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更甚者,花九重覺得自己竟想對一個惡名昭彰的殺人魔道謝,感到荒謬至極!
花九重隨即發覺羅本的模樣十分詭異——所有對他的攻擊並非完全無效,他身上仍是受了很重的傷,但彷佛有什麼操控著他的身體,讓他做出這些行為。花九重心裡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但眼前沒有他分心思量的餘地,他必須抓緊時機毀壞所有的火炮,毀不了的就必須炸掉,他給了所有隨他反登艦的夥伴一個暗號,令他們盡數撤退,讓商船揚帆離開可能被波及的範圍,他要留下來點燃炸藥。
瘋狂的羅本,宛如浴血的修羅,海盜們光是應付他便已疲於奔命。任何想阻止羅本殺戳的人都會膽寒,因為無論自那個角落攻擊,羅本都能瞬間予以反擊!更何況是他那些完全不考慮後果的殺招——當他一拳擊斃五六名海盜的同時,也毀去了自己的手臂。
他瘋了!海盜們陷入混亂。
但花九重是慶幸的,慶幸妻女因此能逃過此劫。他藏身在安置火炮與火藥的甲板下,手裡握著引信和火摺子,他無法再看她們最後一眼,但他並不後悔,只要到了龍謎島,他的妻女就能夠平安。那些對他妻女伸出援手的恩人,他只能來世再報恩了。
花九重點燃引信,距離一切煙消雲散的剎那,短暫到只剩一呼一吸之間的距離,渾身是血的巨人羅本卻在這時一腳踩碎了甲板,降落在他身前,在花九重還來不及作出反應的同時,羅本以他沒廢的那隻手舉起他,隨著一聲嘶吼,將他丟了出去……
轟——
爆炸的熱流同時將他轟得老遠,他落入了海里,不算毫髮無傷,但確實奇蹟似地撿回了一條命。當他浮出海面看著火光衝天、正在崩解沉沒的海盜船時,對方才短暫發生的那一切已是震驚得無法言語。
羅本救了他?以殺人為樂的羅本犧牲自己救了他?而且是以令人驚懼的怪力,用不可思議的方式救了他?他是不是作了一場荒誕至極的夢?
火光讓鄰近海域亮如白晝,倖存的海盜們紛紛棄船逃命。
程嵩命令全員搜尋海面上的生還者有沒有自己人,能救一個是一個,畢竟船員死傷慘重,能否平安到達龍謎島仍是個未知數。
「有船接近!」受了重傷,仍堅守在瞭望台上的船員大喊。
遠處,黑色海龍戰旗獵獵飄揚,數艘戰船出現在漸露曙光的灰色海平面上,那正是威震湛藍國度的龍謎島海軍,劫後餘生的人們彷佛看見了希望的曙光,一個個喜極而泣。
貪婪所引來的血腥風暴終於過去了。
花九重讓商船的水手救起后,便直奔艙房尋找妻女,卻見到受傷的耿青憂心忡忡地抱緊自海盜船爆炸后就昏厥的女兒。
龍謎島的戰船順著火光而來,除了逮捕海盜殘黨,海軍將領自是認得程嵩這名貴客,因此包括程嵩、花九重夫婦以及桓桓,得以先行乘上最快的戰船回龍謎島,船上的船醫則替所有人作了診治與包紮。
至於昏睡的花雨桓,船醫僅能診斷出她並無大礙,猜想小丫頭也許是嚇得暈了過去。
天才剛亮,一行人便抵達龍謎島的港口。
然而,桓桓卻昏睡了整整五天。五天來,花氏夫婦僅能不斷以蜜水和羊奶餵食她,當第五天,花雨桓一邊喊餓,一邊揉著眼睛從床上坐起時,為此焦心不已、衣不解帶的花氏夫婦才終於真正脫離了這場夢魘。
為了養傷,花九重夫婦帶著依然活蹦亂跳的桓桓拜會龍謎島領主、衡堡堡主東方耀揚時,已是一個月之後。
龍謎島可不是個彈丸之地,要前往衡堡所在的明珠城,他們夫妻倆帶著個小丫頭,就是搭上了馬車,一路走走停停,也得花上三天才能抵達。
大人的事兒,小丫頭可沒心思理會。
這個島好漂亮啊!還有好大好壯觀的城堡哦!
小不點兒一個的花雨桓,圓滾滾粉嫩嫩的臉蛋,像能掐出水來似的,黑白分明亮晶晶的大眼,笑起來時,彎成小月亮,梨渦甜甜地招搖,再用她綿軟如蜜的嗓音有模有樣地向人問好,真是走到哪,大人就疼愛到哪;清早行經一座農村,一個老婦人給了她一串葫蘆果,正午來到一家客棧,客棧老闆笑咪咪地買了小鈴鼓逗她玩兒,到了傍晚住進了衡堡,堡主夫人見了她,也喜愛得不得了,直說要把這小不點兒留下來當兒媳婦。
因為一些緣由,花氏夫婦暫時在衡堡住下。
對小丫頭來說,就是換個探險的地方,她可開心哩。
身為堡主的貴客,衡堡又只有六位少主,難得冒出這樣一個小嬌客,整座衡堡還真是任她暢行無阻。小丫頭也鬼靈精得很,她總是能在爹娘急著找她時,立刻從某個讓人意想不到的角落冒出來。
畢竟,她知道,若是讓大人找不著,下回她可就不能再亂跑羅!
這一天,趁著爹娘又不知忙什麼去了,小丫頭在城堡里繼續她未完的探險。
耿青向來只給女兒穿粗布衣裳,實在是她很明白這小鬼靈精,表面上安分乖巧,但每次她回來時,白衣裳一定變黑衣裳,都不知這丫頭怎麼能把自己搞得像小泥球似的。
此刻,小丫頭正趴在某座花園的某一處花圃里,手肘撐在泥地上,小臉早已沾滿了泥巴。
這兩天,她發現了這座神秘的花園!
為什麼神秘呢?
她在衡堡里,不管走到哪兒,僕役或東方家上下,只會笑咪咪地說:「要當心,別受傷了喔!」
但每當她接近這座花園,總會有僕役慌慌張張地跑來對她說:「小祖宗,這裡不可以進去。」
東方家的哥哥們則會對她說:「這裡有人在養病,換地方玩耍去吧。」
身為一個乖巧的好孩子,她當然知道,生病是很不舒服的,生病當然要好好照顧身子,看病養病,所以好孩子知道有人在養病,絕對不能去打擾!
可是……
好難過……好悶……
看!又來了!她一直聽到有人在求救!就在這座花園的深處,從那棟漂亮的大房子里發出來的!
桓桓湯圓似的粉嫩臉蛋,嚴肅得不能再嚴肅,像個成熟的大人那般雙手交握,搭在下巴,認真地思考著。
身為一個好孩子,發現有人在求救,怎麼可以見死不救呢!
於是她開始匍匐前進,目標是那棟漂亮的大房子,藉由花圃的掩護,絕不能被任何人發現。
她今天穿了成套粉櫻色的衣裳,柔軟的頭髮在雙耳上方各紮了顆小包子,當她來到大房子的窗檯下,爬出花圃時,粉櫻色已經變成了泥灰色,包子插滿了樹葉,小圓臉也灰撲撲的。
但這絲毫不能影響她拯救屋內的人於水深火熱的決心。
屋裡平日有兩名僕役——年紀小小的花雨桓從未自覺這些感知已經超越常人,但她的父母已經察覺了,尤其是在經歷海上那一役之後。慶幸的是花氏夫婦心裡早有準備,他們知道作為桓桓的父母,最重要的是引導她控制並隱藏這樣的能力。
一名僕役離開去抓藥,另一名則在耳房偷偷打著盹兒。於是花雨桓爬出了花圃后,便小心翼翼地爬上台階,然後推門而入。
可不是她要這般鬼鬼祟祟,而是不想吵別人睡午覺罷了。小不點兒躡手躡腳地進到求救聲的主人所在的卧房。
衡堡什麼都大,大概是因為龍謎島的男人個個高頭大馬的關係。那床鋪對個頭本就特別嬌小的花雨桓來說,還得踮起了腳尖才能看清床上那人的睡顏。
她只知道求救者是個男孩子,想不到還是個年紀和她差不多大的小美人呢!孤零零地躺在偌大的四柱大床上,看起來好可憐好寂寞啊!
年紀小小的花雨桓,倒也是挺懂欣賞美人的,當下露出一個垂涎的笑,稚嫩的小臉雖不顯猥瑣,紅紅的臉蛋,笑咧了微濕的嘴角,亮晶晶的大眼滿是嚮往和毫不掩飾的喜愛。
好熱……
病榻中昏沉沉的小美人擰緊了眉,虛弱到無法開口,但那些未出口的囈語,花雨桓卻聽得一清二楚。
熱?桓桓站在床邊的腳踏上,往房裡四下張望,接著便看見床邊架上的銅盆盛著清水,晾著手巾。
銅盆放置的位置有點高,花雨桓理所當然地爬到床上去擰手巾。
花雨桓小小的手,很難把手巾擰乾,而且她黑黑的小手印都抹在雪白的手巾上了,連水面上飄浮的薄荷葉也沾在手巾上。可是小丫頭哪注意得了那麼多?她把微濕的手巾往小美人臉上一蓋,還認真地將它在小美人臉上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