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追究禍因 變生肘腋 難開心鎖 淚濕羅衣

第八回 追究禍因 變生肘腋 難開心鎖 淚濕羅衣

一、慢性中毒

天璇緩緩說道:「據齊老前輩的猜測,天權師兄可能是中了毒而不自知。」

天璣哼了一聲,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說。

涵虛則忍不住說道:「先師內功深厚,除非是孔雀膽、金蠶盅、蝮蛇涎、黑心蘭之類的劇毒,否則恐怕也難令他中毒。而且哪有中了毒半年之久,自己還未知道的道理?」

天璇說道:「齊老前輩說,這恐怕是一種下毒方法極為高明的慢性中毒,中毒的人,極難覺察,日子久了,才有似病非病的感覺。但即使是醫術高明的大夫,單從脈象,也看不出中毒跡象的。」

涵虛說道:「有這樣厲害的慢性毒藥嗎?」說話之時,眼睛望著唐希舜。

唐希舜道:「據我所知,這是有的。我們唐家制煉的毒藥,可以令受毒者一年之後方始死亡,平日毫無異狀。但在這方面,我們唐家的毒藥還不是最厲害的,用來對付內功高明的人,就難以遮瞞了。另外兩家的慢性毒藥,卻是可以殺人於不知不覺之間,一等的武學高手,也是防不勝防。」

涵虛仍是有所懷疑,問道:「這種慢性毒藥,是必須連續下毒,而非一次過的吧?」

唐希舜道:「不錯,對付令師這樣內功深湛的人物,份量必須下到恰到好處,多了就被覺察的。所以必須連續下毒。」

涵虛說道:「如此說來,下毒的人,必須是日常能夠接近他的人了?」

唐希舜道:「這個問題,恕我無法回答。」想了一想,繼續說道:「根據令師的病態推測,那種毒藥,也不是可以將他置於死地的毒藥,乃是令他的功力逐漸消退的毒藥,那個下毒的人,顯然對他的內功深淺,也是知道得很清楚的。若是用可以致命的毒藥,一定會給令師覺察。」

涵虛吃了一驚。惶然說道:「如此說來,有嫌疑的人,那就屈指可數了。我恐怕就是最值得懷疑的一個。」

天梧道:「涵虛師侄,你別多心,我們當然不會懷疑到你身上。」

唐希舜說道:「我也只是根據中毒的跡象推測而已,沒有實際證據之前,不放說絕對無誤,根據我的推測,那個人恐怕還是一個工於心計,善於把握機會的人。」

涵虛道;「善於把握機會,那是什麼意思?」

唐希舜道:「那人下毒的時機選擇得很好。」

涵虛道:「你是說他選擇先師在練本派上乘內功心法的時候下毒?」

唐希舜道:「不錯,因此當出現了精神恍惚,不時感覺疲勞等等現象之時,他會以為這是練功急於求進所生的毛病,甚至懷疑是走火入魔的預兆。卻不知他的功力已是在不知不覺之間逐日消減了。」

天梧說道:「多謝唐二公子給我們講解了這種慢性毒藥的性能。我看這個推測很是合理。」

天璇說道:「那人下毒手的時機也選擇得很好,天權師兄看了剪大先生那封信之後,心神自是難免不安,而這個人又是他絕對意想不到會暗殺他的,因此這個人才能夠一擊成功。」

天璣冷笑道:「你倒好像親眼看見似的!」

天璇正容說道:「兇手行兇的情形我當然沒有看見,但前掌門剛被害死之後的遺容,都是我們都見到了的。他臉上的神情顯然是十分詫異,假如不是他熟識的人,他怎會有這種表情?」

在長老中排名第三的天樞道人比較穩重,說道:「我不敢說這個推測不合理,但也只是推測而已。假如找不到真憑實據,就信以為真的話,恐怕反而會引起同門的彼此猜疑。」

天梧道:「不錯,沒有憑據,是不能斷案的。但冥冥之中,似乎也有天意,我恰好保存了前掌門師兄的一件遺物,當初是沒想到可以用為兇手的罪證,現在卻似乎可以派上用場了。請唐公子代為鑒定一下。」

涵谷、涵虛不約而同問道:「是什麼遺物?」

天梧說道:「是天權師兄喝剩的半壇松子酒。天權師兄井非酒徒,但卻習慣在飯前喝兩杯他自釀的松子酒,我保留他喝剩的半壇,原意是想在拿到真兇,替他報仇之後,讓大家分喝的。」說話之間,已經有門下弟子把那半壇酒拿出來。

天樞說道:「這壇酒我記得也曾喝過的。」他一說天璣馬上就接下去說道:「不錯,我也曾喝過的。天權師兄有時叫我們陪他吃飯,我們也總是多少陪他喝兩杯的。喝過的不僅是我們兩個。」

唐希舜不作聲,蘸了酒就放在口裡嘗。半晌,點了點頭。涵虛連忙問道:「是毒酒么?」

唐希舜道:「不錯。酒中正是含有那種慢性毒藥。」此言一出,華山派弟子的面色全都變了。

唐希舜繼續說道:「這種毒酒,偶然喝一兩杯不妨事。但若兩三天喝一次,喝上兩三個月,那就不同了,普通人還不怎樣,練有內功的人,功力會在不知不覺之間,給這毒酒逐漸化去。」他這番話表面井非針對天璣,但卻說明了他何以沒有中毒的原因。

天璣作賊心虛,故意喃喃自語:「有這樣神奇的毒酒?」

唐希舜接著說道:「這種毒酒,還有一樣特點,藏的日子越久,毒性越厲害。以現在這半壇酒來說,喝一杯雖然還是並無大礙,但卻會感覺心跳加速了。」

天梧接過那壇毒酒,倒了一小杯喝下,說道:「不錯,果然如此!」隨即眼睛望著天璣,說道:「你要不要試試?」

天璣已經覺察到天梧的目光有異,澀聲說道:「為什麼只叫我試?」

天梧道:「沒什麼,我見你好像還不相信這是毒酒。」

天璣不敢發作,只好說道:「師兄已經試過,我不必試了。

不過,我還有個疑問。」

天梧道:「請說。」

天璣道:「毒酒已經證實,那麼接照合理的推測,兇手似乎就應該是本門弟子了?」

天梧的性格一向是優柔寡斷的,天璣以為他的答覆頂多是模稜兩可的,哪知他竟然斬釘截鐵的道:「不錯,外人怎能長期在前掌門的飲食之中下毒?」

天璣道:「然則那個兇手和下毒的人也應該是同一個人了?」

天梧道:「不錯,我也認為你的推測極為合理。因為這種欺師滅祖,大逆不道的事情,通常都是不敢讓第二個人知道,只能自己乾的。」

天璣強攝心神,不讓聲音顫抖,說道:「我的疑問就在這裡了。前掌門師兄是給掌力震斃的,身上沒有傷痕。當時我們曾研究過這是哪派武功,結論是大摔碑手和錦掌合而為一的掌力。

這種武功是剪家的獨門武功,但剪大先生也未練成的。故此我們都是大惑不懈。莫說剪家武功不會傳給外人,即使要練,亦非易事。本門弟子,恐怕不會有練成這種武功的吧?」

天梧忽道。「你錯了!」

天璣大吃一驚,失聲叫道:「那個本門弟子是誰?」此時已是抑制不住聲音的顫抖了。

天梧似是怔了一怔,說道:「什麼是誰?」

天璣道:「那個練成了剪家玫門武功的本派弟子!」

天梧好像開始懂得他的意思,微笑說道:「你別著急,我說的不是這個。本門弟子有沒有誰練成剪家的武功我不知道,我要說的只是這種以剛柔掌力合而為一的武功,已經不是剪家的獨門武功了!」

天璣這才察覺自己的「失態」,說道:「恕我狐陋寡聞,不知還有哪個門派有這種武功?」

天梧說道:「據我所知,最少有一個人已經練成這種武功。」

天璣遲疑半晌,問道:「那人是誰?」雖然他知道師兄說的不是本派弟子,心頭還是禁不住卜通卜通的跳。

天梧緩緩說道:「這件事最好請衛少俠來說,他是和那個人交過手的。」

衛天元站起來道:「未說出這人是誰之前,我要先講一件事情。我有一位世伯,名叫姜志奇,他是被人毒死的。」

天璣又忍不住道:「他被人毒死,和我們說的事有何相干?」

衛天元道:「請少安毋躁。我要說的不是這位世伯,是他的妻子。你有耐心聽么?」

天璣只好說道:「請說下去,」

衛天元繼續說道:「這位姜夫人在丈夫被害之後不久,也遭人暗殺。不見血,也沒傷痕,只是頂門微凹,不知貴派掌門被害的情形是否一樣?」

天梧道:「完全一祥。」

衛天元道:「當時我也深受困惑,懷疑是否剪家的人所為。

但我知道剪大生並沒練成這種武功,倘若是剪家的人乾的,那就只能是剪二先生。但剪二先生卻又是早已半身不遂的,他又怎能跑得這樣快呢?」

「這個疑團直到去年我在秘魔崖碰上那個人的時候,方始揭破。原來剪二先生因練功不慎,走火入魔,得這個人之助,脫了險難。但也被這個人誘人歧途,和他交換武功,而且任由這個人冒充他的。」

說到這裡,有幾個人已是不約而同的叫起來道:「慕容垂!」要知華山派雖然沒有參加秘魔崖之戰,但慕容垂日充剪二先生一事,卻是早已傳遍江湖的了。

衛天元道:「不錯,是慕容垂。那日我在秘魔崖與他交手,傷在他的掌下。他用的就正是剪家那種獨門武功。後來真的剪二先生到場,這才揭破他的面目。剪二先生雖然也被他用寒冰掌所傷,但終於亦已將他擊斃了。」

天梧忽道:「且慢,你說慕容垂是用什麼武功傷了剪二先生的?」

衛天元道:「寒冰掌!」

天梧道:「寒冰掌和火焰刀不是白駝山的武功嗎?」

衛天元道:「不錯。慕睿垂正是白駝山主宇文雷的師兄。他和剪二先生決生死,當然不敢用剪家的武功,只能用本門武功了。」

天梧道:「晤,如此說來,事情可說是已經明白了一半了。」

天璣心頭卜卜的跳,強作鎮定,說道:「恕我愚魯,我還是不懂。衛天元說的這件事情。只能證明慕容垂也會剪家武功而已,與本門弟予有何關係?與其懷疑本門弟子,不如懷疑兇手是慕容垂了。」

瑤光散人已是忍不住說道:「怎麼沒有關係,兇手的武功也可是慕容垂教的呀!」她從天璣臉上的神色,己是猜到幾分了。

天璣明知會惹嫌疑,但卻不能不辯:「你這推測,似乎不大合理。剪家的濁門武功是這樣容易練成的嗎?最少恐怕也得十年八年吧?本派弟子,除非離開華山,否則又怎能長時間練別派的武功,而不給人發現?」

瑤光散人道:「假如我是本門長老的身份,晚間偷練別派武功,叉有哪個弟子敢來窺探?而且由我來練,當然要比一般弟子容易成功。武功之道是一理通、百理融的。有本門的上乘內功做底子,又有『名師』指點的話,即使練別派一種深奧的武功,相信也無需十年八年吧?」

天璣登時板起臉來,說道:「六師妹,你當然不是說你自己。

說清楚點,你究竟是懷疑誰?」

瑤光散人冷冷說道:「我沒有說哪一個,誰作賊心虛,我就懷疑誰!」

天梧打了個手勢,緩緩說道:「現在正是應該冷靜下來,查究真兇的時候,請大家先真爭吵!」

天璣面紅耳赤,咕嚕道:「六師妹分明是指桑罵槐!」

天梧道:「六師妹也沒有指明是哪一個,不過,我認為她的推測是有道理的。」

天璣道:「什麼道理?」

天梧道:「大家還記得先掌門被害那天,有個十分可疑的人物也在山上出現么?是個我們從沒見過的中年婦人,好在武當派的玉虛道長當時正在本山作客,他認得這個妖婦。」頓了一頓,繼續說道:「不過他也認錯人。起初他以為是穆氏雙狐中的銀狐。

後來才知道不是銀狐,是銀狐的姐姐金狐。」這件事情,華山派弟子都已知道,天梧也就用不著多加解釋,何以後來知道不是銀狐而是金狐了。

但卻有人問道:「是金狐那又怎樣?」

天梧說道:「金狐正是白駝山主的妻子!」這件事情有很多人是還未知道的,聽罷不禁都是啊呀一聲叫了出來。

天梧繼續說道:「穆家的祖先是從唐家偷學毒功的。金狐可說是當今之世有數的使毒高手,排名相信下會在五名之外.唐二公子,我說得對么?」

唐希舜道:「不錯,她使毒的本領雖然源出唐家,但有某些毒藥的配方,其陰毒之處,已是在我們唐家之上。例如我懷疑貴派掌門所中的那種慢性毒藥,就是其中之一。」

天梧說道:「現在不是懷疑,而是已經證實了。先掌門的死因有二,中毒於前,被人用剪家那種剛柔兼濟的掌力擊斃於後。

善於使毒的主狐是白駝山主的妻子,懂得使用剪家那種武功的慕容垂是白駝山主的師兄。但若不是先掌門熟悉的人,他也不至於猝不及防,便遭暗算,你們說這個兇手是不是和白駝山有關?」

眾人驚疑不定,誰都不敢作聲,只有天璣說道:「根據現在已知的事實看來,和白駝山有關,大概是沒有疑問了。但若說是本門弟子所為,這個、這個……」

天梧道:「你認為還是沒有確實的憑證?」

天璣不作聲,不作聲即是等於默認。

天梧忽道:「上官姑娘,我們所需的憑證,不知你帶來沒有?」

上官飛鳳道:「已經帶來了。請你過目。」說罷,交出兩封信。

這剎那間,全場鴉雀無聲,跌一根針在地下也聽得見響!

天梧看過那兩封信,把第一封先折起來,緩緩說道:「天璣師兄,這封信好像是白駝山主寫給你的,對不住,我已經看過了。」

登時許多人七口八舌的問道:「信中寫的是什麼?」

天璣也算應變得宜,儘管心頭劇跳,臉上的神色卻還能夠保持鎮定,他沒有去接那封信,卻道:「我和白駝山主素不來往,他怎會有書信給我?掌門師兄,請你念這封信給大家聽聽。」

天梧道:「不必照念了,簡單說一說信中的意思吧。天璣師兄,白駝山主似乎很看得起你。他要你早日設法,接掌華山派掌門之職,嗯,我無德無能,當初本來也說好只暫行代理掌門的……」

天璣作出一副受了冤枉的模樣,立即打斷他的話,叫起來道:「掌門師兄,請你別受奸人挑撥!」回過頭來,厲聲喝道:

「上官姑娘!這封信你是怎樣得來的?」

上官飛鳳平靜說道:「是我的爹爹截獲的。白駝山主和我爹爹作對,如今已是勢成敵國。他暗中偵查我們的人,我們也暗中偵查他的人。他派人送信,『不巧』正撞著我們這位申大哥。」

申洪說道:「我繳獲這封信,呈給主公,主公又叫我馬上送來給小姐的。」

天璣冷笑道:「這還不明白嗎,是有人假造白駝山主的書信,來陷害我!」

他的自辯,倒是說得一部份人心中起了懷疑了,這些人俱是想道:「不錯,上官飛鳳是衛天元未婚妻,他幫衛天元來陷害天璣長老,那也不是奇事。」

涵谷站出來說道:「白駝山主的筆跡我們都未見過,也不知是真是假。茲事體大,請掌門師兄慎重處理。」

天梧說道:「我當然要慎重處理的,嗯,這裡還有一封信,受信的人是白駝山主,發信的人沒有署名,但字跡卻好像是咱們的熟人,請各位師弟師妹幫眼看看。」

天璣的排行僅次於天梧,按道理是該他先看的。他不敢接,略一遲疑,瑤光散人心急,已經拿過來先看了。她看信的時候,其他的人也圍攏過來。

這封信和剛才那封信又不相同。信箋很薄,只有巴掌大小,上面還有幾個小小的「斑點」,「斑點」白中帶黃,好像是有實質的東西凝結成的。瑤光散人用指甲一刮,聞了一聞,說道:

「是白蠟的粉未。」有經驗的人可以看得出來,原來的信件乃是封在一顆蠟丸之中,以利傳送,又可保密的。

這封信寫的是蠅頭小字,只有幾行,字體寫得倒還端正。除了天璣之外,天策、天璇、天樞、瑤光四位長老和第二代的兩大弟子涵谷、涵虛都圍攏來看,他們都是練有上乘武功的人,視力極佳,字體雖小,看得倒還清楚。

但一看之下,他們卻是不禁面面相覷了。

那幾行字寫的是:囑辦之事,己按計劃進行,一切均如預期。目前時機已至,為防萬一,有人接應更佳。知名不具。

天樞訥訥說道:「咦,這真的好像是,好像是他的筆跡。」

瑤光散人道:「什麼好像,分明是他的筆跡!」說罷,忽然哼一聲,面向著天璣,大聲問道:「天璣,你和白駝山主圖謀的是什麼大事?」

天璣怒道:「你胡說什麼?」暗自思量:「只要那個人不給他們知道,我還可以有辯解的機會。」

瑤光散人冷冷說道:「你拿去自己看,你敢說這不是你的筆跡么?」

天璣裝模作樣,看過之後,氣得雙眼翻自,說道:「真是卑鄙!」

瑤光道:「誰人卑鄙?」

天璣道:「當然是那個假冒筆跡的奸人!哼,他假冒我的筆跡,確是十分相似,但可惜經不起推敲!」

瑤光冷笑道:「那天,前掌門師兄遇害,我們進去的時候,你已經在那裡了。」

天璣道:「我是一聽見天權師兄的呼叫,就趕去的。總有一個最先到達的人,這又有什麼稀奇?」

瑤光道:「對你來說,是不稀奇。但這一件再加上這一封信,可就經不起『推敲』了!」

涵虛忽地說道:「這封信是不是天璣師叔的筆跡,我不敢斷定。但那天散會之後,天璣師叔卻是和我們在一起的。」

天梧道:「你說『我們』那就不只兩個人了,還有誰?」

涵虛道:「是涵谷師兄和我們一起。」涵谷不愛說話,只點了點頭,表示師弟所言是實。

天梧道:「好,你說下去。」

涵虛繼續說道:「我們一聽見師父的呼叫,連忙趕去,我們跑得沒有師叔快,所以來得遲了。」

他這麼一說,不啻是給天璣提出了一個有力的反證。

要知問題的關鍵不在來的遲早,而是天璣也是在聽見了掌門的呼叫之後才趕去的,那即是說暗算天權真人的另有其人了。

天梧本來有足夠的證據,可以證明天璣是兇手的,聽得師侄這麼一說,也不禁有點懷疑。涵谷、涵虛是天權真人的兩大弟子,他們對師父的忠心是無可懷疑的,假如不是事實,他們沒有香天璣辯護的道理。

天梧遲疑片刻,回過頭來問天璣道:「那封信你又如何解釋?」

天璣自覺有了指望,登時挺起胸膛,作出理直氣壯的神態,指著上官飛鳳道:「關於這封信的事情,我正想請上官姑娘解釋。」

上官飛鳳道:「哦,你要我解釋什麼?」

天璣道:「這封信沒有具名,但卻是有發信的日期的,是么?」他是在看過那封信之後說的。

上官飛鳳道:「這封信我只是奉家父之命轉交給貴派掌門的,並沒有私自拆開來看過。」

天樞再看一看那封信,說道:「不錯,發信的日期是去年七月初三。」

他說的這個日期正是天權遇害之前大約一個月左右。

瑤光散人冷冷說道:「這封信是求白駝山主派人接應或協助的,一去一來,一個月左右剛好可到,那個派來的人亦已經證實就是白駝山主的妻子金狐了。」

天璣成竹在胸,語調反而平靜下來,說道:「金狐是否白駝山派來的幫凶,這件事我們是要查個水落石出的,但不是現在。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查究這封信的真偽。好,就姑且當作是我寫的,但一年前我寫給白駝山主的密信,又怎能落在上官雲龍的手中?白駝山主不會親手交給他吧?難道也是上官雲龍截獲的?

再說,倘若這封信早已落在上官雲龍手中,自駝山主又怎會知道這封信的內容,馬上派人來呢?」

天梧聽他說得有理,把眼睛望向上官飛鳳。

上官飛鳳說道:「我已經同過申洪,這封信並不是在途中給我們的人截獲的。」

天璣立即問道:「如此說來,就只剩下一個可能了。這封信是令尊從白駝山主手中奪來的!」

誰都知道這是不合情理的,天璣發問的用意,不過是要問得她啞口無言而已。

哪知上官飛鳳卻一本正經的答道:「莫說家父的武功未必勝得過白駝山主,即使勝得過他,家父也不知道他的手中有你親筆寫的這封信。不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以為秘密的泄露,只有兩個可能,其實是不止的。」

天璣冷笑道:「你憑什麼咬定是我親筆寫的,我暫且不管。

我只問你,依你的說法,你是知道這封信令尊是怎樣再來的了?」

上官飛鳳斬釘截鐵的道:「不錯,我已經知道!」

天璣厲聲道:「好,那你說出來吧!總不會是白駝山主自動交給令尊的吧?」

上官飛鳳似笑非笑道:「你說對了一半。」

天璣一愕道:「說對一半,什麼意思?」

上官飛鳳道:「實不相瞞,的確是有一個人把這封信交給家父的。不過不是白駝山主罷了。」

天璣心想:「只要不是白駝山主,我就好辦。」厲聲喝道:

「這人是誰?」

上官飛鳳游目四顧。

天璣冷笑說道:「這個人乃是『烏有先生』,你根本就說不出來,是不是?」

上官飛鳳忽地微微一笑,說道:「這個人已經來了,與其我說,不如讓她來說更好一些!」

話猶未了,只見那個人已經走出來了。

那人除下面紗,是一個妖艷的中年婦人。

涵谷涵虛大吃一驚,不約而同,失聲叫道:「金狐!」

天璣比他們更加吃驚,這剎那間,竟是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這封信是我支出來的!」金狐一開口就這樣說。

天璣一呆,叫道:「宇文夫人,你,你怎麼可以這樣……」此際他才明自上官飛鳳說的「一半」是什麼意思。主狐是直接參与其事的,她知道的秘密比她的丈夫更多。

金狐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是願意自己供出來呢,還是由我說出來呢?」

天璣只道金狐已經落在華山派手中,力求自保,把罪過都推到自己頭上。不由得氣怒文加,厲聲喝道:「金狐,我若不是墜人你們的陷講,也不至於幫你們謀害師兄。今日若不先殺了你,我死不瞑目!」

他怒氣沖沖的奔向金狐,但剛一邁步,就給天梧攔住,天梧喝道:「你可以和她對質,不準私自殺人滅口!」

就在此時,一個老道士突然從人堆里跑出來,身法快得難以形容,只一眨眼,就跑到金狐跟前,喝道:「騷狐狸,竟敢叛夫投敵,我斃了你!」大喝聲中,一掌劈下。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只見劍光一閃,上官飛鳳已是攔在金狐身前,喇的一劍,刺向那老道士的虎口。

老道士化掌為指,錚的一聲,把上官飛鳳的劍彈開。說時遲,那時快,衛天元亦已如飛來到,一個龍爪手,抓那老道士的琵琶骨。

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老道士霍的一個鳳點頭,反手一個掌刀,斬衛天元右臂。衛天元趕忙沉肩縮肘,雙掌划圈,化解對方勁力。

三個人的動作都是快如閃電,上官飛風如影隨形,明晃晃的劍尖亦己指到那老道士的后心。

掌風劍影之中,老道士發出狼曝也似的號叫,身形儼如大鳥飛騰,轉眼掠出雙丈開外。

上官飛鳳顧不得追他,忙把衛天元扶穩,道:「不礙事么?」

衛天元道:「好在有了上次經驗,大概不至於大病一場了。

不過,首先當然還得多謝你們……」

衛天元話猶未了,眼前又已出現了新的變化。哪老道士竟然不顧自己受傷,又向天璣站立之處衝過去了。他的左肩已經給上官飛鳳刺了一劍,仍然步履如飛。

此時華山派弟子都已經看清楚這老道土是誰了,許多人失聲叫道:「咦!怎會是他?」

天梧喝道:「守拙,你幹什麼?」

原來這個老道士並非華山派的弟子,只是一個從外地來的掛單道士,他來到華山的時候,是有病在身的。病好之後,說是感激眾人對他好,就不願走了。他沒有什麼本事,動作笨拙,狀似痴獃,前任掌門天權真人就賜他一個道號,叫做「守拙」。

華山群仙觀是個規模甚大的著名道觀,像這種收留外地來的雲遊道土之事,經常都有,何況他又是貧病無依,因此誰也沒有認真查究他的來歷。

前任掌門天權見他痴獃,又沒有什麼本事,就讓他在自己的身邊,做些輕便工作,例如烹茶掃地之類。他服侍天權三年,頗得天權歡喜。天權賜他道號「守拙」,門下弟子都叫他做「拙道人」。

哪知這個拙道人如今卻是一點也不笨拙!

平日的龍鍾老態不見了,彎腰駝背的模樣也改變了。他縱躍如飛,衛天元的擒龍爪和上官飛鳳的幻劍都攔他不住,武功之高,簡直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步。

天梧喝道:「守拙,你幹什麼?」那老道士道:「你給我滾開!」聲到人到,雙掌齊飛,一掌打向天梧,一掌打向天璣。

天璇剛好站在天梧身後,搶出來接了他的一掌。這一掌他本來是要打天璣的。

天梧內功最高,天璇曾經閉關練功,此時的功力亦已不在天梧之下。不料他們合力抵擋,仍然抵擋不住。

天梧倒躍三步,失聲叫道:「火焰刀!」

天璇也在同時失聲叫道:「寒冰掌!」

火焰刀和寒冰掌乃是白駝山的獨門武功,天策、天樞、瑤光齊聲怒喝:「好呀,原來你是白駝山妖人!」

那老道上出掌如電,天策等人還未來到,他的第三掌已是向著天璣打下來了!

天璣喝道:「你要殺人滅口!」

那老道士喝道:「不錯,我正是要殺你滅口!」

天璣早已拔劍出鞘,一招「三轉法輪」,就向那老道士刺去。

「三轉法輪」是華山派劍法最凌厲的一招,一招三式,每一式又有三個劍點,即是說一招之間,可以遍刺對方九處穴道。天璣又是華山派中的第一劍木高手,在生死關頭,使出拚命的一招,其厲害可想而知。

叱吒聲中,兩條人影倏的分開,天璣像一根木頭似的晃了兩晃,「卜通」倒地。那老道士血流滿面,轉身飛奔。原來他的雙眼亦已給他刺瞎!

天梧叫道:「師弟,師妹,不可和他拚命!」天策天樞只覺一股熱風撲面面來,那老道土已經從他們身旁掠過了。

衛天元道:「不能放過這個妖人,鳳妹,咱們上吧!」

他正想和上官飛鳳上前攔阻,金狐卻道:「不必你們動手,他活不了的!」

話猶未了,只見那雙目已瞎的老道士碰上一棵樹,徒然間狂性大發,喝道:「誰敢攔我!」呼呼兩掌,把那棵樹打得如受狂風搖撼,枝斷葉落,片刻只剩下一條光禿禿的樹榦。但他撞在樹上,亦已撞得頭破血流,終於倒了下去。七竅流血,流出的血是黑色的。

唐希舜道:「穆家的七煞針果然厲害,唉,但這種歹毒的暗器……」

金狐向唐希舜遙遙一揖,說道:「多謝唐二公子誇獎和規勸。

但對付這種妖人,也只能用這種歹毒的暗器,下次我不會再用的了。」

眾人這才知道,這老道士雖然先後和衛天元、天璇、天梧等人對掌。又接連受了上官飛鳳和天璣的劍傷,但置他於死地的「致命傷」卻還是金狐的毒針。這老道武功之高和金狐毒針之厲害,同樣令人吃驚不已。

華山派弟子湧上去問候掌門,天梧苦笑道:「好在有天璇師弟和我合力抵擋,現在不礙事了。」眾人一看,他的手掌好像給燒紅的鐵塊烙過一般,而天璇的手掌卻好像變成了一塊冰,和他握手的人都感覺冷得難受。眾人都是不禁駭然。

一眾弟子見掌門沒事,這才開始去注意倒在地上的天璣。

天樞道:「這廝好像還沒有死!」

天璣動了一動,終於能夠開口了,他嘶啞著聲音道:「掌門師兄,我罪不容誅,你肯讓我說話么?不說出來,我死不瞑目!」

天梧正是要他說話,當下用手掌貼著他的背心,一股真氣輸送進去,道:「你說吧,首先請你告訴我:這妖道是誰?」

天璣道:「他是白駝山主的大師兄,名叫司空照。慕容垂則是白駝山主的二師兄。慕容垂會剪家的獨門武功。他也會!我有份謀害天權師兄,但下手殺害天權師兄的人卻不是我,是這個改名守拙的司空照!」

他說出這個老道士的來歷,眾人方始恍然大悟。

要知守拙乃是服侍天權的人,自從他來到華山,一直又是裝痴扮呆,天權對他自是毫不提防的了。一眾弟子,心裡都是這樣想道:「怪不得掌門被害之時,臉上留下那樣一副驚奇已極的神情,恐怕他死了也不能相信,這個體態龍鐘的痴獃老道,竟然會對他實施殺手!」

瑤光想起前掌門的慘狀,罵道:「雖然不是你親手行兇,但你勾結妖人,謀害掌門,也可說是喪心病狂已極了!」

天梧柔聲道:「他如今已知仟悔,師妹,你就別要再罵他了。」

天璣臉上的肌肉已因痙孿而變形,嘶啞著聲音說道:「我是該罵、該殺的。掌門師兄,即使你肯原諒我,我也不能原諒自己,只怪我自己意志不堅,如今後悔也遲了。」

天璇道:「他們用什麼引誘你?」

天璣道:「白駝山制煉的一種毒品,名叫神仙丸。我被誘吸毒,上了毒癮。身不由己,被他們控制,到了司空照來此潛伏,我更是只能任由他擺布了。」

天璇道:「你若不是懷有野心,也不至於任人擺布。」

天璣道:「不錯,我是利欽熏心,他們答應扶助我做掌門。

據我所知,他們用這種手段,已經控制了江湖的一些幫派。」

眾人聽了不禁毛骨悚然,天梧道:「各大門派之中,有沒有他們的人?」

天璣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天璇道:「金狐就是你請白駝山派來的人吧?」

天璣應了一個「是」字。此時他說話的聲音已是越來越弱,但斷斷續續,還是說出了內里情由。

他和司空照是為了預防萬一失手,才請金狐來協助的。主狐善於使毒,又有一種煙霧彈,必要時可以掩護他們逃走。

說至此處,他突然提高聲音道:「這妖狐就是誘我服毒之人,白駝山主的許多壞主憊,也是她替丈夫出的。你們若放過她,我死不瞑目!」

他這樣一說,天梧倒是感到為難了。

他不知道金狐何以肯來作供,但她既然做了主要的證人,而且又替華山派殺了害死前掌門的兇手司空照,按道理說是應該准她將功贖罪的。

華山派弟子以涵谷涵虛為首,將金狐團團圍住,等候掌門命令。

天梧卻把眼睛望向上官飛鳳,說道:「上官姑娘,金狐是你請來的,貧道想聽聽姑娘的意見。」他這麼一說,華山派的弟子登時也把目光轉移到她的身上了。

大家都以為她會替金狐求情,哪知她卻說道:「涵谷、涵虛兩位道長,請你們看清楚。當日你們所見的那個金狐,是否就是此人?」

涵谷涵虛疑團滿腹,齊聲說道:「沒錯呀,她不是金狐還能是誰?」

話猶未了,站在他們面前的「金狐」忽然開始有點改變了。

改變的不是面貌,而是「儀態」。金狐的那種妖冶的「騷態」不見了,雖然還不能說是怎樣端莊,卻已是令人看得「順眼」許多。

接著她把臉上的一顆「痔」抹去,笑道:「小時候,爹娘有時也會認錯我們姐妹的。我和姐姐在面貌上的分別只有這顆痣她的痞是天生的,我這顆是自己安上去的。」

到了此時,不但容貌有了一點改變,連聲音也改變了。

聲音的改變更大。金狐的口音是甘肅、寧夏一帶的漢人口音,她說的卻是地道的「中州話」(河南話)。眾人都知道銀狐和齊勒銘的關係,先是齊勒銘的情婦,後來才成為他的妻子的。

但不論是情婦還是妻子,自從她十八歲和齊勒銘開始相識,大半生的時間,除了兩次短暫的分手之外,都是跟著齊勒銘在一起的。而齊勒銘正是河南人氏。因此她也才會跟著齊勃銘講中州話。

那次華山派弟子在北京的「什剎海」碰上齊勒銘,銀狐也是在齊勒銘身邊的。當時武當派的長老玉虛子在場,曾為他們指出金狐與銀狐的分別。銀狐靠玉虛子的指證才得解圍。

如今華山派弟於是第二次碰上銀狐,在銀狐露出「原形」之後,毋須玉虛子在場替她分辯,華山派弟子也看得出她不是金狐了。

涵虛仍然有點懷疑,問道:「齊夫人,金狐是你的姐姐,為什麼你反來幫我們的忙?」

銀狐穆娟娟忽地哼了一聲,說道:「我是看在上官姑娘的份上,倘若是你們求我,給我磕頭也不行!」

說也奇怪,涵虛受她奚落,倒是並不生氣,反而向她施了一札,說道:「齊夫人,上次京師相遇,我們不知此案內情,多有得罪。今日你給我們找出真兇,邵使你只是沖著上官姑娘的面子,我們也還是要多謝你的。」

原來銀狐說的那一段活,不過是重複上一次說過的話。其時乃是玉虛子替她解圍之後,華山派弟子仍然要她說出金狐的蹤跡,方始肯放她走。她拒不就範,上官飛鳳便出來作調人,要華山派弟子改為向她請求。那段話就在這樣的情況下說出來的。

那次他們圍捕金狐也沒成功,不過這一段話他們還是記得的。如今從銀狐口中重複說出來,當然更加可以證明她的身份了。

本已奄奄一息的天璣道人,忽然嘆了口氣,說道:「原來你果然乃是銀狐,我也上了你的當了。」

穆娟娟笑道:「我倘若不是冒充姐姐,你怎肯供出實情?」

天璣嘆了一口氣之後,卻道:「我雖然上了你的當,但我也要多謝你。我做了大逆不道的事,要是永遠隱瞞下去,恐怕我內心所受的痛苦更甚,活著也不過行屍走肉而已。如今我說了出來,死了心中也可稍得安寧。」

天梧緩緩說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雖然悔悟嫌遲,總勝於至死不悔。我可以減輕你的刑罰,只削除你的長老尊銜,准你仍以本派弟子身份葬在本山。」

天璣大喜道:「多謝掌門師兄。」

天梧朗聲為他念往生咒:「罪孽纏身,永無安樂。欲求超度,唯有悔改。棄此殘軀,得大解脫!天璣,你去吧!」

天璣在他的念經聲中,閉上雙眼。

天梧唄道:「禍福無門,唯人自召。一眾弟子,宜以天璣為鑒!」

華山派得報掌門被害的大仇,對穆娟娟、上官飛鳳、衛天元三人自是十分感激,以往的仇怨當然是一筆勾銷了。

第二天,他們三人在已經參加過對前掌門的安靈典禮之後,便即告辭。天梧送了一程,瑤光散人和她的弟子青鸞卻並不跟隨掌門回去,她們還要多送一程。

瑤光散人素來是冷若冰霜的,和他們的交情,也並不比華山派其他的人和他們的交情深。他突然表現得「過份熱情」,倒是頗出他們意料之外。二、爭女婿

走了一程,瑤光散人說道:「衛少俠,上官姑娘,那天在楚大俠家裡,我們師徒上了奸人的當,與你們為難,思之有愧。多謝你們不記舊仇,反而來幫我們的忙。」

衛天元道:「誤會揭過就算,還提它作甚?」

瑤光散人道:「但聽說楚大俠已經被逼毀家逃亡,這也都是我們連累他的。」

衛天元道:「即使沒有你們這件事情,楚大俠亦已是早就受到清廷注意的了。這次他們不過是提前進難而已。你們不必放在心上。」

瑤光散人道:「你可知道他們父子是逃往哪裡嗎?」

衛天元道:「當時大家都急於離開,我們是最先走的。我們走的時候,楚大俠似乎尚未打好主意,只說待他們有了落腳之處,再設法和我門聯絡。」

瑤光散人甚為失望,說道:「如此說來,我們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有機會向他們父子道歉了。」她的徒弟青鸞緊蹙雙眉,失望之情似乎比師父更甚。

衛天元笑道:「楚大俠也唯恐你們怪他那天失禮呢,道歉嘛,我看是可以兩免了。再說,那天晚上令徒對我的師妹手下留情,我是知道的。若要說多謝,我也應該多謝令徒。」

青鸞臉上一紅,說道:「齊姑娘不怪我就好。對啦,令師妹怎的這次沒有和你們一起來?」

衛天元道:「她跟楚家一同避難去了。」

穆娟娟一直沒插口,此時忽地說道:「青鸞姑娘,有一件事,我也應該多謝你。」

青鸞一怔道:「多謝我什麼?」

穆娟娟道:「據我所知,楚天舒去年曾經來過華山,他在千尺幢被我的姐姐用迷香暗算,全虧姑娘你救了他。這事不假吧?」

瑤光散人突然板起臉孔替徒弟回答:「不假。但這件事情,何以要你替楚天舒道謝?」

穆娟娟笑道:「天舒是我的女婿呀,你不知道嗎?」

瑤光吃一驚道:「什麼,天舒是你的女婿?這、這怎麼可以……」

穆娟娟道:「他們又不是真正的兄妹,父母都不相同,有什麼不可以?不錯,齊漱玉也不是我生的,但我是她的繼母,她嫁給天舒,天舒也就是我的女婿了。嘿嘿,我如今是以丈母娘的身份,替女婿多謝令徒救命之恩,你說是不是理所應當?」

瑤光散人道:「你真是、真是……」青鸞淚珠兒在眼眶打滾,扯一下她的衣袖,輕輕說道:「師父,咱們該回去了!」

穆娟娟盯著瑤光散人道:「哦,我真是什麼?」

瑤光本來想說她真是不知羞恥的,但一想她好歹都是對本派有恩,這句話又如何能夠當面罵她?

「你真是好命!」瑤光冷冷說道:「有別人給你養個好女兒,還給你帶來了一個好女婿!」她總算有點「急才」,臨時改口,居然可以自圓其說。

穆娟娟苦笑道:「多謝。但願如你貴言,從今之後,我真的可以苦盡甘來。」想起自己大半生命途多劫,其中苦楚,又有幾人知道,不禁也是淚咽心酸。

衛天元拱手道,「不敢有勞遠送,請回去吧。」

瑤光還禮道:「衛少俠,上官姑娘,你們都是好人。他日小徒行走江湖,還望你們照拂。」

瑤光和她徒弟走了之後,衛天元道:「我道她何以對咱們這樣大獻殷勤,原來她是要為徒弟打聽意中人的下落。奇怪,華山派的女道士難道是不禁婚嫁的嗎?」

上官飛鳳道:「女道士就不可以還俗嗎,你真是死心眼兒。」

衛天元哈哈一笑,說道:「對,我是腦筋轉不過彎,她早已說明她的徒弟是要行走江湖的了。倘若不是還俗,她就要被關在觀里修行,偶然才能下山一次,又哪來的工夫行走江湖?」

上官飛鳳道:「瑤光這人,據說性情甚為怪僻,少年時候,在婚姻上似乎也曾受過挫折,因此才出家的。」接著笑道:「你說你的腦筋轉不過彎,依我看,這位女道長的腦筋也是轉不過彎。」

衛天元一怔道:「此話怎講?」

上官飛鳳道:「青鸞於楚天舒有救命之恩,她又是已經準備還俗的。因此瑤光道長自是不免要為愛徒的終身打算。我猜她的想法,恐怕就是認為楚天舒理該娶她的徒兒。」

衛天元笑道:「那就是她看中了楚天舒,未必是她的徒弟亦有此意了。」

上官飛鳳笑道:「我倒希望你說的對,青鸞這小妮子我見猶憐,但願她不是單思才好。」

穆娟娟道:「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孩子,倘若平日沒有什麼機會結識異性朋友的活,是比較容易墜人情網的。但這種戀情,不一定能夠持久。到她長大了,眼界開闊了,碰上更適合她的男子之時,她會發覺她對第一個男子的戀情,其實只是好感而已。」

衛天元頗有感觸,想道:「漱玉對我的感情,恐怕就是屬於這類。不過她把我當作大哥哥看待,比『好感』更進一層而已。」

上官飛鳳笑道:「齊夫人,你對男女之情,好似看得很透。」

穆娟娟道:「這不是世故之談,而是我的經驗之談。不瞞你說,我在碰上齊勒銘之前,也曾喜歡過別的男人,而且不止一個。但我終於發現,我真正愛的人只是他。愛和喜歡是不同的。」

上官飛鳳道:「你是怎樣發現的?」

穆娟娟道:「因為在他回到別個女人懷抱的時候,我發誓要不借用任何手段把他搶過來。」說罷,似有意又似無意的朝上官飛鳳笑了一笑。

上官飛鳳道:「換了我,我也會這樣做的。不管青鸞的想法怎樣,你說了出來,最少可以避免她的師父糾纏不清。」

上官飛鳳避開她的目光,說道:「希望你對青鸞的看法沒有錯。」

穆娟娟道:「青鸞不是我這類人,我倒覺得她和漱玉比較相似,因此我對她的誤人情網,也並不怎樣擔心。你不認為我對她太過殘忍吧?」

衛天元卻是感到迷惑,暗自想道:「不擇手段的把自己所愛的人搶過來,這就是真正的愛情嗎?對方又願意接受這樣的愛情嗎,如果他發覺的話。」

穆娟娟把目光移到他的身土,笑道:「衛少俠,你在想什麼?

不贊同我的做法?」

衛天元道:「我是在想另一件事情,想不明白,正要向你請教。」

穆娟娼道:「什麼事情?」

衛天元道:「天璣寫給白駝山主的那封信,怎會到了你的手上?」

穆娟娟道:「簡單得很,這封信是我用解藥交換來的。」

衛天元道:「解藥。給誰的解藥?」

穆娟娟道:「我的甥兒。」

衛天元一怔道:「你的甥兒?」

穆娟娼道:「我只有一個外甥,就是白駝山主的獨子宇文浩。」

衛天元道:「他們夫婦都是使毒高手,是誰敢對他的兒子下毒?」

穆娟娟道:「我!」

上官飛鳳道:「你不知道嗎?她做這件事,就是為了救你的師妹的。你的師妹在京城的時候,曾經落在白駝山主的手中。要不是她下的毒連她的姐姐都不能解,你的師妹現在恐怕已經被囚在白駝山了。」

衛天元道:「這件事我知道,我還以為師妹是她的父親救出來,卻原來還有這段曲折。齊夫人,你不借對外甥下毒,來救我的師妹,真是多謝你啦!」

穆娟娟噗嗤一笑,說道:「怎麼要你多謝我呢,你的師妹不就是我的女兒嗎?外甥雖親,又怎比得上女兒的親。」

她做這件事的時候,她和齊勒銘還是未有夫妻的名份的,不過衛天元當然是不會和她談及名份的問題了。

「不過我還是有一事不明,你是用宇文浩的性命交換師妹的,當時難道沒有給他解藥嗎?」

穆姐姐道:「有。但我故意沒有給他足夠的份量,你可以說我是立心不正,但更正確的說乃是你欺我詐。我是早已估計到他們還有陰毒的手段在後頭。」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他們指使慕容垂和天璣道人勾結,害了華山派的掌門,卻故布疑陣,令華山派的弟子把你的師叔當作疑兇,甚至連你也受牽累。因此,我要他們交出那封密件,才把另一半解藥給他們。」

衛天元嘆道:「遇文王,興禮樂;遇桀紂,動刀兵。師嬸,你的做法是對的。師叔近來好嗎?」

這是他第一次稱穆娟娟做師嬸,穆娟娟聽了甚為高興,說道:「好。他的武功也快將恢復了。」

衛天元道:「啊,這可真是大喜事啊!我還以為……」說至此處,忽地想起令師叔失了武功的就正是穆娟娟,連忙止口。

穆娟娟道:「你不必避忌,他的內功是給我用化功散化掉的。這種葯散,我只會配製而不會解,莫說你以為他永遠不能恢復功力,我也以為是如此的。」說至此處,嘆了口氣,續道:「我做了這件事情,真是後悔莫及。說起來應該怪我多疑,我以為他總是不能忘懷前妻,要是不把他的內功廢掉,他始終會離開我的。我打算得不到他的心,也要得到他的人。」

上官飛鳳笑道:「後來你才發現,他的心本就是向著你的。

你不但礙到他的人,也已經得到他的心了。」

穆娟娟道:「可是我做的這件事,卻是大大傷了他的。他是個嗜武如命的人,一旦失了武功,他雖然沒埋怨我,我也知道他心裡難受。」

上官飛鳳道:「現在你們都不必心裡難受了。」

衛天元只道她已研究出解藥,笑道:「師嬸,這可應了一句俗語:解鈴還得系鈴人啊,師叔不過失掉一年的練功時間,但你對他的苦心,相信他是終生不會忘記的。」

穆娟娟道:「你以為我替他解的嗎?不,這解藥直到現在我還不懂應該如何配製呢。」

衛天元正等待她說下去,穆娟娟卻忽地一頓,半晌說道:

「我不想見這個人,我先走一步,你的疑問,上官姑娘會給你解釋的。」

她的輕功不在上官飛鳳之下,一轉身就沒入林中。

上官飛鳳笑道:「原來是這個人,怪不得銀狐都給他嚇跑。」

衛天元定睛一看,那個人已經出現在他們的面前了。

並不是什麼武功高強的人物,但吹牛的本領則是天下第一。

這個人是著名的「包打聽」,原來的姓名叫申公達,武林中人因為他和《封神榜》中那個專愛造謠生事,挑撥是非的申公豹相似,只差一個字,就索性叫他做「申公豹」。

「申公豹」是曾參加過在梅清風家裡的那一次聚會的,在那次聚會中,也曾為天璣他們出謀劃策,教他們如何對付衛天元和上官飛鳳的。他不知道天璣早就有了一套計劃,根本用不著他出主意。

他心中有鬼,突然碰見衛和上官二人,這一驚非同小可。但他也知道憑他的本領是決計逃不脫的,只好笑嘻嘻的迎上去。

「兩位是剛從華山下來的吧,幸會,幸會。」「申公豹」笑嘻嘻的說道。

「幸會?你見我們都還活著,恐怕有點失望吧?」衛天元道。

「衛少俠說笑了。」「申公豹」道:「我知道你們在揚州曾遭受一場無妄之災,但早已平安度過了。我替你們慶幸都來不及呢,豈能幸災樂禍?」

上官飛鳳道:「多謝你的好心。請問你來這裡做什麼?」

「想上華山問候天梧道長。」

上官飛鳳似笑非笑的說道:「問候天梧道長是假,想向天璣表功才是真的。可惜你來遲了一步,要不然你倒可以和他喝一杯慶功酒。」

「申公豹」給他說中心事,僥是臉皮粗厚,也不禁有點尷尬。

衛天元心裡好笑,說道:「現在還不遲。據我所知,他還留有半壇陳酒,等著你去喝呢。」

「申公豹」見他們似乎心情甚好,最少是並無殺他之意,便大著膽子,賠笑道:「兩位真會說笑。我早已知道,兩位和華山派所結的梁子,其實乃是一場誤會了。實不相瞞,我正是想上山為你們解釋的。不過,現在也用不著我來解釋了,天梧掌門、天璣道長他們都是明白事理的人,料想他們亦早已發覺這是一場誤會了。」他見衛天元和上官飛鳳能夠活著下山,大膽作此猜想。說罷,心中忐忑不安,留神兩人神色。

上官飛鳳笑道:「看來你好像什麼事情都知道,包打聽確是名不虛傳。」她這天確是心情甚好,這一點倒是給「申公豹」猜中了。

「申公豹」道:「多謝姑娘誇讚。請問姑娘和衛少俠是上哪兒?」

上官飛鳳道:「你打聽我們的行蹤幹嗎?」

「申公豹」道:「姑娘,你莫多疑。只是你們假如要回齊家的話,我倒有個消息告訴你們。」

衛天元道:「什麼消息?」

「申公豹」道:「令師祖已經離開王屋山,我曾去拜訪他,連丁勃也不在家,令師祖是已經十多年未下過山的,此次不知何故離開。你們打聽清楚了才回去似乎好些。」

衛天元道:「哦,原來你也有不知道的事么?多謝你的提醒,但卻不公有勞你來替我擔心了。」

「申公豹」訕訕道:「衛少俠精明能幹,本來無須我多嘴的。

衛少俠要是沒有什麼吩咐,我告辭了。」

衛天元哼了一聲,冷笑說道:「要你不多嘴、不去造謠生事,那就等於要一隻狗不要吃屎一樣,吩咐你也是多餘的。你給我滾吧!」

話是說得十分難聽,但聽在申公豹耳朵里,卻是如蒙皇恩大赦,連忙說道:「是是,我一定記著衛少俠的教訓,愛說話的脾氣縱然一時改不了,造謠生事那是決不會有的了。」他本以為衛天元不肯放過他的,哪知衛天元只是叫他「滾」,說話再難聽他也是喜出望外了。果然就像一條狗似的夾著尾巴溜走。

衛天元默默前行,許久都不說話。

上官飛鳳道:「咦,你又在想些什麼?還在生申公豹的氣嗎?」

衛天元道:「這種人怎值得我為他生氣?我只是在想,他說的那個有關我爺爺的消息不知是真是假?」

原來王屋山距離華山不過兩三日路程,衛天元是曾動過念頭,要不要回家一次,探望爺爺的。

上官飛鳳道:「申公豹喜歡吹牛,但他的消息也不一定全是假的。」

衛天元道:「那麼你以為他這個消息是真的了?」

上官飛鳳點了點頭,說道:「我倒有幾分相信他,因為他造謠也必定要有造謠的目的,亦即是說對他多少也得有點好處,他才造謠。你不回家,我想不出對他有什麼好處,不過你若放心不下,一定要回去看一看的話,我也不反對。但咱們恐怕又得耽擱數日路程了。」

衛天元聽她說得如此勉強,當然知道她的心意實是不想自己回家的。

「爺爺和她的父親曾經有過一點過節,她可能是害怕爺爺阻撓我與她的婚事。而且,目前正是白駝山主準備向她父親挑釁的時候,隨時都可以發難,她當然是希望我能夠趕快和她回去的了。」

心意已決,衛天元便即笑道:「咱們早就說過,從今之後,咱們是永遠不會分開的。你急著回家,我當然是陪你去先見過岳父。不過,你也一定要答應我,將來陪我一起去拜見爺爺。」

上官飛鳳笑靨如花,伸出指頭,輕輕刮他的臉,說道:「不識羞,我的爹爹是不是喜歡你還未知道呢,你就以女婿自居了。」

衛天元一本正經的說道:「我敢擔保你的爹爹一定誇讚我是世上無雙的好男兒,只有我才配得上他的獨生愛女。」

上官飛鳳道:「嘟,嘟,法螺越吹越響了,真是王婆賣瓜,自贊自誇。」

衛天元道;「我這可不是胡說的。你爹爹最喜歡的人是你,沒說錯吧?」

上官飛鳳道:「那又怎樣?」

衛天元笑道:「你爹最喜歡你。你最喜歡我,那你說他還能不喜歡我這個女婿嗎?我即使是大飯桶,恐怕他也要誇我是天下第一了。」

上官飛鳳笑道:「還算你有自知之明。不過說真的,爹爹疼愛我倒是確實如你所說那樣。」說罷,眼波流轉,似憂似喜的望著衛天元。

衛天元懂得她的心意,輕輕說道:「你放心,爺爺待我有如親孫幾,他喜歡我就像你爹喜歡你一樣。」

上官飛鳳道:「只要你對我好,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衛天元道:「即使不是為了我的緣故,我想爺爺也會喜歡你的。因為你這次幫了他的大忙。幫他的兒子洗脫了暗殺天權真人的嫌疑。」

上官飛鳳道:「這是銀狐的功勞,我可不敢冒領。」

衛天元想了起來,說道:「對啦,她說我師叔的武功即將恢復,可惜沒說完就走了,究竟是怎麼回事?」他記得穆娟娟臨走之時,是叫他問上官飛鳳的。

上官飛鳳道:「很簡單,我家的內功心法和齊家的內功心法合起來練。三個月內,就可以恢復他失去的功力。當然,怎樣合起來練,也還得有人指點一點竅門。」

衛天元恍然大悟,說道:「啊,我懂了。銀狐不惜得罪她的姐姐,取得那封密件,想必就是用來和令尊交換內功心法的。」

上官飛鳳道:「對銀狐來說,這是一舉兩礙;即使我的爹爹不用內功心法為餌,她也應該做這件事的。不過,爹爹乃是因利乘便,讓那封信轉兩次手到我的手上,才好連帶把你的嫌疑也洗脫了。」

衛天元道:「多謝你。」

上官飛鳳道:「你我之間,也要言謝?」

衛天元笑道:「不錯,你救過我的性命,已經不只一次了,要多謝也多謝不了這許多。我應該說,我的爺爺也要多謝你。」

上官飛鳳道:「或者他會對我說一聲多謝,但他只怕不會喜歡我的。」

衛天元道:「你別多心,爺爺不會把你當作妖女的。你不知道,我的爺爺就和你的爹爹一樣,也是曾經被許多人當作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的。」

上官飛鳳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衛天元道:「那是為了什麼?」

上官飛鳳道:「說出來請你也別多心。你的爺爺本來是希望你娶他的孫女的,是不是?」

衛天元笑道:「原來是為了這個。他以前曾否有過這個念頭,我不敢說。但現在我則敢說他沒有了。祖父雖親,但至親卻還是莫如父母。兒女的婚事畢竟還是應該由父母作主的。漱玉師妹是由她的父母作主,而且加上她的繼母在內,一致贊同將她配給楚天舒的。你說我的爺爺還能不接納楚天舒做他的孫女婿嗎?」

上官飛鳳不作聲。衛無元道:「你不相信我的話?」

上官飛鳳道:「我承認你的話說得有理。」聽這句活的語氣,似乎是應該還有「下文」的,但她卻沒有說下去。

衛天元道:「你承認有理,那就行了。」

上官飛鳳忽道:「你的師叔曾托銀狐傳話,對你表示歉意,我幾乎忘記對你說了。」

衛天元一怔道:「他用不著對我道歉呀!」

上官飛鳳道:「是不是為了他要女兒另婚的事?」

衛天元想了起來,笑道:「你又多疑了。依我想,恐怕是因為他在京城第一次和我見面的時候,曾經要捉我去給白駝山主換他的女兒吧。但這件事也早已揭開了,我不會抱怨他的。」

上官飛風問道:「如此說來,一切結果都很美滿了?」

衛天元心情極佳,笑道:「是呀,美滿得超乎我的期望。師妹有了歸宿;華山派掌門被害一案真相大白;師叔的武功行將恢復;銀狐可以名正言順的做齊夫人;我的前任師嬸也可以安做楚夫人。這一切結果不都是很理想嗎?」

上官飛鳳拖長聲音說道:「一……切……結……果……都……很……美……滿?」

好像睛空出現雲翳,衛天元的臉色暗淡下來,黯然說道:

「唯一的遺憾,只是雪君,她、她死得不值……」

上官飛鳳沒有搭話,只是站在一旁,靜靜的聽他說下去。

「但人死不能復生,過去了的我們也只能當它過去了。飛鳳,你說是嗎?」

這本來是上官飛鳳以前拿來安慰他的說話,現在卻已是由他自己說出來,好像這本來就是他想要說的話,徵求上官飛鳳的同意了。

上官飛鳳本來應該從心底笑出來的,但她臉上沒有笑容,心中也只有苦笑。

這也是她以前沒有想到的,她的願望已經達到了,但卻沒有感到預期的歡樂。

她沒有作聲,甚至臉上一派「不置可否」的冷漠。

衛天元的神情卻已重新開朗,就像一抹雲翳遮不住燃燒的太陽。

「一切的不幸都過去了,是嗎?不錯,我們還有仇人需要對付,但已不是在暗中摸索了。有你和我在一起,什麼困難,相信我們都能夠應付!」

這時他才發覺上官飛鳳神氣有點特別,頓了一頓,又再問她:「飛鳳,你不是這樣想嗎?為什麼你不說話?」

上官飛鳳這才淡淡說道:「不錯,我也是這樣想的。多謝你對我的信賴。」

衛天元笑道:「我是靠了你的鼓舞,你的支持,才能夠活下來的。我不信賴你還信賴誰?」

他歇一歇便即接下去說道:「還記得莫愁湖上的一句聯語嗎?試看一局殘棋,向誰能解?如今看來,這局殘棋、是已經解開了。」

不錯,是難怪他有這個想法的。華山的疑案解開了,他和師妹的葛藤解開了,對姜雪君的感情上的結解開了。心中的快慰,不正等於一個棋手解開了一局本來以為是茫無頭緒的、十分複雜的殘棋嗎?

他希望上官飛鳳能夠分享他的喜悅。

但上官飛鳳卻以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冷靜說道:「懂得下棋的人都知道,殘棋的變化是最為複雜,也是最為奧妙難測的。往往你以為已經解開了,其實卻還有你未曾想到的變化在後頭!」

衛天元笑道:「飛風,你真是個怪人,在我對一切都絕望的時候,你會鼓勵我振作起來;在我高興的時候,你卻反而對我潑冷水。」

上官飛鳳笑道:「讓你的頭腦冷靜些,那不好么?」

衛天元一想,點頭笑道:「你也說得有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那麼,依你看,這局殘棋,還有哪一著是我們未能解開的?」

上官飛鳳道:「我已說過,我不是高明的棋手。這局棋變化莫測,我又豈能盡悉其中奧妙?」

衛天元道:「你的意思是你尚未曾看出是哪著棋?」

上官飛鳳道:「不錯,要是我早就看出,我就不用擔憂了。

我只是隱隱覺得,可能還有我們難以預測的變化在後頭。」

衛天元笑道:「自從我們相識那天開始,不論我碰上什麼疑難之事,都是得到你的指引解開的。倘若你還不能算是高明的棋手,我根本就不懂下棋了。」

上官飛鳳道:「多謝你的誇獎,但願這只是我的過慮。不過,不懂下棋的人往往也有妙著的。說下定那步棋將來還得靠你來解呢。」

衛天元笑道:「你越說越像禪機了。不過有沛出高徒,倘若真的如你所言,我能夠想得出什麼『妙著』的話,那也還是你這位名師的指點之功。」

他只當上官飛鳳是和他隨便說笑的,哪裡知道,在上官飛鳳布置的「棋局」之中,的確是還有一步棋,上官飛鳳也還未能解開的。

這關鍵的一著就是姜雪君的生死之謎!

這個謎倘若解開了,衛天元又將會對她如何呢?

殘棋的變化往往是最複雜的,上官飛鳳也沒把握預知這個變化。

目前,她只能如一個平庸的棋手,「見步行步」了。

楚天舒和齊漱玉也正在並肩同行。

他是和齊漱玉回家的。

那日楚勁松棄家出走,為了安全起見,把家人分作兩路。楚勁松夫妻和女兒楚天虹一路,準備到剪大先生那裡暫避一時。齊漱玉想回家看爺爺,則讓楚天舒伴她回去。

齊漱玉的爺爺是天下第一高手,又是在王屋山隱居,絕少與外間來往的。對齊漱玉而言,天下還有哪個地方比自己的家更為安全,不但她這樣想,楚勁松也放心讓兒子和她回家避難。

甚至連他們的心情也沒有避難的凄惶,只有回家的愉快。

他們已經在江湖上闖過幾年了,風浪亦已經過不少,在揚州不能立足也算不了什麼,失了一個家還有另一個家,不但齊漱玉沒把它當作一回事,楚天舒亦是處之泰然。

「依我說,今後你就把我的家當作你的家吧。這樣才公平。」齊漱玉笑道。

「咦,這怎麼扯得上公平兩字?」楚天舒作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氣問她。

「這你都不懂嗎?你的爹爹已經有女兒陪伴,如果我也留在你的家裡,我的爺爺由誰陪伴?」

楚天舒故意氣她:「俗語有云:嫁雞從雞,嫁狗從狗!」

齊漱玉噗嗤一笑,說道:「你要是一條狗,我不把你宰了才怪,還會從你?管它雅語俗語,我偏要說是娶妻從妻。」

楚天舒笑道:「好,依你,依你,誰叫我喜歡你呢。但卻不知你的爺爺喜不喜歡我。」

齊漱玉道:「爺爺對你如何,你早就應該知道。」

楚天舒道:「不錯,說正經的,前年我在你的家中遭受金狐暗算,要不是你的爺爺犧牲三年功力救我一命,我哪裡還有福份做他的孫女婿。這件事我還未多謝他呢。」

齊漱玉笑道:「你對我好,就是多謝他了。對啦,你說起這件事情,我可想起來了。當時連爺爺都有點懷疑,你中的那枚毒針是銀狐射的。想不列銀狐如今卻變成了我的後母。不瞞你說,自從我知道爹爹和她的事情,我是二直把當她當作壞女人的。想不到……」

楚天舒接下去道:「想不到她會對你這樣好,可見判斷一個人的好壞,是不能只信人言的。」

齊漱玉道:「可不是嗎,再以我爹爹來說,如今仍然把他當作大魔頭的恐怕也為數不多了。我想,假如爹爹和穆娼娟回家,爺爺相信也會原諒他們,接受穆娟娟做他的兒媳了。」

她越說越開心,但在高興之中,卻也有點遺憾:「可惜媽媽這次卻不肯和我回家。」

楚天舒笑道:「若是這樣,豈非又不公平?」

齊漱玉道:「此話怎說?」

楚天舒道:「你們一家子團聚,我的妹妹將來也要嫁人的,她嫁人了,我的爹爹還有何人作伴?」

齊漱玉道:「你不知道,我家的王媽本是媽媽的奶娘,這些年來,她一直惦記著我的媽媽,要是媽媽能夠回來,對她來說,那才是天大的喜事呢!」

楚天舒道:「王媽身體好嗎?」

齊漱玉道:「她的身子一向都很硬朗。」

楚天舒道:「那你可以放心,她一定見得著媽媽的。」

齊漱玉道:「你怎能說得這樣確定?」

楚天舒道:「因為我懂得你爺爺的為人,他是不為禮法所圃的高人,一定不會拘泥於世俗之見。」

齊漱玉懂得他的意思,心裡想道:「媽媽改嫁楚家,本來是得到爺爺默許的,她現在或者還是不好意思回家,但將來待我和天舒成了婚,她不回去,爺爺也會請她回去。」

楚天舒笑道:「世上往往有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齊楚兩家的冤讎早已化解,咱們亦已從兄妹變作夫妻了,我想咱們兩家人將來也可以變作一家人的。」

齊漱玉面上一紅,嗔道:「油嘴滑舌,沒有半句正經的話兒,不和你說了。」心裡卻是想道:「但願如此。」

不知不覺,家門已然在望。

齊漱玉忽地起了童心,說道:「咱們不要拍門,悄悄爬牆進去。」

楚天舒道:「為什麼?」

齊漱玉道:「我已經對丁大叔說過年底才回家的,爺爺一定想不到我會提前回來,我要讓他得個意外的驚喜。」

楚天舒笑道:「以你爺爺和丁大叔約本領,只怕咱們還未曾爬過牆頭,就給他們當作小賊打下來了。」

齊漱玉道:「打斷你的雙腿更好。」

楚天舒道:「這樣狠心!」

齊漱玉道:「打斷你的雙腿,你就只會叫痛,不能胡說八道了。」

說笑之間,齊漱玉已經爬過牆頭,楚天舒跟著也跳了進去。

忽然他們發覺有點不對了!

他們本來準備一跳進去,就會聽到丁勃的喝問「是誰」的。

哪知什麼聲音都沒有!

齊漱玉不敢再淘氣了,叫道:「爺爺,你看是誰來了?」

仍然沒有回答!

齊漱玉吃了一驚,叫道:「丁大叔,丁大叔!」

楚天舒道:「要是了大叔在這裡,他早就該聽見了。咱們還是進去看看吧。」

齊漱玉嘀咕道:「爺爺是從不下山的,丁大叔在揚州比咱們早一日動身,他的腳程只有比咱們快,不會比咱們慢,按說也應該早已回到家中了。為什麼他們都不在家呢?」

楚天舒道:「不要著慌,王媽總會在家的。」

齊家是「天下武學第一家」,楚天舒和齊漱玉一樣,都是未曾想到齊燕然也有可能遭遇意外,縱有意外,這「意外」也不過是因事離家而已。

他們先到齊燕然的房間,再到了勃的房間,兩個人都不見。

這也是早在他們意料之中的,如今不過是由眼睛來證實而已。

齊漱玉滿腹疑團:「丁大叔途中因事耽擱,那猶可說,爺爺卻因何事離家?」她懷著疑問,趕忙跑進王媽房間,叫道:「王媽,王媽!」

一踏進王媽的房間,齊漱玉就不禁呆住了,聲音也突然凍結了。

王媽躺在床上,臉如金紙,雙眼緊閉。

這剎那間,她幾乎以為王媽是死了。

「王蚜,你怎麼啦,請你張開眼睛看看我吧!」

忽見王媽動了一動,眼睛果然慢漫張開了。

「你認得我嗎?我是阿玉呀!」

「啊,小姐,是你和衛少爺回來了嗎?」

聲音雖然好像蚊叫,但畢竟是能說話了。

雖然認錯了人,但畢竟是看得見了。而且還知道有兩個人。

齊漱玉道:「唉,王媽,你怎的病成這個樣子?」

王媽道:「你見著媽媽沒有?我、我好惦記她!」

齊漱玉道:「你放心,媽就會回來看你的。爺爺呢?」

王媽道:「丁、丁大叔、他、他……」齊漱玉有點奇怪,她為何不說爺爺的下落卻先講丁大叔,但也沒有攔阻她。

王媽的聲音微弱之極,斷斷續續的說道:「丁大叔,他、他死了!」

齊漱玉這一驚非同小可,呆了一呆,叫道:「他怎麼死的?」

只見王媽嘴唇開闔,卻已聽不見語音。

楚天舒連忙上來,手掌貼在她的背心,默運玄功,施行急救。

齊漱玉把耳朵貼近她的唇邊,這才聽得見她的說話。但卻不是回答她剛才的問題。

「衛少爺,老爺,叫你、叫你……」她仍然是把楚天舒當作衛天元。

齊漱玉知道她已是無法說出丁勃的死因了,忙問道:「爺爺怎樣?」

不知是否回光反照,王媽聲音大了一些。

「老爺,沒事。他叫衛少爺去,去白駝山!」

齊漱玉知道楚天舒懂得一點醫術,聽見祖父沒事,鬆了口氣,說道:「奇怪,王媽怎的一下子病得這樣重,大哥,你看看她得的是什麼病?」

楚天舒忽地「咦」了一聲,說道:「不對!」

齊漱玉道:「什麼不對?」

楚天舒道:「她好像是中毒!」

齊漱玉叫道:「王媽,你快說,是誰下的毒手?」

王媽已經閉上眼睛了。

突然有人說道:「是我!」只聽得「波」的一聲,好像有什麼東西爆炸,斗室里登時煙霧瀰漫。

楚天舒聞得一股香味,正是他在華山千尺幢遭受金狐暗算的那種迷香。

煙霧迷漫中,但見兩條人影向他撲來。模樣看不清楚,只知不是金狐。

楚天舒呼呼兩記劈空掌發了出去,叫道:「快退!」

齊漱玉咧的一劍刺過去,可惜煙霧中看不真切,失了準頭,只刺穿了對方的衣袖,卻給對方掌鋒掃了一下。她腳步一個蹌踉,險些跌倒。楚天舒單掌護身,輕輕將她一帶,衝出房間。

那兩個人如影隨形的追出來,院子里亦已煙霧瀰漫了。

原來這兩個兇手是早就埋伏在屋子裡的。

他們故意不殺王媽,讓王媽苟延殘喘,目的就是要暗算齊家從外地回來的人。他們最大的目標是衛天元,也是楚天舒合該有難,恰好這個時候回來,做了衛天元的替身。

這兩人撲了出來,笑道:「錯有錯著,這小子是齊勒鉻的女婿,身價亦已不輸於衛天元了。」

楚天舒咬緊牙根,護著齊漱玉,在院子里和他們苦鬥。

他的武功本來在這兩人之上,但此際一面要運功抗毒,都是只有招架的份兒了。

幸虧他中過一次毒,抗毒的能力相應加強,雖然只有招架的份兒,一時間也還勉強支持得住。

齊漱玉可比他差得多了,她眼前只見模糊的人影,在向她張牙舞爪,她只能舞劍防身。

劇斗中楚天舒呼吸加速,吸進的毒氣更多,他亦已感到頭暈目眩了。

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忽聽得大門外好像有人說話。

「奇怪,沒有人應門,裡面卻似乎有兵器碰擊的聲音!」

這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齊家是天下武學第一家,誰敢到他家中生事?叫道:「師父,你來聽聽……」

他的師父道:「我聽見了,齊老前輩是無須別人幫忙的,咱們不可失禮。待他打發了……」他知道齊燕然的脾氣,要是未得到他的邀請,就闖進去,只伯齊燕然見怪。

但他話未說完,就已知道不對了。在他們說話之間,估計裡面最少已過了十招,若是齊燕然的話,焉能容得別人在他手下走出十招,

「齊老前輩,齊老前輩!」

他的徒弟也在叫道:「誰在裡面?誰在裡面?」

楚天舒雖然中毒,神智尚清,仔細一聽,聽見這個人的聲音了。

「奇怪,這不是鮑令暉么,他怎會來到這兒?」鮑令暉是洛陽名武師鮑崇義的兒子,鮑家和楚家乃是世交,那年楚天舒到洛陽參加徐中嶽的「婚宴」,就是住在鮑家的。

他無暇細思,連忙大叫,「鮑兄,是我!」

他這麼張大嘴巴一叫,登時毒氣攻心,身形好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了!

幸好,在他將倒之際,鮑令暉已經沖了進來!

而且和鮑令暉一起進來的,還有一個當世第一的高手。武當派五大長老之一的玉虛子。他是鮑令暉新拜的師父。

院子比較開闊,毒霧已經隨風四散。但殘餘的毒霧還是令得鮑令暉感到一陣昏眩。

他衝到楚天舒身邊,和那人對了一掌。那人身形一晃,鮑令暉卻給他打得彎了腰。

那人發覺鮑令暉武功尚不如楚天舒之高,冷笑道:「好小子,你也來找死!」正要出拳再打,玉虛子拂塵一揮,已是把他的肋骨打斷兩根。

另一個人比同伴機靈,一見有人進來,立即把齊漱玉抓到手中,往外就跑。齊漱玉失了楚天舒的掩護,本身已是沒有抵抗的能力了。

「你不要這女娃子的性命,就追來吧!」那人以為有了護身符,玉虛子武功再高,也是難奈他何。他把齊漱玉高舉起,當作盾牌,奪路硬闖。

哪知玉虛子不但追上來,而且一掌打在齊漱玉身上。

他用的是「隔物傳功」,齊漱玉毫無傷損,那人胸口卻是如受鐵鎚一擊,登時雙手鬆開,齊漱玉跌在地上。

救人要緊,玉虛子無暇追敵,只好讓他們走了。

齊漱玉居然還有氣力,身一沾地就反彈起來,叫道:「舒哥怎麼樣了?」

楚天舒道:「我沒事。」

齊漱玉道:「唉,你的聲音有點不對。玉虛道長,你一定要救他!」

玉虛子已經揮舞大袖,把殘餘的毒霧掃蕩乾淨,說道:「你放心,我會救他的。」

「咕哆」一聲,齊漱玉忽然又跌倒了。原來她早已是筋疲力竭,只因記掛著楚天舒,才有那一躍之力的。

楚天舒亦是勉強支持的,見齊漱玉倒下,他吃了一驚,只覺地轉天旋,登時也不省人事了。

玉虛子武功雖高,卻不懂解毒,不禁皺起雙眉。

鮑令暉道:「那兩個妖人涼還走得未遠,咱們追上去逼他們交出解藥。」

玉虛子搖了搖頭,說道:「不行,他們中毒甚深。我離開他們,只怕解藥拿了回來,也沒用了。」

他把齊、楚二人並排放在一起,背脊朝天,左掌貼在齊漱玉的背心,右掌貼在楚夭舒背心,以本身真氣輸送進去,幫助他們凝聚真氣,這樣可以增強他們抗毒的能力。

但這樣的辦法只能治標,不能治本。時間一長,玉虛子還是不能保全他們的性命的。

就在此時,忽地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遠遠傳來:「你們是什麼人,給我站住!」聲音突變高亢,接著喝道:「大膽妖人,豈有此理!」

玉虛子聽出這女子的聲音,當真是喜同天降,忙用傳音入密的功夫把聲音送出去:「瑤光道友,留活口!」

原來來的乃是華山派唯一的女長老瑤光散人。玉虛子知道她出手狠辣,故而二話不說,一開口就提醒她。

但可惜還是遲了。

只聽得一個慘厲的聲音叫道:「我死了,你們也休想得到解藥!」

接著聽得一個少女的聲音,似是大吃一驚,失聲叫道:「呀,師父,不好了!」

這少女是瑤光散人的徒弟青鸞。

瑤光散人道:「胡說,師父有什麼不好?」

「我說的是解藥,這妖人把一個瓶子拋下去,裡面裝的一定是玉虛道長要的解藥。」

瑤光散人一面走來,一面說道:「這兩個妖人膽敢對我的徒兒無禮,我已經把他們殺了。你因何要留活口,是要逼供,還是要解藥?」

原來瑤光發現這個人從齊家出來,覺得奇怪,正要盤問他們,這兩人認得她,知道她是玉虛子的好友,情急之下,又再重施故技,想把青鸞擄作人質,瑤光大怒出手,出手就不留情,劍如閃電,一下於就刺中他們的要害。解藥在其中一人身上,他臨死前把解藥拋下去,下面是個泥塘,當然無法找了。

玉虛子大為失望,嘆口氣道:「我本來是兩佯都要的。」

瑤光聽不見齊燕然和丁勃的聲音,大為奇怪,說道:「齊家出了什麼事情?誰要解藥?」

玉虛子道:「楚大俠的兒子和齊老前輩的孫女。」驀地想了起來,說道:「對啦,你的瓊花玉露丸好像也是能解百毒的,是嗎?」

瑤光散人道:「哼,一個是忘恩負義的小畜牲,一個是水性楊花的小賤人,有解藥我也不給他們。」

青鸞聽說楚天舒中毒垂危,卻已踏進齊家了。

瑤光跟著進來,說道:「你已經救過他一次了,他對你怎樣?

這樣的負心漢子,你還要救他!」

青鸞道:「師父,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救楚公子,並沒存著為自己打算的念頭。第一次在千尺幢救他是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瑤光道:「你的心意,瞞不過我。哼,縱然你沒有說出來,他也應該知恩報德。」

青鸞淚盈於睫,叫道:「師父,你……」

瑤光道:「好,你不怕日後更加傷心,也任由你。」把臉轉過一邊。

玉虛子搭訕道:「這是我新收的徒弟,名叫鮑令暉。他的父親是洛陽鮑崇義。」

鮑令暉上來行札,瑤光散人淡淡說道:「很好,很好。鮑老頭是個老實人,他的兒子想必也錯不了。」

玉虛子道:「我是來拜訪齊老前輩的。但你怎的也這裡來,是路過還是……」

瑤光道:「齊燕然我高攀不起,我是來找他的僕人丁勃的。」

玉虛子道:「在江湖上知道丁勃名頭的人恐怕比知道齊燕然的人還多呢。你找他何事?」

瑤光道:「青鸞還俗,想知道她在鄉下還有什麼親人。」

原來青鸞的母親是瑤光散人義結金蘭的姐妹,父親則是丁勃的小同鄉。二十年前,青鸞父母雙亡,丁勃就是受她父親之託,將襁褓中的青鸞抱上華山,送給瑤光散人撫養的。

玉虛子嘆口氣道:「丁勃已經死了。」

瑤光吃了一驚道:「怎麼死的?」

玉虛子道:「給白駝山的妖人害死的。」

瑤光散人道:「齊燕然呢?」

玉虛子道:「趕往白駝山給丁勃報仇去了。」

瑤光半信半疑,說道:「你不是親眼見到的吧?」

玉虛子道:「我剛來到。」

瑤光道:「那你怎麼知道得這樣清楚?」

玉虛子道:「齊燕然留下一封信給衛天元,封面卻沒寫上名字。我拆開來看了。」

青鸞給楚天舒服了一顆瓊花玉露丸,跟著替他推血過宮。楚天舒似醒非醒,眼睛沒有張開,嘴裡卻在叫道:「玉妹,玉妹,要死咱們一起死!」

瑤光冷冷道:「你聽見沒有;他念念不忘的還是他的玉妹!」

青鸞不作聲,放下楚天舒,又走過去救治齊漱玉。或許是因為一來齊漱玉中毒較深,二來是施救遲了一點,她的手足已經冰冷,青鸞挖開她的牙關才能讓她吞下藥九,急得青鸞滿頭大汗。

瑤光嘆道:「青鸞,你這是何苦!」底下的話沒說出來,意思卻是可以猜想得到的。北是因見徒弟去救「情敵」而有所感。

但也可以聽得出來,並無責備的意思在內,只是為徒弟感到不值。

玉虛子道:「我為你有這樣一個徒弟而感驕傲。」

瑤光道:「不錯,她的心地是比我好上十倍、百倍,我是不肯饒恕別人的過錯的,你不知道么?」

玉虛子心道:「我知道你是在我面前故意裝成這樣的,其實你是面冷心熱。」

青鸞忽道:「師父,請你發發慈悲。」

瑤光道:「你要我怎樣?」

青鸞道:「楚公子似乎尚可性命無優,這位齊姑娘,她,她……你老人家還是過來看看她吧。」

瑤光道:「我不用看也知道,她的功力比楚天舒差得遠,瓊花玉露丸也不是對症解藥,她的性命最多能保三天。」

青鸞道:「你老人家不能救她嗎?我知道你有金針刺穴的解毒之法。」

瑤光道:「像她這樣中毒之深,每天要針灸三次,最少要三七二十一天,還得細心服待她,她又不是我的親人……」

青鸞哭起來道:「師父,你就看在我的份上,救救她吧。」

瑤光道:「你急什麼,她還有三天性命呢。我也用不著現在就給她針灸。」

青鸞道:「啊,那你是答應我了。師父,你真……」

她的一個「好」字尚未出口,瑤光已是說道:「我沒這樣說過!」三、往事不堪提

玉虛子忽地站了起來,說道:「瑤光道友,我想和你說幾句話,咱們外面走走,好嗎?」

瑤光道:「有話可以在這裡說。」

玉虛子道:「這裡有兩個病人,醫生和病人似乎都是需要安靜的,對吧?」

瑤光道:「你大概不是想要和我吵架吧?」

玉虛子笑道:「這可說不定啊,你若是怕吵架輸給我,那就得接我劃出的道兒。」

瑤光道:「打架我也不怕!」

玉虛子道:「好,不怕,那就走吧!」

兩人步入屋后的松林,瑤光道:「這裡沒有人聽見了,要吵架還是要打架,隨你的便!」

玉虛子道:「兩樣我都不要。」

瑤光道:「哼,你不是說過的嗎……」

玉虛子道:「我只是說,說不定要和你吵架,那就是可以吵架,也可以不吵架。最好是不吵。」

瑤光道:「吵不吵架,全要看你。」

玉虛子道:「哦,我倒以為全要看你呢。」

瑤光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但你最好莫要勸告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情。你應該知道平生最痛恨的是什麼。」

玉虛子道:「對不住,我還未知道。」

瑤光道:「我平生最痛恨的是寡情薄義的男子!」

玉虛子道:「你知道我平生最痛心的是什麼?」

瑤光呆了一呆,似乎想說什麼,終於沒說。

玉虛子則接下去說道:「我最痛心的是有情人不能成為眷屬,有情卻被錯當作無情!」

瑤光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玉虛子道:「我不是想勸告你做什麼,只是想問你一件事。」

瑤光道:「何事?」

玉虛子道:「聽說你最近去了一趟揚州,可曾重遊二十四橋?」

瑤光想不到他問的是這樣的「事」,說道:「我哪裡還有功夫去逛名勝?」

玉虛子道:「是沒有時間,還是沒有心情?」

瑤光板起臉孔不答。

玉虛子嘆了口氣,輕輕念道:「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葯,年年知為誰生?」

瑤光散人臉上現出一片紅暈,但眼神仍是冰冷的似含怨恨。

玉虛子道:「記得嗎,我們的第一次約會就是在揚州二十四橋邊。當時你為我唱姜白石這首詞,我吹蕭相和。」

瑤光散人道:「陳年舊事,我早就忘了。」

玉虛子道:「最後一次約會也是在二十四橋邊的。第一次約會你可以忘記,最後一次約會,你總不該忘記吧?」

瑤光道:「別說了。你若要和我吵架,那就痛痛快快再吵一場吧!」

玉虛子笑道:「果然你沒有忘記,不錯,咱們最後那次約會。

是以吵架而分手的。但要和我分手的是你,我可沒有想過要和你……」

瑤光道:「這些活你現在說已經太遲了,我不要聽!」

玉虛子道:「當時我也曾經和你說過的……」

瑤光道:「當時我不要聽,現在我也不要聽!」

玉虛子道:「你不願重提舊事,聽我說個故事好不好?」

瑤光道:「你說什麼都與我無關,我也早已沒有聽故事的興趣了。」

玉虛子道:「好吧,聽不聽由你。我說給自己聽。」

他開始說故事了,瑤光把臉轉過一邊,但並沒有走開。

「從前有個男子,他出身名門,文才武藝都很受到親友的誇讚,而且還有美男子之稱,因此他也不免有點驕傲,等閑的庸脂俗粉,他都不放在眼內。」

瑤光散人說是「不聽」,但當他說到這裡的時候,她卻發出了兩聲冷笑。

玉虛子繼續說道:「不錯,他也犯了一般世家弟子的通病,自以為能武能文,就不免有點自命風流自賞。他看不起庸脂俗粉,有時卻也和他同一樣身份的朋友在風月場中走走。但那也只是逢場作興而已,並非真的拈花惹草的。當時的風氣如此,他的毛病只是不能免俗。其實他的一班朋友並無品格低下的人在內,即使是在風月場中的宴會,也只是飲酒賦詩。」

瑤光忽道:「你替那位自命風流的美男子辯解,也似乎辯解得太多了?」

玉虛子繼續說道:「後來那個男子在江猢行俠仗義的時候,結識了一個女子,他才深自仟悔,知道自己過去錯了。」

瑤光冷笑道:「他那樣驕傲,也會知錯么?」

玉虛子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正因為他妄自尊大,一旦發覺他自己原來是井底之蛙的時候。他才知錯。過去,他眼中所見都是庸脂俗粉,只道普天下女子都是如此,沒一個女子配得上他。待到他結識了那個女子,唉……」

瑤光道:「怎麼樣?」

玉虛子道:「那女子才貌勝過他,武功勝過他。唉,不是他看不起別人,而是他怕別人看不起他了。」

瑤光道:「你倒很會替別人送高帽。嘿嘿,那我倒要問你了,既然那個女的這樣好,何以他們後來又會鬧翻?」

玉虛子道:「因為那個女的比他更驕傲,她不能原諒他的過去。」

瑤光道:「就只不能原諒他的過去這樣簡單?」

玉虛子道:「還加上一點小小的誤會。」

瑤光道:「一點小小的誤會?你倒說說看,那是什麼樣的誤會?」

玉虛子道:「他的父母替他訂了一頭婚事。其實他是不知情的。家中給他訂婚之時,他正在出門呢。」

瑤光道:「我也曾經聽過這個人的故事,和你說的好傍並不一樣。他的未婚妻和他本是中表之親,青梅竹馬,自小就給家人當作一對小夫妻的。可是他和表妹的事情,他卻從來沒有對那個女子說過。」

玉虛子道:「誤會就在這裡了,他並不是個拘謹的人,他和表妹一起長大,儘管別人拿他們來開玩笑,他自問心裡無他,每次回家,還是樂意陪表妹一起玩的。他也並不認為這是嚴重的事情,所以也就沒有想到要提前告訴那個他所喜歡的女子。」

瑤光道:「提前是什麼意思?」

玉虛子道:「他喜歡那個女子,卻不知道那個女子是否肯接納他的愛意。他是準備待交情更進一步,才向那女子求婚的。在那女子答應了他的婚事之後,當然是什麼都會告訴她的。不料家裡給他訂婚之事,卻是那個女子先知道的、他怎樣解釋,她卻不能原諒他了。」

瑤光道:「他們吵翻之後,第二天晚上,他做什麼?」

玉虛子道:「和一個好朋友在蓬萊閣飲花酒。」蓬萊閣是揚州一間最出名的妓院。

瑤光散人連連冷笑。

玉虛子不待她發話便即說道:「他得不到心上人的諒解,胸中鬱悶難渲,這才無可無不可的陪朋友去飲花酒,也好借酒澆愁。」

瑤光散人冷笑道:「如此說來,倒是那女子的過錯了?」

玉虛子道:「不是誰的過錯,只是對一件事情,各有不同的看法罷了。他跑到風月場中借酒澆愁,的確是太過放縱自己,但如果你知道他當時那樣苦悶的心情,我想你也不至於認為他犯了不可饒恕的過錯了吧?」

瑤光冷笑道:「我不但應該原諒他,似乎還應該幫他罵那個女子太過古板,不懂得欣賞他的名士風流,對吧?」

玉虛子道:「如果他知道那女子那晚還留在揚州,他一定不會跑去蓬萊閣的。但他雖然是在妓院之中,卻的確是眼中有妓,心中無妓。」

瑤光道:「哦,心中無妓?但我聽說,那晚他好像還為了一個揚州名妓和別人爭風打架?」

玉虛子道:「打架是實,爭風是假。蓬萊閣有個賣藝不賣身的清水倌人,陪他朋友喝酒,有個土豪強要『梳攏』(即要她陪宿之意)她,他一腔悶氣,正要找個地方發泄,就發泄在那土豪身上。後來他才知道,他喜歡的那個女子正是因為聽到他這件事情,氣跑了的。唉,說閑話的人當然都是喜歡加油添醬的……」

瑤光道:「那個女子還不至於去呷一個妓女的醋!」

玉虛子道:「那她為何不肯原諒他呢?」

瑤光道:「第三天他去了什麼地方?」

玉虛子道:「第三天一早,他就回家去了。」

說至此處,他偷偷一看瑤光面色,不覺嘆道:「我明白了,那個女子一定是誤會他趕回家去的原因,以為他是因為和她鬧翻了,又要回到未婚妻的身邊了。」

瑤光道:「難道不是這樣么?」

玉虛子道:「要是他汀算回家娶妻,後來也不至於出家當道士了。」

瑤光道:「那是因為他的未婚妻也不肯原諒他的緣故。」

玉虛子心情激動,說道:「咱們不必繞著圈子說話了,我給你看白紙上的黑字!」眼中含淚。拿出一封信來,抽出發黃的信箋,遞給瑤光。

瑤光道:「這、這是……」

玉虛子道:「這是爹爹在我給他的一封信上的批示。這封信是我在自家的門口寫的。」

瑤光散人先看「批示」,只見那幾行字筆劃歪斜,寫的是:

「婚姻大事,當有父母之命,媒約之言。抗命拒婚,即屬不孝。

父子關係,早已脫離,收回成命,應毋庸議。但你表妹目前尚未許配他人,除非你求得她准你恢復夫妻名分,井為你術情,否則吾家決不能容此不孝之子進門也!」

玉虛子說道:「你現在明白了吧,我回家是為了辦退婚的。

但得不到父親的諒解,他以脫離父子關係來作威脅,逼我遵從父母之命。我不肯屈服,只好到武當山去做道士。」

此時瑤光亦已把玉虛子那封信看完了。是玉虛子求父親准他回家省親的一封信。「為什麼你這封信是在自家的門口寫的?」瑤光問道。

玉虛子道:「這是過了兩年之後的事了,我以為過了一段日子,爹爹的氣也應該消了一些。哪知我回到家門,爹爹卻命家人攔阻,不許我踏進家門。我討了紙筆,寫這封信向他求情,但結果卻仍是得到如此這般的批示。唉,後來我才知道,爹爹那時正是在病中的,他有病也不許我進去看他,可知他對我的氣惱。他的書法本來是很好的。想必一來是因他在氣怒之中,二來是體弱無力,筆劃才這樣歪。後來,再過一年,爹爹,他、他就死了。」

他用不著「畫蛇添足」,瑤光已經知道他也並沒遵從父親的「批示」,去求他的表妹「蓄水重收」了。

瑤光半晌說不出話,過了一會,方始嘆道:「都是我,我……

累得你們父子……」

玉虛子道:「我從不怪你。得不到父親的原諒,當然難過,但若是得不到你的原諒,我更加難過。」

瑤光道:「你的表妹呢?」

玉虛子道:「我爹爹去世之後,她也知道我是決不會改變主意的了。她現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你不至於現在還誤會我……」

瑤光道:「過去的事不要提了,但我還有一事未明。」

玉虛子道:「請說。」

瑤光臉泛紅暈,低聲說道:「我等了你五年,方始上華山出家的。你不知道,那晚在二十四橋邊。我雖然和你決裂,但心裡、心裡,還是、還是……」臉上紅暈更甚,不知不覺,現出少女的忸怩了。

玉虛子接下去替他說道:「心裡還是盼望我來陪罪的,是嗎?」

瑤光道:「我不敢要你陪罪,但等了五年,都見不著你的一面,我又怎能不心灰意冷?不錯,我知道你在我之前,已經做了道士,但武當派的道家弟子和在一般道觀出家的道士不同,所要遵守的清規戒律是沒這麼多的。比如就拿我們華山派來說吧,華山派弟子也有道俗之分,但我的徒兒青鸞,她要還俗,已經得到我這個當師父的允許,也還要經過一年時間,方能如願。武當派是沒有這麼嚴格的,你不還俗,也總可以來看一看我吧?誰知一直等到二十年之後,我們的掌門死了,你來弔喪,我們方始見上一面。呀,你也未免太驕傲了!」

她抑制了二十多年的心裡話,就好像衝破一個缺口的洪水,突然傾瀉出來!

玉虛子當然懂得她活里的話。她不但盼望他來賠罪,甚至是盼望他來求婚的。否則他就下會提到武當派的男性道家弟子還俗要比華山派的女道士容易了。

玉虛子嘆道:「可惜當時我不知道你的心事。唉,當時恐怕我們都是誤會了對方的驕傲。不過,我並不是不想向你賠罪,後來之所以遲遲不去,也並不是因為驕傲的緣故。」

瑤光道:「那是為了什麼?」

玉虛子道:「初時是因為我爹的緣故,我還希望得到他的諒解,和你名正言順成婚的。後來我對此絕望了,但想縱然得不到他的諒解,似乎也下宜令他太過難堪。我是想等多一點時間,侍事情稍微『冷』了才說的。」

瑤光道:「但令尊在第三年的年頭就仙逝了。」言下之憊,即使是從玉虛子父親去逝的時候算起,她亦已等了三年。

玉虛子道:「我本來是準備為父親戴孝一年,孝服滿了,就來一就來找你賠罪的,不料正是在那一年,發生了齊勒銘和我們武當五子比劍的事。」

瑤光道:「哦,這兩件事又有何關連?」

玉虛子道:「你要知道其中緣故?」

瑤光點了點頭,問道:「你有什麼難言之隱?」

玉虛子道:「不是難言,而是難看。」說至此處,頓了一頓,喟然嘆道:「自從那次和齊勒銘比劍之後。我就避免和你見面。

即使到了現在,唉,咱們雖然見上了,但、但……」

瑤光道:「不錯,咱們現在雖然見上了,也還不能說是已經見了面!」原來玉虛子一直是蒙著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的,面具雖薄,卻已掩蓋了他原來的面貌了。

「為什麼你不讓我見到你的廬山真面?請相信我,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在我的眼中,你還是從前的你!」瑤光聲音急促,連珠炮似的說了出來,情緒也似乎受到他的感染,頗為激動。

玉虛子終於一咬牙根,說道:「好,你要知道其中緣故,你自己看吧!」

面具拉下來了!

二十年前,玉虛子是有名的美男子。如今在他的臉上,卻好像布滿了縱橫交錯的車軌一般,有十幾道傷痕!

玉虛子那次和齊勒銘比劍必定受傷,這一層瑤光散人是早就想到了的。但卻想不到他傷成這個樣子!

這剎那間,瑤光散人也不禁呆住了!

玉虛子冷冷說道:「是不是嚇怕你了?」

瑤光散人撲上去抓著他的手,叫道:「潘郎!」

玉虛子苦笑道:「你想不到你的潘郎竟然變成了這樣的一個醜八怪吧?」

瑤光散人充滿激情的叫道:「不,不,你還是我眼中的那個潘郎!你比從前更美,我好喜歡!」

玉虛子道:「你別哄我了,丑就是丑,美就美,丑的不能當作美的。從前的潘郎早已一去不復返了。我變得這樣醜陋,你還喜歡什麼?」

瑤光道:「容貌的美怎比得上內心的美?嗯,現在我才明白,當初你並不是存心拋棄我的,我怎不喜歡?」

這時輪到玉虛子呆住了。半晌說道:「你真是這樣想?」

瑤光道:「虧你還是學道的人,難道你還不懂得軀殼只是一具臭皮囊的道理?」

玉虛子大喜過望,說道:「如此說來,我現在向你賠罪,也不嫌遲了?」

瑤光面上一紅,輕輕甩開他的手,說道:「用不著賠罪,我早已原諒你了。咱們可以像從前一樣做朋友。」

玉虛子道:「就只是做朋友么?」

瑤光道:「你我都已歷遍滄桑,但求兩心如一,又何必著重形式上的婚姻?何況我們心中的結都已解開了,那就應該可以達到更高一層的境界啦!我想這道理你不是不懂,而是你不願意接受。」

玉虛子默然不語,心裡想道:「其實她和我一樣,都是未能忘情。不過,她說的這個感情上更高的境界,也未嘗沒有道理。」

瑤光道:「過去的不必追悔,但已經過去的恐怕也只能讓它過去了。如今,你是武當派的長老,我也是華山派的長老!」

玉虛子道:「你的意思我懂,你是害怕像咱們這把的年紀,又是長老身份,一旦還俗成婚,會惹別人笑話?」

瑤光道:「我不是怕別人的笑話,但卻何必執著不化?」

玉虛子道:「你要為我說佛法么?」

瑤光笑道:「儒釋道三教同源,道理其實都是一樣。儒家說人之相知,貴相知心:釋家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勘破色空,方成正果。道家說神遊象外,返璞歸真,方為得道。所謂『正果』與『得道』似乎都可以解釋為永生不滅的上乘境界。人生道理如此,男女之情亦不例外。」

玉虛子苦笑道:「恕我鈍根,難明妙諦。」

瑤光道:「咱們的事,談到這裡,似乎可以結束了。還是談小輩的事罷。」

玉虛子道:「小一輩和咱們不相同,他們是既不想做和尚,也不想做道士的。」說至此處,不覺笑道「其實,咱們當初也並不想做道士,只緣造化弄人!」

瑤光道:「你又來了,我說過不談咱們的事的。請你言歸正傳。」

玉虛子道:「好,言歸正傳。我約你出來,是想你不但能夠解開心頭的第一個結,也能夠解開第二個結的,」

瑤光道:「第一個結是我們之間的誤會,這個我懂。但第二個結又是什麼?」

玉虛子道:「第二個結是你對楚天舒和齊漱玉的成見。」

瑤光道:「怎見得我對他們是有成冕?」

玉虛子道:「你不是認為他們用情不專嗎,這就是成見。」

瑤光道:「這不是『認為』這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事實。」

玉虛子道:「你說說看。」

瑤光道:「先說齊漱玉。誰都知道她喜歡的是她的師兄衛天元,當年她趕往洛陽徐家;就是阻止衛天元和姜雪君重修舊好的。但曾幾何時,她又變成了她異父異母哥哥的未婚妻子了。」

玉虛子道:「不錯,他們是青梅竹馬之交。但這情形、豈不正是像我和我的表妹一樣。」

瑤光道:「似乎不大一樣吧?」

玉虛子道:「他們的感情可能比我和表妹深厚得多,但實質還是一樣的。他們之間,並沒有產生真正的愛情,只因自小在一起,齊漱玉就自以為是愛上師兄的。待碰上了楚天舒,她才漸漸明白這個人才是她真正所愛的人,就像我當年碰上你一樣。

不同的只是我並非漸漸明白,我是一見上你就知道……」

瑤光一揮手打斷他的話,說道:「不談咱們的。再說楚天舒吧,許多人都知道,楚天舒的心上人本來是姜雪君的。」

玉虛子笑道:「看來你對楚天舒好像更加不能諒解?」

瑤光道:「不錯,我看他是風流成性,就像……」突然住口,原來她本是說「就像你一樣」的,但一想玉虛子其實也並不是如世俗所云的那種「風流成性」的人,縱然他年少之時,的確是有「風流」一面,這話就說不下去了。

玉虛子笑道:「楚天舒的確有點和我少年時候相似,但不能據此說他用情不專。知好色則慕少艾,他和姜雪君大概也只限於單方面的思慕而已,不能算是真正愛情。甚至一個人的一生,也不能限制他只喜歡一個女子,只要他找到他真正所愛的人,而又彼此相愛的話,不再移情別戀,那就行了。」

瑤光道:「你叉怎知道他是真正愛齊漱玉呢?」

玉虛子道:「但我們也找下到證據,說他是欺騙齊漱玉的愛情。」

瑤光道:「那我的徒弟又如何?」

玉虛子道:「男女之情,不能勉強,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瑤光嘆道:「青彎自小跟我,就像我的親女兒一樣,我總希望她能夠找得一個好丈夫。唉,華山派也並不是沒有才貌出眾的俗家弟子,那麼多師兄師弟,她一個也看不上眼,偏偏愛上了外人。」

玉虛子道:「她救了楚天舒的性命,也不見得就是愛上了他。」

瑤光道:「我是她的師父,難道我還不知道她的心事!哼,無論如何,楚天舒總是欠下了她的救命恩情!」不知不覺她又遷怒於楚天舒了。

玉虛子暗暗好笑:「剛才她說得那樣好,好像已經悟道,誰知一當問題發生在她心愛的徒弟身上,她卻還是那麼執拗,難以理喻。」當下笑道:「若然說到恩情,最大之恩,莫如父母之恩,你說是嗎?」

瑤光道:「那還用說,父母之恩是每個人必須報的。但你無端提起父母之恩作甚?」

玉虛子道:「我是想到我本身的例子。當初我的父親不許我們相愛,逼我另婚,我寧願出家,也不肯遵從父命,並非我忘了父母之恩,而是我不能為了報恩去勉強自己愛一個本來不愛的人。這件事情,我一直認為沒有做錯。」

弦外之音:青鸞對楚天舒雖有救命之恩,但總還不如父母生養之恩吧?碰上了男女感情的問題,即使動以父母之恩,尚且不能勉強呢。瑤光說不出話來了。

玉虛子緩緩說道:「在楚天舒之方面來說,他是應該報答令徒的救命之恩,假如今徒有什麼事情要他幫忙的話。但這種報答,卻不一定就是以身相許。」

瑤光想了一想,說道:「但你剛才說過,年輕的男女,往往會把一種對異性的傾慕,誤作愛情。」

玉虛子道:「不錯。尤其是在很少機會接觸異性的情形底下,更是如此。」

瑤光道:「那麼,『日久生情』這句老話,你也認為是不可靠的了?」

玉虛子道:「不能一概而論。若是各方面都不適合的人,相處久了,恐怕只會生厭,不會生情。」

瑤光道:「世界上很難找到各方面都適合的兩個人,倘若有兩個女的,都是各有一部分適合那個男子,那又如何?」

玉虛子道:「倘若是在這種情形底下,較多機會相處的那對男女,這才可以用得上『日久生情』那句老話。」

瑤光道:「著呀,那我倒要試一試了。」

玉虛子道:「試什麼?」

瑤光道:「試一試楚天舒和齊漱玉的愛情是真是假,也試一試青鸞是否能夠與楚天舒日久生情?」

玉虛子怔了一怔,說道:「咦,你想幹什麼?」

瑤光道:「待會兒你就知道。咱們出來恐怕已有半個時辰了,該回去啦。」

回到齊家,齊漱玉仍然昏迷未醒。楚天舒則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中,不時發出吃語,他們踏進房間的時候,剛好聽見他在叫一聲「妹妹」。

玉虛子看著瑤光散人,微微一笑。

楚天舒忽地又叫了一聲「師妹」,瑤光聽見,也似笑非笑的看了玉虛子一眼,說道:「他的師妹好像是姜雪君吧?」

玉虛子道:「這兩個人都是他挂念的人,難怪他會想起她們的。不過,對她們的思念,卻未必是完全一樣了。」

瑤光不置可否,說道:「他的傷雖然較輕,但心神也該寧靜。」當下點了他的睡穴。她的點穴,另有一功,點這個睡穴,是可以令楚天舒熟睡,對他的身體有益無害的。

青鸞見師父的態度業已改變,對楚天舒也關心起來了,不禁喜出望外,說道:「師父,你肯答應我的請求了吧?」

瑤光道:「哦,你什麼請求,我都忘了。」

青鸞撒嬌道:「師父,你別逗我著急了,我是求你救這位齊姑娘一命呀。她中的毒比楚公子重得多,恐怕只有你用金針刺穴之法,才能救她了。」

瑤光道:「你急什麼,這件事慢些再說。我先問你,你是不是還打算去找你的家人?」

青鸞道:「唯一知道我家人的消息只有丁大叔,丁大叔已經死了,我縱有此心,卻可找誰打聽?」

瑤光道:「這樣說,你還是想去尋找親人的了。」

青鸞道:「我在家鄉有什麼親人我都不知道,但我當然還是希望能夠找得到他們的。」

瑤光道:「好。玉虛道友,你呢?你又準備怎樣?」

玉虛子隱隱猜到她的幾分心意,說道:「我本是和小徒來拜訪齊燕然老前輩的,如今齊老前輩已經到白駝山去了,我雖然幫不上他的什麼忙,也準備到白駝山去一趟。」

瑤光道:「好,那麼麻煩你帶我這徒兒一起去。」

青鸞一怔道:「師父,你要我上白駝山?」

瑤光道:「不錯。據我所知,丁勃與齊燕然名為主僕,實是家人一般。丁勃的朋友,齊燕然都知道。所以丁勃死了,你仍然可以從齊燕然的口中打聽到你家人的消息。」

青鸞道:「但楚公子和齊姑娘……」

瑤光道:「齊燕然留下的信,是要衛天元趕往白駝山的。楚天舒是衛天元的好朋友,而且齊燕然於他亦曾有數命之恩,於理於情,他也是應該到白駝山去的。他中的毒不算很重,有你在途中照料他,相信他在抵達白駝山之前,已經好了。」

青鸞道:「這麼遠的路,我只怕負不起照料他的責任。」

瑤光道:「有玉虛道長和你一起,你怕什麼?你不照料他,難道要我把一個大男人帶回華山的群仙觀去嗎?」

青鸞道:「齊姑娘又如何?」

瑤光道:「她中的毒很重,恐怕要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治好,她是決不能去白駝山的了。好在華山離此地不遠,沒辦法,只好由我帶她回華山去替她療毒了。」

青鸞道:「我、我……」

瑤光道:「你怎麼樣?」

青鸞本是有所顧慮,顧慮把齊楚二人分開由她們師徒照顧,自己恐怕會惹出嫌疑。但這話可不好意思說出來,而且路上也是有玉虛子師徒同在一起的。

「沒,沒什麼,我只是捨不得師父。」她只好這樣說了。

瑤光笑道:「傻孩子,師父又不能陪你一輩子,遲早要分開的。你已經還俗,這次我帶你來找丁勃,本來也就想你單獨跟丁勃回鄉探親的。」

齊家有現成的馬車,瑤光說道:「齊燕然有事於白駝山,事不宜遲,你們現在就乘這輛馬車走吧。我在齊家多留一晚,明天再另外找輛車子,和齊姑娘回華山去。」青鸞雖然有點尷尬,但沒有更好的辦法,也唯有如此了。正是:

情假情真何待試,干卿底事巧安排?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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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追究禍因 變生肘腋 難開心鎖 淚濕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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