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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霧,阿霧……」楚懋輕輕的喊著阿霧的名字,再沒有多餘的話,就那樣拿著她的手摩挲他的臉。

阿霧眼尖的看見自己摩挲楚懋眼睛的手指,有光線反出。

楚懋哪裡還有初次見面時,如玉山般巍巍,如皓月般雋雋的風華。他的肩膀塌了下去,此刻的他更像一個垂暮的老人,也像玉盤從高處墮下被碾成齏粉。

阿霧縮在床腳,掉著眼淚看著楚懋,在她心裡好像在這之前楚懋都是無所不能的,從來都是打不垮的。即使小時候那樣艱難,阿霧在那個小男孩的眼睛里也能讀出倔強和堅持,有毀滅不掉的求生欲。可現在,他的眼底只剩下了寂靜的荒漠。

阿霧品嘗著楚懋的痛苦,也同時反覆咀嚼著自己的痛苦。她到底是怎樣一步一步的走到這個絕境的?

當阿霧真正讀懂楚懋的心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在經歷了那樣的背叛后,他沒說冷落她殺了她,居然還反過來腆著臉求她,阿霧才知道自己在楚懋心裡的地位有多重了。

阿霧問自己,當時為何不賭一把楚懋的信任,賭楚懋在她和長公主之間會選擇自己。可是那時候她沒有那個底氣,只是因為沒有讀懂。她以己推人,總以為別人都和她一樣。

心小了,路就窄了。

阿霧無比討厭的郝嬤嬤的確是說對了一句話,她的自私自利不僅害了楚懋,也害了她自己。在宮嬤嬤勸她以真心對楚懋的時候,她以為自己聽進去了,其實她根本就沒往心裡去,只是自以為是的懂了。她白白活了兩世,卻連一點兒人生的智慧都沒歷練出。

甚而,忙忙人海,阿霧都不知道為何就自己會重生,可是她這兩輩子好像是越活越糟。上輩子她是康寧郡主,在她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沒插手的情況下,她的母親至少還保住了性命。

可是再看看這輩子,阿霧的所有信念都受到了挑戰,如今回想起來,她真是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卻又滑稽可笑的驕傲自負到了極點。她嘲笑先皇后,傷人傷己,可是再看看自己。

是她親手殺了自己的母親,不僅將自己傷得肝腸寸斷,也將楚懋傷得體無完膚,而且她大概還連累了無私的給她父愛母愛的榮爹爹和娘親崔氏。也還得顧二哥平生志願不得施展,比他前輩子娶了和蕊還凄慘。

阿霧不由得開始揪自己的頭髮,好像所有在她身邊的人最終都會被她所累,儘管阿霧不想承認,可是她還是在自己腦門上,刻了「喪門星」三個大字。

阿霧頹然地坐在地上,她好像從來沒有真正的為他們著想過,從沒有以真心相待。對楚懋是這樣,對榮家是這樣,對顧二哥也是這樣,甚至對長公主也是這樣。她將他們都當做了棋子,在下一局棋,這局棋的名字叫做「拯救前世的母親」。

她也沒有想過這些人究竟想要的是什麼,又為何甘當她的棋子,甚至她也不知道福惠長公主想要什麼,她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保住福惠長公主的性命和她的榮華富貴。

可是她的公主母親心心念念的又是不是這兩樣東西,而她這些年明知道她是自己的母親,可又曾親近過?她不斷的找借口,覺得是長公主排斥自己,她才不去靠近的,可是實情是什麼她心底卻是明明白白的。

做兒女的心何曾真正能回報父母的深恩。

阿霧縮在柱邊抱著自己發抖,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是這樣的人。她利用了榮家爹爹和娘親將自己養大,毫無反哺不說,還理所當然的享受著他們的情意;她更是利用了顧二哥,甚而卑劣的運用過自己的女性魅力,只為了讓顧二哥走上自己安排的路子,去護住母親;她也利用了楚懋,她費盡心機得到了他的心只是為了讓他能對母親手下留情,她也利用了長公主來滿足自己回報恩情的自我滿足。

這世界上所有的人和事,她好像都在利用,阿霧覺得自己簡直太可怕了,而她居然還洋洋得意於自己的理智,自己精妙的盤算,瞧不上那些愚蠢的付出真心的人。

她瞧不上相思,瞧不上郝嬤嬤,瞧不上崔氏,也瞧不上楚懋,在她心裡這些人都是大傻瓜,可其實她自己才是徹頭徹尾的大傻瓜。

是不是正是因為她是這樣壞的人,所以老天才懲罰她一直一直都得不到解脫,即使生死,也要靈魂不滅地來接受煎熬?

阿霧找不到答案。

可是即使阿霧壞到了極點,但她有一樣是許許多多的人都比不上的,那就是堅持。為了一個目的,她可以一條道走到黑,絕不回頭,絕不氣餒,絕不放棄。

所以在長公主死後,阿霧才會活著,神智清醒的活著,沒有因為這樣的打擊而精神崩塌。她會不停的給自己找目標,找活下去的目標。

在阿霧意識到自己要經受無窮無盡的煎熬時,她居然也想看一看自己最終究竟能夠有什麼樣的結局。哪怕最終依然是無窮無盡的飄零,可她心底卻還是存著「結局」的希望,或是湮滅,或是……

賀年方很快就趕到了長樂宮,他給阿霧一把脈,心裡就一沉,眉頭也緊皺在一起。他一生追求醫道,卻先後兩次在這位皇後娘娘身上遇到了匪夷所思的情形。

賀年方在兩手都把完的脈之後,跪著回話道:「回皇上,皇後娘娘的脈象又如當日在祈王府一般,恐怕藥石皆無效。」

楚懋聽見賀年方的話才回過些神來,「你是說和當初阿霧無因昏睡是一樣的?」楚懋激動地道。

賀年方點了點頭。

「呂若興!」楚懋回頭大喊道。

呂若興嚇得屁滾尿流地撲到楚懋的腳邊,「奴婢在。」

「去大慈寺請慧通禪師來,朕許你禁宮馳馬,讓慧通他們也騎馬進來。」楚懋吩咐道。

呂若興半點兒遲疑沒有,立即就跟屁股著了火似的,拿了夜間出入宮禁的何福,奔出了宮門。

可楚懋這看似簡單的一句吩咐,卻讓此時站在長樂宮內的所有人都驚呆了。宮門內禁止馳馬,連車轎都不許,只除了老而有恩的能臣,有皇上特旨恩典的話,在宮內可有竹轎代步,但也僅僅止步在前三宮。這后三宮,可從沒有下頭人騎馬賓士的先例。

當然皇后危在旦夕,嘉和帝下此道旨意也是情理之中,也沒人敢出來挑一句刺,便是外朝固守舊規的臣子此刻在,恐怕也是不敢置辭的。

大慈寺的慧通禪師和他幾個師弟連夜就趕入了宮。宮裡頭已經高效率的將高僧開壇作法誦經的法器都布置好了,全是歷代高僧用過的開過光的法器珍品。

只可惜慧通他們幾人不分晝夜的念了三日經文,阿霧還是只能遊盪在身體的周圍,不得其門而入。她是急迫的想回到榮璇的身體里,讓楚懋知道她還活著。

她活著,那麼還有許多人,也就能活著,楚懋也不會倒下。他還有那許許多的雄心壯志沒有完成。他要統一韃靼,還大夏朝邊境百年安寧;他要引黃入海,建立不世的治河之功;還要改漕糧由河運為海運;還要建造可以馳往四海的堅船;還想去看海的另一邊是什麼樣子,他還有那樣許許多多的未竟之業。

阿霧早就已經看明白,卻在郝嬤嬤去后才肯承認,她對楚懋根本恨不起來,她想要他好好的活著,所以她也要活著。可是她雖然肯承認不恨楚懋,卻無法原諒自己。可能還要可笑地偽裝自己恨他來成全她自己的孝母之情。

只可惜這回連高僧作法誦經都無濟於事。在慧通禪師脫水昏倒后,阿霧也不見有絲毫回去的可能。

到最後,還是長春子給楚懋出了個主意。

說是要用真龍的心頭血做引,來引真鳳還魂。

阿霧坐在楚懋的書桌上,「噗嗤」一聲笑出來,這是哪兒跟哪兒啊,這樣蠢的主意也能想出來,這不是明擺著叫嘉和帝去死嗎?阿霧估摸著這應該是老五那個廢物想出來的主意。

楚懋膝下無子,這兩年晉王一直蠢蠢欲動,儘管阿霧才懶得管楚懋的閑事,但是擋不住皇上陛下每天在晚膳時都要向她彙報朝廷的動向,因此多少也知道一點兒這些事情。

阿霧坐等著楚懋讓人將長春子拖出去斬了,回頭卻看見楚懋一臉沉思的模樣。長春子是誰?他是京城裡香火最旺盛的白雲觀的觀主,也是當初建議楚懋去找慧通禪師,救回阿霧的人。

所以長春子的話,楚懋是在認真思考。哪怕是根稻草,作為溺水之人的楚懋,也想伸頭夠一夠。

「皇上萬萬不可。」賀年方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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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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