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八章 離宮（三）

唐婉君到了漪瀾殿，蕭淑妃正在宮女的伺候下用藥。

見到她，蕭淑妃連忙推開藥碗，示意宮女端下去。

「娘娘，太醫囑咐，這葯得按時喝完才行呢……」宮女沒敢再說下去，因為蕭淑妃的臉色非常不好。

青鸞上前接過宮女手中的碗，好生勸慰了一番，蕭淑妃才皺著眉把葯都喝了。青鸞連忙吩咐宮女來收拾，待收拾妥當后，蕭淑妃才有些虛弱地朝唐婉君笑。

「讓唐醫女看笑話了。」

唐婉君福身請安，客套一番，卻隻字不提診脈的事。她心裡清楚得很，蕭淑妃召她來，恐怕並不是為了讓她診脈，而是有話說。

蕭淑妃有些驚訝。她對唐婉君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在太子府那會，固執、清高、沒大沒小。如今，倒一副謙卑、通透的模樣，讓她忍不住感嘆人終究會變的，只有適應環境，才能屹立不倒。

生病的這段時間，讓她想了很多。以前她仗著曾是皇上心心念念之人，恃寵而驕，對外部環境失去了應有的判斷力。如今這段時間的冷落，讓她幡然醒悟。入宮以來的順遂，讓她麻痹大意了。

明白自己的處境后，蕭淑妃決定自救。她敏感地察覺到武昭將來會比皇后更加難對付，所以她必須在武昭成氣候之前，將她的氣焰全吹滅了。她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唐婉君。

雖說武昭和唐婉君以前是朋友，但據她派人打探回來的消息，武昭和唐婉君早在武昭入宮的時候便鬧翻了。

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蕭淑妃決定拉攏唐婉君。

雖然唐婉君未必視武昭為敵人，可是就憑著皇帝曾經鍾情過唐婉君，她就敢斷定，武昭若想在這後宮爬起來，必然會將唐婉君視為敵人。

只是，據她得到的消息，皇后這幾年一直在拉攏唐婉君，一直沒成功。可見這唐婉君是個油鹽不進的人，她一時間還找不到門路，只好將她宣召前來，摸一摸底細。

「本宮總覺心慌得緊，那群太醫，總是以肝氣鬱結來打發本宮。吃了葯也不見好，只好麻煩唐醫女來一趟了。唐醫女，你不會介意吧？」蕭淑妃捂著胸口，說的話長了，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娘娘言重了，這是奴婢的本分。」唐婉君上前，為蕭淑妃診脈。「娘娘確實是肝氣鬱結，這病症需慢慢調理，娘娘不必心焦。寬心養病，這病會好得更快些。」

蕭淑妃聞言，眼眶有些紅了。「那群太醫也說要放寬心，可是這哪是說就可以辦到的事。」似乎是想到了傷心事，蕭淑妃眼角滲出了淚水，襯著蒼白的臉色，更是嬌弱。

唐婉君不擅長安慰人，身份地位也不許她僭越，所以她低著頭，沉默不語。

忽然，她的手被握住了。她下意識就想抽回，可蕭淑妃力氣是出乎意料地大，她抽了幾次，都抽不開。

看來，蕭淑妃的病應該好了。唐婉君在心裡苦笑。

唐婉君默默在心裡想好措辭，抬頭正想告辭，沒想到蕭淑妃雖握著她的手，眼神卻不在她身上，而是望向另一側。雙目無光，似是沒有焦距。

唐婉君忍不住輕聲喊：「淑妃娘娘……」

蕭淑妃似是沒聽見，握住唐婉君的手，好一會了，才自言自語地問道：「你說，這世界上有不變的心嗎？」

唐婉君一聽，頭皮發硬。這蕭淑妃是打算和她傾訴閨中哀怨了？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蕭淑妃果然開始說起了往事。她口中的「他」，雖沒指名道姓，但唐婉君知道，蕭淑妃說的人是李治。

蕭淑妃從她與李治是如何認識的講到她初為太子妃時的喜悅，轉到初為人母的激動，忽然就話鋒一轉，說起了這段時間的煎熬，著重講了昨晚她是怎麼度過絕望的一晚。

唐婉君算是聽出了味道來。蕭淑妃這是在試探她與武昭的關係呢。若是她與武昭關係好，以她的為人，她肯定會為武昭說一兩句好話。若是她與武昭有嫌隙，她肯定一句話不提，對蕭淑妃的遭遇必然會安慰一兩句。

不過，蕭淑妃可能看錯了她。她雖對武昭失望，卻做不出在背後插刀的事。

唐婉君決定什麼都不說。等蕭淑妃說完后，她給蕭淑妃遞過茶水，並囑咐道：「娘娘，請恕奴婢僭越了。這肝氣鬱結之人，若是憂思過重，不但對病情沒有幫助，反而會加重病情，延長恢復時間。娘娘如今心火旺，靜養為宜，在飲食方面，可增加金桂玉竹飲。」

蕭淑妃見唐婉君一臉平靜，心裡有些惱火。這人果然是頑石，不開化。她幾次暗示若是唐婉君能站在她這邊，自己能幫她坐上首醫女之位，她卻絲毫不為所動。

唐婉君不想和蕭淑妃扯下去，便推說要去掖庭。

蕭淑妃心知今日再說下去，也沒必要了。忍著情緒，送走了唐婉君。

唐婉君走後，青鸞上前給蕭淑妃揉著太陽穴。「娘娘息怒，這唐婉君拉攏不了就算了。奴婢聽說她在放出宮的名單中，於我們也沒什麼助益。」

蕭淑妃閉目養神，並不言語。

青鸞也不敢打擾，動作越發輕柔起來。

許久，蕭淑妃緩緩睜開眼，「青鸞，你覺得皇上對唐婉君如何？」

青鸞手上沒停，歪著頭思考道：「皇上對唐婉君……好像不怎麼樣。」

「以前呢？」

青鸞心跳得很急，不敢回答。

蕭淑妃自嘲一笑，「你也不用顧忌我的心情，以前是我蠢。現在我得為我皇兒做打算。」

青鸞支支吾吾地說了，生怕蕭淑妃突然變臉色，自己又無辜受罰。

「她才是真正的心上人。」蕭淑妃淡漠道。

青鸞安慰道：「娘娘不必擔心，皇上繼位以來，對唐婉君是不聞不問的。聽說唐婉君和上官大人的兒子勾勾纏纏的，皇上可能歇了心思。」

蕭淑妃並不言語。這才是不對勁的地方。她和皇上從小就認識了，他的脾性，她多多少少都摸到了。他是個念舊情的人，要不然憑蕭家犯下的那些事，自己可能連入宮門的機會都沒有。待自己尚且如此，更別說那個讓皇上放在心上，卻又得不到的女人了。皇上對唐婉君，必然有著不一般的感情在。

不管武昭和唐婉君現在的關係如何，就憑著武昭曾經和唐婉君姐妹情深，皇上都不可能對武昭恩寵有加。

蕭淑妃在心裡暗暗做了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將唐婉君留在宮裡。至於怎麼留，她想得很清楚。

皇后是最佳人選。

雖然自己和皇後有矛盾，可是她有把握說服皇后。畢竟，若是兩個女人有了共同的敵人，那麼即使這兩個女人之間有奪夫之恨，都能成為朋友。這點，蕭淑妃很有把握。

所以當蕭淑妃出現在椒房殿的時候，皇后震驚得差點把茶噴了出來。

蕭淑妃恭敬地請安，對皇后熱情地噓寒問暖。

王霓裳覺得渾身舒暢。一直以來，都被蕭淑妃騎在頭上，看到蕭淑妃低頭，她心裡別提有多美了。

不過她也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這蕭淑妃必然是有求於自己。

王霓裳為難了蕭淑妃一會，便揮退身邊服侍的人。

蕭淑妃吃了一頓排頭，雖然心裡窩火，但想到自己有要事，便忍了下來，把自己的打算和皇后和盤托出。

「皇後娘娘，您作為這六宮之主，留下一位醫術高明的醫女，對您來說，輕而易舉。而且這事，你我都能從中受益。畢竟你我誰都不想，這鷸蚌相爭漁人得利吶。」

王霓裳見蕭淑妃終於轉過彎來，心裡不由得防備起來。這女人一旦對男人無所求，心必然變得狠起來。

她沒答應，卻也沒拒絕，推說這事已經由皇上過目，自己不好隨意更改。

把蕭淑妃打發走了之後，王霓裳開始認真考慮起要不要把唐婉君留下來了。

把唐婉君留下來，利弊她自己都分析過了。可是若是要把人留下來，必然需要有個正當的理由。

這最好的理由便是把唐婉君指定為自己的醫女，但是這招是險招，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用。

如果不用這個理由，那便需要把唐婉君調離典醫監，也不能進司藥房，司膳房也不行。

要是能有個兩全之策就好了。既能留下唐婉君，又能讓她遠離椒房殿。

日子就在王霓裳猶豫之中，一天天逼近了。期間，蕭淑妃又求見了幾次，她都以模稜兩可的答案把她打發了。

隨著日子的逼近，王霓裳的心神便分一部分去了自己的私事上。

她再三叮囑紫霞，務必小心行事。「尤其是綠衣，最近她去張僉正那很頻繁，難保會被人瞧見。而且我聽說，她和高湛見面的時候，還被唐婉君給撞見了。這唐婉君心思如發，怕她察覺出什麼。這兩人不能同時出事，尤其是綠衣的事，必然不能讓消息進宮。你可聽明白了？」

紫霞連連點頭，「皇後放心，奴婢曉得。綠衣的事，會處理成山賊打劫。而且不止綠衣一人，綠衣家裡我都安排好了，絕對不會喊冤的。所以娘娘放心，這消息傳不到宮裡。」

王霓裳還是覺得不放心，心頭總是莫名其妙亂跳，總覺得會出什麼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