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九章 葉赫那拉
東嶽廟帝君大殿後面是帝妃行宮,除帝妃像外,另有侍女塑像數十尊,或為rǔ母抱兒嬉笑、或奉匜櫛、或為治具、或縫裙裳,無不栩栩如生,比之前殿地獄七十二司的yīn森恐怖,這帝妃行宮的氣氛就讓人輕鬆得多,廟裡道士在帝妃像前懸一金錢,說用銅錢擲中金錢者就能喜得貴子,有幾個進香的婦人正在神像前擲錢,非要擲中不可,擲出去的銅錢是不能揀回來重新擲的,婦人手裡銅錢擲沒了,道士還負責收銀子兌換,可謂生財有道——
戴帷帽遮面紗的客印月牽著皇長孫正待從行宮廊邊走過,朱由校歪著腦袋看那些婦人擲錢有趣,停下腳步道:「嬤嬤,我也要擲錢,我擲得准。」
客印月道:「你不是說要撒尿嗎?」
朱由校道:「在前殿看著地獄鬼判害怕,就想撒尿,現在不想撒了,我要擲錢。」
客印月道:「人家是擲錢求子,你小孩兒家湊什麼熱鬧。」
朱由校新年已經十三歲了,卻還是頑童習xìng,賴著不肯走。
午後來擲金錢的婦人不多,那道士覺得有必要把小孩子也招攬住,走過來信口開河道:「帝妃護佑,擲中金錢者求子得子、求財得財,這位小公子若能擲中,那包管rì后科舉連捷、高中狀元,去年丙辰科狀元張原就是在這裡擲錢得了好兆頭,方能殿試奪魁。」
朱由校大奇,正待詢問,客印月做個手勢讓朱由校噤聲,對那道士說:「我們不考狀元,當官又有什麼稀奇。」拽著朱由校走開。
跟在後面的鐘本華、魏進忠幾個太監「嘿嘿」的笑,都在想:「哥兒以後是要做皇帝的,這狀元還真不稀罕。」
朱由校低聲問客印月:「嬤嬤,張先生是不是真的在這裡擲過錢?」
客印月笑道:「你自問張先生去——哎,你還要不要去撒尿?」
朱由校收縮小腹,體會了一下緊迫與否。說道:「還是去吧,去後邊園子。」
廡下耳房就有茅廁,但皇長孫朱由校就愛對著後園的花花草草撒尿,覺得那樣比較有趣。
……
張原見客印月拉著朱由校往殿後行宮去了,便也跟了出來,剛走出左廡小門,身後的武陵突然一扯他的衣袖,低聲道:「少爺你看右邊那個紅臉漢子——」
張原朝右廡小門那邊一看。有個穿著雜sè盤領襖的漢子手裡拿著一束香站在牆邊石敢當獸頭下。這漢子臉膛赤紅,體格jīng壯,正注目帝妃像前說話的客印月和朱由校——
張原心頭一震。先前在廟門外武陵說看到有個紅臉漢子東張西望好似在找人,他還不以為意,這時見到這紅臉漢子在一旁窺視客印月和朱由校。雖說客印月高挑碩美,蒙著面紗也很惹人注目,但紅臉漢子在這裡出現,他就絕不能再認為是巧合而掉以輕心,皇長孫在此,若出意外,那是天大的禍事,必須慎重!
張原退回左廡長廊,摸出自己的翰林腰牌。叮囑武陵速去報知官差來抓捕這個紅臉漢子,離此不遠的朝陽門碼頭邊就有一所巡捕房,現在是寧錯抓一千,不可放走一個。
武陵急急忙忙去了。
汪大鎚壓低嗓門道:「少爺,讓我去抓住那個傢伙。」
張原道:「你不要往那邊看,莫要輕舉妄動驚了鍾公公他們,一切聽我吩咐。」心想:「若這紅臉漢子真是皇太極。那他身邊肯定還有武藝高強的侍從,女真人尚武,皇太極本人也是弓馬嫻熟,身上定然攜有利刃,徒有蠻力的汪大鎚怕是拿他們不住。而且皇長孫在這裡,萬一傷及皇長孫。那可無法收拾。」
去年臘月二十的蔚泰酒樓殺人誣陷案,張原看到酒樓二樓有人臨窗觀望,但當時天sè昏暗,他看不清那人的臉sè是紅還是黑,也辯不清面貌,不知是否就是現在這上立在石敢當下穿著庶民便服的紅臉漢子,蔚泰酒樓的夥計不是說是紅臉書生嗎,再次喬裝改扮了?
讓張原感到困惑的是,女真人離間大明與朝鮮的jiān計已經敗露,為何還滯留京城不去,難道設駐京辦事處了?
踱出廡門,張原立在帝妃行宮前的洗眼池邊掬水洗臉,看那紅臉漢子捧著香到帝妃像前拜了拜,將香插到香爐里,起身跟在鍾本華、韓本用他們身後走向行宮後園——
腦海里靈光一閃,張原猛然意識到這紅臉漢子極有可能是沖著客印月而來,自那次聽清墨山人的老媽子侯媽說客氏姐弟是口外逃荒來的,他就想過客氏有可能是蒙古人甚至是女真人,但若說客印月是蒙古或者女真間諜,卻又有疑點重重,客印月十二年前就已經來到定興縣侯家堡,那時無論是蒙古的林丹汗還是建州的奴爾哈赤,都不可能那樣的野心和遠見來從容布局,而且歷史上客印月也沒有刻意幫助過蒙古或者后金,當然,天啟年間客印月與魏忠賢狼狽為jiān掀起的慘烈黨禍和閹人政治對大明損害也著實不小,很有點《封神演義》里女媧讓妲己媚惑紂王終而亡國一般,但客印月能從一個農婦成為奉聖夫人,這其中充滿了各種偶然xìng,不可能預先計劃好然後一步一步來實施!
這紅臉漢子是來找客印月的,客印月是女真人?客印月若真是女真jiān細怎麼會選在這種地方與紅臉漢子相見?而且看客印月的舉止也不大象是要來與人接頭會面的——
種種疑團讓張原既困惑又著急,這時方恨自己不是武林高手,若自己武藝高強,上前擒住這漢子那事情就簡單了,又或者有把燧發槍在手也好,一槍崩了這紅臉漢子,而現在,他既要保身也要確保皇長孫的安全,他不知道這個紅臉漢子想幹什麼?不知道此人是不是清楚朱由校的身份?
紅臉漢子已經跟著鍾本華他們去了後園,張原打量周遭環境,進香隨喜的人三三兩兩,或是夫妻,或是主僕,沒有單身獨行的。並未發現紅臉漢子另有同夥——
張原追上那紅臉漢子,大聲道:「你們把我船上的貨物都搬上岸了嗎?」
紅臉漢子扭過臉來,八字眉,細長眼,臉型窄長,臉sè發紅,眼珠子發黃,皺眉道:「這位公子說什麼。認錯人了吧。在下不是碼頭腳夫。」
張原看到漢子這模樣,已認定此人必是女真人,是不是皇太極還不敢斷定。女真人是靺鞨人後裔,靺鞨人混雜有白種人血統,到金代時女真人黃髮碧睛的都還有不少。陸遊詩曰「黃頭女真褫魂魄,面縛軍門爭請死」,到了明代,女真人碧眼黃須的已經很少了,但狹長臉、高鼻樑、黃眼珠是女真男子很明顯的相貌特徵——
張原心中波瀾萬丈,面上不動聲sè,料知這紅臉漢子也沒認出他是誰,說道:「認錯人了嗎,那抱歉。」又惱道:「那幾個腳夫也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嫌工錢少也說一聲啊,就把半船貨物晾在那裡不管了,真是豈有此理!」
那邊的鐘本華、魏進忠等人聽張原這麼奇怪地說話,都是一愣,魏進忠見機最快,立即走到朱由校身邊,低聲道:「哥兒小心。不要說話,等下奴婢背著你跑。」
朱由校剛撒完尿,客印月正幫著他系衣帶,聽到這話,轉頭望去。視線被魏忠賢、韓本用擋住,沒看到什麼。小聲問:「出了什麼事?」
卻聽客嬤嬤說道:「哥兒,你先走,嬤嬤到那邊解個手。」吩咐魏進忠:「帶哥兒出去,立即上車回宮,不用等我,我自會回去,事急,快。」說罷,她自己快步走向後園那個石亭。
魏進忠雖然覺得客印月舉動有些奇怪,但這時也不容多想,儘快帶著皇長孫離開這裡才是最要緊的,假作吃驚道:「少爺怎麼崴到了腳,讓我來背你吧,時候不早了,咱們還得趕回大興去。」說著半蹲著身子把朱由校背到背上,向韓本用幾人使個眼sè,八個內侍還有一個宮娥護著皇長孫往帝妃行宮後門進去,他們先前是從側門出來的,側門邊這時站著那個紅臉漢子——
張原看到紅臉漢子站著沒動,目光注視的還是客印月,稍稍放心,看來這紅臉漢子不知道朱由校的身份,又或者雖知朱由校身份卻不敢輕舉妄動,因為這時若傷害到了皇長孫,對后金有害無益,奴爾哈赤尚未做好與大明為敵的準備,張原心想:「這女真jiān細還真是為客印月而來,客印月留下是想與這紅臉漢子密談嗎?不對啊,客印月已經知道我提醒示jǐng了。」
客印月繞到石亭后久久沒出來,那紅臉漢子回頭看了張原一眼,張原正與道士說話,這紅臉漢子便邁步朝十餘外的石亭走去——
正這時,聽得不遠處的廟門外「砰」的一聲響,隨即又是半空中「砰」的一聲炸響,有人在燃放「二踢腳」,這種爆竹能飛到七、八丈的空中並且炸得很響,所以又名「升天雷」,元宵未過,有人燃放爆竹也不稀奇,但廟會人多處燃放「二踢腳」是會招人罵的,與張原說話的那個道士就罵道:「又不知哪個沒教養的猢猻在故意嚇唬人!」
張原見那紅臉漢子聽到「升天雷」響明顯吃了一驚,腳步停頓了一下,隨即大步向石亭奔去,一邊奔跑一邊還喊著一些怪話,料想是女真語,是向客印月說話嗎?
那廟外燃放「升天雷」的應是這紅臉漢子的同夥,定是事先約好的,同夥在廟前哨探,看到有官差就燃放「升天雷」示jǐng,現在「升天雷」炸響,想必是武陵找的巡捕趕到了,就不知道來了幾個巡捕,能不能抓住這紅臉漢子?
張原心道:「方才是因為皇長孫在這裡,不然可以從容收網抓捕這個疑似皇太極的女真jiān細,這次若真能抓到皇太極,那等於斬斷了奴爾哈赤一臂,也能把宮中內jiān客氏給揪出來。」
所以絕不能任由這紅臉漢子跑掉,張原吩咐道:「大鎚,追上那紅臉漢子,呶,那邊有根棍子。」
汪大鎚棍子也不及拿,拔腿就追,張原抄起廊廡下那根木棒隨後追出,那道士驚道:「廟中不許鬥毆廝打——」
張原持棒奔到石亭后,卻未看到客印月和那紅臉漢子。汪大鎚東張西望道:「咦,人哪裡去了!」
張原抬眼四顧,覷見一片松樹林後有扇小門,喝道:「大鎚,在那邊。」
汪大鎚接過張原遞過的木棒,朝後園小門疾奔而去,跑得極快,轉眼出了小門。
張原奔到小門邊。正待跨出。忽聽身後有人叫道:「張先生——」,回頭一看,卻是客印月。客印月沒有出後園小門,而是藏身松樹林。
客印月立在一株老松后,向張原招手。問:「哥兒出去了嗎?」
驀聞汪大鎚一聲大吼,又有棍子急速劈下的嘯響,紅臉漢子在院牆外,汪大鎚已經交上手了。
腳步聲雜沓,六、七個軍士手持腰刀和包鐵水火棍奔到園中,呼喝道:「賊人在哪裡?賊人在哪裡?」
張原應道:「這邊,速來。」應這話時目視客印月,客印月已經摘去帷帽和面紗,那雙大大的丹鳳眼看著張原。並無驚惶之sè。
幾個持刀執棒的巡捕大步奔到,張原與巡捕們一起衝出小門,卻見汪大鎚大叫著在追趕那紅臉漢子,紅臉漢子手裡有柄短刀,張原叫道:「抓住那紅臉女真漢子,升官發財,就在此刻。」
六個巡捕軍士呼喝著追上去。張原駐足觀望,這時客印月從小門走了出來,還沒開口說話,聽得馬蹄聲急促,兩匹馬從東嶽廟西頭繞過來。一匹有人,一匹沒人。風馳電掣從張原、客印月身前不遠處掠過——
張原大叫:「攔住這兩匹馬,攔住這兩匹馬。」
四個巡捕繼續追那紅臉漢子,另兩個持水火棒的巡捕轉身虛張聲勢要攔馬,兩匹馬絲毫不停,直衝過去,兩個持棒的巡捕怕被踐踏,不敢阻擋,急忙往邊上一讓,其中一個就地一滾,手中的包鐵水火棍朝一匹馬的馬腿猛掃,那馬躍起躲避,左後蹄被掃中,長嘶一聲,這馬的韁繩抓在騎著另一匹馬的乘客手中,前馬不停步,這后馬就三蹄著地繼續前奔,當然就跑不快,這乘客隨即放開后馬的韁繩,單騎直衝上去,很快追上那紅臉漢子,伸手將紅臉漢子拉上馬背,二人一騎,很快甩開汪大鎚和眾巡捕,消失在前方樹林后。
巡捕房只負責城中坊廂治安,沒有配備馬匹,只有眼睜睜看著那兩個女真jiān細逃掉。
張原搖頭暗叫可惜,轉身看著客印月,問道:「客嬤嬤,你有何話要說?」
後園土牆斑駁,客印月就立在土牆邊,把手裡捏著的帷帽又戴上,說話時面紗飄飄拂拂:「我不認得這兩個人,我愛護哥兒如同親子。」
張原道:「我知道客嬤嬤愛護皇長孫,方才客嬤嬤讓內侍護著皇長孫先走,你自己卻走到一邊,應該是怕那紅臉漢子傷到皇長孫,但客嬤嬤為什麼認為自己能引開那紅臉漢子?」
客印月朝東北方看了看,汪大鎚和六名巡捕正往回走,待這些人到了近前,張原想必就會下令把她擒下吧,客印月說道:「張先生,你現在若抓我,無憑無據,只會讓哥兒恨你。」
張原道:「我不能讓一個女真婦人留在皇長孫身邊,至於證據,先把你抓起來,再讓錦衣衛去定興侯家堡細查你的來歷,證據自然就有了,你還有弟弟和兒子。」
客印月沒說話,襦襖下的胸脯急劇起伏,眼看汪大鎚等人走得甚快,越走越近,離這邊只有半里路了,這時小門中又跑出幾個道士,迭聲問:「出了甚事?出了甚事?」
張原沒回答,只朝走近的幾個巡捕指了指,眼睛注視著客印月——
客印月開口了:「張先生,請到這邊我與你說話。」說著,轉身走了幾步,離那些道士遠些。
張原相信客印月會有解釋,跟上幾步,就聽客印月說道:「我是葉赫部的人,張先生博學多才,應該知道扈倫四部中葉赫部與大明關係最好——」
張原心中驚詫萬分,問:「你叫什麼名?」
客印月道:「我姓葉赫那拉,名布喜婭瑪拉。」
「東哥!」
張原脫口叫出「東哥」二字,東哥是布喜婭瑪拉的小名,東哥是葉赫部首領布齋之女,號稱女真族第一美女,史稱「葉赫老女」,又稱絕代美女,所謂絕代是凡是與她有婚姻之約的部落首領,無不滅族亡身,張原以前猜測過客印月的身份,但萬萬沒想到客印月會是海西女真葉赫部的東哥,這太匪夷所思了,東哥不是嫁給了東蒙古的一個首領之子,並且已經病逝了嗎,怎麼會在十二年前就到了大明國都成了皇長孫朱由校的rǔ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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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最新考證,客印月就是葉赫那拉東哥,震動百家論壇,哈哈,求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