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九話 危機(2)

第廿九話 危機(2)

但是她被拎了起來。顧文徵扳著她的肩膀把她整個人拉直,只輕輕一用力,便帶入了懷中。他把她的頭按在自己肩上。

幾乎是立刻,方從心就推了他一把,可是沒有能推動。一瞬間,她心裡忽然著了慌,彷彿有無數看不見的手在暗處拉扯著她,催促著她,說不出得恐懼。她拼了命地想要將這個男人推開,不假思索地已狠狠踩了他一腳,趁他吃痛,猛甩開他轉身就走。

她聽見顧文徵在身後喊她。但是她不想理睬,更不想停下。她竟然靠在一個有婦之夫肩頭哭了,一分鐘,或許只有幾秒,但那也足夠讓她渾身難受。嗯,或許真是她有毛病了,瘋了,她從一開始就不應該來,不該接受他的邀請,不管出於什麼目的,不管有什麼理由。

心裡像憋了一把火,燒得人生生得疼,強烈的違和感與罪惡感就像注入血液中的黃連,冰冷而又苦澀,連經脈也似在脹痛。但又很委屈,委屈到無處流淚。

然後顧文徵還是很快追了上來。「我並沒有惡意。」他似乎企圖解釋。

「我知道。謝謝你。」方從心嘴上應著,完全沒有停下腳步。

顧文徵又追道:「我送你回去吧,天晚了。」

「不用了。真的。我自己打車也可以。」方從心猛然站下來,抬起頭盯住他。「我知道現在有很多人不相信男人和女人之間可以存在純粹的友情,但是我信。我一直都相信思無邪。所以……你並沒有做錯什麼,我也沒有怪你,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只是……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她一股腦將這些話全拋出來,引頸猶如弓背豎毛的悍貓。

顧文徵安靜地看著她,沒再多說別的。他把她送到衚衕外面,幫她攔了一輛計程車。由始至終,兩人都再沒說過一句話。關車門的時候,顧文徵忽然把那包面巾紙從半開的車窗扔了進去。「拿著。以後別在外面哭了。」他笑了笑,擺手示意司機可以走了。

方從心捏著那包面巾紙,扭頭透過車窗看了看他。站在街邊的人被車甩成一個小點,也不過就是一會兒的事。她轉回身來,微微鬆了一口氣,徹底地靠在了座位上。

從小到大,她幾乎從沒在別人面前流過眼淚,不算父親和母親,就只有任尋。無論是感動也好,感傷也好,她一直覺得,任尋是特別的,讓她可以放心地哭。因為只有他懂,懂她為什麼流淚。

可是忽然之間,這一切全被打亂了。

她想起從前有人說,貓其實是特別健忘的生物,忘掉舊主人也只需要一個星期。她常有些害怕,害怕她自己是不是也正在遺忘,時間再久一點,就真的忘記了。

若真的忘記了,那該怎麼辦……?

車燈與路燈疊出的光線交錯縱橫,如同織網。她呆看著窗外的暮色繁華,心下一片空蕩。

但那時她不曾想過,還會有更大的風浪。

八月里的某一天,她同往常一樣上班,兩點一線,還沒走進辦公室,便被技術支持部頂頭某總傳喚了過去。

分公司項目已經全部交付,但尾款遲遲無法兌現。合作方之一給出的理由,卻是方從心他們所研發的資源整合管理系統並不能完全滿足客戶需求,且與市面上已有的開源系統高度雷同。

若僅是前者倒也罷了,關鍵在於後者。這一點,方從心絕不可能容忍。她是從技術一線做起的,技術性的思維結構正是她和銷售出身管理人員的區別所在,現在竟然被人質疑關於「開源」的定義,簡直是奇恥大辱。她立刻要求對方提供所謂的「雷同產品」進行分析比對,結果實在令她大為震驚。

「我可以肯定地說,這個東西絕對和開源沒有任何關係,它就是直接在我們的代碼上面改出來的!核心演算法幾乎一模一樣!」她實在難以相信,一個結論迅速地在腦海中成型——這絕對是代碼泄露,一定是團隊內部出了問題。

當天她就直飛了長沙,去和對方會談協商問題的解決辦法。

然而,當她看清楚以乙方代表身份坐在談判桌上的人是誰的時候,她一句話也沒說,直接調頭出了會議室。

陳宇揚。是陳宇揚。雖然有幾個月不見了,但她還不至於健忘到就認不出的地步。

難怪,如此一來,一切都是順理成章。

當天的協商會議,她沒有參加。

總公司委派一同過來的同事問她:「聽說陳這個人當初和你私交不錯?你男朋友的父親是第三方的董事長?你別誤會,只是慣例性地問一下。」

她聞之唯有苦笑:「我知道,這件事情我會負責。」

她直接訂了晚班的機票返京,一刻也不想多呆,往機場去的路上,接到羅茜的電話。

羅茜問:「這事還有迴轉的餘地嗎?要不這樣吧,這筆款我們補上。反正類似的錢也不是第一次掏。」

「你不明白,這已經不是錢的問題了。」她很無奈地暗嘆。的確,事情到了這一步,那筆尾款都已經是次要的,關鍵在於核心代碼泄露本身。這是必須要有人來負責的。尾款是銷售部門的事,她所面臨的只是信用危機。她有些無力地扶額,覺得掌心發燙,勉強打起精神對羅茜笑:「你們就不要掛在心上了,不是你們的責任。幫我問你父母還有任尋他爸好。」

返回北京第二天,她就遞了辭職報告。公司依然還是慣例式的挽留,給她一周時間考慮。但是她很清楚,這一個星期只是用來交接的。中國問題不少,人才更是不少,她的確有她的能力和所長,但也絕對沒到缺之不可的地位,她走以後立刻就會有人補上來。如果非要讓她舉出一樣可以和信用危機相抗衡的東西,她想來想去,或許只有資本。她現在唯一應該好好考慮的,已經不是如何保住這一份工作,而是如何儘快找到新的工作。她的房貸還沒有還完……

正式辦離職手續那天,她接到陳宇揚的電話。她直接按下拒聽鍵,然後屏蔽了這個號碼。有人說,年輕人犯錯上帝也會原諒,但她一直都認為,這句話只能對知錯能改的人奏效。她不是一個會想法子實施報復的人,但以德報怨這種事,她也從來不做。

然而,當她又回到獨自一人的家裡,面對形單影隻,她只能抱著貓在沙發上蜷縮起來。

糯米仰著臉,瞪大了眼睛望著她,不時甩動被淚水濺濕的耳朵,不明白她為何掉了眼淚。

然而,那個明白她的人呢?

三個月,明明說了三個月就要回來,為什麼偏還是遲遲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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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尋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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