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鬼手查恩
懶洋洋的聲音響自門口某處。
此時全羊館的店門已關,屋內燈火通明,所有人都集中在以九爺為中心的方圓周圍,門口的那一塊地方已空。眾人循聲望去,卻不似有人的樣子,正驚疑間,門邊靠牆不為人注意的的一團忽然蠕動起來,這團影子竟然是活生生的一個人。
此人什麼時候進來的,沒人知道。四十齣頭的樣子,高高瘦瘦的身材,穿著一套暗紅色棉衣褲,咋看起來有些猥瑣,頭髮蓬鬆紊亂,臉頰消瘦,突出了一對眸子,寒光咋現,旋即又恢復昏昏欲睡的原始狀態。
其實這人並沒有故意隱藏身形,就那麼隨意地倚牆而立,微妙之處在於他身上這身衣服的顏色。有很多人早就看到這一團的存在,奇怪就在於明明這身衣服的顏色,與周邊發黑的牆面涇渭分明,偏偏讓人忽略它的存在。
這正應了那句老話,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實的。
「你是誰?」首先說話的是八阿哥,與此同時,他橫跨一步,原本離著九爺有三四米遠的距離,只一步就橫在身前,隱有縮地成寸的意味。
三阿哥顯然武力不及,慢了一線也擋在九爺身前。潘忠及其餘漢子,皆神色大變,紛紛吆喝著涌了過去。
「慢著,都回來!」倒是九爺鎮定如常,叫回了他的手下,眯起一雙眼睛,一瞬不瞬望著來人。
呂天凡和羅傑並不為意,在那靜觀其變。此人行蹤鬼祟,瞞過眾人的耳目潛進這裡,顯然不是九爺的人。是不是敵人不知道,但一定不會是盟友。
秉承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一宗旨,此人現身對他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而劉洋竟獃滯起來,嘴唇輕輕地哆嗦著,良久一行熱淚潸然而下。呂天凡和羅傑目睹此景,結合剛才這人說的話,心裡已明白大概。
「你是什麼人?」這次問話的是六阿哥潘忠,同周圍的大漢一樣,他的一隻手已伸進了懷裡,不問可知,這是準備隨時掏出傢伙事的姿勢。
來人似對四周緊張的態勢熟視無睹,他緩緩走到近前,先是沖著羅傑額首示意,接著似笑非笑對呂天凡低聲說道:「蒼眼的呂天凡?咱們的帳以後再算,先把今天這檔子事應付過去再說。」
言畢,遂不再理會呂天凡等人,信步走到劉洋跟前,伸出一隻戴著黑皮套的手,輕輕擦著她流淌到臉頰的淚水,柔聲說道:「傻丫頭,別哭,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劉洋如同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淚水再度狂涌,梨花帶雨,任憑那隻冰涼的黑皮手套在臉上擦拭,只顧喃喃低語道:「你回來了?你回來了……」
「不錯,我回來了,不是跑出來的,現在我真正自由了。告訴我誰欺負你了,我會加倍的讓他奉還。」說話的語氣明明和緩淡然,然而到最後一句,竟令人生出森然之感。
劉洋哽咽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去……找……我們?」
「我是上午到的,花了好些時間才打聽到你公司的地址,」來人瞥了一眼呂天凡,「我一直在門口等你下班,後來看到你們一同離開,就跟來了。」
劉洋綴泣著張張嘴,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那人輕輕抱了一下她的肩膀,輕聲說:「我去過了你媽家,也看到了念念,你的事我大概都知道了。先把這兒的事解決再說,你等我一會。」
說完從劉洋手中接過那一疊撲克牌,一邊用戴著黑手套的雙手切牌倒牌,一邊緩緩轉過身子,朝九爺走去。
讓人怪異的是,他把玩紙牌絕對沒有劉洋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花樣動作,就那麼普普通通、慢條斯理,然而手上的紙牌彷彿忽然著了魔力一般,將周圍人的目光盡皆吸引了過去。
九爺坐著的圓桌前,圍著包括潘忠在內的那一群黑衣大漢。此人不閃不避,直挺挺向前走去,眼見撞了上來,那些漢子終於顯出惶然,紛紛避讓了開去,最後只剩下六阿哥潘忠。
那人走到潘忠面前,淡淡地目光直視著他,雖然沒有說話,但那隱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潘忠雖說看似頑強,卻一直迴避著他的目光,兩腿不為人察地微微顫抖。直至聽到九爺叫了一聲「老六」,方如釋重負般閃了開去,額頭隱現細密的汗珠。
那人先是淡淡瞥了一眼潘忠,使得後者原本鬆懈的神經倏地一凜,禁不住打了個寒顫。隨後走到桌前,卻看著八阿哥問道:「咱們有多久沒見了?」
八阿哥以一種罕見地恭敬姿態回道:「大哥,你這一去多年,小弟無時無刻不挂念有加,今見大哥無恙,頗為欣慰。明日小弟做東為大哥接風?」
那人凝視著八阿哥,點點頭道:「觀你現在神氣內斂,武功應又有進境,看來已不在我之下了。」
八阿哥趕忙道:「大哥言重了,小弟能有今天,全賴大哥當初的教誨。」
那人低下頭,看著嵌在桌子上的三張撲克牌,嘴角微翹,露出淡淡的笑容。忽然一隻手掌猛拍桌面,「砰」的一聲,三張紙牌竟跳出了半尺余高,手一伸,電光火石般,三張牌盡攬在手,轉眼間切進手裡的一疊撲克牌里。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事先毫無徵兆,等眾人反應過來,他已經大喇喇坐在九爺對面的空椅上。
「好功夫!」首先出聲叫好的是九爺。
這一手妙就妙在一掌之下,將三張紙牌均勻拍出,連呂天凡這種外行亦能看出,內力在其中所起的關鍵作用。這可不像他習練的岳氏散手,沒個十年八年的苦練不綴,極難顯出效果。
那人似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臉上沒有任何錶情,抬頭直視桌子對面之人,淡淡道:「九爺,久違了!」
九爺擱在桌子上的手指又開始動起來,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亦用毫無色彩的語調道:「鬼手查恩,果真名不虛傳。」
「其實當我踏進這座城市之時,還想著找機會和九爺敘敘舊,沒想到我們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面。」查恩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這裡怎麼了?你我同樣可以敘舊啊。」九爺故作詫異地說道。
「呵,九爺真會說笑,」查恩搖頭笑道,「你們的梁子好像還沒結,就算九爺有敘舊的心思,查某卻沒有這種度量。」
「什麼梁子?我和呂老闆不過有些小誤會而已。」九爺故意打著哈哈。
「我說嘛,九爺不是那種欠債不還的人。那就請九爺拿錢先把這事了了,你我好繼續敘舊,如何?」查恩在裝糊塗。
九爺的臉色沉了下來:「我敬你鬼手查恩也是道上的一號人物,故賣你些面子,難道你真的要趟進這譚渾水?」
「我不趟恐怕都不行,」查恩嘆了口氣,「剛才不是有人要剝了我查某女人的皮,我又怎會坐以待斃。」
「去你媽的,什麼鬼手魔手,老子今天就……啊!」
潘忠正為剛才的駭然羞愧不已,聽到查恩的言語正是對其所發,遂犯上了渾勁,不管不顧,張口罵了起來。然而接下來的狠話還未說出口,一張黑桃三正好插進了他的嘴角,頓時鮮血如注,發生一聲慘呼。
周圍的黑衣大漢「呼啦」一下圍了過來,就要動手,此時的呂天凡、羅傑乃至劉洋都以為動手在所難免,遂也向查恩背後靠去。
「等等!」
九爺伸手止住眾人,一雙三角眼寒光暴現,盯著查恩厲聲問道:「查恩,你這是何意?」
查恩沒事人一般繼續擺弄著手裡的撲克牌,慢聲漫語地說:「這人口不擇言,胡言亂語,先替九爺豁開他的嘴以儆效尤。若是再犯,我定割了他的舌頭。」
「查恩,我對你忍讓再三,就算你武功高強,也只是一條強龍而已,別忘了我才是這裡的地頭蛇,真以為怕了你不成?」看得出九爺說出這番話,強忍著胸中急欲發作的怒火。
「那九爺還等什麼呢?」查恩不咸不淡地說。
九爺呆瞪查恩良久,忽然重重吁出一口氣,轉頭看了一眼八阿哥,緩聲道:「老八,我知你和查恩明為兄弟相稱,實有師徒之誼。有道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你也不用太過作難。無論你怎樣做,九爺都不會怪罪你。今日事了之後,以後我們一切照舊。」
無論九爺說出這番話的本意如何的不堪,但就這話本身,卻不能不令人欽服,凸顯了其梟雄本色。當然,所有人也都知道,九爺下定了決心,動手在所難免了。
一個是授業恩師,一個尊敬若父,無論怎樣都是一種痛苦的抉擇。八阿哥是極聰明之人,明白眼下的死局不是他能破解得了的。一朝說話不慎,恐會釀成更大的災難。
仰天長嘆一聲,八阿哥緩緩後退。屋子裡看向他的目光,沒有責備和不屑,有的只是憐憫。
「查恩,畢竟這是我的地盤,你可別怪我以多打少。」九爺的語氣出奇地冷靜下來,當然誰都明白這不過是爆發的前奏。
查恩淡淡道:「那也不一定。」
彷彿為了印證一般,他的話音剛落,一陣「隆隆」聲在門外響起,就像千百台機床在轟鳴,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接著,耀眼的燈光將全羊館的大門照得雪亮。
眾人正看得莫名其妙,店門打開,急匆匆走進一個黑衣漢子,附在九爺的耳邊說了幾句。
「羅師傅,你別忘了,這裡可不是西溝。就算你把西溝的全部人馬都拉來,我李炯焉有所懼?」
九爺呼地望著羅傑厲聲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