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陌路相逢 難分邪正 鴛膠再續 莫問根由
肩上齒痕
齊漱玉和趙紅眉還在搏鬥。
趙紅眉最擅於用毒,武功雖也不弱,但比起齊漱玉卻是有所不如。
她一絲不掛的和齊漱玉搏鬥,所有的喂毒暗器都來不及取用,給齊漱玉打得只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
此時她見徐中嶽已被生擒,更是心慌。惡念陡生,驀地一個斜身滑步,向姜雪君撲去。
她是抱著同歸於盡的念頭,要把毫無抵抗能力的姜雪君置之死地。
她光著身子不能收藏喂毒暗器,但她的十指長甲,也是一種厲害的喂毒暗器。她的指甲長得很長,都是淬過毒藥的,勝過十支毒針。
齊漱玉武功比她高,她根本沒有可能「欺身」搏鬥,也即是說她根本沒有辦法利用毒指甲來傷齊漱玉。但用來對付姜雪君就不同了,姜雪君睡在床上,絲毫不能動彈,毒指甲只須在姜雪君的身上劃破一點點皮肉,就能見血封喉!
距離如此之近,她抱著同歸於盡的念頭,齊漱玉施救已來不及!
但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結果竟是未能如她所願。
姜雪君已經凝聚了幾分真氣,功力雖然未復,但已經並非是不能動彈了。
在這性命俄頃之際,潛力驀地發揮,姜雪君滾落床下,剛好在間不容髮之際,避開了趙紅眉的毒爪!
說時遲,那時快,齊漱玉已是使出流雲飛袖的功夫,阻止趙紅眉再下毒手。
齊漱玉恨她下毒,鐵袖飛揚,僻僻啪啪在她面門打了幾下。
齊家的鐵袖功是武林絕學之一,齊漱玉的功力雖然尚嫌不足,但經過她的玄功妙運,亦已非同小可,和一片薄鐵板也差不多了。
這幾下登時打得趙紅眉的險上好像開了顏料鋪,紅的是血,青的是鼻涕,瘀黑色的是麵皮。趙紅眉登時給打得悶哼一聲,暈了過去。
楚天舒搶著把姜雪君扶了起來,說道:「師妹,你怎麼樣?」
姜雪君嘆了口氣,說道:「沒什麼,師哥請你把那瓶解藥給我。」
楚天舒正為著解藥發愁,趙紅眉給一打暈了,要迫她拿出解藥,還得待她醒來才行。一聽姜雪君已知那是解藥,喜出望外。
楚天舒還不放心,問道:「師妹,你中的是什麼喂毒暗器?」
姜雪君道:「聽說名叫酥骨針,倒不是什麼致命的毒,但可令人筋酥骨軟。」
楚天舒道:「毒針起出來沒有?」姜雪君道:「好像還沒有。」
楚天舒道:「傷在哪兒?」姜雪君道:「在右腿三里穴下。」
她有點莫名其妙,心想:「乾脆給我解藥不就行了,何必問這許多?」
心念未已,只聽得楚天舒已在說道:「齊姑娘,請你幫我一個忙,用這塊磁石把毒針吸出來。」
齊漱玉替姜雪君吸出毒針,楚天舒亦已搜出了趙紅眉所藏內各式暗器,找到了酥骨針了。
他拈起一枚酥骨針,突然刺入自己的小腿。
齊漱玉吃了一驚,說道:「楚大哥,你幹什麼?」
楚天舒道:「試試解藥。」吞了一顆解藥,過了片到,果然酥麻的感覺漸漸消失。楚天舒臉露笑道:「不錯,這是解藥。」這才放心讓姜雪君服下。
姜雪君感動之極,說道:「師兄,你不該這樣冒險以身試毒的,我,我……」
楚天舒不待她說出感謝的言辭,便即笑道:「咱們是同門兄妹,客氣什麼。你中毒已深,我怕那是假藥,毒上加毒,那就不妙了,所以不能不小心一些。好了,現在你先別說話,趕快運功,加速藥力的運行吧。」
齊漱玉面對著兩個赤條條的人體,剛對搏鬥之時,還不覺得怎樣,此時靜止下來,不禁面紅過耳。「呸」了一聲,說道:「什麼中州大俠,什麼以冷若冰霜名著江湖的玉面羅剎,原來是這樣無恥的東西。你們不懂得羞恥,我也為你們羞恥。」她替趙紅眉穿上衣裳,趙紅眉被她擊暈,此時尚未蘇醒。
楚天舒也替徐中嶽穿上衣裳,徐中嶽是被他點了麻穴的,不能動彈,但未失知覺。饒他臉皮再厚,此時也不由得羞得通紅。
正當他要替徐中嶽穿上上衣的時候,忽覺背後微風颯然。原來姜雪君已經恢復了幾分氣力,她拿回自己的寶劍,唰的一劍,就要取徐中嶽的性命。
楚天舒揮袖一拂,當的一聲,姜雪君的寶劍又再墜地。姜雪君怔了一怔,說道:「師兄,你這是幹嗎?」
楚天舒道:「不能殺他。」
姜雪君道:「這奸賊與我仇深似海,你為何阻我殺他。」
楚天舒不便明言,只能背著徐中嶽向姜雪君遞個眼色,說道:「師妹,請你看在我的份上,饒他一次。」
姜雪君聽出弦外之音,說道:「師兄,你的意思是只饒他第一次。」
楚天舒道:「不錯。下次他碰著你,你要殺他,我決不阻攔。」
姜雪君雖然尚未懂得楚天舒何以要饒徐中嶽這一次的原因,但看了他的眼色,聽了他這樣的說話,已知內中定有隱情。便道:「我的性命是師兄救的,按江湖規矩,師兄要我一命換一命,我也該答允,看在師兄的份上,就饒了奸賊這一次吧,不過……」
楚天舒心想:「不讓她出一口怨氣,恐怕她也不甘罷手。」問道:「不過什麼?」
姜雪君道:「命我可以暫時不要他的,但好歹我也要剝他一層皮。」
楚天舒吃一驚道:「剝一層皮,他還能活嗎?」
姜雪君道:「只是撕破一點皮肉,我保證不致令他重傷。」她試一試運勁於指,感覺氣力似乎未夠撕破人皮,於是繼續說道:「師兄,要是你害怕我下手不知輕重,麻煩你幫我這個忙,你願意么!」
楚天舒與郭元宰所訂的條件,是可以令徐中嶽受點輕傷,他也確實有點害怕姜雪君出手太重,便道:「既然師妹答應不傷他的性命,我自然可以代勞。師妹請說。」
姜雪君道:「請你輕輕撕破這奸賊右肩近琵琶骨處的一層皮。」
那是人工移植的一層人皮,很容易便撕下來了。
姜雪君把油燈加亮,移近一看,只見徐中嶽的肩頭果然有一排齒印。
姜雪君道:「齊姑娘,你想必知道這奸賊肩上傷痕的來歷。」
齊漱玉咬了咬牙,說道:「楚大哥亦已知道了的。哼,哼,這奸賊果然是我的上師哥的殺父仇人之一!哼,」要不是楚天舒趕忙輕輕捏她一下,示意一下,不要把原因說出來。「要不是看在楚大哥份上,我也恨不得一劍將他殺了。」
楚天舒道:「師妹,你走得動嗎?」
姜雪君道:「勉強可以施展輕功。」
楚天舒道:「好,那麼咱們走吧。」
不料正在他們要走的時候,忽聽得地道有腳步聲走來,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叫道:「爹爹,爹爹!」
是徐錦瑤的聲音。
原來徐錦搖受剪大先生之託,有事要稟告父親,她知道父親定是和大姨在密室之中,為了避免進來尷尬,她自是不便採取「突如其來」的方式撞進去。故此她一進地道,立刻揚聲,並且加重腳步。好讓父親知道她來,先叫趙紅眉迴避。
徐中嶽聽見女兒的聲音,又是擔憂,又是羞愧,更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擔憂的是敵人未走,不知他們會怎樣對付自己的女兒;羞愧的是讓女看見他目前的模祥,他還有什麼顏面為人之父?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楚天舒心念一動,悄悄和齊、姜二人道:「她來得正好,齊姑娘,你和我出去,師妹,你留在這兒。」
徐錦瑤聽不見父親的回答、腳步停了下來,叫了一聲:「爹爹!」心想:「莫非他們還未穿好衣服,爹爹不好意思應我。」
忽覺微風颯然,徐錦瑤未叫得出聲,楚天舒一躍而出,已是點了她的穴道。
楚天舒在她耳邊說道:「徐姑娘,你別害怕,我是你的郭師兄的朋友。」
徐錦搖認得楚天舒的聲音,稍為放了點心。
齊漱玉跟著說道:「徐姑娘,我知道你喜歡你的郭師兄,如果你要救他的性命,必須聽我們的話。」
徐錦瑤剛剛鬆了口氣,不覺又是一驚,想道:「這女子是飛天神龍的師妹,那天大鬧禮堂,連剪大先生也對付不了她,她出手之狠,比飛天神龍更甚。她這樣說,難道是她要殺郭師哥?」
齊漱玉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在她耳邊繼續說道:「我們並沒傷害你的爹爹,更不是要殺你的郭師哥。不過,你的郭師哥目下有殺身之禍,你只有聽我們的話,才能為他解難消災。」
楚天舒解開她的一半穴道,讓她上身可以動彈。說道:「徐小姐,你相信我嗎?要是相信的話,你就不必問什麼原因,只須依從我們的話。」
徐錦瑤點了點頭,楚天舒道:「你告訴令尊,說是你被我們所逼,不得不把這個秘密所在告訴我們。你怕爹爹受到傷害,我們放了你,你就立即趕來,哪知我們還沒有走。」
要知楚天舒為人雖有幾分狂氣,但可不是粗心之輩,他得郭元宰指點救出姜雪君,在感激之餘,卻也想到了此事有點不妥。
徐家的人知道這個秘密所在的,料想沒有幾個。徐中嶽吃了這個大虧,務必要查究是誰泄漏的秘密,嫌疑最大的當然是郭元宰了。故而楚天舒要用這個辦法,為郭元宰洗脫嫌疑。
徐錦瑤此時已經能夠說話,她點了點頭,表示願依所教之後,示意叫齊漱玉把耳朵貼到她的唇邊,輕輕說道:「剪大先生正在等我爹爹,他住在花園南面的那座紅樓,你們從西面一條秘道出去,就不怕碰上他了。」
齊漱玉心想索性把這場假戲演得逼真一些,於是她故意哼了一聲,說道:「我只道她是個普通丫頭,原來她竟是徐家的大小姐,早知如此,剛才咱們就應該點了她的穴道的。」
楚無舒道:「現在點也還不遲。」接著用冷冷的腔調對徐錦瑤道:「我們不屑傷害你這個小丫頭,不過,我們也不能讓你現在就見你的爹爹,你躺兩個時辰吧。」假戲真做,重新用輕手法點了徐錦瑤的穴道。
點了徐錦瑤的穴道,他回到那間密室,這才給徐中嶽穿上上衣。
「嘿,嘿,徐大俠,我點了你女兒穴道,這是幫你的忙,你懂不懂?哈,要是給她瞧見你們現在的模樣,你這個盜名欺世的大俠,恐怕在女兒面前也抬不起頭了。你的穴道可以先半個時辰解開,那時你再替你的女兒解穴吧。好啦,姜師妹,咱們可以走了。」
姜雪君的徐中嶽的臉上吐了一口唾涎,恨恨說道:「奸賊,這次我看在師兄份上饒你一命,下次你可別碰在我的手上!」
***
他們依照徐錦瑤的指點,從海面那條秘道出去,果然人不知鬼不覺的順利走出徐家。
天明時分,他們已經到了洛陽城外。
旭日初升,朝霞燦爛,是一個好天氣。姜雪君心上卻仍是罩著一片阻霸,四顧茫然。
楚天舒道:「師妹,你準備上哪兒?」
姜雪君道:「我不知道。」
她定了定神,過了半晌,繼續說道:「父母之仇,我是非報不可的。不過,我也知道,目前我還沒有能力報仇。」
楚天舒這才把剛才何以不讓她殺仇人的原因告訴她,說道:「師妹,我很抱歉,攔阻了你的報仇。好在我已經和郭元宰講好,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今後我一定盡我的力幫你報仇,補我之過。」
姜雪君道:「師兄,言重了。這不是你的過錯,換了是我,我也應該這樣報答郭元宰的。要不是他,只怕我此刻已經受辱。他為了救我而不惜背叛師門;他的要求,咱們豈能不允。不過,師兄要助我報仇的好意,我卻只能心領了。」
楚天舒道:「師妹,你一定要親手報仇么?」
姜雪君道:「一來我不願連累師兄,……」
楚天舒眉頭一皺,立即說道:「咱們是同門兄妹,你這樣說不嫌見外么?」
姜雪君道:「我還未說完呢!二來報仇之事,遙遙無期。你也不應為了我的事情虛耗太多時日。」
齊漱玉道:「要殺徐中嶽雖然不易,但也不會太難吧!他的武功平平,待枯禪上人一走,他那些門人弟子,包括他請來的護院在內,諒也保不了他的平安!」
姜雪君道:「徐中嶽已經決定和剪千崖上京師投靠御林軍統領,此刻可能已經動身了。」
楚天舒道:「就只他們兩個人么?」
姜雪君懂得他的意思,說道:「師兄,不是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剪千崖的武功實是非同小可,那天他在禮堂和齊小姐交了一招,是故意裝作武功平平的。剛才在你們未來之前,衛大哥曾與他見過真章,衛大哥似乎也還要比他稍遜一籌。」
衛天元的武功在楚天舒之上,楚天舒聽得她這麼說,心裡雖然有點不大舒服,也只好不作聲了。
齊漱玉忽地笑道:「雪君姐姐,你的仇人也是我元哥的仇人,要是他和你聯手報仇,你總不會反對吧。」
昨晚姜雪君本來就是與衛天元聯手來報仇的,此時她也正是想找衛天元,不過,不好意思在齊漱玉面前說出來罷了。
齊漱玉卻是個性情爽快的姑娘,看出她的心意,便即笑道:「我知道元哥與你是青梅竹馬之交,要是你願意和我們一起,我決不會妒忌元哥對你比對我更好的。」
姜雪君面上一紅,說道:「齊姑娘說笑了。」
齊漱玉道:「我不是開玩笑的,我是誠心邀請你。」
楚天舒道:「你的意思是請她到你的家裡去?」
齊漱玉道:「不錯。而且我不僅邀請她,也邀請你。」
楚天舒若有所思,不置可否。
齊漱玉繼續說道:「元哥這次報不了仇,固然是由於碰上剪千崖這個勁敵,但更大的阻力,則是來自枯禪上人的作梗。這個只知念阿彌陀佛的老和尚,不識人心奸險,受了徐中嶽的蒙蔽,偏袒於他,元哥要想報仇,可就難了。不過這個老和尚和我的爺爺倒是頗有交情,因此我料想元哥這次報仇不成,一定會回到我的家中,請我的爺爺出來與枯禪上人評理。齊姐姐,你要找他,恐怕只有和我回家去找。」她見姜雪君似乎還在躊躇,又加上一句:「即使我猜得不對,也勝於你胡亂摸索!」
姜雪君暗自思量:「元哥和這位齊姑娘本來是一對佳偶,我插在他們中間,只怕元哥對我舊情復燃,那豈不是破壞了他們的好事?不過,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卻又是非與他聯手不可。再說目前我在這世上已經是沒有一個親人,我既然不願意連累剛認識的楚師兄,若又不找元哥的話,我是連一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想到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想到要干大事就不當拘泥小節,姜雪君終於毅然說道:「好,齊姑娘,你不怕我給你添上麻煩,我就不客氣的去打擾你了。」
齊漱玉回過回頭來,笑道:「楚大哥,姜雪君已經答應了,你呢?」
楚天舒卻是好生委決不下,心裡想道:「爹爹不許我和齊家的人結交,我已經犯了。要是我更到齊家去拜見齊燕然,那豈不是更加違背爹爹意旨。但聽繼母和這位齊姑娘所說,似乎齊燕然這老頭子對我的爹爹頗為賞識,即使他們並非朋友,最少也不會是曾結有什麼梁子的仇敵?」他抑制不住好奇之心,在齊漱玉催問之下得了一個主意,說道:「齊姑娘,我有一個請求,不知你肯不肯答允?」
齊漱玉笑道:「你不說我怎麼知道能不能答允?」
楚天舒道:「見了你的爺爺,請你不要把我的來歷告訴他。」
齊漱玉道:「為什麼?」
楚天舒道:「我不想受父親的庇蔭,我只想作為一個與你家毫無關係的人去拜見你的爺爺。」
齊漱玉笑道:「你這個人真怪。你是不是一定要這樣才肯到我家去?」
楚天舒道:「不錯。你願意為我遮瞞嗎?」
齊漱玉道:「那麼,你是不是要捏造一個假名?」
楚天舒道:「這倒不必,只需你別說出我是某某人的兒子就行。」
齊漱玉也是還有幾分孩子氣的,聽罷笑道:「好吧,你出的這個主意雖然有點荒唐,卻也有趣,我依你就是。」
楚天舒伸出手掌,說道:「君子一言……」齊漱玉哈哈笑道:「你還信我不過嗎?好,我雖然不是君子,也可以與你擊掌立誓。」煞有介事的模樣伸出纖纖玉手,接下去道:「快馬一鞭!」與楚天舒完成了擊掌立誓的江湖規矩。
陌路相逢
齊漱玉以為衛天元已經回到她的家中,哪知這一次她卻是猜錯了。
那晚衛天元報仇不成,反而失掉了自己心愛的人,心中悲痛,自是難以言宣。但他是個拈得起放得下的人,咬牙忍著悲痛,暗自思量:「如今是姜、衛兩家的血海深仇都要我來報了,萬事無如報仇要緊,雪妹的死生,唉,我只能暫且不管了。」
接著想到:「徐中嶽和剪千崖要上京投靠御林軍的統領,若是讓他們到了京師,夜長夢多,報仇更加不易!我必須在途中攔截他們,與他們一拼!」
他這個計劃倒也不是徒逞血氣之勇,要知倘若有枯禪上人在場,他當然是決計報不了仇。但徐中嶽倘若只是和剪千崖結伴同行,他就有可乘的機會。
不錯,他已經知道剪千崖的武功與他不相上下,但中途截擊,是他在暗處,只要一擊得中,先傷了剪千崖,他就有取勝之機。再不濟,他縱然傷不了剪千崖,但拼了一死,要殺徐中嶽亦非難事。
出了洛陽城,他找回自己那匹坐騎,便即按照擬定的計劃首奔京師。
第二天中午時分,到了鞏縣,他一大清早趕路,已經感覺有點餓了,於是進城略事休息,找了一間門面裝修得較好的酒館,便即進去。
哪知「無巧不成書」,他隨便走進一間酒樓,就在這家酒樓上碰見了熟人。而且不只一個,是五個之多!
更意外的是,這五個人中,有他的大仇人在內!
不過這個大仇人,卻不是徐中嶽,而是江湖中人十九都要尊稱他為「剪大先生」的剪千崖。
剪千崖坐在那張桌子的當中位置,正是面向著他。崆峒派的大弟子游揚在左邊,崑崙派小一輩的弟子孟仲強和青城派的女弟子凌玉燕坐在右邊。
這三個人也還罷了,與剪千崖並坐當中的那個人可是非同小可!
這個人竟然是游揚的師父,崆峒派的掌門一瓢道人。衛天元第一次與徐中嶽在嵩山比武之時,這一瓢道人也是證人之一。
崆峒派在武林的地位,本來一向是不及中原四大門派(少林、武當、峨嵋、華山)的,但一瓢道人卻是百年罕見的武學奇才,有人認為他的武功已是足以和少林派的監寺枯禪上人並駕齊驅,是否屬實,不得而知,但自從他出任崆峒派的掌門之後,四十年來,卻的確是調教出許多名震江湖的一流高手,崆峒派也日益興旺,雖然還不及少林、武當,但己逐漸有凌駕峨嵋、華山之勢。而且一瓢道人為人剛直,江湖上的俠義道亦是甚為尊敬他的。衛天元也正是因此,第一次和徐中嶽比武之時,才同意接受他為三個證人之一。
不過一瓢道人已是年過七旬,比枯禪上人年紀還大,最近兩年,實際上已是他的大弟子游揚替代他執行掌門的職務,他不過掛個名罷了。徐中嶽「續弦之喜」,專人送請帖給他,他也沒來。
衛天元突然發現他在這家酒樓,而且是和剪大先生一起,自是不禁吃了一驚:「奇怪,徐中嶽哪裡去了?一瓢道人早已不理世事,怎的又會跑到這小縣城來?莫非他正是為了我的事情來的?」
衛天元沒有猜錯,一瓢道人的確是因為聽到了他在洛陽大鬧徐家的消息(游揚托丐幫飛鴿傳書)趕來的,不過他的來意,和衛天元所想的也並不完全相同。
這一下陌路相逢,衛天元自是吃驚,剪大先生更是又驚又怒。
兩人打了一個照面,剪大先生哼了一聲,面色鐵青。
山雨欲來風滿樓,食客中認識剪大先生的不少,一見這個情狀,都預感到將有事情發生,嘈嘈雜雜的聲音頓時靜止。
青城女俠凌玉燕曾經吃過衛天元一點虧,忙向一瓢道人說道:「道長,這小子就是飛天神龍,他恃強……」一瓢道人擺了擺手,道:「我知道,你別多說。」
衛天元明知一瓢道人倘若是幫剪千崖的話,他莫說報不了仇,只怕脫身也難。但已然碰上了,他也不能示弱,大踏步就走過去。
剪大先生仍然沒有作聲,一瓢道人卻是先和衛天元打招呼了。
「嘿,嘿,衛老弟,我正想找你,想不到就在這裡碰上了。這可真是應了一句俗話:人生無處不相逢啦!」
衛天元哈哈一笑,說道:「是呀,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對我來說,不但是陌路相逢,還是機會難逢呢!」
一瓢道人面色一沉,說道:「衛老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衛天元道:「難得剛好碰上你和剪大先生同在一起呀!一瓢道人,我想麻煩你替我做一件事情。」
一飄道人怔了怔,說道:「哦,你要我做什麼事情。」
衛天元道:「一客不煩二主,我想麻煩你替我再做一次比武的證人!」
他沒有說出是要和誰比武,但目光卻是嚴似寒冰利箭的射向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涵養再好,亦已忍耐不住,拍案而起,罵道:「好小子,我與你何冤何仇,你,你,你競如此連番欺我。」
衛天元冷絝道:「你幹了什麼好事,你自己應該明白!我還沒有說你,你倒敢說我欺你!」
一瓢道人拉住剪大先生,說道:「剪兄且慢發作,這件事讓我還你一個公道如何?」說得已是十分明顯,他不但要仲裁此事,而且分明是向著剪大先生的。
果然他便即回過頭來,對衛天元說道:「老弟,你既然開門見山,我也和你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在洛陽做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說老實話,我是不值你的所為!」
衛天元心頭火起,毫不客氣的口話:「一瓢道人,我不知道你知道的有多少,不過,我卻知道你只是聽信一面之辭!」
一瓢道人居然並不發怒,但神色卻是更加嚴肅,扳起臉孔,緩緩說道:「衛老弟,或許你有你的道理,不過,這裡不是說話之所,這樣吧,你過來先和剪大先生賠個禮,咱們再另外找個地方,讓我替你們評一評理。」
他說是要「評理」,卻要衛天元先行「賠禮」,按說是沒有這個「道理」的,但因他早已在心目中認定飛天神龍是理虧的一方,覺得這樣處置對衛天元已是十分寬容的了,所以說得極其自然,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
衛天無哈哈大笑三聲,說道:「一瓢道人!這理我看評不評也罷!」
一瓢道人目射精光,說道:「怎麼,你認為要你賠禮是委屈你嗎?孰是孰非,暫且不論,你總是小輩。」
剪大先生憤然說道:「當令之世,唯力是視,哪裡還有什麼前輩晚輩之分?道長,你又何必勉強人家,人家年少英雄,眼睛里還能有我們這斑糟老頭子嗎?」
衛天元忽道:「好,我給一瓢道人幾分面子,我給你賠禮。」
這一下倒是頗出一瓢道人意料之外,一瓢道人點了點頭,說道:「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
話猶未了,只見衛天元雙抽一掘,果然真的向剪大先生行禮。
但這次剪大先生可也真的是擔當不起。
衛天元在這一揖之中,使出了齊燕然衣缽真傳的鐵袖功夫。
桌子上的酒杯都給他的袖風卷了起來,裂成了無數碎片,每一片都是厲害的暗器。
一瓢道人喝道:「你,」雙掌斜飛,一招「攬雀尾」推出!
無數碎裂的瓷片好像給一股無形的力道「托」了起來,飛向上方,叮叮之聲不絕於耳,這些碎片都嵌在天花板上了。
距離如此之近,碎片如此之多,一瓢道人竟然一舉手就給剪大先生全都擋開,功力之深,手法之妙,饒是飛天神龍已經盡得齊燕然的衣缽真傳,亦是不禁心頭大駭!
這霸那間,酒樓上的客人都給嚇得伏低,有的更鑽進了桌底。
衛天元是因為情知這一戰決難避色,是以打走了先下手為強的主意,拼著與敵人兩敗俱傷的。但不料一瓢道人的本領還在他估計之上,他這一突襲竟給一瓢道人輕描淡寫的化解開去,而剪大先生卻毫髮無傷!
剪大先生的武功衛天元是業已知道了的,單打獨鬥,他自忖也要略遜一籌,這一突襲不成,不由得頓時心裡一涼,把性命置之度外。
此時他乃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趁著一瓢道人未能騰出手來,一招「擒龍手」向剪大先生琵琶骨抓下。
說時遲,那時快,游揚的雙掌和凌玉燕的一柄青銅劍亦已同時向衛大元兩側夾攻。
剪大先生反手一掌剛好接著衛天元的一抓。
只聽得「哎喲」一聲,剪大先生的手背給他抓裂了一片皮肉。
衛天元抓傷了剪大先生,反而呆了。
這一抓抓傷了剪大先生,實是他始料之所不及。
按說他的武功和剪大先生乃是在伯仲之時,只以功力而論,剪大先生可能還出他稍勝一籌,決不會只是剪大先生受傷而他卻絲毫無損。
「奇怪,這老賊的本領怎的又突然變得如此之不濟了?」
更令他奇怪的是,剪大先生的武功「變回了」第一次和他交手時候的模樣。
他與剪大先生曾經兩度交手,第一次交手,剪大先生給他用流雲飛袖的功夫一下子就制服了,而且立即便給他點了穴道!雖說那一次剪大先生乃是在和楚天舒激戰之後才和他交手,但三招兩式都不能抵敵,顯然是剪大先生的武功比他差得甚遠。
第二次就大大不同了,剪大先生使出大摔碑手和綿掌擊石粉的合而為一的功夫,他絲毫也占不到便宜。
因此,他認定剪大先生在第一次和他交手所顯露的功夫必是故意示弱,決非他的真實本領。因為第一次交手之時,他尚未知道剪大先生是殺害姜雪君母親的兇手,故而並無拚命之意,剪大先生是個武學行家,料想也看得出來。剪大先生知道自己並無性命之憂,才敢讓他點了穴道的。
第二次交手,剪大先生的「假俠義道」的面目已經給他揭破,真實的本領就不能不拿出來。
現在是第三次交手,按說剪大先生既已知道他要殺他,而且是在他的「拼個兩敗俱傷」的打法之下,是沒有理由不全力對付他的。
但結果卻只是剪大先生受傷,這怎麼解釋呢?剪大先生的武功為什麼忽強忽弱,好像俗話所說的「早晚時價不同」呢?
饒是飛天神龍精明能幹,這種奇怪的現象亦是令他百思莫得其解。
但此際已是不容他思索了。游揚的雙掌和凌玉燕的一柄青銅劍已是從兩翼襲來。
更要命的是,一瓢道人掃蕩了他的暗器之後,亦已騰出手來,朝他發掌了。
剪大先生似乎並非弄假,他不但掌背受到抓傷,而且受到飛天神龍的掌力震蕩,竟然像皮球一般的拋了起來,幸而他受的只是皮肉之傷,身形騰起,一個鷂子翻身,從窗口飛了出去。
一瓢道人卻不知剪大先生傷勢如何,大怒之下,就要取飛天神龍的性命。
一瓢道人動了真氣,大怒喝道:「無恥小賊,膽敢在我面前行兇,今日叫你難逃公道:「大喝聲中,掌力盡發,痛下殺手!
正面是一瓢道人泰山壓頂的一擊,兩側是游揚和凌玉燕雙拿一劍的夾攻,飛天神龍三面受敵,形勢的險惡,當真說得是到了千鈞一髮的地步!
看來飛天神龍已是絕對難逃一死,但人的潛力往往是在最危險的時候給逼出來的,一個平時似乎愚鈍的人,往往也會在關鍵時刻表現出超凡的智力,何況本來就是武功智力兩皆不弱的飛天神龍!
飛天神龍根本不理會凌玉燕那柄長劍,反手一招,把游揚的掌刀引了過來。
凌玉燕的劍尖已經刺到飛天神龍身上,驀地只覺得劍尖一滑,虎口突然一震,長劍頓時脫手!
游揚的掌力發出,並未感受到對方的反擊之力,反而受到牽引,不由自己的掌力盡向前吐。
原來飛天神龍的對付辦法乃是因人而施。
三人之中,凌玉燕是最弱一環,他只使出「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已是足以對付。這還是他手下留情,否則凌玉燕不僅兵刃脫手,最少也得重重的摔一大跤。
游揚的功力,在凌玉燕之上,卻不及飛天神龍。飛天神龍就用借力打力的辦法對付他。借力打力倘若碰上功力比自己強的人,那是辦不到的。
不過他「借」來的力卻並非用來「打」游揚本人,而是借來對付比他更強的一瓢道人。
兩股力道合成一股,已是可以和一瓢道人對抗了。
一瓢道人深恐傷了徒弟,只好撤回掌力護身,游揚身不由己,撲上前去,一瓢道人掌勢輕輕一帶,游揚斜躍數步,碰翻了一張桌子,這才穩住了身形。
飛天神龍已經從窗口跳下去了。
「一飄道長息怒,我可沒有欺騙你老人家,你要我賠禮,我已經賠了。但我並沒有答應你老人家可以就此放過姓剪這個老賊!」
他匆匆忙忙的交待了這幾句,腳步不停,追上了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怒道:「飛天神龍,你發瘋了嗎?我與你無冤無仇,你因何……」
豈知飛天神龍比他更加發怒,「苦苦相逼」四個字他尚未曾說出來,飛天神龍已經逼近他的身前,舌綻春雷,一聲暴喝:「老賊,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剪大先生德高望重,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被人罵為「老賊」。剪大先生又氣又怒,斥道:「當真是瘋狗咬人,無理可喻!」說時遲,那時快,飛天神龍己是一掌向他當胸劈到。
剪大先生雙掌橫胸,劃了一道圓孤,全取守勢,接了他的一掌,總算他有幾十年功力,只守不攻,勉強抵敵得住。
飛天神龍心裡想道:「奇怪,怎的他還是不把真功夫使出來?」原來剪大先生接他這招,雖然已經用盡全力,但還是遠遠不及前天晚上,他在徐中嶽家中與飛天神龍交手時所顯露的本領。
但飛天神龍急切報仇,亦已無心推究原因,攻勢有如一個浪頭高過一個浪頭,第二掌又打下來了。
剪大先生給他的掌力震得搖搖晃晃,不由得心頭一驚:「這樣莫名其妙的死在飛天神龍掌下,真是不值。要知他的武功雖然比不上飛天神龍,但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他已經知道自己是決計抵敵不了飛天神龍的第三掌了。
飛天神龍獰笑道:「老賊,你納命吧!」雙掌斜飛,左掌直搗,拳掌兼施,痛下殺手!
這第三招比剛才兩招更其厲害了。
也是剪大先生命不該絕,一瓢道人業已趕來,人未到,掌先發。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飛天神龍只覺一股勁風背後襲來,把他推得向旁邊滑了一步,就這一步之差,救了剪大先生的性命。
剪大先生的胸口本來已是如受巨石所壓,飛天神龍一步偏斜,壓力減了幾分,剪大先生堪堪能夠化解。
但饒是如此,他亦已站立不穩,急忙倒縱出去,在地上打了兒個盤旋,方始穩得住身形。
一瓢道人道:「游揚,你過去照料剪大先生!」說話之間,身形疾驚,已是截住了飛天神龍。
飛天神龍氣憤填胸,說道:「道長,你一向為人正直,因何定要偏袒這個老賊?」
一瓢道人大怒喝道:「是你先不講理,如今你要求饒也難了!」
怒吼聲中,身形驟起。左掌駢指如戟,疾點飛天神龍面上雙睛,右掌橫掌如刀,削向飛天神龍膝蓋。飛天神龍一個「燕子穿簾」的身法,斜飛出去。此時他早已默運玄功,真氣布瞞全身,人在半空,披襟迎風,衣裳有如漲滿的風帆。他的功力雖然不及一瓢道人,這一衝的勁道亦是非同小可。
只聽得「波」的一聲,有如戳破氣球似的,飛無神龍衣襟開了一道裂縫,原來饒是他閃避得快,亦已給一瓢道人的指力波及。
飛天神龍固然吃了一點小虧,但一瓢道人這迅猛的一擊收不到預期效果,卻是禁不住心頭一凜了。「怪不得這小子如此猖狂,這三十年來我所見的武林後起之秀,確實是沒有一個人比得上他!可惜如此人才,偏不學好!」
憐才之念終於被「除惡」之心掩蓋,一瓢道人如影隨形,跟蹤到,大喝道:「小賊還想逃么!」他是長輩身份,不欲在背後襲擊,故此先喝一聲,方始出招,不過這一招卻比前一招來勢更猛了。
飛天神龍腳尖剛剛著地,難以又再立即施展輕功躲避,只好硬接他這一招。
但見他身形滴溜一轉,掌勢跟著身形轉動,閃電般的轉了幾個圈圈,掌法的怪異,即使是一瓢道人也未見過。原來地這幾下疾圈急轉,乃是齊燕然獨創的「卸」字訣,結果雖然只能卸去一瓢道人的幾分力道,卻是可以勉強抵擋了。
一瓢道人大怒道:「好呀,我倒要看你這小賊能夠接我幾招!」掌劈指戳,竟是把崆峒派的鎮山之寶……七十二手連環奪的劍法化到掌法上來。
飛天神龍越來越感覺吃力,一瓢道人喝道:「小子,給我倒下!」化掌為拳,一招「橫身打虎」猛搗出去。此時飛天神龍已是在他的拳風掌勢籠罩之下,這一拳勢難招架了。
一瓢道人已經看準他沒有還手之力,這一拳倒是不想取他性命,只是想打斷他幾根肋骨,廢他一半武功。哪知飛天神龍沒有還手之力,卻有「還袖」之力。
在這性命俄頃之際,飛天神龍使出了獨門的流雲飛袖功夫。
他霍的一個「鳳點頭」,衣袖突然從肩頭反甩過來,「啪」的一聲,裹住了一瓢道人的肩頭。這一下奇峰突起,大出一瓢道人意料之外。
但兩人功力相去頗遠,他的「鐵袖」當然還是裹不住一瓢道人的拳頭。
一瓢道人這一拳用上了渾厚的內力,拳風虎虎,剛猛之極。
飛天神龍的袖子裹得住他的拳頭,裹不住他的內力。一瓢道人內力一衝,只聽得聲如裂帛,飛天神龍的半條袖子化成了片片蝴蝶。
幸而飛天神龍是籠手袖中,否則已是斷臂之災。
鐵袖功雖然還是抵敵不住,但他毀了半條袖子,卻是可以免於重傷了。
不過,重傷逃過,輕傷仍然不免。飛天神龍給震得退出數丈開外,身形恍似風中之燭,嘴角沁出血絲。
一瓢道人哼了一聲,說道:「可惜了你這一身武功,偏不學好!」正要續施殺手,剪大先生忽地叫道:「道長且慢!」
一瓢道人怔了怔,說道:「剪兄,你是想要親手除他?」雙方的武功深淺他已是瞭然於胸,心知飛天神龍的內力雖然有所損耗,只怕剪大先生仍非其敵。
剪大先生說道:「不,他雖然要殺我,我卻不想殺他!」
飛天神龍濁氣上涌,喝道:「姓剪的老賊,我不要你假慈悲!你來殺我吧!有一瓢道人給你撐腰,這是你唯一可以殺我的機會!今日你不殺我,他日我必殺你!」
他已拼著豁了性命,激剪大先生上來出手。只要他一上來,就全力將他撲殺。寧可自己同時也死在一瓢道人掌下。
一瓢道人知他心意,說道:「剪兄,這小賊已是喪心病狂,無可理喻。你肯饒他;我也不能饒他,這件事你就別管了,讓我替你打發吧。」
剪大先生道:「不,我不想殺他,我也希望你別要殺他!」語氣竟似十分誠懇。
一瓢道人詫道:「他要殺你,你卻反而替他求情,這是為何?」
剪大先生道:「這是因為我想知道他為何這樣恨我的原因。我自問確是與他無冤無仇,不知他何故定要把我置之死地?」
他這麼一來,倒是令得飛一神龍疑惑了,「他耍的是什麼花招?」冷笑說道:「剪老賊,你當真想與我評理?」
剪大先生道:「不錯,我縱然不能以德服人,自問平生也沒做過虧心之事。就憑你罵我『老賊』二字,我就與你評理!若然是我理虧,你非但可以罵我,殺我也行!」
忽見有兩個兵士跑來。
原來他們在街上打架,嚇得店鋪紛紛關門,路人爭相逃避,已是驚動了縣衙的公差了。
那兩個公差喝道:「你們是些什麼人,白日青天,膽敢在街頭酗酒打架,都跟我們到縣衙去。」拿出鎖鏈,在手裡抖得嘩啦啦作響。
但是打架雙方,似乎都不是易與之輩,只敢恃著官威恫嚇,可還不敢真的上去鎖拿他們。
游揚是老江湖,上前說道:「對不住,我們沒功夫打這場官司。這裡有兩個元寶……」
那兩個公差見錢眼開,說道:「聚眾打架,罪名可是不小……」
他們是想多勒索一點銀子。話猶未了,游揚已是笑道:「兩位嫌少么?請兩位掂掂斤兩,依我看,似乎也不輕了。」
他口中說話,把那兩個元寶在掌心裡已經搓成了兩個圓球。說罷就遞過去。
「掂掂斤兩」,這句話可是一語雙關。兩個官差嚇得面青唇白,連忙見好便收,接過銀球,說道:「確是不輕,多謝厚賜!不過,要是你們餘興未盡,請你們換個地方比武如何?」
游揚再拿了一錠銀子出來,說道:「這錠銀子勞煩兩位代我給這間酒樓的老闆。兩位請上去喝酒吧,我們的事,不敢勞你們多管了。」
說罷,一面將那錠銀子遞過去,一面揚聲叫道:「老闆,我們打壞了你的許多杯盤椅凳,賠給你十兩銀子,連酒錢在內,夠不夠?」
那老闆正在酒樓上失聲痛哭,連忙說道:「夠了,足夠了。」
游揚一笑說道:「銀子由這兩位公差給你,要是不足的話,我們會替你討帳。」他料想這兩個公差見過他的厲害,決不敢多貪領幾銀子的便宜,於是把話說明之後,便即走開。
一瓢道人道:「好,你既然願意評理,那就跟我來吧。」
飛天神龍心中疑惑不定,想道:「我反正是打算豁出性命的了,且看看他們是耍什麼花樣。」
游揚熟悉地理,走在前頭帶路,一瓢道人與飛天神龍並肩同行,防他傷害剪大先生。
游揚帶路,出了縣城,走到江邊,四顧無人,停下腳步。
「就在這裡吧。衛天元,你因何仇恨剪大先生,請把你的理由說出!」一瓢道人仍然對飛天神龍採取監視的姿態,盯著他冷冷說道。
「好!」飛天神龍同樣的用冰冷的語調說道:「剪千崖比我年長,按規矩我讓他先說!」
在未成「定案」之前,「評理」雙方的地位是平等的。但一瓢道人剛才對飛天神龍說話的語氣,卻似是把他當作業已有罪的人審問,故此飛天神龍當然很不服氣,定要嚴格的照江湖規矩來辦了。雙方各自申述理由,按規矩是年長的先說的。
不過飛天神龍雖然對一瓢道人不若初時客氣,對剪大先生卻是比較客氣了一些,只是直呼其名,不再罵他「老賊」了。
剪大先生說道:「好吧,讓我先向衛天元請教。說老實說,我真是莫名其妙,不知他何故恨我如此之深。」
接著他回顧幾次與衛天元見面的事實。
「三年前我在嵩山替他和徐中嶽作比武的證人,我是應枯禪上人之請管這『閑事』的,自問並沒偏袒哪方,不知衛天元是否認為我不公平,以至心中抱怨?」
衛天元冷笑道:「那次我是自願讓徐中嶽占點便宜的。公平也好,不公平也好,都與你無關。」
剪大先生繼續說道:「第二次我和他見面,是在徐中嶽的婚禮當中,他與徐中嶽完成上次的比武,把徐中嶽打得重傷。我與游揚擔任公證,說老實話,當時我雖然覺得他做得過份,可也沒有攔阻他。自問我沒失證人身份。」
飛天神龍道:「那天我尚未識破你廬山真面目,我讓你繼續做比武的證人,就足以說明當時我還是信任你的。你別盡扯這些與正題無關的事吧。」
一瓢道人眉頭一皺,說道:「我必須完全清楚你們之間的過節,假如我覺得他說的事實無關緊要,我會阻止他說下去的。用不著你越俎代皰。」
剪大先生說道:「好,那麼你不是因此而恨我的了。第三次是在五天之前的晚是,你到徐家拐帶徐夫人……」
飛天神龍怒道:「理尚未評,請你別用拐帶二字!」
剪大先生冷笑道:「好吧,那我就說,那晚你是要和徐中嶽的妻子私逃,這是事實吧。」
飛天神龍道:「你要這樣說也可以。」
剪大先生繼續說道:「那晚我在徐家作客,我不值你的所為。」
飛天神龍冷笑道:「這點你無須說明,你當然是恨不得把我置之死地。」話出了口,方始發覺似乎有點不對。那晚剪大先生和他交手,可是並沒用真正的功夫。
剪大先生搖了搖頭,說道:「我是認為你的行為不當,卻並無殺你之心。那天晚上,我只是想阻止你與徐夫人私奔,只恨自己本領不濟,反而給你點了穴道。」
一瓢道人哼了一聲,說道:「衛天元,你是不是因為剪大先生那晚阻撓你乾的『好事』,故而才恨不得要殺了他?」
飛天神龍道:「假如我存心殺他,那晚我已經可以殺了他了。不過,實話實說,那晚我不殺他,只不過是因為我尚未知道他的本來面目之故。」
剪大先生道:「那你說吧,在你的眼裡,我的本來面目是怎麼樣?」
飛天神龍道:「我會說的,待你說完再說。」
一瓢道人說道:「你的理由尚未申述,我也暫且不議論你那晚的行為,但無論如何,你令一個在武林中德高望重的長輩受了羞辱總是不該!如你所言,最少那天晚上,你還沒有把剪大先生當作壞人的,即使這個壞人,只是你所認為的壞人,對嗎?」
飛天神龍道:「不錯,也正因為當時我對他還有幾分敬意,否則,哼哼……」言外之音,已是無須畫蛇添足。
剪大先生苦笑道:「他只點了我的穴道,已經算是對我手下留情了。」
飛天神龍冷冷說道:「彼此彼此,誰也不必謝誰。」
剪大先生怔了一怔,說道:「彼此彼此,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飛天神龍道:「那天晚上,我固然是手下留情,但你也未出全力。」
剪大先生只道他是說「反話」,說道:「多謝了,你不必為我遮著!我是打不過你,我也無須掩飾!」
飛天神龍不禁心頭一動,大感詫異,說道:「你說實話,那天晚上,你的確是已經使出了全副本領么?」
剪大先生怒道:「剪某平生從不撒謊,你是不是要我親口承認,我是已經竭盡全力,仍然抵擋不住你的三招兩式?」
飛天神龍見他一副氣憤之極的神情,似乎不是偽裝,心中猜疑不定,不覺呆了。
一瓢道人問道:「衛天元,何以你懷疑剪大先生未盡全力?」
飛天神龍道:「因為他那晚所使的武功和後來顯露的真實功夫不大相同!」
一瓢道人詫道:「後來,什麼後來?」
飛天神龍愕了一愕,說道:「後來就是後來。……」心想:「這有什麼要解釋的?」但見一瓢道人仍似大惑不解的望著他,只好「畫蛇添足」,補上一句:「就是過了那天晚上之後的後來呀!」
一瓢道人大惑不解,把眼睛移向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正在似是有意,又似無意的點了點頭。
飛天神龍莫名其妙,一瓢道人則已猜到幾分。
一瓢道人沉吟片刻,忽地問道:「你既然認為剪大先生乃是壞人,那麼他有什麼理由要藏一手,不以全力與你周旋?難道他不怕你取他性命?」
飛天神龍道:「實不相瞞,我懷疑他是有心弄假。」
一瓢道人道:「他這樣做所為何來?」
飛天神龍道:「為的是繼續冒充俠義道。」
一瓢道人道:「你這樣說,恐怕有點不能自圓其說吧。武林中誰敢懷疑他不是俠義道,何須再用這等手段。」
經過了雙方的對質,至此飛天神龍也覺得自己這個假設,似乎不能成立了。
一瓢道人道:「好吧,現在言歸正傳。衛天元,你剛才說剪大先生的武功前後不同,這是怎麼一回事?」
飛天神龍冷笑道:「剪千崖,你說下去吧。你好像還未說完呢!」
剪大先生道:「我已經說完了,再說就是剛才的事了。」
飛天神龍哼了一聲,說道:「這一跳跳得太遠了吧?從那天晚上到今日之前,中間這四天,你幹了些什麼勾當?」
剪大先生道:「今日之前,我與你一共不過見面三次,都已說過了。至於這幾天之中,我做的事情,似乎用不著向你稟報!」
飛天神龍冷箏道:「你不敢說出來么?」
剪大先生怒道:「事無不可對人言,我有什麼不敢說。但我認為與你無關,不必浪費時間!」
一瓢道人說道:「按照評埋規矩,剪大先生已經說完,那就應該輪到你說了。」
飛天神龍雙眼一睜,說道:「好,他不敢說,就讓我替他說出來吧:剪千崖,那晚過後,第二天晚上你做了什麼事情?」
剪大先生冷笑道:「你不是要替我說的嗎?何必又來問我?」
一瓢道人道:「衛天元,聽你的口氣,你似乎是要指責他那天晚上做了什麼壞事?」飛天神龍道:「不錯!」一瓢道人道:「好,那你就直截了當的說出來吧,他做了些什麼?」
飛天神龍沉聲說道:「他殺了人!」
一瓢道人詫道:「他殺了什麼人?」
飛天神龍道:「殺了姜雪君的母親和三叔。姜雪君的三叔是徐中嶽所養的一條走狗,殺了他也還罷了,殺姜雪君的母親可是大大不該!」
剪大先生怔了一怔,說道:「我殺了徐夫人的母親,這話從何說起?」
一瓢道人問道:「徐夫人的母親不是早在半年之前護送她亡夫的靈樞回鄉的么,剪大先生又怎麼在洛陽殺她?再說,依你所言,剪大先生與徐中嶽乃是『一丘之貉』,為何剪大先生又要殺他的岳母和他妻子的三叔?」
飛天神龍道:「姜雪君已經不是徐夫人了,請你們別再給她加上這個頭銜。」
一瓢道人道:「徐中嶽已經正式休了她嗎?」
飛天神龍道:「不是徐中嶽要休妻,而是姜雪君不願意嫁給仇人!他們也沒有正式拜堂成親!」
一瓢道人道:「哦,怎的徐中嶽又變成了自己新夫人的仇人了?」
飛天神龍道:「這件事說來話長——」
一瓢道人打斷他的話道:「好吧,既是說來話長,那就不必多生枝節了。你只說與本案有關之事,姜雪君的母親怎的會在洛陽被剪大先生所殺?」
飛天神龍說道:「姜雪君的母親就是因為發現她的亡夫乃是死於非命,而嫌疑最大的兇手是徐中嶽,因此趕回洛陽最想要阻止女兒嫁給徐中嶽的。不料剪千崖替徐中嶽先下毒手,就在她回到洛陽的第一天晚上,便即殺人滅口。由於姜雪君的母親住在她的三叔家裡,因此連姜雪君的三叔也遭了毒手!」
一瓢道人道:「有關姜雪君母親,我不知你是否捏造事實,但即使她是遭人所殺,兇手也決不會是剪大先生。」
飛天神龍冷冷說道:「你怎麼知道?」
一瓢道人道:「剪大先生,請你把那天晚上你是和誰一起告訴他吧!」
剪大先生道:「那天晚上,我和少林寺的監寺枯禪上人在徐家下棋,將近四更時分,方始就寢。」
一瓢道人道:「姜夫人遇害,是在那天晚上的什麼時分?」
撲朔迷高
飛天神龍道:「三更時分……」
一瓢道人不待他把話說完,便即面色一沉,駁斥他道:「他四更還在下棋,那你怎能指證他是殺人兇手?難道你竟懷疑少林的監寺也在幫他說謊嗎?」
飛天神龍道:「晚輩不敢,那天晚上,晚輩只見著兇手的背影。但即使我是認錯了人,剪千崖的武功我是不會認錯的。」
一瓢道人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飛天神龍說道:「兩天之後,他與我再度交手。這次他用出了他的真實功夫,這功夫也正是他用來殺姜雪君的母親和三叔的功夫!」
剪大先生道:「哦,我用的是什麼功夫?」
飛天神龍道:「大摔碑手與綿掌合而為一的功夫。」
一瓢道人哼了一聲,說道:「你說的兩天之後,是指他那晚給你點了穴道之後的兩天之後,對嗎?」飛天神龍道:「不錯。」一瓢道人再問:「那即是前天晚上了?」飛天神龍道:「不錯!」
一瓢道人冷笑道:「我告訴你,剪大先生是在三日前的中午時分在距離洛陽七十里的白馬寺碰上我的。這三天來,我一直和他一起。前天晚上,他與我在黑石關孟彪的家中喝酒,許多人可以作證。」
飛天神龍聽得他這麼說,不禁呆了!
一瓢道人繼續說道:「我不怕告訴你,我是因為聽得你在洛陽胡作非為的消息,恐怕你會傷害徐大俠,是以準備赴往洛陽幫徐大俠的忙的,就因為我碰上剪大先生,得知枯禪上人已離開徐家,我以為枯禪上人會制服你的,剪大先生因為受你之辱,心情極壞,他不願重回洛陽,因此我只好陪這位老友到處散心。想不到今天還是碰上了你。」
飛天神龍有如墜入五里霧中,對一瓢道人所說恍似聽而不聞,逕自向剪大先生髮問:「你當真是三天之前離開徐家?」
剪大先生好像也在沉思什麼,頭也沒有抬起來看他。
游揚怒道:「他被你所迫,離開洛陽,是我們三個人陪他那天一起離開的,難道你以為我們都是串通了來說假話?」
剪大先生這時才抬起頭來,緩緩說道:「你說前天晚上我和你交手,用了大摔碑手和綿掌合而為一的功夫,是在什麼地方,又有什麼人可作見證?」
飛天神龍冷冷說道:「當然仍舊是在徐家,枯禪上人也在場的!」
一瓢道人大為詫異,說道:「哦,枯禪上人也在場目擊?」
飛天神龍說道:「此種事我豈能信口開河,道長若然不信。大可以到少寺去一問枯禪上人!」
凌玉燕在飛天神龍手下一再受挫,余怒未消,冷冷說道:「飛天神龍,你捏造的這番鬼話騙得了誰,這三天來我們都是和剪大先生同在一起的。」說至此處,聲音提高:「道長,你也分明知道他說的是鬼話了,為何還容了胡說八道?他不過是想用緩兵之計,希望目前能夠逃過你的懲罰罷了,道長,你本人就是最好的證人,足以證明剪大先生是受他誣賴的了。難道你不相信自己,反而當真要上少林寺去問枯禪上人嗎?這豈不笑話。」
飛天神龍森然說道:「我說的幫是事實,信不信隨便你們。」
一瓢道人若有所思,凌玉燕雖然在慫恿他,他依然沒有出手。
剪大先生忽地一聲長嘆,說道:「現在我總算弄清楚幾分頭緒了。」
一瓢道人已經猜到幾分,說道:「你弄清楚了什麼?」
剪大先生道:「我並不是飛天神龍指控的那個兇手,前天晚上在徐家和他交手的那個人也不是我。但我相信他所說的話,他並非說謊!」
飛天神龍駭然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剪大先生不答。飛天神龍再問:「那人是誰?」剪大先生依然沒有回答。
飛天神龍大聲問道:「一瓢道長,你是給我們評理的人,究竟誰是誰非,你總得擺出一句話。」
一瓢道人緩緩說道:「你沒有錯,他也沒有錯。依我看,恐怕是有人冒充剪大先生……」表現出來的神情,似乎他已經知道那個人是誰了。不過在未得剪大先生同意之前,他不想說出來,他一面說話,雙眼一直在望著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說道:「好,飛天神龍,我答應你,這件事情,就著落在我的身上,給你弄個水落石出吧!」
一瓢道人點了點頭,說道:「衛老弟,我誤會了你,我該向你道歉。不過這件事目前我雖稍有頭緒,尚未能完全確定,必須假以時間,才得分明。但不管那人是誰,只要你所指控的是真,我決不會偏袒他的。請恕我現在也還未能和你細說分明,你請便吧。」說罷,和剪大先生立即就走。
凌玉燕拔步急道,叫道:「道長,你等等我啊,我有話想和你說!」
一瓢道人放慢腳步,說道:「好,你說罷。」
凌玉燕道:「道長,你這次評理似乎有欠思量!」
孟仲強「噓」了一聲道:「凌師妹,你對老前輩說話,怎可如此無禮?」
一瓢道人道:「不要攔阻她,我喜歡聽別人直話直說。」
凌玉燕道:「即使真的有一個人冒充剪大先生,那也只能證明飛天神龍說的前晚之事不是謊言,兇手是不是那人仍未能斷定的。你說是嗎?」
一瓢道人道:「不錯,所以我要先到洛陽查明事實。」
凌玉燕未遭駁斥,更覺得自己有理,繼續說道:「再說,也不能因為在某一件事情上飛天神龍沒有說謊,就證明他不是壞人。無論如何,他搶徐大俠的妻子總是不該!」
一瓢道人道:「我也並沒有偏袒飛天神龍啊!」
凌玉燕道:「但你剛才說的什麼『誤會』,不是等於把他當作了好人,把徐大俠反而當作了壞人嗎?」
一瓢道人道:「我並沒有這個意思。剛才我不過是就他說的這件事而論。」
剪大先生忽道:「飛天神龍奪人之妻,不知是否確有如他所說的『隱情』,不過即使他只因垂涎姜雪君的美色,那也只是他的私德有虧,比較起來,那個冒充的人,不管他是否殺人兇手,他這樣做,就一定是因為幫的事是見不得人的了,他犯的罪,依我之見,就比飛天神龍更大了。」
此時他們已是離開江邊半里之遙,不過飛天神龍凝神細聽,仍然聽得見他們說的每一句話,不覺心裡想道:「剪千崖雖然未曾盡悉底蘊,但他能有如此見解,足見他確是公正無私的了。嗯,看來我前晚真是認錯人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一瓢道人說道:「剪兄,我佩服你的正直,不過假如真的是那個人,你,你要我怎樣——」
剪大先生說道:「看他所犯的罪是大是小,要是當真難以寬恕的話……」
一瓢道人道:「那怎麼樣?」
剪大先生道:「求你幫我廢了他的武功,再幫我求枯禪上人替他削髮為僧,讓他在嵩山面壁十年。」
飛天神龍凝神細聽,聽到此處,不覺心中一動,暗自想道:「聽他的口氣,這個冒充他的人似乎是他的親人。」
游揚問道:「師父,你們兩位老人家準備上哪兒?」
一瓢道人道:「到徐家去走一趟。」
游揚說道:「徐大俠曾對我露過口風,他為了逃避飛天神龍向他尋仇,可能離開洛陽了。」
一瓢道人道:「即使他離開洛陽,他的新夫人總該還在家中吧?」
游揚說道:「徐夫人那天晚上已經跟飛天神龍跑了!」
一瓢道人說道:「但據飛天神龍剛才所說,徐夫人在前天晚上,又已給徐中嶽奪回去了。」
游揚道:「飛天神龍說的未必是真。」
剪大先生忽道:「我相信他的話。若然徐夫人不是回到徐家,飛天神龍豈能不和她一起?」
凌玉燕道:「她在徐家那又怎樣?」
一瓢道人道:「那我就可以從她的口中多少打聽到一點真情。比如說,她是否被逼嫁給徐中嶽的,徐中嶽又是否的確如飛天神龍所說的是她的仇人等等。」
凌玉燕道:「這個女人既然對丈夫不忠,她說的話恐怕也就未必可靠。」
剪大先生正容說道:「凌姑娘,真相未明之前,最好不要先有成見!」
凌玉燕碰了一個釘子,好生沒趣,只好不說話了。
一瓢道人道:「游揚,你不必跟我去洛陽了,順便送他們二人回山吧。」
凌玉燕吃一驚道:「你不許我們去看熱鬧?」
一瓢道人微笑道:「小姑娘不要多事。」
凌玉燕道:「但我們和飛天神龍可是結了粱子的。」
一瓢道人笑道:「你怕離開了我,飛天神龍就會欺負你們嗎?不會的,依我的看法,他縱然不是俠義道,也不至於象你們想象那樣壞。只要你們不去惹他,料想他也不會與你們為難。」
凌玉燕撅起小嘴兒道:「道長,你就這樣相信飛天神龍?」
一瓢道人笑道:「最少我相信他不會恃強欺負你這位小姑娘。」
※※※
飛天神龍已經聽不見他們說話的聲音了,但也沒見游揚與凌、孟二人回來,想必他們是從另一條路走了。
飛天神龍仍是站在江邊,心頭一片茫然。
事情演變的結果實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那冒充剪大先生的人又是誰呢?驀地心念一動,他想起了江湖上「千崖不如一山」的傳說。
「千崖」就是剪大先生,「一山」則是他的弟弟。兄弟二人性情大不相同,哥哥喜歡在江湖上行走,替人排難解紛,弟弟則株守家園,極少在江湖上出現。尤其是近十年來,據說根本就沒有外面的人曾見過他。
剪千崖德高望重,武功也可以算得是一流角色。但據說他的弟弟剪一山武功更為厲害,但到底怎樣厲害,卻也沒有誰說得上來,大多只是用「深不可測」四個字來形容他的武功。不過「千崖不如一山」這句說話,卻是早已在江湖傳了。
當然傳說總是不免誇大的,比如就有人傳說剪大先生曾與少林寺的監寺枯禪上人印證武功,打成平手。其實那次只是友誼的切磋,枯禪上人不願以長輩自居,借「印證武功」為名,指點老友上乘的內功心法的。這樣的切磋當然不會分出勝負,兩人的武功其實亦是相差甚遠。
不過傳說也總得有點根據,剪大先生的武功雖然不如枯禪上人,也算得是武林中一流好手。既然早就有「千崖不如一山」的傳說,那麼剪一山的武功和那個冒牌的剪大先生差不多,大概也是可以相信的了。
「莫非那個冒牌的剪大先生就是他的弟弟剪一山?」飛天神龍心想。
兄弟的相貌大都是相同的,這是飛天神龍這個想法的主要根據。
但另外一個事實卻又令他懷疑這個推斷是否能夠成立。
這個事實是除了剪家的人之外,只有他的師祖齊燕然知道的。
剪一山這十年來從未露面,倒並不單純是由於他的孤僻性情,而是因為他練混元氣功,急於求進,練得不當,以致半身不遂。
齊燕然不但是武學宗師,而且頗精醫術。他也是剪一山極少數的朋友之一,剪一山半身不遂之初,他曾經替剪一山看過病的。可惜他的醫術也不能幫剪一山復原。齊燕然是早就隱姓埋名的了,而且他也不願外人知道剪一山業已半身不遂的秘密,所以從沒對人說過,只除了他這個心愛的徒孫。
齊燕然也曾約略和飛大神龍談過剪一山的為人。據他說他和剪一山雖然不是深交,總共也不過見過三四次面,但倒是相當投合,否則他也不給他看病了。
飛天神龍也曾問過師祖,江湖上「千崖不如一山」的傳說是否屬實,可惜他的師祖也無法作出明確的答覆。不錯,齊燕然和剪一山是見過幾次面,但只是武學上的談論,未見過剪一山顯露武功。只就武學上的見識而言,齊燕然是認為乃弟勝於乃兄的。
不過,據齊燕然所說的,最後一次他給剪一山看病,從他的病象卻可以看出他的內功造詣是很深。而他的半身不遂,也正是由於練上乘內功練得不當(過於急進)之故。內功越深治癒的希望越少,依齊燕然的看法,剪一山恐怕是難免終身殘廢的了。
從剪大先生的語氣推測,飛天神龍不能不懷疑是弟弟冒充哥哥。
但從師祖和他說的這件事實判斷,冒充剪大先生的又似乎不該是剪一山。
「即使剪一山或有奇遇,幸遇良醫,醫好了他的半身不遂。但俗話說江山易改,品性難移,他的性格該不至於經過一場大病就完全變了吧!」飛天神龍心想。雖然剪一山的性格究竟是怎麼樣,他的師祖並沒和他論及,但既然師祖也可以和他做朋過,他相信總不會差到哪裡去的。飛天神龍最尊敬師祖,他就不能懷疑師祖的朋友。
正在他苦思難解之際,天色突然變了。
雷聲隆隆,大雨傾盆而降。雷聲將他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大雨逼使他要離開空曠的江邊了。
「不管那個冒充剪大先生的人是誰,只要剪大先生肯主持公道,真相總有大白之時。雪妹若然還在徐家,也有脫難的希望。」姜雪君的處境是他最關心的一件事,如今心事雖然未能解開,卻是可以少些擔憂了。於是他決定按照原來的計劃,回縣城取回坐騎,繼續前往京師。
江邊不遠有一座小山,首先他準備上山躲避越下越大的暴雨。
這段江面正是水流極其湍急的一段,此時正有一隻小舟,在江心順流而下,疾如奔馬。
飛天神龍無意間眼光投向江心那隻小舟,剛好看見兩個人出船艙收下風帆,他眼光一瞥,不覺驀地呆了。
狂風暴雨,船在江心,距離也相當遠,那兩個人投入他的眼帘的只是兩個模糊的影子,但他一看就覺得「似曾相識」,尤其因為其中一個女子是他最關心的人!
是姜雪君!他呆了一呆,想要看清楚時,那個女子已經回船艙去了。另外一個女的露出半邊臉孔,向那個男的招手,小舟疾如奔馬,轉瞬間,船上的情形都看不見了,小船也在風浪中消失了。
那個在艙中向同伴招手的女子,雖然只是露出半邊臉孔,但在飛天神龍一瞥之間,亦已隱約認出來了。
他呆了一呆,失聲叫道:「師妹、師妹!」
暴雨狂風,驚濤拍岸,小船早已遠離江心。他的呼喚被風濤之聲淹沒,當然沒有回答。
他定了定神,心裡想道:「即使是我眼花,那也不會有這樣巧合的事,兩個人都這樣像!第一個出來的女子像極了雪君,這個露出半邊臉孔的少女,更是像極了師妹!」
在最初看見姜雪君的時候,他本來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的,但接著又看見了齊漱玉,他卻不能不懷疑自己最初的懷疑了。「這該不是幻覺吧?但奇怪的是,她們怎的會在一起了?」
他忘記了自己要避雨,發狂的沿江邊追去,大聲叫道:「雪妹,雪妹!」
雷聲隆隆,他還沒有跑到江邊,小船早已在風浪之中消失。
飛天神龍變作了落湯雞,身體感受的寒冷,倒是令得他清醒過來了。他定了定神,心裡想道:「倘若真是雪君,那即是她已經脫險了,我還擔心什麼?」
清醒過來,再觀剛才所見的情景,不禁又是心念一動:「那男的我也似乎曾經見過,他是誰呢?」
那個男子是和姜雪君同時出現船頭,收下風帆,被他瞧見的。只因當時他的注意力幾乎都集中在姜雪君身上,故而對那個男子忽略了。
現在仔細一想,他終於想起來了,他第一次進徐家的時候,這個男子當時正在和姜雪君一起逃走的。「呵,不錯了,他就是那個曾經被我點了穴道的楚天舒!後來我才知道他也就是雪君在那天晚上方始相識的同門師兄楚天舒。」
飛天神龍猜疑不定,心裡想道:「這個姓楚的武功雖然不弱,卻絕對不是那個冒牌的剪大先生對手,奇怪,他怎能把雪君救出來?即使玉妹和他聯手,按說也還是不行的。但擺在眼前的事實,卻又分明是他們三個人同在一條船上!難道我認錯了人?認錯一個,也不會認錯兩個,認錯三個的!」
想起那晚自己對楚天舒的無禮,飛天神龍不禁臉上一發燒,心中也忐忑不安。姜雪君脫險,他本是應該歡喜才對,怎的他又似乎感覺「不安」呢?他有這樣的心情,他自己也莫名其妙。
不過,雖然在他內心深處,他是有點妒忌楚天舒和姜雪君同在一起,但無論如何,總要比她落在徐中嶽的手中好得多了。
他當然也曾想到這個問題:姜雪君可能去什麼地方?這個問題也只能有兩個答案,一個是跟齊漱玉回家;一個是跟楚天舒到揚州去會師伯,若然他要追蹤,把這疑幻疑真的適才所見弄個明白,料想亦非難事。
不過真相雖是不難弄清,時機卻是不容耽誤。因為他正在有著更緊要的事情。他是在追蹤仇人的。他已經知道徐中嶽是要上京投靠御林軍的統領了,他豈能不怕夜長夢多,讓仇人得遂所願。
還有,他也害怕在見到齊漱玉之後,齊漱玉又會纏住他。而且他也不敢完全肯定他剛才沒有認錯人。萬一認錯了人,遠赴揚州,徒勞往返,那不是什麼大事都耽誤了?
風雨如晦,疑幻疑真,飛天神龍江邊遙望,如醉如痴。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覺眼前豁然開朗,原來霧散雲收,雨已止了。
飛天神龍像是從夢境中醒了過來,心境也如雨過天晴,霍然一省,想道:「大丈夫應當拈得起放得下,雪君若然已經脫險,我就更可以放心上京了,我還等待什麼?」
他放棄繼續追蹤的念頭,迎著雨後的彩虹,邁開大步,走上大道。
※※※
暴風雨已經過去,那一葉輕舟已過了險灘。
飛大神龍並沒認錯人,在那隻小船的三個人果然是一男二女,楚天舒與姜雪君、齊漱玉。
齊漱玉笑道:「楚大哥,想不到你駕船的本領也這麼好,剛才我真是捏了一把汗。」
楚天舒道:「我是江南人,在我們南方,處處都是水鄉,出門都是乘船的,就如你們北方人出門都是騎馬一般。」
齊漱玉道:「你的騎術也不錯呀!」
楚天舒道:「南人善駕船,北人善騎馬,這是一般情形,當然也有個例外。不過,要是比起你來,我的騎術恐怕也只能說是合格而已。」
齊漱玉點了點頭,道:「你這話說得不錯。」楚天舒道:「你的騎術本來不錯嘛。」齊漱玉道:「我不是說我的騎術,我是說你剛才的那番議論。在一般的情形之中也是有特殊的。」楚天舒笑道:「我一番普普通通的議論,到了你的口中,倒似頗有哲理了。不過我猜你的意思是說在你相識的人當中也有善於駕船的吧?」
齊漱玉若有所思,伸手出船邊撥水,半晌說道:「不錯。」楚天舒隨口問道:「他是誰?」齊漱玉忽地板起臉道:「你為什麼這樣愛管閑事,不告訴你!」
楚天舒覺得奇怪,笑道:「我又不是存心打探你的什麼秘密,不過隨便和你閑聊,你幹嘛耍脾氣啊?」
齊漱玉發覺自己「失態」,忙道:「你別胡猜,我不是發脾氣,我只是沒心情和你閑聊。」
楚天舒眼光一瞥,發覺姜雪君臉上的神情也似有些異樣,他心中一動,笑道:「你不告訴我,我也知道那人是誰?」
齊漱玉道:「哦,你知道那人是誰?」
楚天舒道:「當然是你的元哥了。」
齊漱玉道:「你怎麼以為是他?」但卻似鬆了口氣了。
楚天舒道:「他外號飛天神龍,神龍當然是精通水性的。」齊漱玉道:「亂嚼舌頭。」又低下頭不言語了。
原來她想起的是她失蹤的母親。她小時候很喜歡玩水,有一次跳到山澗去玩,幾乎被淹死,奶媽把她救起來,她還是興緻勃勃,一點也不害怕。奶媽責罵她,無意中透露了一句:「真是奇怪,你怎的樣樣都像母親。」她問:「我媽小時候也是很喜歡玩水的么?」奶媽說道:「豈只喜歡玩水,她水上的本領比陸上的本領還好。」她大喜問道:「怎樣好法,你說給我聽。」可惜就在這時,丁大叔來了,丁大叔罵她的奶媽:「老爺怎樣吩咐過你的,這次我可以為你隱瞞,下次可不要再和孩子胡亂說了!」她的爺爺是不許家人提起她那失蹤的母親的。奶媽害怕丁大叔,她也害怕丁大叔。奶媽不敢再說,她也不敢再問。這件事情漸漸也就忘記了。
不知怎的,小時候這件事情,此刻突然又想起來。她對自己母親的事情,知道得實在大少了。「如今我已經長大,這次回去,最少我要奶媽告訴我,媽究竟是南方人還是北方人。」
楚天舒笑道:「說起飛天神龍,我倒想告訴你們一件事情,說來奇怪,剛才、剛才——」
姜雪君眼睛一亮,搶著問道:「剛才怎樣?」
楚天舒道:「我好像聽見他的呼喊聲音。」
齊漱玉跳起來道:「真的?我也好像聽見一種似乎和風聲不同的聲音,但聽不出是人的叫聲還是浪聲。你真的認出是他的聲音了?」
楚天舒笑道:「我是懷疑是他的聲音,但怕你說我亂嚼舌頭!」
齊漱玉面上一紅,陪笑道:「楚大哥,我不會說話,剛才得罪了你,你別見怪。求你說實話,你真的是聽見了元哥的聲音嗎?他說什麼?」
楚天舒道:「他在叫你的名字。」
齊漱玉喜道:「真的?」楚天舒道:「當然是真的,他在叫玉妹,玉妹,在這條船上,還有誰是他的玉妹?」
齊漱玉半信半疑,說道:「不對吧。我沒有走出船頭,他若然當真看見了船上的人,他呼喚的也不應是我。」說話之際,若有意、若無意的看了姜雪君一眼。
姜雪君忽地笑道:「玉妹,楚大哥是逗你高興的,倘若真的有人呼喚,怎的只是他聽見我聽不見!」
其實姜雪君是聽見了的,只是她怕楚天舒把衛天元也在呼喚她的事情說出來,引起齊漱玉的妒忌。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她也不願此刻便與衛天元重會。不是她不想見衛天元,而是怕衛天元對她的熱情尚未冷卻,那時勢難避免尷尬,縱然齊漱玉不嫌她,她也不願意變成他們之間情感發展的障礙。
她暗自思量:「齊家終非久住之所,將來還得另作打算才好。唉,但若不依靠元哥,父母之仇只怕也報不了。楚師兄雖是同門,究竟相識未深。」她患得患失,心事如麻。只覺自己就像這一葉輕舟似的,在茫茫人海之中,不知飄向何方?
齊漱玉卻哪裡知道她有這樣複雜的心思,她本來就不大相信在剛才那種狂風暴雨天黑如墨的情況之下,遠在岸上的衛天元會看得見她們,而楚天舒又會聽得見他的聲音。她相信了姜雪君的話,「卜「的一掌向楚天舒打去,嗔道:「你這人好壞,我把你當作兄長尊敬,你卻故意逗我!」
楚天舒一笑閃開,說道:「誰叫你先自沒來由的亂髮我的脾氣,我逗你玩兒,對你也沒有什麼損害呀!」他是個聰明人,一見姜雪君否認,便知她的心意,故此特地替她圓謊。
齊漱玉喃喃道:「好啦,好啦,不鬧了。你是騙我也好,不是騙我也好,咱們回到家中,元哥也總要因來的。我倒希望真的是他,那久說不定咱們前腳進門,他後腳也會跟進來了。」姜雪看見她如此痴情,在自己的面前也毫不掩飾,心裡越發難過。可是她和齊漱玉都不知道,飛天神龍是已經進京了。
小舟順流而下,未到黃昏,已是離開洛陽百里之外的孟津地界了。
孟津流入黃河,這一段江面較寬,水平如鏡,有一艘帆船迎面而來,比他們這條船大得多。
他們這條小船是順流而下,那艘帆船則是逆流而上,但舟行的速度竟是不在他們這條小船之下。楚天舒不由得多看兩眼,心裡想道:「那兩個船夫一定不是尋常舟子,不但馭船的技術高明,內力也很不弱。」那兩個舟子,一個掌舵,一個划槳,身材都很魁偉,約在五十歲左右。
那兩個舟子似乎發覺楚天舒在注意他們,也朝著他的這條小船看過來。轉眼便即交叉而過。
齊漱玉正陪著楚天舒在船頭閑眺,那條帆船過去之後,齊漱玉說道:「楚大哥,你注意到沒有,那兩個人的眼光好凶,我覺得他們似乎是在惡狠狠的盯住我!」
楚天舒道:「他們是在盯住我望,大概因為他們發覺我在注視他們。」齊漱玉道:「但我發覺他們好像注意我更多,而且目露凶光,似平與我有仇似的。」
漂亮的女孩子總是喜歡別人注意她的,楚天舒只道齊漱玉也是這個心理,心中暗暗好笑。不料一聽風中傳來的那兩個舟子的對話,卻是齊漱玉說對了。
那艘帆船在他們後面,距離約莫也有二三十丈水面之謠,不過由於江面空闊,而楚,齊二人聽覺又比常人敏銳,如還是聽得甚為清楚。
一個舟子說道:「老三,你看是不是那個婆娘回來。」
另一個舟子笑道:「老二,怪不得你剛才那樣怒氣沖沖,原來你是看錯人了!」
那舟子道:「哦,我看錯了人?不會啊,事情雖然隔了將近二十年,那婆娘的模樣我還是記得清清楚楚的。」
那「老三」笑道:「看呀,既然是隔了將近二十年,那婆娘焉能還是如此年輕,我看那女娃兒恐怕還未到二十歲。」
「老二」不覺也笑了起來,說道:「我知道你說得有理,可是她們實在大相像了。剛才你不是幾乎怒氣要發作嗎?」
「老三」說道:「咱們黃河三傑,當年都栽在那婆娘手裡,大哥最慘,給削去膝蓋,成了廢人!不過,聽說那婆娘亦已得到報應,這筆帳是無需算了。」
「老二」說道:「你說的報應是指她已變成了寡婦?但只要她還在生,這口氣……」
「老三」說道:「聽說她早已失蹤,有人說她是跟以前的情人私奔呢。」
「老二」說道:「那婆娘失蹤的事我是知道的,只不知她那箇舊情人是誰?這幾年我不大出門,你卻常在江湖走動,可知道么?」
「老三」說道:「我也不知道。但聽說是江南一家武林世家的子弟。」
「老二」說道:「江南的武林世家,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也有十來家。」
「老三」說道:「你想逐家去打聽嗎?打聽這種秘密是了犯忌的,恐怕不容易打聽出來吧!」
「老二」說道:「我也不想知道她的舊情人是誰,但我在想,在想……」
「老三」道:「在想什麼?」
「老二」這才緩緩說道:「我是在想,目前倒有一個報仇的機會。只不知你有沒有這個膽量?」
「老三」道:「你說來聽聽。」
「老二」說道:「不錯,凡稱得起武林世家的必有獨門武功,但無論是哪一家武林世家,總比不上齊老頭那樣難惹吧!」
「老三」道:「這又怎樣?」
「老二」繼續說道:「那婆娘倘若還在齊家,咱們自是不敢動她一根毛髮,但她若然跟了別的男人,管他什麼武林世家,倒是可以打她的主意了。」
「老三」說道:「是哪一家咱們都未知道,又怎樣去打她的主意?」
「老二」說道:「就在剛才碰見的那個女娃兒的頭上打她的主意。天下哪能有這樣相像的兩個人?我敢斷定,那個女娃兒十九就是她的女兒!」
「老三」說道:「我也是這樣猜測。那麼依你之見,咱們是否回去追她?」
「老二」說道:「那也不必如此若急,那條小船上有三個人,咱們兩個未必就能對付得了,不如趕快回去稟報大哥,……」
說到這裡,大船和小船的距離已有半里之遙,他們說話的聲音已越說越低,聽不見了。
齊漱玉和楚天舒聽見了他們說的這番話,心中都是不禁翻起波瀾。
「他們說的那個『婆娘』莫非就是我的母親?媽媽失蹤原來是跟別的男人私奔,怪不得爺爺不許家人提及她了!唉,但願這只是他們捏造的謠言吧。」齊漱玉暗自思量,不覺面紅耳赤。她抬起頭來,正碰著楚天舒的目光。
楚天舒心中紛亂,臉色卻沒表露出來,迎著她的目光,故意問道:「那兩個傢伙說些什麼,你聽見沒有?」
齊漱玉臉上發燒,心頭更是卜卜的跳,訥訥說道:「我聽得不清楚,你聽見什麼?」
楚天舒道:「我只聽見幾句,他們好像是自稱叫什麼黃河三傑,但大哥則早已被人打成殘廢了。這黃河三傑不知是什麼來頭,但身為老大的都被人打成殘廢,想必也不會是什麼英雄好漢!」
齊漱玉心裡一松,問道,「你還聽見別的什麼?」
楚天舒道:「我就只是斷斷續續的聽見這幾句話,還摸不到他們的底細,所以我才問你。」
其實那兩個人所說的話,楚天舒全都聽見了。他知道假如他誰說什麼都聽不見的話,那是騙不了齊漱玉的。因此他才避重就輕,誰說只聽見那麼幾句,以免令得齊漱玉難堪。
齊漱玉半信半疑,不過楚天舒既然沒有說穿,她也沒有那麼尷尬了,當下說道:「我也只是聽見他們說的這幾句話。不過黃河三鬼的名頭我倒是聽得了大叔說過的。」
楚天舒笑道:「原來是黃河三鬼,不是黃河三傑嗎?」
齊漱玉笑道:「黃河三傑是他們自封的,據了大叔說這三個水寇論武功勉強算得是二流角色,不過他們水底的功夫卻是第一流,最擅長潛伏水底鑿穿客商的船隻。後來給一個水陸功夫都比他們更好的英雄『收拾』了,以後一也就聽不到他們的消息了。因為他們只能在水底做見不得光的勾當,故此人稱黃河三鬼。」
這「黃河三鬼」的來歷,她從丁大叔口中知道的就只這麼一點,她倒是如實的轉述了。就只隱瞞了一個字。那個「收拾」了黃河三鬼的人本是「女英雄」,她轉述時少說了一個「女」字。
丁大叔對江湖上的人和事知道很多,她時常要求丁大叔給她講故事。有一天她不知從哪裡聽見別人談及「黃河三鬼」,回來問了大叔,丁大叔好像很不願意說給她聽,給她纏不過才告訴了她一些。但那個「女英雄」是誰,丁大叔卻是無論如何不肯說了。(他雖然推說不知道,但她卻是看得出他是不願意說的。)
像「黃河三鬼」這樣的小角色她也不放在心上,故此了大叔不肯告訴她,她也就算了,這件事本已淡忘,想不到今天卻會碰見三鬼中的兩鬼。
幾乎忘記了的兒時往事,忽地重新記起來。齊漱玉不覺暗自想道:「丁大叔說的那個女英雄莫非就是我的娘親?奶媽也說過我的娘親精通水性的。」齊漱玉把他們二人的話聯想起來,心中不由得一陣顫慄。
楚天舒也是和他一樣,心頭遍布疑雲。
由於齊漱玉提及她家的老僕人丁大叔,而這個丁大叔正是多年前曾經到過他的家中一次的,這就不禁挑起他的記憶了。
他知道這個「丁大叔」原名丁勃,本是遼東大盜,和他的父親頗有交情的。
但那次丁大叔來到他家,他的繼母卻不願意見這個客人。
從父母的談話之中,他又知道繼母與齊家一定有點不尋常的關係,只不知是什麼關係而已。
接著他把幾件表面看來似是不相干的事情聯想起來,繼母精通水性,他駕船的本事也是跟繼母學的;父親不許他和齊家的人結交;小時候父親常常講武林中人的故事給他聽,但卻極少提及武功被公認為天下第一的齊燕然,(僅有一次,那是因為父親被他纏問不休,不得已才告訴他一些的,但跟著就嚴辭厲色禁止他再問這個人了。直到這次他要到北方來,他父親才重申禁今。)
而現在他又知道了一件事情,齊漱玉的母親原來是在丈夫死了之後,與舊情人私奔的。
這幾件「不相干」的事情連串在一起,輪廓漸漸鮮明,許多似乎不可解的疑團也似乎可以解了。
但他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了,「事情該不會這樣巧罷?不過,即使當真如我所想的那樣,我們的父母也沒有什麼不對吧?但聽說那齊老頭子喜怒無常,性情甚為怪僻。他的想法卻未必和我的想法一樣。」
兩人都是滿腹疑團,但都不敢向對方求證。姜雪君也是滿懷心事,不知不覺,大家都沉默了。
忽地遠處傳來一聲長嘯,把他們驚酸。
齊漱玉跳起來道:「這回該不是我聽錯了,是、是……」她的神情又興奮、又惶恐!
楚天舒驚疑不定,說道,「聽是聽見了,不過……」底下的話卻沒說出來,像是聲音突然給人「切斷」似的,嘎然而止。
原來他想說的是:「不過卻好像不是飛天神龍的嘯聲。」驀地想起,他們剛剛否認聽見過飛天神龍的嘯聲,那又怎能拿來比較,知他是也不是?
他擔心齊漱玉追根問底,問他「不過什麼?」幸好齊漱玉沒有追問。因為她又隱隱聽見那遠處傳來的嘯聲了,但卻弱了一些。
姜雪君也走出船頭來仔細聽那嘯聲了,楚天舒見她也是一臉迷茫的神色,兩人目光相對,姜雪君緩緩搖了搖頭。不用言語,彼此都已知道對方想說的話。姜雪君知道楚天舒那充滿疑問的目光是要問她知不知道發嘯的人是誰,楚天舒也知道她這搖頭的意思乃是表示她雖然不知道是誰,但已知道這絕對不是飛天神龍的嘯聲。因為這嘯聲甚為蒼勁,內力的雄厚也許不及飛天神龍,但這人的年紀卻一定比飛天神龍大得多。
楚天舒道:「江湖上的異人在所多有,要是咱們有功夫的話,倒不妨去結識結識他。不過如今咱們既然是要趕著回去,那也不必多事了。」
齊漱玉忽地用斬釘截鐵的聲音說道:「不,不能不理,這次我相信決不會聽錯,我已經知道是誰的嘯聲了!」
姜雪君笑道:「玉妹,恐怕是你心中想著那個人,以至就疑心是那個人吧。我聽卻是不像!」
齊漱玉道:「你以為我疑心是誰的?」
楚天舒道:「你不是以為是你的元哥嗎?」
齊漱玉道:「誰說是元哥的嘯聲!」楚天舒怔了一怔,問道:「那麼是誰?」」
齊漱玉道:「是丁大叔的嘯聲!」楚天舒吃了一驚,說道:「當真是他的嘯聲?」
齊漱玉道:「楚大哥,你的武學造詣比我深,江湖經驗比我多,你說,丁大叔是不是碰上了強敵?」
楚天舒道:「從嘯聲中聽不出來,不過……」齊漱玉已是搶著接下去說:「不過他的嘯聲一次比一次弱卻是可以聽出來了,是嗎?」用不著她畫蛇添足,楚天舒己是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了,假如不是碰上強敵,而且是在激斗之中消耗了內力的話,丁大叔的嘯聲是不會一次比一次弱的。
齊漱玉當機立斷,說道:「快,快,把船靠岸,我可不能不理丁大叔!」
正是:
滿腹疑雲恩怨織,忽聞異嘯客心驚。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黃金書屋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