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葉知耘已經四天沒見到沈如律了。因為自從沈如律昏倒、並被送進醫院之後,便開始接受各種精密的診療,被許多醫生以及各種醫療器材團團圍住的他,自然無法讓任何人去探視,一直被關在加護病房裡。直到今天,終於從加護病房移到普通單人病房之後,葉知耘才得以見到他。
「你在想什麼?」她站在他面前,靜靜看著他好一會,才出聲問。
沈如律如今就算努力睜開眼看著前方,也只能捕捉到一點點光影晃動。他目前的情況已經算是完全失明了,只不過比閉上眼睛還好一點的是:他還能感受到一點光影。
一個甫失明的人,應該是什麼表現?應該有多崩潰多顛狂或者多絕望?葉知耘小心翼翼的在他臉上搜尋這些情緒的痕迹,卻發現一樣也沒有。
是他隱藏得太深?還是他對自己的病情還有著痊癒的信心?
「如果我再也看不見,是應該直接跟你提出分手、還是對你避而不見,讓我們之間……就這樣算了,會比較好?」沈如律淡淡說道。雖然無法看見她,但他的面孔以及雙眼,仍然準確定在她站立的方位。
「其實,從知道你的病症所必須面臨的不僅僅是失明之後,我想了很久。」葉知耘拉過一張摺疊椅靠在病床邊,坐下。
「然後,你想出什麼結果?」他偏著頭,問。
「沈如律,我們認識的時間並不久。可是,我總覺得跟你一見如故,相信你也一樣。所以,我想知道,你眼中的我,是個怎樣的人?」她沒回答,反而丟給他一個問題。
沈如律想了一下,道:
「你很聰明,很理智。你總是能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決定,並堅定的執行。」
「是嗎?那麼,像我這樣一個自私自利的人,為什麼要來看你?難道只是來跟你清楚明白的說分手嗎?」暗暗深吸一口氣,葉知耘忍住一拳往他挺直的鼻樑揮去的衝動。
「分手?」他低頭輕笑了下,「事實上,我們還沒有牽手,何來分手的說法?」
「你親吻了我。」葉知耘冷聲說道。
「是你親吻了我才對吧?」他失去的是視力,不是記憶好吧!
「難道你就沒有回親!我親完之後要撤退,是誰又把我拉回去親了快一分鐘的!要不是後來我堂姊走過來,我都要懷疑你打算親一輩子不放人了!」
「原本……是打算親一輩子的啊。」他苦笑了下。
「那就親一輩子啊!你人都還沒死,就打算放棄了嗎?你憑什麼單方面做決定?你哪來的自信認為你做的正是我期望你做的?」
「因為,我也很自私。」他低笑。「如果我再也沒有以後,我會希望永遠成為你心底一抹揮不去、取代不了的記憶。所以,我想要做一些像偶像劇里罹患了絕症的主角所會做的事。就為了,讓你記住我。」
「就算記住的是恨或者怨?」
「什麼情緒都不重要,反正你是記住了。」他抬起手,往她所在的方向伸去。
她瞪著那隻看起來依然健康且充滿力量的手掌,很想一手拍開,可,最後,仍然以雙手將他的手掌包握住。
「如律,你認為你會死嗎?」她問。聲音很冷靜,而她很慶幸此刻他是看不見的,所以他不會知道她雙眼已經蓄滿了淚水。
「我希望不會。但如果我活不了,我還是要很自私的對你說——我很高興對你一見鍾情。」
「才不是一見鍾情!我們第一次見面,你根本不知道我長怎樣!」
「所以第二次見到你,發現你是個美女,我很滿意。」他笑得很痞氣。
如果他不是病人,她一定會給他一拳。當然,如果他不是病人,也就不會說這種話了……他雖然有不正經的時候,但其實是個很心正的人;而且,喜歡上一個人,就只想對她好,不會想逗弄她……
「如律……我聽堂姊說,你這病,在十八歲那年曾經發生過奇迹。或許,這次也會有奇迹的。」在前來探望他之前,葉知耘已經從葉知慧那邊知道他的病情。當然,葉知慧能夠打聽的對象,也就只有沈如循了。
「我這情況,大概也只剩這麼點念想了。」他另一隻手掌蓋在她兩隻小手上。
「你為什麼這麼平靜?是因為認命了嗎?還是胸有成竹?」
葉知耘的問題並沒有很快得到沈如律的回答,他又像她剛走進來時看到的那樣,出神的似在思索著什麼,有些魂飛天外的感覺。
「如律?」於是她又叫了他一聲。
「我不是平靜……事實上,這幾天,我不是太有空閑去擔心我的眼睛或我腦子裡的那顆腫瘤。」他遲疑的說著。
「那麼,你在想什麼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事呢?能告訴我嗎?」
沈如律沉默了下。
「不能說嗎?」她問,握著他的手指不自禁微微施力,有幾片指甲描進他手心,像是昭示著她不被信任的不愉快。
一點也不痛,但沈如律就是忍不住做出齜牙咧嘴的誇張表情——這是身為人家男友必備的技能,只要不太笨的都能自行頓悟。
「我又沒有很用力!做什麼怪表情!」她嗔道,這下子是真的重重拖下去了。
他反手握住她的兩隻小手,低笑道:
「小心掐斷你漂亮的指甲,我皮厚肉粗的倒沒什麼。」
「沈如律!」她完全不理會他轉移話題的意圖。
「好吧,我說。我都說。」他安撫她,可是,在說出口之前,他還是提了一下:「你真的不覺得比起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我們之間的事——」
「我們之間一點事也沒有!只要你活著一天,就要愛我一天,不管你的一輩子是在明天結束還是一百年後結束,有生之年,你都必須為你的喜歡我負責,別拿你的病說事!別以為我會因為你生病而對你小心翼翼或千依百順!你一點都別想!」她強勢說道。
「……原來我喜歡上的女孩,是一個這麼霸道的人哪……」他喃喃道。
「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是的,她就是這樣霸道的一個人。
他低笑,忍不住將她的雙手抓到嘴邊輕吻了下。
「你霸道,我自私,滿配的。難怪我們會在一起。」雖然所謂的在一起,不過是才剛正式互相告白,他就發病住院,這戀愛談得也太慘了點。真的,非常遺憾啊……
她沒接下這話,等著他整理好心情,好好對她說一些她想知道的。
沈如律背靠著床板,失去神彩的目光移向天花板,思索著該從哪裡開始說起好。然後,他開口了:
「十八歲以前,我以為我會成為一個頂尖運動員。我家裡除了我之外,每一個都是學霸出身,讀書考第一簡直比吃飯還簡單,但我從小就不是那樣善於讀書的人。如果我拚命讀書的話,也是有機會考到第一名的;但看到別人不必太用功就能隨隨便便成為全校第一名,那時我就知道我的特長絕對不在讀書上面,費再多力氣也沒用。我是個識時務的人,我不會在沒用的事情上鑽牛角尖;沒有人引導我,但我自然而然就去尋找自己可以不用非常拚命努力,就能獲得成就感的東西。後來,我發現我的體力很好、我的視力很好,打球跑步都比別人強……反正在運動方面,我各項測試出來的指標都高出別人一大截。」
「如果你沒生那場病,如今大概是個拿了一堆國際獎牌的知名運動員了吧?」她可以想像他當年意氣風發的樣子,一定很亮眼。
他聳肩。「誰知道。但我認為那個可能性很大。」
「覺得遺憾嗎?」
「也沒有什麼好遺憾的。人生的路本來就不可能一條筆直的路走到底,此路不通,換條走就是了。我雖不是最聰明的人,但幸好我還算樂觀積極。」
「我喜歡你的樂觀積極,就這樣繼續保持下去。」她親了他手指一下當作獎勵。
沈如律很想湊上前也給自己的嘴巴謀點福利,卻被一掌推開。只好接著道:
「後來,我生病了,逐漸失去視力,最嚴重的時候,就像現在這樣,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他眨了眨眼。「然後,在最絕望的時候,我發現,我是個很有福氣的人,因為我遇見了奇迹;然後,一下子,我的病情控制住了,我的視力慢慢恢復了,雖然沒有辦法恢復到可以當一個射箭運動員那樣犀利,但能夠再度看見一切,真的是祖宗保佑了嗯,我說的祖宗保佑,是真的,不是感嘆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