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有花堪折 八十五、有花堪折直須折
李堅在大興宮抱元殿接見韓德讓,三公兩省、百官咸集,對韓德讓備極禮遇,相約唐、遼友好,並議定由大遼提供一萬匹壯年戰馬,經由海路出售至唐國,而唐國的絲綢、茶葉、精鹽、生鐵等貨物也借海路與大遼貿易。
唐、遼兩國並不接壤,自然也無利害衝突,作為遼國,與唐國交好正可牽制日益強大的北宋,而唐國,有這一萬匹北地戰馬,便可組建精銳騎兵,俟海軍訓練精熟,就要一舉滅掉吳越,徹底安定東南,如此,可與大遼和宋國鼎足而三,南漢不足論,蜀宋的趙德芳也早晚要被北宋吞併,去年蜀中出現百年難遇的大災荒,流民四起,嘯聚山林,趙德芳剿不勝剿,政權處於風雨飄搖之中,而北宋趙勵精圖治,國富民強,借趙德芳不遣使參加趙光義喪禮的名義,命呼延瓚、楊延昭統兵八萬討伐西蜀,一路過關斬將,趙德芳滅亡指日可待。
本來唐國與蜀宋有盟約,應派兵相助趙德芳,但那時李煜病重,李堅與李坤正激烈暗鬥,哪有心思顧及千裡外的蜀宋,現在雖然平定了景王之亂,但呼延瓚已佔領了蜀宋的一半土地,趙德芳根本無力反擊,此時再貿然發兵助趙德芳,遠水難救近火,救不了蜀宋,反而會引火燒身,與強大的北宋正面為敵…
從閩地趕回來的兵部尚書、洪州郡公陳鍇強烈主張按兵不動。因為唐國地十大都護府尚不安定,與景王關係最為密切的昭武都護府正是與蜀宋接壤,必須立即安撫,否則唐國有可能出現內亂。
陳鍇不辭辛苦,於韓德讓到來后的第三日。奉旨前往昭武軍,目的是說服昭武軍節度使遣子進京接受金吾衛的任職。長駐金陵,這樣,朝廷與昭武軍就可達成暫時地和議,陳鍇相信昭武節度使會接受這個旨意。
周宣的好友陳濟,因軍功已被任命為泉州節度使。管轄清源故地。整頓兵馬。準備征伐吳越。
周宣則輕鬆得多,他陪韓德讓去了韓氏祖籍金陵西郊。韓德讓是高祖輩因唐末戰亂遷往北地地,百餘年來歷經戰火。金陵西郊已無韓姓族人,韓德讓不勝嗟嘆。
早先小周后的意思是等羊小顰回京。她親自賜婚,讓羊小顰和慕容流蘇一起與周宣完婚,但現在李煜駕崩,京中軍民七七四十九日不能婚嫁,只能延後了,慕容流蘇無所謂,羊小顰卻已有了三個月的身孕,腰肢不復往日窟窿纖細…
周宣安慰羊小顰:「無妨無妨,當初清樂公主也是懷著四個多月的身孕完婚的。」
羊小顰羞道:「公主大婚是冬季啊,衣裙可以遮掩。」
周宣笑道:「那乾脆拖到明年再成婚,把孩子生了再說。」
「啊!」羊小顰愕然。
家丁來福果然有福,景王之亂平定后,他帶著賽楊妃曾玉環回金陵了,絲毫未受到驚嚇,黃山大茶商曾達虔親送女兒『婿到此,當此國喪之時,自然不能大擺宴席,反正來福與曾玉環在黃山已經拜過天地、進了洞房了。
曾達虔拜見周宣之後,送上今年歙州茶會地十大名茶各一百斤,曾達虔經營地「黃山容成茶」和「黃山浮丘茶」因為是平南郡王周宣親自命名並一力推薦地,茶價倍增,「容成茶」更是躋身歙州茶會名茶三甲,曾達虔可算是發大財了。
七月初八午後,古六泉、黃星鑒、三痴和周宣都到四痴的「初月園」品茗弈棋,研究周宣地那道精妙難解的珍瓏局,直至黃昏,意猶未盡,命僕役把晚餐送到「初月園」,國喪期間禁酒,四個人匆匆用罷晚餐,繼續擺那道珍瓏局。
黃星鑒嘆道:「如此玄奧地珍瓏局真讓人皓首難窮啊,以你我三人的心智,苦研數日,竟不得正解,圍棋之深邃可見一斑。」
周宣笑道:「諸位也都是殫精竭慮了,這樣吧,我將正解擺出來,省得諸位茶飯不思,如何?」
四痴趕緊道:「不要不要,這樣地難局想著才有勁,點明之後就趣味大減了,好比…好比…」想打一個比喻,又想不出來,眼望周宣求助。*
周宣道:「好比思慕一個好女子,輾轉反側,寤寐思服,若一旦洞房花燭、琴瑟得諧,心滿意足之餘,是不是也會有忽忽若有所失之感?」
迸六泉、黃星鑒兩位老先生都笑了起來,四痴則瞪了周宣一眼。
三痴也笑,說道:「主人這話莫讓芙蓉園、銅雀館的人聽到,不然…」
周宣一本正經道:「若傳揚出去,我就說這話是老三先生說的,對三嫂意有不滿,有感而發。」
迸、黃兩位老先生更是大笑。
三痴有點懼內,聽周宣這麼一說,想起到「初月園」下棋已經大半天了,得回去陪藺寧了,便起身告辭,匆匆回他的藕園去了。
迸六泉年紀大,精力不濟,也便告辭,與黃星鑒一道回住處,相約明日午後再來研究這道珍瓏局。
偌大的初月園便只剩周宣和四痴了,一盞孤燈,半畝荷塘,兩個紋枰對坐的人。
周宣很能感受詩意,拈個棋子漫敲棋枰,卻不下棋。
四痴也低頭把玩著玉石棋子,似乎也挺享受這樣的氛圍,過了一會,說道:「主人,該去銅雀館了。」
周宣道:「老四,明天和我去仙鶴觀。」
四痴道:「我,我自己去吧。」
周宣笑道:「那怎麼行。上次都是雙雙地去,明天你若是獨自去,公孫九娘必以為你成了棄婦,我豈不是空擔了罵名。」
四痴無語。
周宣瞄了四痴胸脯幾眼,上下一般粗。可知四痴在乳下裹了好多層白帛,真是難為她。*問:「老四,咱們是無話不說的朋友,我問你,你乳疾好些沒有?」
四痴面紅耳赤,她就怕周宣問起這個。她這些日又是服葯又是自己手引。感覺雙乳腫塊消小了許多。但脫去束縛、又常常按摩的雙乳也由此更加碩大高聳,這讓她日夜煩惱。公孫九娘說得那麼可怕,她是再不敢用布帛束胸了。只有不停地加纏乳下胸腹,使上下一般平。這樣雙乳就不會那麼突出,府中上下看到她,眼裡都有驚奇之意,有的還問老四先生最近怎麼突然發福了?這讓四痴很尷尬,所以大多數時候都要呆在初月園下下棋、煮煮茶,這個名動天下的殺手越來越象個大家閨秀了。
周宣見四痴不答,便起身道:「明日讓公孫九娘給你看,老三駕車,我陪你去。」說罷,大步出門,心想:「老四老這樣女扮男裝可不是個事,誰讓她有那麼大地胸呢!忝為知交好友,我得想辦法幫幫她,讓她以女裝示人,從此傲然挺立。」痴、四痴出門了,周宣騎「黑玫瑰」,三痴駕車,四痴坐車,三人出了清溪門,逶迤來到仙鶴觀外。
三痴看到四痴上車時是男裝,下車卻是碧羅裙、青玉釵,女裝窈窕了,不禁傻了眼,對周宣更是由衷敬服,他這個堂妹自幼視女裙如仇,周宣竟然有辦法讓她穿上女裝,這本事可比下棋贏棋鬼丁襄夏更讓三痴佩服。
鮑孫九娘一見面便責備周宣道:「我不是叮囑了你二人,旬日後便要來複診,為何拖延至今?」
周宣道:「好教九娘得知,前些日子城中不是不太平嗎,以是耽擱了。」
鮑孫九娘「哼」了一聲:「疾病之害也不亞於刀兵。」對四痴道:「解衣!」
周宣不待四痴瞪他,先一步退到診室門檻外,看著四痴背對著他寬衣解帶,不禁羨慕起公孫九娘來,忽見公孫九娘身子前傾,手伸到四痴胸前,四痴趕緊往後一縮:「幹什麼?」
「幹什麼?你說我幹什麼?摸胸!」公孫九娘眼神嚴厲,一伸手就抓住了四痴的胸部,可憐四痴一身地本事,被個鄉村女醫摸胸卻不敢動彈。
周宣強忍著沒笑出聲來,過了一會,見公孫九娘向他招手,便走進去站在四痴身邊,四痴趕緊掩上衣襟。
鮑孫九娘劈面便問:「你們夫妻怎麼回事?這麼久一直不同房嗎?」
周宣「呃」的一聲,四痴一聽,趕緊快步出了診室。
周宣搔頭道:「我,我娘子厭惡房事。」
鮑孫九娘畢竟見多識廣,點頭道:「這樣的事也是有的,看來你也是挺寵她的,不然地話早就休了她。」
周宣道:「她有武功,我哪敢休她!」
鮑孫九娘詫異道:「還是個悍婦!」看周宣地眼神便有些同情,想了想,提筆寫了一個葯方,遞給周宣道:「從今日起按這個方子服葯。」又轉身從壁櫥里摸出一個小瓷罐,壓低聲音道:「這是房中媚葯,可助夫妻之興,你想辦法讓你娘子服了,她自會來俯就你…此次診金和葯費計五百文。」
周宣張大了嘴,愣了好一會才謝過九娘,袖了葯和方子出門。
四痴已經上了三痴地馬車,歸途中,四痴從車窗望見馬背上的周宣嘴角一直含著揶揄地笑,心知公孫九娘肯定對他說了什麼,瞧他笑的那個壞樣子!
四痴心亂如麻,思來想去,終於拿定了一個主意。
周宣呢,心想:「哥們淪落到用媚葯地地步了嗎?這豈是我的風格!」
經過青溪橋時,周宣摸出公孫九娘給他地那個小瓷罐,手一揚,瓷罐在陽光下瑩瑩閃爍,劃出一道亮亮地弧線。濺起白珠跳玉的青溪水。岱遣使進京,上表李堅表示要參加新君登基大典,又有三封私信,一是給周宣的。*另兩封是寫給兩個女兒的。
周宣在前廳與江州來的信使小談了一會,然後命顧長史款待信使。他袖了林岱寫給靜宜仙子和林涵蘊地信,獨自去銅雀館。
節氣已入秋,夜裡雖然頗為涼爽,但日間依然炎熱,此時是午後時分。秋蟬時鳴時靜。周宣一身素袍。搖著摺扇,來到銅雀館。和老董打了聲招呼,便上東樓。一個婢女說二小姐去芙蓉園看望小顰夫人了。
周宣聞言一笑,林涵蘊得知羊小顰有了身孕。頗為羨慕,這時想必又去觀察羊小顰的肚子去了,便邁步來到西樓。
靜宜仙子地兩個侍婢小榮和阿芬閑閑的坐在廊下小聲說話,比著手中紡織的草葉蚱蜢,見到周宣,趕緊見禮。
周宣問:「仙子可在?」
小榮道:「仙子在三樓抄寫《黃庭經》,小婢領公子去吧?」
周宣道:「不必了,我自去。」
周宣上到三樓,見到茗風和澗月,兩個美婢輕聲道:「仙子抄寫經文倦了,正倚榻小寐,公子請到這邊先飲一盞茶可好?」
周宣在茶室飲茶,心裡想著靜宜仙子和衣小睡的樣子,心中按捺不定,坐了一會說道:「我去看看道蘊姐姐。」拔腿就走。
茗風和澗月悄悄做了個鬼臉,沒有跟著周宣過去。
南窗下一張花梨木書桌,案上一支小避羊毫擱在「山」形筆架上,一卷《黃庭經》,另有裝訂好的澄心堂紙冊,上面寫滿了靜宜仙子秀美端麗地王獻之體地小楷,和風徐來,書頁翻動…
北窗下,貴妃榻,靜宜仙子道髻高挽,竹簪斜插,一塵不染地月白色道袍輕薄地熨貼在她窈窕胴體上,側向右卧,右手墊在頰邊,左手擱在微微曲起的左側大腿上,正閉目小寐。
周宣心「怦怦」跳,這是他第三次看到靜宜仙子嬌美地睡相,第一次是在江州白雲觀八角亭,那時他和林涵蘊一道想勸靜宜仙子回都護府,那次他以潑墨大寫意為靜宜仙子畫了一副像;第二次就是前些日他誤把靜宜仙子當作林涵蘊…
靜宜仙子是周宣見過的膚色最美地女子,雙頰白裡透紅,好比玫瑰花瓣浸在醍醐里,嬌嫩鮮美,難以言喻。
靜宜仙子細密睫毛輕輕覆下,花瓣一般的紅唇微微張啟,鼻息輕勻,吐氣如蘭…
周宣著魔了一般,站在貴妃榻邊呆看半晌,慢慢俯下身去,在靜宜仙子嬌嫩地唇上輕輕吻了一下,抬起頭,心狂跳,見靜宜仙子未醒,壯起膽又吻了一下,剎那間靈光閃過,心裡忽然頓悟了似的,見靜宜仙子睫毛顫動,睜開眼睛也沒急著躲避,只是稍稍離開一些,好讓靜宜仙子看清他的臉…
「啊,宣弟…」靜宜仙子小聲驚呼,瑩潤如玉的手捂著鮮艷的唇,美眸睜得大大,短暫的驚慌之後是不可抑制的羞澀,慌不擇語道:「宣弟,我是道蘊,不是涵蘊。」靜宜仙子還想用周宣是錯認她是涵蘊來遮羞呢。
周宣單腿跪在榻邊,握住靜宜仙子的左手,微笑道:「我知道,你是道蘊姐姐。」
靜宜仙子這下子無可遮掩了,臉紅得要滴出血來,吃吃道:「宣弟,你,你要做什麼?」想要掙開手,卻被周宣握得緊緊的,抽不回來,手心頓時就浸出汗來。
周宣抓著靜宜仙子的手,低頭在她白皙如美玉的手背上吻了一下,說道:「姐姐別怕,我不做什麼,我只是喜歡道蘊姐姐,真的,非常喜歡,以前一直不敢說,今日豁出去了,姐姐你想,人生苦短,彩虹易散琉璃脆,我們為什麼不能緊緊抓住眼前的幸福?」
靜宜仙子身子微微顫抖起來,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似害怕、似渴望、想接近、想逃避,喉間生澀道:「不行的,女道是出家人…」
周宣不管靜宜仙子是不是出家人,說道:「前些日子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姐姐在我耳邊唱那首《金縷曲》…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花落空折枝…姐姐唱得真好…」
想起去年信州道上與周宣共騎的往事,靜宜仙子身子戰慄起來,矢口否認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有唱。」
周宣道:「那姐姐現在輕聲唱給我聽可好?」
靜宜仙子忽然流下淚來,哽咽道:「不行的,宣弟,真的不行的。」
周宣道:「有什麼不行?我喜歡道蘊姐姐,我要娶姐姐。」說著,用指肚輕輕抹去靜宜仙子珍珠般的淚,他是打定主意非解開靜宜仙子的心結不可了。
靜宜仙子白齒輕咬紅唇,終於開口道:「宣弟,女道是不祥之人,只合遁入玄門,不能,不能那樣的。」
周宣道:「什麼紅鸞煞,那都是子虛烏有、捕風捉影的事,姐姐美且賢,哪有半點不祥之氣,要說姐姐以前的望門三寡,那是他們沒有那個福氣,而上天,就是要把姐姐留給我,讓姐姐等我…」
周宣此言可謂煽情,觸及了靜宜仙子靈魂深處的那根弦,她沒有想到周宣會這樣來解說她的紅鸞煞,原來老天爺這樣苦她,是為了讓她等待宣弟的到來嗎?
周宣見靜宜仙子痴痴的有些失神,便挪近一些,彷彿催眠似的說:「沒錯,就是讓姐姐等我,誰都怕娶姐姐,只有我,姐姐就是為了等我…」說著,慢慢靠近,吻上靜宜仙子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