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一章 下旨(三)
唐婉君順著聲音抬頭望去,愣了。
李治從拐彎處緩步走出來,見到元寶身前的人,也愣在了原地。
他們似乎很久沒見了。李治在心裡默默感嘆道。不過,現在的他們,不是那種見面就能打招呼的關係了。
唐婉君首先回過神來,她恭敬地行禮,「參見皇上。」
李治沉聲道:「平身。」
隨之而來的是,令在場三個人都不自在的尷尬的沉默。
元寶在心裡暗暗叫苦,這裡是御花園,人來人往的,三個人一直杵在這裡也不是個辦法。他只好硬著頭皮,向皇帝請示:「陛下,您看是不是要往椒房殿了?」
李治鬆了一口氣,不過臉上卻不顯:「嗯。」
唐婉君避讓在一側,低著頭,說道:「恭送皇上。」
待李治走出四五步外后,唐婉君突然往前疾走兩大步,「皇上請留步。可否聽奴婢說幾句話?」
李治停了下來,思考了一會,側著臉道:「罷了,唐醫女平日在典醫監表現不俗,朕看在你勤勉的份上,准了。」
這番場面話,落在唐婉君的耳里總覺得怪怪的。不過李治沒有給她遲疑的時間,他拐了個彎走到幾米外的涼亭處。
元寶早已快一步上前打點,待李治坐定后,機靈地退到了涼亭外。
唐婉君站在涼亭的入口處,先是福了福身,道:「謝皇上。」
李治見唐婉君有些拘束,心裡的唏噓更甚了。以前的他們,哪曾如眼前這般,惺惺作態。
「皇上,奴婢斗膽問皇上,為何要下旨讓武昭仁調查連平兒一事?」唐婉君沒有拐彎,直截了當問出了自己的問題。
到底還留著從前的情誼,李治並不習慣眼前這般君臣的談話姿態,他先讓唐婉君坐下,才回答她的問題。
「皇後身體不適,後宮內有才幹者,武昭仁可以說算一個。」李治避重就輕道。
唐婉君並不滿意這個回答:「奴婢以為,這調查的人,奴婢更為合適。」
李治反問:「為何武昭仁不合適呢?」
唐婉君被問住了,她總不可能回答說因為武昭有可能是兇手吧。她只好含糊道:「武昭仁娘娘雖有才幹,卻身份敏感。奴婢是怕把她推到風口浪尖,會對她不利。」
換做幾天前,李治或許會以為唐婉君這話是在敷衍,而如今他卻覺得唐婉君和武昭之間還留有以前的情誼。
李治明白唐婉君想親手為鍾離桑菁討公道的心,但是如果由她來調查,無論是朝廷還是後宮都會覺得,鍾離桑菁的死有蹊蹺,說不定引發新一輪的口舌之爭,甚至會對唐婉君的安全造成威脅。而武昭已然是他後宮之人,由她出面插手後宮事務,合情合理,對於鍾離桑菁的死,大家最多是懷疑,卻不會拿到檯面上說。
唐婉君見李治一直在沉默,以為他誤解了自己的話,不由得有些急了,「皇上,武昭仁娘娘並不是——」
李治抬手阻止了她。「聖旨已下,唐醫女不必多言了。雖然你我有舊日之誼,我作為一國之君,也是不能偏私的,斷沒有朝令夕改的道理。」他朝涼亭外的元寶望去,「皇后還在椒房殿等朕,唐醫女你忙去吧。」
元寶時刻留意著涼亭內的動靜,李治剛起身,他就連忙進來服侍。見唐婉君還想說話,不由得落後一步低聲勸道:「唐醫女,凡事過猶不及。」
唐婉君表情一黯,立在原地,目送李治離開。
豈不知她這一看,落在有心人的眼裡,便是幽怨。
在皇帝去到椒房殿前,皇后就知道了涼亭內發生的一切。她有些不喜,「這唐婉君到底要幹什麼?難道她也想進這擁擠的後宮不成?」
紫霞扶著皇后坐起來,理著鳳袍道:「若是她真的進了後宮,該著急的也不是咱們椒房殿。」她指了指漪瀾殿的方向,「說不定那位更急呢,畢竟自詡是皇上心尖尖。」
王霓裳嗔怪地看了紫霞一眼,捂著嘴笑了起來。「你這張嘴,真是大膽!居然妄議后妃!」
紫霞做求饒狀,極大地取悅了王霓裳。
王霓裳攏了攏鬢間的朱釵,笑得恣意:「我倒想皇上真的弄個心尖尖進來,讓後宮里的女人都死心。」自從知道自己不能生之後,她對皇帝就歇了心思。如今只盼著一切順利,「生」個皇子扶上位,待她把位置坐穩后,任旁人再作妖,也越不過她去。
宮人來報,王霓裳和紫霞交換了一個眼神。紫霞連忙給皇后檢查臉色、服飾有沒有異常,而王霓裳則揚起一抹為人母的微笑。
為了演得更逼真,王霓裳專門花了時間和精力去練所謂的「慈母臉」,現在看來,效果不俗。
皇帝見狀,龍心大悅,賞賜了不少好東西。
王霓裳揚起一抹嬌羞,想行禮謝恩,卻被李治阻止了。「皇後有孕在身,禮儀可免了。」
這次王霓裳笑得貨真價實,「謝皇上恩典!」椒房殿里的眾人也紛紛跪倒謝恩。
這可是宮裡的頭一份,當初蕭淑妃懷胎時都不曾有的恩寵。因此椒房殿里的人個個喜上眉梢,主子得寵,她們做下人的,也跟著受益,走出去都腳下帶風,倍兒有臉面。
王霓裳假裝無意地問起皇帝為何來遲,李治坦然道:「朕在路上和唐醫女多說了幾句話,耽誤了些時間,皇后請不要放在心上。」
「瞧皇上說的,給臣妾十個膽,也不敢管皇上的行蹤。臣妾只是擔心皇上遇到麻煩,想為皇上分憂。」王霓裳賢惠一笑,決定試探下唐婉君如今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我看唐醫女不僅醫術了得,為人也十分謙和,秀外慧中,若能伴皇上左右,臣妾就放心多了。」
李治臉色丕變,「皇后慎言。朕愛才惜才,可不願因已之私,讓典醫監失去了一個棟樑之才。」
王霓裳連忙跪下請罪,「臣妾之罪,請皇上息怒。」
李治臉色微緩,卻沒了在椒房殿再待下去的心情,隨意找了個借口,便離開了。
王霓裳暗自惱恨自己的失言,幸好皇帝沒有大發雷霆,要不然漪瀾殿那位賤人肯定躲在被窩裡笑。
李治在去椒房殿的路上見了唐婉君的事,也傳到了漪瀾殿里。
蕭淑妃恨聲道:「唐婉君真是陰魂不散!她怎麼還在宮裡?」
青鸞上前說道:「據說唐婉君快要出宮了。咱們宮裡不是有個規矩,宮女滿了25歲不是可以放出宮去的嗎?唐婉君在今年的這一批出宮名單里。」
蕭淑妃的氣這才消了點。皇帝這些年都沒有關注過唐婉君,她以為他忘了,沒想到唐婉君居然不甘寂寞,老往皇帝面前湊。
「知道皇上從椒房殿出來后,去哪了嗎?」
青鸞回答得有些吞吞吐吐的:「回娘娘,說是去了……去了……去了新進宮的劉美人那。」說完,並不敢看向蕭淑妃,閉著眼認命地等著主子的怒氣。
「啊!」蕭淑妃把桌上的東西全掃了下去,有些砸到青鸞的腿上、腳上,但她絲毫不敢出聲,更不敢表露半分。
待蕭淑妃發作完了之後,青鸞伏身收拾,被蕭淑妃阻止了:「你去那什麼美人那,就說小皇子似乎喊了父皇。」
青鸞連忙跪倒在地:「娘娘,這……」小皇子不滿一歲,只會嗯嗯啊啊,並不會喊人。
「蠢貨!你去便是了!」
自己兒子什麼情況,蕭淑妃當然清楚。到時候自己撒個嬌,說是耳誤,耳鬢廝磨一番,皇帝就算有氣也消了。
不過蕭淑妃這次踢到鐵板了。
李治聽了蕭淑妃嬌柔作態的一番話后,扔下一句「傳朕命令,蕭淑妃言行不慎,在漪瀾殿思過三天」,便拂袖而去。
蕭淑妃哭成了淚人,失態地追在皇帝後面,企圖讓他回心轉意。
可惜,讓人看盡了熱鬧,卻沒惹來皇帝的半點憐惜。最後還是青鸞和幾個宮女扶著蕭淑妃進了漪瀾殿。
漪瀾殿的動靜第一時間就傳到了椒房殿,王霓裳正在子意的伺候下喝吊梨湯,聽了宮女的稟報,笑得咳了起來。
一掃之前的鬱悶,現在的她可以再喝一碗。「給本宮再盛一碗吧。」用帕子摁了摁嘴角,順道掃了一眼周圍,「這吊梨湯做得不錯,多了的分下去吧。這天氣乾燥的,潤潤才不會讓人那麼容易心浮氣躁。」
一干宮女連忙跪下謝恩。
紫霞見自家主子已經很久沒這麼高興過了,忍不住錦上添花道:「淑妃娘娘估計這輩子都沒受過這麼大的屈辱呢,看來宮裡的風向該變了。」
王霓裳倒理智。「這蕭淑妃是被嬌寵得沒了往日的敏銳,不知這前朝的風向如今已經變了。」
「奴婢愚鈍,只以為蕭淑妃失了聖心。」
「失了聖心倒沒可能。只是……」王霓裳沒再說話。有些話,說了,紫霞未必能懂。要在這後宮立足,除了聖心,還有的便是娘家的實力。蕭淑妃安逸太久了,忘記有一句話叫做「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劉美人的父親正步步高升,得到皇帝的重用,皇帝再怎麼偏心,也會給面子劉美人。而蕭淑妃娘家式微,靠著往日的感情,走到如今的位置,已是不易。只是,這感情終有淡了的一天,等宮裡陸續進了新人,子嗣多了起來,蕭淑妃也得靠邊站了。
王霓裳突然生出一股寂寞。不過這寂寞,轉瞬即逝。
在這宮裡,還有什麼比得上權勢更為激蕩人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