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與性
一位著名的伊利沙白文學專家在倫敦泰晤士報上說「莎士比亞是最富於性的描述的英文偉大作家。他毫不費力的,很自然的,每個汗毛孔里都淌著性。」這位六十七歲的英國學者勞斯又說:「在莎氏作品中,可以清楚的看到,他集中注意力於女人身上。所以他創造出一系列的動人的文學中的女性。同時有人堅信莎士比亞作品乃是培根、或瑪婁、或牛津伯爵所作,其說亦顯然的是狂妄,因為這幾個人都是同性戀者。」「這一點在莎士比亞研究上甚為重要,他是非常熱烈的異性戀者——就一個英國人身分而言也許是超過了正常的程度。」
西雅圖泰晤士報於同年四月二十四日亦刊有一段類似的電訊:
性與詩人
現代的色情作家會使莎士比亞生厭
倫敦美聯社訊——想找一本色情的書么?不必注意目前充斥市場的淫書,去讀沙士比亞的作品罷。
這是兩位文學界權威的勸告,他們說這位詩人的十四行詩集有的是猥褻的描寫。
倫敦泰晤士報今天發表了這兩位戲劇專家的意見,宣稱莎士比亞是英文中最富色情的作家。
莎氏傳記作者牛津大學的勞斯博士說,莎士比亞「從每一個汗毛孔淌出色情」。
勞斯引述《莎士比亞的猥褻文字》作者帕特立芝(EricPatridgc)的話,說莎氏是「一位極有學識的色情主義者,淵博的行家,非常善於談情說愛的能手,大可以對奧維德予以教益哩。」
但是專家們說,把淫穢部分發掘出來不是容易事。
莎士比亞的色情描述通常是隱隱約約的,使用文字遊戲來表達,需具有精通伊利沙白英文能力的學者才能欣賞。
勞斯說,莎氏是「非常熱烈的異姓愛者——以一個英國人身分來說可能是超過了一般常態。」
勞斯的文章是為紀念一五六四年詩人誕辰紀念而作,立即引起爭論。
「大詩人是色情狂么?」太陽報的一個標題這樣問。莎士比亞學會秘書GwynethBowen說:「胡說!其他大部分伊利沙白作家比他的色情成分要多得多哩。」
看了以上兩段報導文字,不禁詫異一般人對莎士比亞的認識是這樣的淺薄。戲劇里含有猥褻成分是很平常的事,中外皆然。尤其是在從前,編戲的人不算是文學作家,劇本不算是文學作品,劇本是劇團所有的一項資產;劇本不是為讀的,是為演的;劇本經常被人改動有所增損;劇本的內容要受觀眾的影響。所以,劇本里含有猥褻之處,不足為奇。看戲的人,從前都是以男人為限,而且是各階層的男人。什麼事情能比色情更能博取各色人等的會心一笑呢?不要以為只有販夫走卒才欣賞大葷笑話,縉紳階級的人一樣的歡迎那件人人可以做而不可以說的事。平素處在禮法道德的拘束之下的人,多所忌諱,一旦在戲院里聽到平素聽不到的色情描寫,焉能不有一種解放的滿足而哄然大笑?我們中國的平劇,在從前觀眾沒有女性參加的時候,有幾齣戲丑角插科打諢之中,猥褻成分特多,當時稱之為「粉戲」,以後在「風化」的大題目之下逐漸刪汰了比較大膽的色情點綴。莎氏全集,一八一八年包德勒(ThomasBowdler)也曾加以「凈化」,刪削了一切他所認為淫穢的詞句,成了「每個家庭里皆適於閱讀」的版本。不過至今我還不能不想到那些所說的「粉戲」。至今似乎沒有人肯購置一部包德勒編的莎氏全集放在他的家裡(事實上這個版本早已絕版)。
若說莎士比亞作品最富色情,似亦未必。十四行詩第一百二十九首是著名的一首,以性慾為主題,表現詩人對於性交之強烈的厭惡,我的譯文如下:
肉慾的滿足乃是精力之可恥的浪費;
在未滿足之前,肉慾是狡詐而有禍害,
血腥的,而且充滿了罪,
粗野無禮,窮凶極惡,不可信賴,
剛剛一滿足,立即覺得可鄙;
獵取時如醉如狂;一旦得到,
竟又悔又恨,像是有人故意,
布下了釣餌被你吞掉:
追求時有如瘋癲,得到時也一樣;
已得,正在得,尚未得,都太極端;
享受時恍若天堂;事過後是懊喪;
這一切無人不知;但無人懂得徹底,
對這引人下地獄的天堂加以規避。
詩寫得很明顯,其中沒有文字遊戲,亦未隱約其詞,但是並不淫穢。我記得羅賽蒂(DanteG.Rossetti)有一首《新婚之夜》(NuptialNight),也不能算是色情之作。
莎氏劇中淫穢之詞,絕大部分是假藉文字遊戲,尤其是所謂雙關語。朱生豪先生譯《莎士比亞全集》把這些部分幾完全刪去。他所刪的部分,連同其他較為費解的所在,據我約略估計,每劇在二百行以上,我覺得很可惜。我認為莎氏原作猥褻處,仍宜保留,以存其真。
在另一方面亦無需加以渲染,大驚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