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登門求教
傍晚,一輪火紅的夕陽由西邊斜射過來,落在黃花城裡,給所有的一切都披上了一層黃紅色的外衣,遠處的大江,近處的城牆,都籠罩在一片橘紅的光影之中,有那些光屁股小孩跳著笑著,帶著片片歡聲笑語,遠遠地散開出去。
劉水生提著兩大條拿油紙包著的肉案,在抱著一大堆物事的康及凌的帶領下朝著城外走去。劉水生心裡也清楚,除了拜師必須的四份禮數之外,剩下那些東西不管怎麼說,價值上都是絕對不止自己給的那點銀子的,康及凌這小子做事倒還是機靈得很!
「九叔,九叔!」出了城門又行二三里,便來到一座柴門緊閉的小屋前,有抑揚頓挫的讀書聲由裡面傳來,康及凌對著劉水生笑了笑,張口叫了起來,「九叔,開門!我們大人來了!」
康秀才是個四十多歲的消瘦男人,或許是因為長年的營養不良,又或者是因為多年的鬱郁不得志,反正劉水生看到此人的時候第一反應便是這人怕不是有五六十了吧?男人四十一朵花,正是風華正茂年富力強之時,可在此人臉上,一道道皺紋一如刀砍斧削,歲月的艱辛極其誇張地綻放出來。
「學生劉水生見過老師。」劉水生依足禮數,深深行了一禮,隨後將拜師禮數以及康及凌手中的那些東西都一齊放在了草堂中唯一的一張破舊方桌之上,「初次上門,這些權且便當做是學生上供的束脩,還望老師收下才好。」
「小人見過典吏大人。」康秀才拱手行禮,算是見過了官府中人。隨後又板起臉來,眼神中帶著些許的讀書人的清高,也有對好學年輕人的讚賞,「你既然登門求教,那我且先問你,可曾發矇,諸位聖賢之書又曾讀過多少?」
「學生也是近日方才接觸書本,粗通句讀而已。以後還請先生多加教導。」劉水生低下頭去,正規正距地回答。讀書人最講究謙虛,若是劉水生現在告訴康秀才自己能夠過目不忘,即便是當場考核通過,也會被認為驕傲自大,不知道藏拙的道理。
康秀才點點頭,笑了起來:「不錯!雖說年歲是大了點,又有公職在身沒多少時間讀書,可單單就是你這種態度,敏而好學,不恥下問,便足可讓老夫開懷大慰!」
康及凌見事情似乎已經板上釘釘沒有變數了,這才放下心來,朝二人拱手行禮:「小的身上還有公務,就不多陪兩位了。」
康秀才揮揮手,直若趕走一隻在耳邊不停聒噪的蒼蠅一般。對於這個在衙門裡面給人使喚差役的侄子,出於讀書人萬般皆下品的思想作祟,康秀才有一萬個理由認為這小子辱沒了門風,能給他個好臉色便算是不錯了。
接下來,康秀才便出了些題目考考劉水生,看這小夥子具體學問如何,因為有心參加科舉,劉水生這些日子也針對性地看過幾本書,結合自身前世的那些知識也算是完全理解通透並且一字一句全部背了下來,除了少數那些書上面所未曾說過的典故不甚明了之外,基本上都是有問必答,並且言之有物,讓康秀才大是高興。只不過後來記起這劉水生來的目的,叫他寫了兩個字看看,臉色就一下子垮了下來。
「不行!這樣不行!你的字現在已經有了神,如果非大毅力之人,很難改變!」康秀才大聲叫道,提起劉水生放在桌上的那些東西便要送客,「典吏大人,非是老夫不肯答應,關鍵是這字已經定型了,有了你自己的神在裡面,怎麼寫都沒用的。若是參加科考,更是不行!」
「哦?還請先生教我。」劉水生聽到對方說不行,自然便要問個究竟了,「為何不能參加科考?」
每朝每代,都有無數人對帝王的字跡進行研究,並在這裡面總結出了一整套的經驗。康秀才雖然只是個秀才,但也是機緣巧合下研究過前幾任皇帝寫過的東西的,因為機會難得,所以記憶更是深刻,在那些帝王筆跡當中,可以很清楚明了地看到一種所謂的王者之氣!這無關字形如何,單單便是筆畫轉折間便有一股號令天下的氣勢。而今天,康秀才在劉水生寫下的那兩個字當中就看到了這種氣勢!
天下讀書人何其多也!天下聰明人何其多也!便是一個落魄秀才都能看得出來,若是這劉水生日後還這樣繼續下去,又如何不會終有一天闖下滔天大禍?!出於謹慎心理,康秀才自然不敢收下這麼一位學生,儘管在他心裡,對劉水生這個勤學的少年郎也是深有好感。可是好感歸好感,若因好感而丟了全家性命,那又如何划得來?
「我這邊有一些手稿,關於讀書寫字方面的,你且拿去吧。」康秀才看著劉水生那不解的眼神,有心說出原故來,又生怕惹禍上身,可心中卻又是有些不忍,起身在房間裡面翻騰了一會兒,拿出幾本用線裝訂好的書稿來,交到劉水生手中,「還有這些你買過來的東西,也一併拿回去。小人命薄,不敢高攀了典吏大人!」
「可是學生言語動作間惹老師生氣了?老師只管提出便是。」劉水生接過書稿,身子卻是不動,「學生一心向學,若有不妥之處,還請老師明言。」
兩人正在糾纏間,一個**歲的小屁孩射門外跑了進來,見到桌上擺著的那些紅棗點心之類的吃食,還有兩條各自不下十來斤的肉案,頓時雙眼放光,伸出黑漆漆不知多長時間沒洗過的兩隻爪子,抓起那些點心便往嘴裡塞,口中卻是含糊不清地大叫:「我最喜歡吃肉了!」
小孩子表情歡喜,可動作表情再加上口中那句含混不清的話語,不知道怎麼的就給人一種極其可憐的感覺。很凄涼……看似幸福的風景下面流淌著悲哀的小河。
「老夫一生就為了博取功名,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卻是苦了老婆孩子!」看著小兒子狼吞虎咽吞吃點心地模樣,康秀才頓首長嘆,有渾濁淚水自眼角滑落,伸出一隻青筋畢露的手掌在臉上摸了摸,抬起頭來看著劉水生,臉上似哭似笑,言語間卻是帶上了幾分沙啞,又有幾分豁出一切的意味,「罷了,罷了!與其讓他們就這麼吃不飽穿不暖最終饑寒交迫而死,倒不如索性吃了一頓是一頓,即便是到時候真的全家抄斬,到了地府好歹也是個飽死鬼!」
說完,拉著劉水生便往自己房間裡面去了。房間裡面的東西也是極其簡陋,除了一張破床,以及一張油漆全部掉光了的擺滿了書籍的破舊書架,再無其他。由破爛不堪的那個窗欞往外看去,窗外的世界都罩上了一層朦朦朧朧的青色影子,天快黑了。
「既然你有心想要跟我學習寫字之法,那我姑且說說是。」康秀才看著劉水生,笑著說道,「水生,寫字是一個系統而繁瑣的過程,正所謂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要知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一天兩天便看到效果,那是萬萬不能的,要想將字寫好,須得時時練習,只要稍有懈怠,便如逆水行舟。」
「學生知道這個道理,並不敢鬆懈分毫。」劉水生站在床邊,拱手說道,「只是不知為何,這寫字之時,總有力不從心的感覺,心中知道那字究竟該如何寫才是正經,可偏生毛筆拿在手中卻是不聽使喚。還請先生為我解惑。」
寫字,首先便要講究好筆法和字法。否則全憑自己想法隨意書寫,那是上不了正道的。學寫字一定要有恆心與毅力,必須持之以恆,戒驕戒躁,不能一曝十寒,只要臨池不輟,必然學有所成。
「寫字練習,要說難,在不知道其正確方法的情況下真可謂是難如登天,可要說簡單,也真是簡單之極。無他,掌握方法以及不斷練習便可。」給劉水生示範了一下各種執筆的正確方法,眼看著天色慢慢黑了,康秀才便自床底下摸出一盞蒙滿了灰塵的油燈來,拿火摺子點燃了,如豆的燈光下,兩個影子在土牆上面隨著燈芯的畢博作響而不斷跳躍閃動,「至於在這個不斷練習的過程中最重要的,也便是要有自己的精氣神在裡面。都說字如其人,由區區幾個字甚至於自由一個字,不少大能便能看出你的性格以及目前的境況如何,所以在這一點上面你尤其要注意。」
康秀才教他的法子便是在練習的過程中逐漸將自己的本心隱藏起來,寧可不要那些所謂的神,也萬萬不能讓人家知道!
「我不知道你以前是生活在一個什麼環境之下,也不知道你的出生,可我剛才從你所寫的那幾個字裡面就看到了充盈欲溢的衝天霸氣,倘若你只是個普通人到也就罷了,可偏生身在官場,要是被其他有心人見到,只怕會拿這事情做文章。這一點你要特別注意,在未能完全隱藏本心之前,最好不要在人前寫字!」也許是那油燈久未點燃過的原因,整個屋子裡瀰漫著一股淡青色的煙霧,帶著些許的難聞味道。透過淡淡的煙霧看過去,康秀才臉上神情極其嚴肅。
古今中外,為帝王者最是多疑。劉水生看過不少電視,也是知道曹操夢中斬楊修,趙匡胤杯酒釋兵權,朱由檢冤殺袁崇煥之類的典故,聽到康秀才這麼一說,心中也是認為很有道理。即便是這所謂的帝王之氣按照科學的解釋來說那是典型的莫須有的東西,可自己身上的事情自己清楚,煉化蛟龍精血,吸收蛟龍內丹,身懷蛟龍之力,若是這些事情被皇帝老兒得知,那又是什麼後果?
「是,學生謹記老師教誨!」劉水生沉聲點頭,滿臉的鄭重。
現在自己還沒有足夠的能力來保障自己以及身邊人的安全,還是謹慎一點行事的好,等到時候真正修為大進,天下之大,又有何懼?!
「你這作死地鬼,又躲在房間裡面點燈看書么?!連老婆孩子都養活不了,竟然還有心思去啃那些狗屁不通的玩意兒,哪天惹得老娘火起,定要將這些破爛全部塞進灶膛裡面去填了柴火!」康秀才正要繼續說話,便猛地聽見外面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越來越近,直接一把便將那房門推開,正要繼續開罵,可一眼看見劉水生身上穿著的官服,頓時便成了個沒嘴的葫蘆,再不敢發出半點聲來。
「這位應該是師娘吧?學生劉水生,見過師娘。」劉水生看著眼前這個皮膚黝黑身材瘦小的中年婦人,知道這位應該便是康秀才的老婆了,趕緊行禮。
張康氏趕緊閃到旁邊,手上胡亂搖擺,口中也是坑坑巴巴地,卻是不敢受劉水生這一禮:「當不得,當不得……」
鄉下婦人膽子小,如今一個當官的向自己行禮,這叫張康氏心中如何不緊張?等到得後來,實在是不知道究竟該說什麼做什麼好了,當下也再不管什麼失禮不失禮,掉頭就往廚房裡面跑去。今天家裡來了貴客,作為女主人,她得趕緊生火做飯才是正經。
「呵呵……糟糠之妻不懂禮數,讓水生見笑了。」康秀才不好意思地笑笑,嘆了口氣道,「這些年苦了她了!」
也是,康秀才整日沉迷於聖賢之書當中,只知道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像那種地里田間的活計,他是從來不做的,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了自家婆娘。可一個女人家,忙了地里忙家裡,又如何打理得過來?說不得家中經濟狀況就每況愈下,以前這康秀才剛結婚的時候,家中尚有良田三十多畝,等到了現在,別說種的地是從地主家租的,便是連自家老房子都給賣了!
「以老師之能,不說做別的什麼,單單就是在縣衙裡面做個刀筆吏員也是足以養家糊口的吧?」從康及凌嘴裡知道了一些這康秀才的情況,再加上康秀才自己說的一些,劉水生就說話了,「若是老師答應,學生明日便在衙門裡面給老師尋個差事,也好時時督促於我。」
劉水生本是想說要在漕幫碼頭上面給這落魄秀才找個如同當初收留自己在碼頭上做力巴的謝三爺那般記帳的活計,轉念一想,同樣都是受人差遣,與其在碼頭上和那些粗鄙的漢子們作伴,倒不如乾脆就到縣衙裡面算了,那樣日日跟在自己身邊,遇到事情有個商量的人不說,另外倒也不用擔心他會將自己身懷王者之氣的秘密泄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