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弦絕,幾回黃泉葬奇才(五)
樓小眠素衣翩飄,靠著樹桿席坐於地,有一聲沒一聲地咳著。袂袍隨風飄動之際,他似乎也快要隨風而逝。
此刻,他專註地把.玩著膝上的獨幽,撫著凌.亂散落的斷弦,竟然沒有發現眼前已多出一人。
獨幽的宮、商、角、羽、少宮、少商六弦皆斷,只余了第四弦徵弦還在禾。
徵弦屬火,對應的正是夏天,熱烈且充滿生機的夏天。
那蒼白顫抖的手指挑向最後一弦,正要彈奏時,木槿向前一步,已跌坐在他跟前,輕輕喚道:「樓大哥!妲」
樓小眠驀地一顫,秋水般的黑眸凝注於她,然後掃向她身後趕來的鄭倉。
鄭倉沙啞著嗓子道:「公子,我應過你……所以,我什麼也沒說!真的什麼也沒說。」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磕破了頭,讓木槿自己去猜疑,自己去追問。
他沒法就這麼看著,看著樓小眠如此孤寂地死去,連他心愛的小今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樓小眠便低低一嘆,「若要見我,說一聲即可。都說產婦月子里不能吹風,你這剛剛生產,可真是……到底……到底想讓人操心到幾時?」
他的聲音愈來愈低,再也阻攔不住嗓音里後繼無力的虛弱。他自己也已覺出,便苦澀地笑了笑,無奈般低下頭,輕撫著他的獨幽琴。
木槿伸手,探向他臂腕。
樓小眠掙扎,要將手臂抽.出,不悅地看向她。
她一向尊重他,甚至逾越了對父兄或夫婿的那種尊重。若他不悅,她從不敢強迫。
但這一回木槿出手,按住他肩胸將他壓得靠在樹榦上,捉住了他的臂腕放在琴身上,偏生就是強迫他接受她的診脈。
樓小眠掙了幾次,卻已虛弱得完全掙脫不開,哪怕面對的是剛剛生產同樣虛弱著的女子。
「木……木槿!」
他低低地喘氣,看著她滿臉的汗,滿眼的淚,以及搭在脈門漸漸顫抖的手,笑了一笑。
他道:「木槿,其實……你一直都看錯了!你的樓大哥,根本不是好人。」
木槿抬眼看他,彷彿在聽,又彷彿沒在聽,淚水卻不由自主地滑落下來。
本來搭脈的手已然移開,卻顫抖地握緊他,彷彿這樣就能緊緊抓.住他,抓.住他那已走向油盡燈枯的脆弱生命。
她的左手依然按在他胸前,感覺他緩慢得隨時會頓下的心跳。
樓小眠努力地喘著氣,好讓自己說得流暢些,「我受過狄人的恩惠,其實一直在為北狄做事。叛國通敵的不是鄭倉,是我。從江北之亂,到醉霞湖之變,我一直都有推波助瀾。我從來不是想幫皇上,我只是在幫北狄。我替他對付慕容家,其實只是盼他和慕容家內鬥,北狄才好坐收漁翁之利。離間吳、蜀,讓慶南陌和蕭以靖先後在江北中伏,也是我事先安排。」
他很想惡毒地笑幾聲,但眼底不知怎地便浮上了淚,「木槿,你明明聰明得很,為何從不疑心我?可坑苦了皇上,明明人證物證俱在,怕招惹你生氣,都不敢明著處置我,輾轉送我到朔方城,還盼我能回心轉意,利用在狄人中的影響力對狄軍反戈一擊……你,你可別誤會了皇上……」
木槿低頭,淚水落在樓小眠的手上。
樓小眠指尖冰冷,覺出那熱淚,便顫了一顫。
木槿的手指便輕輕地摩挲他的指腹。
同樣擁著有不凡的音樂天賦,但他遠比木槿熱愛琴藝,獨幽幾乎從不離手。
木槿鼓琴退敵,手指磨得血肉淋漓;而他指尖早已結了厚厚的繭,為木槿奏了快一夜的琴,繭子被磨得粗糙不平,一雙手卻依然修長白.皙。
卻不知,拖著這樣破敗不堪的身體,那漫漫長夜,他究竟是怎樣堅持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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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小眠想抽回被木槿握著的手,但木槿又固執地將他牽住。
他渾身都虛冷著,甚至能覺出死亡即將把自己帶走的僵硬,於是那指掌間無私贈予的溫度便如此的珍貴無疇。
他終於再捨不得抽開,吐字卻愈發地清冷遙遠:「還有,花解語是我的人。江北之亂,皇上中的毒,就是我讓她下的;提醒叛軍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