆勾銷。「徒手斗」則是通常的「打擂」,雙方各派一名武林高手,本堂若沒有,也可聘請,在眾目睽睽之下打鬥。
無論「械鬥」還是「徒手斗」,都本著一個「公道」的出發點,不使任何一方有怨言。
六對有恩怨的堂口,按理是十二個堂口,其實不然,這中間有彭昆的「洪義堂」同時與莫啟青、陳余祥有恩怨;許成名和「洪群樂」同時與莫啟青、鍾盛富有恩怨。
「械鬥」的地點選在曬魚場東邊角的一片空地里,這裡較僻靜。凡願意械鬥的堂口先在神台前上了香,拜祭陳近南等先祖,發了誓。儀式畢,各選出一名代表,赤手空拳,到了現場再由陳余祥親手分發驗證只有一粒子彈的左輪手槍,然後雙方射擊,打完了,這兩枝槍日後便是專作「械鬥」的公用武器。
幾輪「械鬥」畢,有打死的,也有重傷的,這事從此便了結了,最為熱鬧是擂台上的「徒手斗」,吸引了所有的與會者。
「洪義堂」這次來的人數最少,陳余祥提出可以改日。
以「洪義堂」會員身份出席大會的皇家警署署長麥當漢及助手克拉克本想中途悄悄開溜組織力量掃蕩,無奈陳百威、黃紹榮盯得特別死,一直不曾有機會。到最後只有安心看熱鬧了。
在看台上打擂之際,彭昆見麥當漢看得十分投入,便悄聲問身邊的克拉克:「署長的武功怎麼樣?」
克拉克以為彭昆在借中國功夫輕視他們英國人,說道:「我們署長在倫敦拳擊賽中獲過大獎,台上那些花拳繡腿只怕還禁不起我們三拳兩腳!」這話正中彭昆下懷,附著麥當漢耳朵:「署長,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只要你有好功夫,我與其他堂口的恩怨也不必改日了,等一會我提出與陳余祥決鬥,除去他,比你出動警力彈壓效果還好。」
麥當漢覺得這確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擒賊擒王,如果真能與陳余祥決鬥,除去他倒是一件奇功。點頭道:「好是好,我也有此意,只怕陳余祥不願出面交手。」
彭昆見麥當漢已答應,喜不自禁,今天與會的堂主當中,最令他頭痛的就是陳余祥,如果能夠除掉他,等於給他的霸業掃除了一大障礙,因此極力慫恿:「署長放心,陳余祥今天出足了風頭,只要你點名要他,他沒有理由拒絕。中國的江湖人都把名譽看得比生命還重,我擔心的是——」
麥當漢明白彭昆後面沒說出的是什麼,鼻子里哼了一聲,說道:「我已經看了幾場打鬥,你們中國功夫,恕我直言,不敢恭唯!」
彭昆目的正是要激他,沒想到這英國佬這麼容易上圈套,笑道:「既是這樣,打贏了不僅是在你的工作範圍內除去一樁心腹大患,更是替貴國爭了一口氣!」
麥當漢臉上露出了得意之色,把兩個拳頭捏得「格格」響,做好了準備迎戰。
擂台上拳戰正酣,彭昆趁眾人分不出心旁顧其他之際百般挑撥。一會他又搖頭說道:「我相信署長的神威,不過也不能太輕敵了,據說陳余祥的武功是非常了得的。」麥當漢一臉慍怒:「你說的是什麼話?不是我吹,恐怕你們今天最會武功的人還打不過克拉克!」
彭昆失態地拍起巴拿來,悄聲說道:「我們與『三山會』也有恩怨,正好克拉克也有露臉機會!」
台上對擂的雙方已接近尾聲,勝的一方已將另一方打下了擂台,按規定,只能在台上打死人,打下台就不能再追。
彭昆趁這機會站了起來,大步走上台,向陳余祥抱拳:「陳堂主且容我說句話!」
陳余祥做了個「請」的手式:「彭軍師請講!」
彭昆道:「『洪義堂』欠下貴堂和『三山會』的債我表示悔意。今天我們來的人很少,蒙陳堂主照顧,可寬容幾日,為此,我深表感謝。不過,這筆債終歸要算清楚,遲算不如早算,難得各路弟兄在場做證,我決定今天就把這事了結!」
陳余祥並不曾考慮彭昆會玩弄什麼,只覺得對方的話很有理,當下答應,並向台下宣布。
第二輪,「三山會」向「洪義堂」討說法,陳余祥宣布完畢退至後台,早有「三山會」的黃紹榮用幾個漂亮洒脫的鷂子翻身飛身上了擂台,抱拳向台下施禮。
克拉克在下面做拳擊狀,麥當漢一邊吩咐,一邊幫他束腰帶。
臨上台,麥當漢突然想起了什麼,問彭昆:「你們中國人打擂台會不會玩鬼把戲?」又怕彭昆不理,解釋道:「比如放暗箭,身上藏兇器。」
「你放心,中國正經的江湖人絕不幹那把戲,剛才你已經見識了,對外國人他們還會更注重規矩。」
麥當漢放了心,才放克拉克上擂台。
克拉克一路拿腔做勢揮著拳,到了台前,見了一丈高的擂台傻眼了,原來他雖是拳擊手,並沒有練過跳躍輕功一類的技巧。臨了,雙手攀著擂台邊緣身子就在空中打鞦韆似的蕩來蕩去,引得台下一陣大笑。
克拉克懸在空中利用單杠引體向上的動作翻身上了擂台。
台下又是一陣鬨笑。
克拉克向台下啐了一口,拍打身上的灰塵,然後大叫幾聲,以此蓄力,貓著腰,雙手護頭,窺視對方……黃紹榮暗罵道:「玩什麼洋把戲!」收腹,運氣,氣沉丹田,再運至四肢,四肢發熱——已進入了搏擊佳狀。
克拉克見黃紹榮個子比他矮小,估量不如他,在心理上他把自己先當成一頭猛虎,將對方當成一隻羊羔,狂喊幾聲,猛虎下山般撲了過去,旨在來一個先聲奪人。
黃紹榮雖則矮,行動卻十分輕巧,只輕輕將身子一躲,克拉克笨重的身子便跌在擂台上,嘴裡哼哼有聲。
台下又是鬨笑。
麥當漢樣子十分憤怒,可又幫不上忙,彭昆則懊喪地大搖其頭。
黃紹榮為顯示自己的英雄氣概,並不急著置克拉克於死地,抓起他的后領……這時克拉克終於有了進攻的機會,左右開弓,勾拳紛飛,啪啪數響,打得黃紹榮眼冒金花,無招架之隙。
驕兵必敗,原來剛才克拉克並不是爬不起來,故意裝扮,以誘黃紹榮上當。
黃紹榮嘗到了外國拳擊的滋味,不敢怠慢,向後一仰,跌在擂台上。
克拉克也犯了同樣輕敵的錯誤,以為對手被他打趴了,提腳當胸踩去,不防黃紹榮早有準備,雙手捉了克拉克的腿用力向前一拉,自己的身子就地翻滾360度,一個鯉魚打挺騰空而起。
克拉克被黃紹榮用勁一拽,後腳虛空,就著慣性,屁股重重地頓在擂台上,把粗大的木樁都動搖了,正要爬起迎戰,黃紹榮早騰空而起,雙腳雨點般踢中他的頭、胸、背和下腹……潮州人的腿功是最厲害的,踢、踩、掃、點招招狠毒,克拉克一下子體內多處器官負傷,口裡流出血來……黃紹榮從來是見血就發狂的人,撲上去一邊掐脖子一邊用嘴把克拉克的嘴唇咬了下來……下面的麥當漢急得咬牙,見克拉剋死了,痛心疾首……彭昆搖頭惋惜,待陳余祥宣布從此「洪義堂」與「三山會」的恩怨一筆勾銷時,又有了「塞翁失馬」之感。
下一輪是「洪義堂」對「洪勝堂」,何香珠提出用「械鬥」解決,說她一個弱女子不會武功,陳百威當場制止,說道:「若讓你出面豈不說明我們太無人了?你的仇恨就是堂口的公仇,好好在下面呆著,我替你上擂。」台上克拉克的屍體由護衛抬了下去,所有今天決鬥死去人都堆在一起,待大會結束后各堂口統一認領。
陳百威束了束腰帶,運起輕功,一路「蜻蜓點水」悄然上了擂台,連半點響聲都沒有,看得眾人都呆了。
台上的陳余祥見狀,上前阻止:「阿威,你下去,表嬸的仇由我來報!」陳百威道:「不行,你是堂主,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弟兄們怎麼辦?」
上面在推推搡搡,這時台下站立起一位牛高馬大的英國漢子,用半生半熟的中國話叫道:「不用爭了,我們大英帝國與你們無怨無仇,剛才有人出手打死我們的人,責任全在大會的組織者陳堂主!今天,我以大不列顛民族的身份向陳余祥挑戰,一切按你們的要求、規矩行事,死不反悔,也不報官!」
彭昆拍掌叫好,眾人齊唰唰盯著陳余祥。
此時此刻,為了維護自己的各譽與威望、更為了中華民族的尊嚴,已經沒有了退步之地。他輕輕地推開陳百威,說道:「沒事的,西洋拳我見識過,沒什麼大不了,特點是近距離威力大,只要不被抓住,取勝的把握很大。」陳百威也只得由他,說了聲「小心」轉身退下台。
陳余祥掃視全場,見眾人的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台上,感到責任重大,咬了咬牙,調整心態冷靜地為決鬥做準備。
麥當漢束緊腰帶,赤膊上陣,但見他全身的鍵子肉大塊大塊地隆起,走路的步子剛鍵沉穩,看一眼便知此人全身都是力量。
幾個流星步,逼近擂台,「嗨」的一聲叫喊,麥當漢的身子已如大山一樣聳立在台上,幾排木樁像承載萬噸重物似的顫動。
麥當漢上了台,鼻孔里發出輕蔑聲,拍打自己的胸口,嘲諷道:「我先讓你三拳,怎麼樣,服還是不服?」
陳余祥意識到對方是尋釁而來的,也不客氣,一記「泰山壓頂」向麥當漢的天靈蓋打來。
麥當漢向後退了退,陳余祥的鐵砂拳擊在他的胸部上,手感到一陣麻痛。
這倒不是麥當漢的內功厲害,原來外國之拳擊手,一身肌肉都經過萬千拳的捶打,業已成螢,只要運足氣,就如鐵一般堅硬。
陳余祥因是頭一次與西洋拳擊家對擂,一時無從適應,先就慌了三分,見如此,又跌了幾分神。凡武林之人,靠的是一口豪氣取勝,跌了豪氣,也等於跌了精氣神。
為了試探對方的功力,陳余祥在上三路攻不破之後,立即改變戰術,向下三路發起攻擊。
麥當漢格起斗來,一邊跳躍,一邊揮拳,招招出手狠、准,更兼十分沉穩。
陳余祥一時急燥,拳腿並舉,一齊向對方下身進攻,結果忘記了上身的自我防守。稍一疏忽,左背被擊中一拳,全身一麻,武功已散了六七分。散了武功的人,素質和平常人一樣,哪裡禁得起一招招快如閃電的重拳?幾個趔趄捂胸向後退……麥當漢終於抓住了千截難逢的機會,運足力氣,向陳余祥虛空的胸腔掃去——說時遲,那時快,台下的陳百威看出了麥當漢的險惡用心,大聲叫喊:「跳——快跳下來——」
陳余祥醒悟過來,腳下就是擂台邊沿,此刻救生的慾望促使他縱身一躍……落地時,陳百威扶著他,關心地問道:「堂主,傷著了沒有?」台上的麥當漢拍著手狂笑不止,然後指陳余祥說道:「中國功夫不過如此,不堪一擊,不堪一擊!」
陳余祥推開陳百威又要上去。
麥當漢巴不得如此,又是一陣肆意侮罵:「中國人,服不服?不服上來,我再讓你六招!」
陳余祥忍無可忍,掙脫陳百威,正要衝上去,咽嚨一熱,一塊東西上涌——竟是一大塊淤血……陳百威再也忍不住了,飛身上了擂台……麥當漢慢傲地啐了一口,說道:「我本不想殺你,可你已經兩次上台冒犯我,用你們中國話說,是忍無可忍,不過瞧你可憐,也讓你三招。」
陳百威抱拳:「三招也不要讓了,如能打死我,我心服口服。絕不反悔,擂台講的是公平競鬥。」
麥當漢拍了拍巴掌:「好,算你這中國人還有點骨氣,不似你們的祖先,轟幾炮就把香港讓了出來。」
陳百威不與對方啰嗦,把真氣運在腳下,兩條腿便晃動起來,上身動作輕盈有致,有如女人之忸怩。
麥當漢大笑不止,說:「原來陳副堂主還會做女人之態,莫非你也有同性戀傾向?很好,本人是雙性戀,雖有不少女友,同時也和男人有染。」
話音甫落,陳百威已近身,麥當漢連忙揮動雙拳,直勾、橫拳、掃拳並用,鋪天蓋地,剛才他也是用這絕招打得陳余祥亂了方寸的。
滿以為又是穩操勝券,沒想到連發三五十拳竟沒有一拳擊中,定睛看時,哪裡識得對方的穴位?簡直連身子都看不清。
麥當漢叫道:「你這是什麼邪術?有本事顯出真身來兩人硬打!」
陳百威道:「這就是正宗的中國武功,你哪裡認得,你不是說我做女人態么?這就叫『無影蓮花幻步』。」
麥當漢搖著頭,因擔心對方發招,不停地揮拳,以為總會打中一下,豈知這什麼「無影蓮花幻步」越來越神奇詭異,心裡便虛慌了三分。
「這個不算,」麥當漢仍然強嘴道,「既是什麼影、幻之類的玩意都是邪術,算不得正當功夫!」
陳百威冷笑道:「不了解中國功夫就不要妄加評論,我這功夫都是靠苦學苦練得來的,更無投機取巧之嫌,不信你看著。」說著,放慢了步法,仍如開始一樣做女人忸怩之態:「可看清了?一般的人只有我這速度,如果能在此基礎上提高六倍以上的速度便是『無影蓮花幻步』,不下苦功夫能達得到么?」
麥當漢不敢再輕敵,暗嘆中國功夫果然博大精深,站好姿式,準備一場惡鬥。
原來「無影蓮花幻步」也有局限,僅僅只能防守,使對方打不著,無攻擊力,此刻,陳百威從上千個中國功夫里獨選了這一招也是有道理的,剛才他目睹了麥當漢劈頭蓋臉打陳余祥,感覺到那力度確實了得,凡血肉之軀都難以承受。俗話說,「柔能制剛」用此一招對付麥當漢最恰當不過了。果然,麥當漢連連吃虧,心理上已怯了三分。
陳百威見時機已熟,向麥當漢的左臂穴打去,麥當漢是拳擊家,同樣也懂人體24個穴位的要害,因此早有防備,扭身滑過,只打中了臂膀。
陳百威感到一陣麻痛,原來他想在三五招內擊敗對手,出手很重,只此一試,便知麥當漢是個非常了得的人物,於是更加謹慎。
兩個人一陣好打,拳腳飛舞,一個似靈龍舞長空,一個如萬重泰山任雷劈;一個靈巧,一個健穩,把台下的觀眾看的呆了。
那陳百威以快取勝,溶匯了中華武功技擊之精華;那麥當漢以穩鍵自守,發揮了西洋拳擊之特強。兩人鬥了三四十回合,陳百威意識到長此下去自己的力量將耗盡,終歸要吃虧,於是改變戰術。
中國民間有一招武功絕技,叫「地滾龍」,且說「地滾龍」有高山滾石之妙,有排山倒海之勢,正好用之對付壯實如牛的英國佬。陳百威撲地一滾,麥當漢自認得勢,笑道:「我還以為你有點本事,沒想到中國人都是這水平,你起來,打不過我饒了你,不要學小孩子去地上打滾放賴!」
麥當漢嘻嘻笑著,看著陳百威越滾越快,甚是有趣,冷不防一股神力向他撲來,趔趄著,眼前一黑,如車輪滾過,倒在台上,接下來又骨碌碌跟著滾起來,彷彿陳百威身上發出千般吸引力,想動也動不了。麥當漢這才嘗到中國功夫的厲害,額頭、後腦勺、胸、背、屁股和膝蓋像被鈍器擊打一般,鑽心鑽骨的痛,禁不住大聲喊起痛來。陳百威像打蛇似的,把麥當漢折騰暈了才停住,不無飢諷地問道:「中國功夫怎麼樣?」麥當漢只好伸出拇指:「中國功夫,OK!」陳百威把嘴湊近麥當漢的耳朵:「你根本不是『洪義堂』會員,我知道你叫麥當漢,英國皇家警察署署長,快跳下擂台去,不要讓別人看到我有意放你。」說著,又打幾個翻滾,然後趁機放了麥當漢,再一個鯉魚打挺躍起,恰好麥當漢已跳下擂台。眾人惋惜。至此,各堂口所有的恩恩怨怨到止結束了,大家等待陳余祥上台主持。眾人的目光一直看著台上,陳百威叫了幾聲,這時文貴從後台上來,悄聲道:「副堂主,堂主有急事請你去一下。」陳百威一驚,不知發生了什麼意外,只好向台下作揖:「各位弟兄請稍候,陳堂主馬上就到。」台下眾人從文貴對陳百威悄語的行動看出可能出了什麼問題,全場騷亂,相互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竊竊私語被濤聲蓋過,北面的大海浩浩無邊,浸於微霧中,一陣陣海風吹來,千層浪涌,萬迭波顛,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咸腥氣息。那遠處點點白帆,近百艘魚船,點綴了筲箕灣漁港風光。
陳百威來到後台,躺在何南懷中的陳余祥盡最大努力想自己坐起來說幾句話,終是未能成功,他的嘴一張一翕,喉嚨里響著,話始終吐不出來……陳百威一個箭步衝過去,想從何南懷裡抱過堂主,但已經晚了……陳余祥的口裡吐出一塊淤血,瞳孔擴散,一命歸西……陳百威記起麥當漢在陳余祥的左背處擊了一拳,那裡靠近心臟,是拳擊禁止打擊的重穴位,他禁不住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