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1養病(三更到
佟貴妃想了想,欣然道:「也好,將來我若遂了願,自然也是因為胤禛膝下子嗣興旺,這是好兆頭。之前若是老天爺給那倆孩子磨難,也真真是夠了。」
說著不免又惋惜起四阿哥沒了的孩子,不知怎麼想起他的家人來,佟貴妃愧疚道:「還有舜安顏那孩子,實在叫人失望,聽說他們如今都圍著八阿哥轉,我倒不是看不起八阿哥,可他怎麼胳膊肘往外拐,就算溫憲沒了,胤禛也是我姐姐最疼愛的孩子啊。」
嵐琪唯有勸:「孩子們有自己的路要走,隨他們去吧,娘娘一向不管外頭的事兒,咱們日子過得好好的,不是說好的要老來作伴。」話說多了,嵐琪忍不住咳嗽,佟貴妃便不願再打攪她,又叮囑幾句保重身體,便離了瑞景軒。
而嵐琪這一病,雖不沉重,可咳嗽時好時壞,太醫說德妃娘娘多年積勞,一定要安心休養,雖然嵐琪閑不住,可光看玄燁那刀子似的目光,她就不敢再多嘴。可一碗一碗的葯送下去,始終不見大好,四月里春暖花開,嵐琪仍舊是說幾句話就嗓子痒痒。
她身體不好,皇帝就沒有好臉色,太醫換了一撥又一撥,葯也不知變了多少味道,就是止不住她的咳嗽,咳嗽傷神且夜裡睡不好,縱然嵐琪心情和精神都不錯,但氣色總差那麼一些,五月本該啟程避暑,玄燁已經撂下話,若是不能好透了,就不帶她去避暑。
四月末,是溫恪公主的婚禮,溫恪公主自幼養在翊坤宮,宜妃對孩子算不得視若己出,也從未虧待過,出嫁那日皇帝與佟貴妃諸人都回宮去,留下嵐琪獨自在暢春園養病,本就靜幽幽的園子,突然又離去那麼多人,安靜得連風聲都奢侈。
環春在瑞景軒的院子里擺了美人榻,攙扶嵐琪在太陽下晒晒,太陽刺目叫人睜不開眼睛,嵐琪微眯著,身上蓋著毯子暖烘烘的,不多久就瞌睡過去,但腦袋一晃又從夢裡醒來,見環春在面前笑:「娘娘這就醒了?剛想喊您起來,心想若實在困了,就回屋子裡去睡。」
嵐琪咳嗽了幾聲,拒絕道:「白天睡得多,夜裡又睡不好,這一次病得實在古怪,這麼久了也不見好。」
環春哄道:「太醫說了,您積勞成疾,急不來的。皇上說了,夜裡實在睡不好,就白天補,只要能歇著就成。」
嵐琪笑而不語,等環春送來熱茶,喝了幾口醒醒神,說道:「你陪我坐著說說話,你們都不在身邊,這裡太安靜,我一晃神又要睡過去了。」
環春便拿來綉綳陪主子坐著,嵐琪拿在手裡看了看花樣,懶懶地遞給她說:「皇上說太陽底下繡花,傷眼睛,你別綉了,我那裡那麼多沒用過的帕子,你喜歡的拿去用就是了。」
「奴婢也是打發時間,回頭可以送給小宮女,讓她們拿出去換錢。」環春手裡針線不停,笑著說,「要說萬歲爺真是細心,什麼都為您著想。」
「可他什麼都管,我偶爾也會煩。」嵐琪言不由衷地笑著,但立刻又一陣咳嗽,不禁皺眉道,「我若好好的也罷了,就是這樣,才辜負他。」
環春看了眼主子,道:「您之前發燒昏睡時,皇上寸步不離地陪著您,奴婢知道皇上一向疼您,可也從沒見那樣珍惜的眼神,只怕您若萬一有什麼,皇上他……」她說著就重重打自己的嘴,自責道,「奴婢這說的是什麼話。」
嵐琪笑話她,不禁又咳嗽,環春上前來撫摸她的背脊為她順氣,好半天才消停,嵐琪氣喘吁吁地說:「宜妃他們常說,將來能走在皇上前頭才是福氣,我就不這麼想啊,我捨不得丟下他,他辛苦一輩子,就算我多一口氣,也不願他孤零零的走。反正他走了,我也立刻追他去的,我早就想好了。」
環春後悔極了,屈膝扶著嵐琪道:「您看您,好好的怎麼說起這些話了,都怪奴婢嘴賤。」
嵐琪笑:「傻子,你怎麼會怪你,這次病那麼久,雖然不沉重不害性命,饒是我精神再好,也夠折磨了,心裡總忍不住想這些事。你瞧我都不像從前那樣吃口葯都要跟你鬧半天,我那麼努力地吞葯,就是想快些好起來,別讓皇上為我擔心。」
環春想了想,索性又道:「奴婢也知道,將來皇上百年,您必然是要追著去的,反正您還有奴婢在呢,奴婢身子比您硬朗,將來哪怕多一口氣,也要伺候您的。」
嵐琪笑道:「嬤嬤還多陪了皇上十幾年呢,你若是硬朗,可別丟下我的胤禛胤禵,說好了,挑你喜歡的去養老啊。」她說著,不免又咳嗽,直咳得精神倦怠,眾人怕是外頭飛揚的柳絮惹的,又七手八腳來把主子攙扶到屋子裡,她便靠在明窗下,身上沐浴陽光,臉擋在陰暗裡,精神果然清爽些。
環春屏退了旁人,端湯藥來喂主子吃,一面繼續方才的話,她虔誠地說:「奴婢雖然知道你捨不得萬歲爺,可若將來真有那一天,您捨得阿哥們孫兒們嗎?若是咱們四阿哥……」她頓了頓,低語一聲主子您明白的,才繼續說,「真到那時候,您不幫著扶持些?」
嵐琪皺眉吃著葯,嫌一勺一勺太折磨,自己端過碗來一口氣飲下,苦澀得舌頭都麻木了,還有嗆鼻得氣味引得人噁心,她軟軟地跌在靠枕上,任由環春為她擦拭嘴角,好半天才緩過氣說:「我沒有指點江山的本事,也沒有扶持帝王的魄力,我知道自己的斤兩,這輩子的福氣太滿太滿,太皇太后和太后那樣晚年的福氣,能免就免了吧。哪怕我操勞一生,只要能給我攢著一些留在下輩子用,讓我再遇見皇上就好。」
環春見主子目光晶瑩,似有淚花閃爍,她靜靜地等在一旁,果然不久就見娘娘落淚,久病的人精神脆弱,娘娘每一天強撐著也實在不容易。嵐琪則哽咽:「你說孝昭皇后和孝懿皇后,她們病著的時候到底怎麼想的,孝昭皇后那句話,我至今想起來心裡還打顫?」
「您可別胡思亂想。」環春心裡撲撲直跳,那兩位都是病了再不見好的,主子這不過是拖得久的折磨人的小毛病,不至於傷了性命,可她若憂思成疾,反而要惹大禍,趕緊勸道,「不管那二位怎麼想,您這樣子叫萬歲爺聽見,又該挨罵了。」
嵐琪卻含淚咕噥一聲:「他只會欺負我。」
且說溫恪公主,嫁博爾濟吉特翁牛特部郡王,封和碩公主,是日在京城禮成后,一月後便要離京。可婚禮之後兩天,皇帝突然說要親自送公主往蒙古去,皇帝嫁了那麼多女兒,還是頭一個親自送嫁,卻不知皇帝對溫恪區別對待,是顧及宜妃的顏面,還是看在早故的敏妃面子上,不過此次婚禮,皇帝給予了翊坤宮諸多照顧,也難得讓宜妃娘娘揚眉吐氣一番。
又因德妃久病在暢春園,宮裡大大小小的事都少了她,難得沒有人的光芒蓋過自己,莫說宜妃,就是其他人也舒口氣,若是有惡毒心眼的,都盼著德妃病在暢春園裡別再回來了。
可就在決定要御駕送親的這天夜裡,聖駕乘著月色從紫禁城來到暢春園,玄燁揚塵帶風地進門時,嵐琪正在吃藥,一見他趕緊把葯大口吞下,先自己說:「可別找茬,這幾天我好著呢。」
但話說完,就是一連串地咳嗽,環春幾人笑著退下,玄燁心疼地到她身邊說:「這些葯別吃了,吃也不見好。」
嵐琪倒是老實:「不成,葯不吃病得更厲害,這幾天覺得好多了,這服藥挺管用的。」
玄燁說:「我聽幾個洋大臣說,你久咳不宜窩在屋子裡不動,要出去走走,透透氣散散心,悶在家裡心情不好氣息也短,只會病得越來越厲害。你看這幾個月,你連瑞景軒的門都沒踏出去。」
嵐琪想想也是,她看著雖然不差,可身上沒力氣,走出院子里去曬太陽,都一步一顫的,也是因此心情總不大好,太醫說沒事,她卻覺得自己越來越虛弱。
「朕送溫恪出嫁,你隨朕一道去,眼下正是草木豐茂的時候,各地風光美不勝收,去看看春色,心情就好了。」玄燁將她鬢邊的髮絲抿到而後,一縷銀絲透在其中,他卻彷彿什麼都沒看見,根本不在乎歲月的沉重。
嵐琪膽怯:「我怕我走不動,難道送親的隊伍,為了我一拖再拖?」
玄燁笑道:「還有好些日子才動身,明兒起不吃藥了,讓環春陪著你現在園子里逛逛,朕過幾日就回園子里,天天陪你走。」
嵐琪見玄燁興緻盎然,為自己的病操心如此,實在不願悖逆他,終於笑著答應:「我聽你的。」
這一晚,皇帝沒有留在暢春園,連夜又趕回宮裡,可並非他不想留下,而是宮裡出了事,延禧宮裡良妃的茶水宮女,好端端地竟然被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