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回 成蛟
呂不韋出世子府,想到方才一幕,少年嬴政所表現出來的沉穩確實出乎呂不韋預料之外,嬴異人病重,從病情來看應該拖不了太久,一旦大王仙去,秦國隨時可能動蕩,動蕩的後果很可能令自己多年謀划毀於一旦,甚至遭受牽連命喪黃泉,立儲一事刻不容緩,其中最主要的一點,這件事必然按照自己的謀划來完成。
兩座世子府相距不遠,目的就是兄弟之間多親近,想法雖好,畢竟存在利益衝突,秦王膝下兩子,俱是威武不凡,將來誰能繼位為王一步登天,平日自然少不了人巴結,王子政府上相對冷清,成蛟完全不同,拐角處停著三輛馬車,車夫守在一旁,從馬車規模完全可以看出主人官職大小,呂不韋邁步上前,車夫並不認得,「走遠點。」
呂不韋淡然一笑,「好大的官威。」
「這是秦都尉的馬車。」車夫狗仗人勢一晃手中馬鞭。
「惹不得,惹不得。」
「算你識相。」
呂不韋身子退到一旁,以自己的身份修養如何會和這種人一般見識,目光向前「這個想必是上卿大人座駕!」
那人明顯謙虛許多,「正是,這位先生不知有何指教。」
「不敢,隨便問問。」
呂不韋說完面帶笑意直奔二世子成蛟府門走去,先前車夫探頭看去,「這人好生奇怪,問這些做什麼,再說了,前面可是世子府豈是尋常百姓隨便能進的地方。」
「進去了。」
「他是誰?」
呂不韋一身普通百姓衣飾,車夫自然不認得,世子府門前守衛眼前一亮,這位咸陽城顯貴可是不容遇到連忙上前施禮。
「相爺。」
「二公子可在府上?」
「在,這就去請公子出來。」
「不必,本相今日閑來無事四處轉轉,是否方便?」
「方便,相爺,請!」
呂不韋邁步進入,拐角處車夫張大嘴巴,能夠如此輕鬆進入,想必身份不俗。
成姣,秦王異人二子,嬴姓,當年異人先行從趙國返回秦國,心中思念當日纏綿趙姬,想到懷有身孕自己不能身邊照顧,每日還要在華陽夫人還有安國君身前現殷勤,內心不免鬱悶,直到異人得勢,論樣貌同樣不俗,咸陽世族紛紛試圖將女子送到這位安國君器重世子身邊。
男人面對如花似玉般的女人掌控力必然有限,異人同樣是人,即便心中帶著思念,一次次的**衝動只有在女人身上能夠得到滿足,那個秀麗身影出現,異人頓時醉了,醉得如此甜蜜。
呂不韋輕車熟路,府院布局雅緻,秦國富庶,咸陽身為國都集富貴於一身,其中華貴之處難以言表,各種雕刻十分細緻。
一名家丁低著頭,險些撞到,「瞎.」一抬頭下一個字直接咽下去,「相國大人。」
「二公子在什麼地方?」
「應該在後院讀書。」
「帶路!」
「是。」家丁前面帶路,心裡暗暗盤算,相爺既然沒有發怒,應該不算太嚴重,下一次一定要看清才行,這種地方非富即貴,隨便撞到一個來頭都是不小。
來到後院,一人手持竹簡來回走動,但見那人鬚髮皆白,身子挺得筆直,下方坐著一人,神態恭敬,講授之人正是上卿司馬梗,當年跟隨秦昭王東征西討,算得上是老兵家,不愧是氏族出身,能夠請動司馬梗,這個面子可是夠大。
學廊下方恭恭敬敬坐著兩人,呂不韋自是認得,邁步上前,兩人聽見腳步聲回頭看去頓時神色一變,快步起身,「相爺。」
「秦都尉,家裡的車夫著實不錯,遠比老夫威風!」說完淡然一笑,那人臉色大變,汗水順著兩柄不停向下,必然是那個不長眼的傢伙得罪了相爺,都怪自己平日太過護短。
「相爺,放心,這個人再也不會在咸陽城出現,以免礙了相爺的眼。」
「不必,都是為了混口飯吃。」呂不韋說完輕拍那人肩膀,秦都尉連連點頭稱是,餘光偷偷看去,相爺臉上的笑意令人捉摸不透,不管如何一定要打發走才行,以免日後遇到多增麻煩。
「下官有事,先行離開。」
「下官同樣有事在身。」
「不如等世子習讀之後再走不遲。」
「有事,有事。」
兩人快速離開,呂不韋冷哼一聲,這些人最是市儈,若非自己前來如何願意離開,一個上卿,兩個都尉,二公子成蛟府上明顯熱鬧許多。
呂不韋一言不發站在那,家丁只好侯在一旁,司馬梗一一傳教,聲音隱約傳出,說到精彩處呂不韋不由得連連點頭,身後孩童聽得仔細,時間慢慢過去,家丁捂住肚子,多半是內急,雙腿併攏,呂不韋目光投來勉強擠出幾分笑意看著不免滑稽。
呂不韋擺手,那人若遭特赦,快步跑開,司馬梗收起竹簡,「二公子,今天就學到這,可有不解之處?」
成蛟起身,「先生,秦法嚴苛,既然所有人都清楚,為何不能有所改動?」
司馬梗笑道:「秦人私鬥成風,若無明確法令,死在內鬥數量遠在征戰之上,對國力同樣有所影響,秦法乃商君所立,雖嚴苛確也實用。」
成蛟道:「其中連坐,並誅之法太過苛刻,成蛟曾看過相國大人命人修改法令,賞罰有度未為不可!」
司馬梗點頭道:「老夫同樣看過,沒有人說過秦法不能更改,只是要適量,以免立法不嚴徒增煩惱。」
呂不韋咳嗽一聲,司馬梗回頭,「如今倒是正主來了。」
成蛟轉身,相比嬴政,成蛟身體明顯羸弱許多,手縮在袖子里,「是相國大人,太好了,正好有事可以親自向大人請教。」
呂不韋順著木梯緩緩走上,司馬梗緩緩坐下,論官職兩人相當,論資質自是呂不韋所不能比,司馬梗三朝重臣。
「得聞上卿大人身體欠合,原本是要登門探望,不想在這裡巧遇,多半是緣分。」
司馬梗笑道:「無用之人,教小孩子讀讀書寫寫字,不比大人日理萬機。」
「上卿大人言重,你我都是為大王效力,不韋到了這般年紀莫說是教書識字,不老糊塗已是萬幸。」
「相國大人此次前來必然不是為了向老夫說這些。」
「什麼事也瞞不過上卿大人這雙眼睛,閑來無事四處轉轉,方才看了大公子,總不能如此厚此失彼。」
司馬梗何等老辣,呂不韋話中有話,不想和這人爭長短,不可否認,呂不韋是有本事,當年秦國大舉興兵,連年征戰國內空虛,先前被秦所佔胡人之地同樣有所異動,呂不韋一一化解,秦國國力大大增強。
頒布法令,法令之中嚴苛之處得到修正,百姓無不拍手稱讚,暴亂、私鬥並沒有隨著尺度減緩而出現,法,在秦國百姓心中早已根深蒂固,既然可以解決,何必斗個你死我活。
成蛟施禮,「能得相國大人惦念,成蛟感激之至。」
呂不韋面露笑意,「二公子是否對新法抱有疑慮?」
成蛟搖頭,「方才恰好與先生談及此事,對相國所推新法更是贊同,法太過嚴苛只會導致人人自危,一人行惡,無辜之人遭受牽連,如此未免不公。」
「好,說得好,二公子除了這些之外平日可還有其他涉獵?」
成蛟道:「水利、農桑多有研究,偶爾習練劍法增強體魄。」
呂不韋連連點頭,二公子雖年幼,溫文爾雅禮節得當,最主要的是身邊有司馬梗這些人教導,他日必然有所成就,相比而言嬴政身上不免多出幾分市井之氣,這些完全和嬴政遭遇有關。
成蛟身在王宮,身世顯赫,嬴政在趙國時經常遭人白眼甚至謾罵,年幼時生活環境不同最後形成性格完全不同。
「能否讓本相看看眼界!」
「成蛟獻醜!」
成蛟拉開架勢,左手伸出,起手式同樣有所講究,面對對手同樣給予尊重,左手一晃,右拳快速打出,拳風陣陣,呂不韋忍不住連連叫好,小小年紀拳腳功夫如此了得,論身手不在嬴政之下,唯獨欠缺的就是殺意,嬴政所練嫪毐的殺人劍。
劍隨心仁者所用為仁劍,凶者所用必然是兇殘之劍。
成蛟身形躍起,人在空中雙腿接連踢出,腰部發力猛然一轉,身形落下,啪啪啪,「好,好身手。」
「成蛟所學不過皮毛,唯有上陣殺敵才是真本事。」
「這些必然都是上卿大人所教,呂某佩服佩服。」
司馬梗笑道:「老夫還真沒這個本事,二公子天資聰慧過人,如此可是大秦之福!」司馬梗說完看看呂不韋再看看一旁成蛟,其中暗含深意。
「大秦必然福佑綿長。」
呂不韋故意不接,難免被對方繞進去,到時候落人把柄,司馬梗淡然一笑,似乎早有預料,在司馬梗這些舊臣眼中,呂不韋不過是十足的奸商,商人在戰國時代雖然擁有財富,但地位極為低下,出身低下,根本不能和自己這些名門望族相比,唯一所忌憚的就是呂不韋手中權勢還有談笑間取人性命手段。
「不妨礙公子,呂不韋先行告退。」
「成蛟送送相國大人。」
呂不韋倒也不推辭,司馬梗始終坐在那,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府門處,成蛟躬身相送,對這位咸陽權貴可謂是禮遇有加。
「老師。」
「走了?」
成蛟點頭,「已經離開。」
司馬梗嘆口氣,「呂不韋這個人心機太深,所以只能儘力拉攏,除非萬不得已,否則絕對不能動此人,一旦動了,必然考慮周全,不給對方任何反擊機會。」
「成蛟清楚!」
「老夫也要回去了,多讀書習武,最後能夠依靠的只能是你自己。」
「老師教誨,成蛟銘記於心。」
司馬梗站起身形,確實老了,頭髮花白,步伐同樣盡顯蹣跚,成蛟上前攙扶,司馬梗手臂向外,戎馬一生面對多少困境都是一個人咬牙挺過去,任何時刻都要靠自己,如果真的接受攙扶那樣真的老了。
老的不僅是身體,是心,司馬梗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在自己身上發生,除非有一天根本不能從床上爬起。
成蛟眼中含淚,先生是在身體力行告誡自己,別人的幫助終究有限,想要真正強大隻能靠自己,拳頭握緊,任何時候都不能認輸。
咸陽城內,王位之戰,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早已暗中打響,最終勝利的那個人可以成為高高在上的王,失敗的人或黯然離去一生蹉跎,或甘願屈居人下接受命運擺布,這就是命,生在王室不得不接受的命運。
「蛟兒。」
女子呼喚聲響起,成蛟轉身,「娘。」
成蛟眼含淚花,女子不免心疼,「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告訴娘,娘一定給你討個公道。」
「沒有,沙子吹進眼裡,蛟兒要努力,靠自己保護娘。」
女子伸手將成蛟攬入懷中,「傻孩子,娘一定會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