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差點在海里嗆著,當下連脖子以上也漲紅了。而且,他的頭立刻往下……
喂!他惱羞地制止某個毫無羞恥心的臭丫頭,光明正大地借他的「眼」,全然不掩飾好奇地把他看光光。
我又不是沒看過,人家是擔心你……那個……她囁嚅半天,心裡想象的情境與畫面,毫無保留地在東方旋冰腦海里「精采呈現」,令他臉色越來越鐵青。
要小心螃蟹哦!她儘可能以最無辜最貼心最柔軟最可人的嗓音,表示她絕對沒有任何調侃或取笑他的意思。
在那瞬間,他幾乎想彎腰抱膝保護重要「資產」,卻仍是忍住了。我到了再叫你,你滾回去畫圖。他有些粗魯地道。
我當然要陪你過去,你才能輕鬆一點啊,那裡有點遠欸.只要是他們倆意識相連,他能借用她的異能,五感的感知近於全能,而她也能適時舒緩他的疲憊,護持他的身體,確保身為守護者的東方旋冰不會有任何損傷。
只要耿氏異能者能夠找到他的守護者,他們就會是一對天下無敵的夥伴。
與受到異能者操控的凡人不同,當他們「結合」時,不只異能者能使用守護者的身體,守護者也能借用異能者的能力,而異能者更能安撫並治癒守護者身上的不適,無怪乎歷代守護者最後都成了戰神一般的存在。
那你最好安靜一點。他決定專心泅水,不再搭理他。
但,花雨桓能安靜下來的話,就不是花雨桓了。東方旋冰不理她,她依然能自顧自在他腦海里說個沒停——
旋冰我跟你說,圓圓生小鳥了哦!圓圓是誰你一定忘了對不對?牠是前幾天在我窗邊築巢的胖鳥!牠一共生了三顆蛋……你覺得圓圓是什麼鳥啊?
東方旋冰敷衍地嗯了兩聲,根本不算回答。
她繼續往下說:三隻小鳥要取什麼名字呢?蛋蛋、球球跟粒粒,你說好嗎?
東方旋冰無語,板著死魚眼和冰山臉,繼續朝已經近在眼前的礁島前進。
旋冰我跟你說哦……花雨桓自顧自拍板定案,反正本來就是問好玩的。
毫無預示地又換了個話題,東方旋冰對此早已見怪不怪,老僧入定完全不是問題了。
毫不意外,她一直講,一直講,一直講,直到他上了岸,她還能一邊講,一邊以異能替他平撫這段不短的泅水距離所造成的疲憊。東方旋冰面朝大海,閉眼靜立,作了幾次深呼吸,感覺到身子幾乎恢復到下水前的狀態。
接著他看到了海龜胖胖。
鳴嗚鳴……胖胖!人家好想念你哦!胖胖想不想我?
就算千百個不願意,東方旋冰仍是奔向老海龜,直到他鐵青著臉色,硬是在離老海龜三步的距離處停下腳步,看著老海龜警戒地盯著他……東方旋冰額上滑下一滴冷汗,避開與老海龜的眼神接觸,把身子轉向別處。
下次還是穿褲子啦!這樣你不覺得很彆扭嗎?那令人不爽的聲音道,還好這裡沒有人,不然就看見你光屁股在沙灘上……哎喲……好羞人哦!
我本來游一下就要上岸了!東方旋冰額冒青筋,差點暴吼出聲。而且穿著衣服,阻力太大,很不方便。
花雨桓嘟嘴。實在怪不了東方旋冰年記越大越常面無表情,也越習慣擺出冰山冷臉,有個臭丫頭老是擅闖他的思緒和心靈,他一不留神,可能會跟著遠方的她做出同樣的表情和動作。
那不然,我摘橘子給你吃。她的嗓音半是安撫,半是撒嬌,看來也知道自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啊。
用他的身體摘,不就好辛苦!東方旋冰已經懶得回嘴了。
那天回到衡堡時,東方旋冰仍是摘了好幾顆橘子,輕而易舉地避開所有人的耳目,以絕頂輕功出現在花雨桓書房所在的塔樓外,看著裡頭將毛筆擱在嘴唇上方,嘟起小豬嘴的花雨桓,沒好氣地敲了敲窗欞,提醒神遊的丫頭他的到來。
花雨桓回過神,十年過去,小臉依然有些嬰兒肥,笑起來同樣雙眼燦亮,甜得像熟桃子。
每每迎上她的笑臉,前一刻明明想著怎麼欺負她,怎麼教訓她的胡來,當下都只能忍不住沒好氣地捏了捏她的臉頰作罷。
地上散了滿地的鳥獸圖——連海魚和老海龜都有呢!他知道她總是借他的眼去探索她去不了的地方,所以也從沒說什麼。
花雨桓愛畫畫,她的畫技和她在機關學上的天賦相比雖不算出彩,但因為對事物觀察入微,倒也別出心裁,形象優美。至於她畫的機關圖……嗯,花伯母真是一點也沒冤枉自個兒的女兒!這不是鬼畫符,什麼才是鬼畫符?
兩人在塔樓之頂剝橘子吃,花雨桓喜歡讓四面的窗大敞,滿室圖紙被風吹得散落一地也不在乎,只是東方旋冰每回都會忍不住看不順眼地替她把圖紙整理整齊迭好。
花雨桓總是坐在塔樓中央的書案后,依然天馬行空說個沒停。而東方旋冰就坐在正對著她書案的窗邊,有時喂鳥,有時發獃——要知道,當一個人的腦海和耳朵全天都承受某種干擾時,抓緊機會放空休息也是很重要的。
花雨桓雙手支頰,看著淡金色的天光描繪出東方旋冰側臉的輪廓,把他偏白的膚色照映得一片無瑕,神情總是那麼淡然又沉靜,配上他深刻俊美的五官,微濕的發有點捲曲……真是比畫還美啊!她看得痴痴傻笑,然後發覺東方旋冰根本都入定了,忍不住嘟起嘴,「旋冰,你有在聽嗎?」
「嗯。」音調是肯定的,東方旋冰就是一心數用都能把她上一句話重複一遍,「你說花伯母房裡,藏在某個機關暗櫃里的那張牛皮機關圖非常奇特……」他頓了頓,用膝蓋想也知道這丫頭想做什麼,便冷硬地道:「不準去!」
「……人家又沒說要去。」她小臉委屈地皺了起來,感覺比較像是因為探險的樂趣被剝奪了而不開心。
他還不了解她嗎?東方旋冰起身走向她,一邊剝橘子,將橘子一片一片剝下來,最後喂進花雨桓嘴裡。「你知道,有一種豬,專門吃橘子嗎?」他嗓音很淡,很輕,笑意幾乎難以察覺。
「嗯?什麼?」從小,只要是東方旋冰喂她吃東西,這丫頭簡直像耳朵服貼著,尾巴溫馴地左右搖擺的小動物,乖乖吃得一臉滿足。
好甜,好好吃哦!
東方旋冰嘴角一扯,繼續剝橘子喂她,他一邊喂她,一邊自己吃了幾片,實在是看著丫頭吃東西,總會覺得她吃的是什麼人間美味,自己也跟著嘴饞起來。
「哦,你是豬。」她一點也不介意他的暗諷,反過來取笑道,「東方小豬,喱喱……」她還用拇指頂住鼻子學豬叫。
「醜死了。」東方旋冰忍不住捏了一把她的臉,從來就捨不得用力,因此只換來花雨桓挑釁的微笑和回視。
「我回去了,明天上課別遲到。」他說著,從窗口翻身而出,像燕子一般優雅靈巧地離開了塔樓。
「世之君子,使之為一犬一彘之宰,不能則辭之;使為一國之相,不能而為之。豈不悖哉……」夫子瞥了一眼某人從方才就點個不停的腦袋,眼角顫了顫,但是課堂上不是只有她一名學生,實在不願總是為了一名不用心的學生而耽誤了其它專心聽課的學生。
可不是夫子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龍謎島的貴族女子受教育者不少,與兄弟手足念同樣的書,學同樣的技藝更是平常,但是這名女學生委實頑劣,再怎麼有心的夫子也只能仰天長嘆。
夫子只能姑息她一回,繼續上課:「古之聖王,欲傳其道於後世,是故書之竹帛……」
砰!某人腦袋撞上書案,另一旁的三張書案上,有人不客氣的大笑,有人掩嘴輕笑,也有人面無表情,但忍不住閉上眼,只覺無語。
夫子終於忍無可忍,「花雨桓。」
因為疼痛而驚醒的花雨桓撫著臉,訕訕地站了起來,既赧又愧地瞥了夫子一眼,急忙低下頭來。
嗚……她的鼻子好痛哦!
夫子在這個不受教的學生面前站定。龍謎島貴族的私人課堂,一般會將學子的書案分設兩邊,男左女右,中間是夫子講課的地方,即便男多女少,大多數貴族女眷受到父兄的重視,必定會特地騰出一塊地方讓女子聽課,更講究一點會垂下竹簾或安排年長的女陪讀。
衡堡並沒有為花雨桓安排女陪讀,也沒有竹簾,並非不講究,而是因為這個令人頭痛的學生常常在竹簾后睡到打呼,耿青請鐵寧兒撤下竹簾,不讓女兒偷懶,而性子直爽的鐵寧兒也認為那塊竹簾根本沒有意義,爽快地讓人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