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話 滴血觀音
第十六話滴血觀音
「也真難為你們了,你們真的想入這行啊?」片刻,老趙看著三人那有些發青的臉色,好像動了一些惻隱之心,語氣緩和了不少。
三人你望望我,均看出了各自眼睛的無奈,不過末了,卻還是堅強的點了點頭。
「那好!我尊重你們的決定,看好了!」老趙頭眼神沖著大家掃了一圈后,也不再多說什麼,捋了捋身上的銅錢唐裝,將兩個袖筒往後面褪了褪,便開始進行第一步準備工作了。
只見他從床上拿出一瓶大罐裝的無色液體,輕輕的擰開瓶蓋,小聲的說道:「這是蒸餾水,是用來清洗屍體上的血污的!」
老趙頭倒出一些液體放入邊上的量杯里,拿起鑷子夾著棉花球,沾著蒸餾水不斷的擦拭屍體臉上的血跡和腦漿,一會功夫便把那張血肉模糊的臉擦拭的乾乾淨淨,可是還有一些黃褐色的液體不斷的從傷口裡滲出,老趙頭皺了皺眉,掏出一個褐色的瓶子,打開來往傷口上灑了一些白色粉末,漸漸的傷口上的體液滲出的越來越少,直至停止了。
「這是什麼啊?」沈菲菲有些納悶的問道,這倒讓旁邊觀察的尹琿吃了一驚,見過膽大的,可如此膽大的女生,倒很是少見呀!莫名的,他將沈菲菲和外面的唐嫣,在心裡做了一個比較,嗯,都是一類人,古人云:最毒婦人心,誠不欺我。不過比較歸比較,作為這次面試的主考官,對於學生的問題,還是要知無不言的,尹琿淡淡一笑,便負責開了現場直播。
「哦,這是鹼粉,會改變傷口的酸鹼度,人體內那些酸液就會分泌的越來越少了!」
工作中的老趙頭,眼不眨,手不抖,神態專註至極,一舉一動,都是那麼的井井有條,順理成章,絕無半點慌亂之像。特別是在尹琿說話的時候,他彷彿像是感應不到外界變化一樣,動作竟沒有一丁點兒的停滯,甚至連頭都不抬,像是進入一種大安寧的禪意。
只見他用棉花球又蘸了少許的蒸餾水擦去了白色的粉末,那張臉顯得乾淨多了,可是那道綻開的傷口還是讓人覺得很是恐怖。
「每個人死的時候都想乾乾淨淨的走,這樣閻王爺才會喜歡,會讓你下輩子投胎去個好人家,如果支離破碎的,閻王爺看都不會看你,甚至還把你拉去下油鍋,那就慘了。所有生前缺少肢體的人死後都會把肢體一起合葬!這叫完完全全!」老趙頭喘了口氣,打開一個布袋,從裡面掏出針線包,沈菲菲看著他專註的表情,又看看尹琿,心裡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在這裡工作的每一個人嘴裡都會冒出這一股子宿命論,而且連身上都散發出三分冰冷,七分鬼氣,真是莫名其妙。
難道,他們都曾經看見過什麼嗎?想到這,大膽的她也情不自禁的摸了摸砰砰的胸口,不敢再聯想下去了。
死屍化妝間的溫度也比室外要低很多,外面的溫度只有十來度,而這裡的溫度已近零度左右,伴隨著老趙頭那熟練的操作手法,沈菲菲不禁覺得全身襲來一陣陣寒氣,她的眼神雖然十分專註的看著破敗不堪的屍體,但是衣著單薄的身體,卻也微微跟著顫抖起來。
老趙頭雙手併攏,用力的擠壓兩半幾乎要分開的頭顱,直到那道深深的傷痕合在一起,這才打開邊上的一個小盒子,學生們這才發現那盒子竟然是一個針線包,各種粗細大小的針頭插滿了盒子里,可是線卻只有一種,都是那種幾乎透明的白線,這不用問,是個人都能理解,畢竟,誰想把死者縫合的五顏六色的啊!
但見老趙頭用右手用力的摁住傷口,看著各式大小的針頭思索了一會,用左手從盒子里取出了一根細小的針頭,然後把針頭含在嘴裡,拿起細線,輕輕的最准針鼻一下子就穿了進去,學生們驚嘆他技藝的時候也為他口腔里的衛生擔憂,這些針雖然每次都會消毒,但是這肯定是接觸過死人的,實在是太不衛生了吧!
老趙頭穿好了針線,朝尹琿點了點頭。可能注意到學生們有些異樣的表情,便滿不在乎的笑了笑:「莫要嘲笑老頭子,以後你們就會習慣了!」
說著,他將針刺進了屍體的傷口,然後來回的游移,好像在縫合衣服一樣,一會功夫便將裂開的頭皮縫合的嚴嚴實實,兩半分開的臉又合到了一起,變形的五官也好像恢復了形態,只是那顆耷拉的眼球還是有些不太好處理,老趙頭用手小心翼翼的把眼球放進了眼窩裡,可是一會功夫,眼球便又慢慢從眼窩裡滑落出來,耷拉在一邊,往返幾次,那個壯牛似的男生終於有些撐不住了,喉嚨不斷的上下滾動,狠狠的咽了幾口唾沫,像是喝了一大碗沒稀釋的黃連。
老趙頭好像也有些厭煩了,乾脆手一用力,把眼球從眼窩裡生生的掏了出來,扔進了腳下的垃圾筒里。
「喂,老師傅,你這樣不是褻瀆了死者了嗎?」看到這一幕,沈菲菲面色一變,聲調沒來由的加重了一倍,語氣中很是不滿。
「這有時候就是這樣,沒有辦法。」老趙頭攤開了手,無奈的對她說道:「我畢竟不是外科醫生,不能將他的神經都接好,勉勉強強,只能湊合著辦了!」
「你不是說干這行要尊敬死者,盡量讓他們留個全屍走嗎?這樣是不是有些不妥?」沈菲菲繼續嚷道,那聲音雖然尖利,但是音色卻很動聽。
「沒關係,我會給他的眼窩裡放上東西,讓他的臉看起來飽滿,像這種死者開追悼會的時候都會帶上眼鏡,親屬都不會發現的,而且他遲早也會化為一灘灰燼!」說完,老趙頭從邊上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個入黑煤球一樣的東西塞進了死者的眼窩,咋看起來很像是真的眼球。
學生們都不再作聲,看著老趙頭繼續忙碌,他打開一盒油脂一樣東西,頓時一股芳香味瀰漫在空氣中,讓所有人聞著都有些發嘔。
「嗚……」就在這時候,牆角的老水瓶咚咚咚的打著晃兒,一顆顆大小不一的氣泡從水瓶口溢出,蒸發起隆隆的白色煙霧,化妝室的溫度是零下,這熱氣流一和冷氣流相遇,頓時打了架,糾糾葛葛,將半個屋子弄得烏煙瘴氣的,朦朦朧朧中,將這本就詭異的化妝室弄得更加駭人。
「哎呦呦呦,抱歉,抱歉,老頭子的水開了。」老趙頭放下盒子,捋了捋下巴的山羊須,就嬉皮笑臉的去水瓶邊一個人折騰去了,看他拔下插頭,從水瓶里取出了一個長長的東西,原來是地攤上幾塊錢一根的『熱得快』。翻開盛放化妝品的櫥子,老趙頭七上八下的翻出一個破舊的大茶缸,緊接著小心翼翼的從懷裡摸出個紙包,往裡面倒了些茶葉,就沖開了沸沸騰騰的一大杯綠茶。
「小朋友們,你們誰渴了,自己過來倒!」老趙頭愜意的端起茶杯,用嘴吹起了一片漣漪,然後慢慢地送入口中,表情很是享受。化妝室溫度低,冷得快也並非毫無道理。只是面對著這怪異的芳香,以及作陪在一旁的屍體大哥,任誰也不會去親口嘗嘗這由老趙頭親手泡製的傢伙事兒。
自己的師傅是什麼德行,尹琿心裡自然是一清二楚,不過他有時候也琢磨不太透徹,這個年薪幾十萬的老金領,外面沒債,膝下無子,為啥要過的這麼節儉,難道天生是受虐狂?真不知道他自己是怎麼想得。可數年如一日,火葬場的領導們更新換代,快趕上新陳代謝了,但咱們老趙頭還是那個老趙頭,一來二去,尹琿也就見怪不怪了。而幾個學生則面面相窺,心裡同時暗罵道:瘋子,這個老瘋子!
大約過了五分鐘,尹琿終於坐不住了,這不,自己的任務還沒完成呢,可不能跟老趙頭這麼乾耗著,當下尷尬的咳嗽了一聲:「師傅,您看是不是,先把手頭上的工作先處理掉,再……再……」
「呵呵,老了,不中用了,干一會兒就得休息個把小時,這樣吧,剩下的事也不多了,你代我辦了吧!」老趙頭放下茶杯,眯著小眼說道。
「我?」尹琿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一張臉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啥表情都有。
「是啊,養兒防老,養徒弟就得幹活,要不然我收你幹嘛,吃白飯的呀!若是這樣,還不如收只阿貓阿狗呢。」老趙頭毫不退讓。
「考官,這位老師傅說的也有道理,你就給我們言傳身教一次吧!」沈菲菲也從中插了一句,雖然不知道她此刻插話是何種意圖,但尹琿心裡已經感覺到這小妮子的來者不善,是想存心擠兌自己,叫自己下不了台了。
「好……好吧!不就是一具屍體嗎?有什麼大不了的。」尹琿咬牙切齒的戴上膠皮手套,深吸一口氣,當把老趙頭的直系嫡系以及八竿子都打不著的親屬各罵了三遍后,這才慢慢進入狀態,幾個星期沒遇到這麼慘不忍睹的屍體,手頭上,是有些懈怠了。
其實殯葬化妝師不是任何人都幹得了的。對屍體進行化妝有正常化妝和特殊化妝兩種。正常化妝比較簡單,先將死者面部表情調整安詳,然後用油彩在死者臉上打上底油,再上一些紅。這樣,死者的臉看上去紅潤有光澤,神態自然安詳。
特殊化妝就要複雜多了。特殊化妝的對象一般都是遭遇災禍、身體受傷嚴重而不幸去世的人。對這樣的死者,首先要清理,然後找到死者活著時候的照片盡量恢復原貌。
「咳……咳咳……現在就是化妝的時間了,你們看好,這可能是你們關鍵要學的,畢竟遇到這種破損的屍體不太多!」尹琿用手指摳了一些油脂,輕輕的抹在死者的臉上,然後不斷的撫摸,直到油脂完全被那張失去血色的臉吸收乾淨,頓時那張枯澀的面容頓時好像有了一絲生氣。這時候,尹琿突然沖著沈菲菲笑道:「這是給臉面打底色,就像你們女孩用的粉底一樣!」
頓時,沈菲菲臉色漲的緋紅,可是卻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尹琿心裡卻樂開了花,跟我斗,哼哼。
打開粉餅盒,尹琿用粉撲沾了少許的粉不停的塗在死屍的臉上,一會整張臉變的煞白煞白,好像殭屍一樣,臉上縫合的傷疤都被蓋住了,整張臉看起來完好無損了,但是卻十分的嚇人,尤其在這陰冷的房間,讓人身上冒起一陣陣寒意。
「為什麼每個死者都要把臉畫的雪白雪白的,看起來怪磣人的?」王軍看著這猶如殭屍一樣的裝扮,有些適應不了。
「呵呵,你讓我說,我也不知道,總之千百年來一直都是這樣的,古代的義莊存放屍體的時候,就是這樣給死人化妝的!我也是從師傅那裡學來的!」尹琿沉吟片刻,不失規矩的答道,眼神有意無意的瞥了眼在旁邊喝茶的老趙頭,發現在老頭子對自己眨巴了下眼睛,很是俏皮。於是便又給屍體臉上描了描眉毛,清理了一下其他的地方。
「好了嗎?」那個壯牛聲音顫抖的說道。
「好了,全部完畢!」尹琿放下手中的東西,嘴角有些顫抖的說道:「好久沒有處理這麼複雜的屍體了,對了,你們感覺怎麼樣?」
沈菲菲面無表情的搖了搖頭,而其他兩個學生,整個脊背都濕漉漉的,各自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好像終於解脫了煎熬一樣。
「呵呵,同學們,看的怎麼樣啊?感覺還好吧!」將膠皮手套丟進垃圾桶,尹琿笑眯眯的拍了拍馬鐵的肩膀。
「嗚嗚!」這個壯牛般的男生沖著尹琿直擺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還行吧!」王軍勉強說出了一句話。
只有那個沈菲菲沒有說任何話,只是輕輕的出了一口氣,他們的這些表現自然全部落在了沈菲菲的眼裡。
「謝謝了,師傅,我帶他們先出去了!」尹琿在沈菲菲和王軍的名字上打了個勾,便帶著三個學生離開了化妝間,回到了正廳中,走廊的座椅上,唐嫣正百無聊奈的玩著手機遊戲,看到尹琿出來了,別有深意的對他眨了眨眼,像是在說,受罪不淺吧?尹琿聳了聳肩,報之一笑。
當最後走出殯儀館大門的時候,尹琿留下了兩個學生的聯繫方式,正要以一種委婉的方式告訴馬鐵這次面試碰壁的噩耗,卻驚訝的看見這個壯牛面色蒼白跑到路中央,攔下一輛計程車,就飛也似的離開了這荒郊野外。
「看來,秋老虎就要到了。」尹琿對唐嫣說。
「是啊,再過幾天就要開空調了。」
休息室里,老趙頭放下茶壺,從抽屜里拿出三炷檀香,走到一處拐角,輕輕的將其插在幾個蘋果中間的香爐里,這是他每天必做的事情,數十年如一日。昏暗的燭火與牆角的影子一齊跳動,將那面空白的靈位照射的愈發猙獰。忽明忽暗中,陣陣冷風吹過,帶起細微的嗚鳴,相比之下此時對面關二爺的塑像在光暗交替下眼珠泛白,竟然有種駭人的神態!
老趙頭嘆了口氣,拍拍手正要離開,卻猛然發現,關二爺的那兩個眼珠子,竟變成了兩個血窟窿,兩行血淚滾滾而下,將桌面濺的滴滴作響。
滴答,滴答。
「就是它,它來了,它又來了,為什麼?十年了,它怎麼又來了?」老趙頭一下子攤倒在了地上,嘴裡不斷的說著一些聽不懂的話,眼睛了寫滿了深深的恐懼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