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家醜難言寧抗命 門牆羞列豈尋仇
楊華吃了一驚,說道:「師父,你怎麼啦?」丹丘生淡淡說道:「也沒什麼,只不過酒是暫時不能喝了。」神色雖然不見慌張,眼睛卻是全神貫注地望著劍峰入口之處。
楊華尚未知道發生什麼事情,段仇世則已聽出有人正在走進石林,而且不止一個。想道:「能令得丹丘生如此緊張的人,世上寥寥無幾,莫非就是他那大對頭來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一個冷峭的聲音說道:「丹丘生,你想不到我這樣快便會回到此處來吧!」
丹丘生道:「我早知道你要來的,遲來早來都是一樣。你請來的是何方朋友,為何還不現身?」
只見一個鷹鼻獅嘴,額門狹窄,五短身材的怪模怪祥的人走了進來,打了一個哈哈,說道:「何須急急,且讓我交待幾句說話也還不遲。」
楊華低聲說道:「二師父,這人就是那姓陽的大魔頭了。」段仇世仔細打量,只見此人雖然其貌不揚,但雙眸炯炯,一看就知是練有深厚的內功。段仇世緊握楊華的手,悄悄地吩咐他說道:「華兒不用害怕,不管他們來了多少人,動手的時候,你跟著我就是。」楊華大聲說道:「我當然不怕,他是三師父的手下敗將!」
那姓陽的魔頭對段、楊二人好像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只是朝著丹丘生陰惻惻地噓了一噓,說道:「丹丘生,你在這裡倒是住得好舒服呀!」
丹丘生沉聲喝道:「陽繼孟,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段仇世這才知道這個魔頭的名字,心想:「他名叫繼孟,想必就是要繼承他的師祖孟神通的意思了。」
陽繼孟笑道:「丹丘生,你又不是糊塗蛋,還用得著我表白來意嗎?我說你搶了我這洞府,亭福也享得夠了!」
丹丘生道:「哦,原來你重新練好了修羅陰煞功,如今是要來搶這座石林了?」他對陽繼孟的恢復武功,雖然並不害怕,但卻也是始料之所不及。他本來以為陽繼孟最少還要三年方能恢復的,想不到他現在非但內傷業已痊癒,而且從他精華內蘊的眼神和中氣充沛的聲音看來,武功似乎還勝從前。
陽繼孟緩緩說道:「你的眼力倒是不錯,可惜我的來意你只料到一半。」
丹丘生冷笑道:「我當然知道你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你意欲如何?劃出道兒來吧!」
陽繼盂冷冷說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搶了我的地方當然應該歸還給我,理所當然的事情何須再說。但你還不僅僅是搶了我的地方呢!」
丹丘生道:「不錯,我還打傷了你,你要算帳,我就和你算吧!在這石林附近的士人,你傷了多少?」
陽繼盂說道:「那是另外事情,我只和你算帳!」丹丘生說道:「那也行呀,你要怎樣?」針鋒相對,眼看就要動手。
陽繼孟忽地打了一個哈哈,並不動手,又再說道:「看在你曾經是過崆峒派弟子的份上,我對你倒不妨破例開恩。只要你給我瞌三個響頭,叫一聲爺爺,我就……」
話猶未了,丹丘生已是一聲冷笑,陡地喝道:「放你的屁,你給我滾出去!」陽繼孟好像有恃無恐,笑說道:「丹丘生,你今日還想恃強欺我,那只是做你的春秋大夢了!」
丹丘生喝道:「你不想走?」
陽繼孟道:「我要你給我滾!」
丹丘生道:「好,那我就和你再決雌雄,我倒要看看你重新練成的修羅陰煞功有多厲害!」
陽繼孟冷笑遺:「丹丘生,你別以為你請來了高手助拳,便可以如此氣焰凌人。我告訴你,我也請來了兩位你所意想不到的朋友,你要不要見一見他們?」
丹丘生道:「我只和你算帳,你用不著把我的朋友牽扯進去。至於你這方面,我早知道你有狐群狗黨和你一同來了。」說至此處,突然朝著劍峰入口處一指,提高聲音喝道:「你們既然來了,為何鬼鬼祟祟的不敢出來?」
在他所指之處,亂石堆中,果然立即走出兩個人來。走在前面的是個白須道士,走在後面的卻是個中年軍官,那道士氣得面色鐵青,指著丹丘生罵道:「丹丘生,你好膽大,竟敢目無尊長,辱罵於我!」
這霎那間,丹丘生面色大變,不是恐懼,而是痛心。好一會兒才說得出話來:「師叔,我、我不知道竟、竟然是你老人家來了。」原來這個道士不是別人,正是崆峒派三個長老之一的洞玄子。洞玄子是掌門人凌虛子的師弟,亦即是丹丘生的師叔了。
剛剛不久之前,丹丘生還和段仇世言道他不相信他崆峒派的人會同這姓陽的邪派妖人勾結,但現在事實擺在眼前,陽繼孟邀來的「狐群狗黨」之中,竟然就有他的師叔在內。
丹丘生固然吃驚,但段仇世比他還要吃驚。
段仇世不但認識崆峒派的長老洞玄子,而且認識這個軍官。這個軍官名叫歐陽業,是前御林軍統領北宮望的師侄,也是十年前曾經橫行一時的一個魔頭歐陽堅的兒子,歐陽堅與北宮望相繼死了之後,他仍然留在御林軍官中,如今已經做到御林軍的副統領。
陽繼孟這樣的妖人變作清廷鷹犬不足為奇,崆峒派的長老和御林軍的副統領勾結可就大出段仇世意料之外了。「這是洞玄子個人的自甘墮落還是整個崆峒派都給清廷收買了呢?」段仇世不由得暗暗吃驚,只能希望僅是屬於前者了。
心念未已,只見洞玄子已在朝著丹丘生說道:「你知道我剛才為什麼不先出來嗎?我是特地來考察考察你的行為的。哼,哼!丹丘生,你真是越來越長進啦!」
丹丘生心頭火起,但仍然尊敬他是本門長輩,強抑怒氣說道:「不敢。這些年來,我這個做師侄的雖無寸進,但自問尚未有辱本門!」
洞玄子冷笑道:「你還開口本門,閉口本門,你早已不是本門的弟子了!」
丹丘生淡淡說道:「師叔既不承認我是本門弟子,那你老人家卻還跑來這裡『考察』什麼呀?」
洞玄子怒道:「你雖然早已被逐出門牆,你犯的罪還未受到應得的懲罰。老實告訴你,我就是奉了掌門師兄之命,將你拘回去問罪的。」
丹丘生亢聲說道:「我犯了什麼罪了?」
洞玄子道:「你是舊罪加上新罪。擅自作主,趕跑師弟,以致他死於非命,這是舊罪;霸佔人家的地方,還要打傷人家,這是新罪。剛才這位陽先生和你講理,只要你磕頭認錯,已是格外寬容。你卻還要橫行霸道,趕他出去。這都是我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你還不認?」
丹丘生道:「師叔,你說我的舊罪,我曾經和掌門師叔分辯過的,當時你也在場,我不想再說一遍了。你們不肯原諒,那我也沒辦法。至於說到今日之事,難道你不知道這位『陽先生』是大魔頭孟神通的徒孫?」
洞玄子道:「是又怎樣,你別節外生枝!」
丹丘生道:「不錯,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師祖徒孫,不應混為一談。但可惜這位陽先生的所作所為卻完全和他師祖一樣,他走師祖的老路,這就不能說是兩不相干了。他害過多少人,師叔,『或許』你還未知道吧?」
洞玄子冷笑道:相罵無好口,你當然要說他壞話,我可沒有工夫去查究你說的是真是假。我親眼見到的只是你自恃本領高強,橫蠻無理。搶了人家的地方,還要趕人家出去。連我這個被請來主持公道的人,也挨你一頓臭罵!」
丹丘生強抑怒氣,淡淡說道:「師叔,你既然擺明了是偏袒這個妖人,那我沒話可說!」
洞玄子喝道:「你罪有應得,諒你也無可分辨!」
楊華忍不住說道:「太師叔,你口口聲聲說我的師父搶了人家的地方,這座石林,難道就是他家的產業嗎?」
洞玄子盯了楊華一眼,說道:「這小畜生是不是雲紫蘿的兒子?」
楊華怒道:「你雖然是我的太師叔也不該胡亂罵人!」
丹丘生說道:「華兒,別人不知道該當自我尊重,那是別人的事情。你看在師父的份上,應該忍耐一點,別和你的太師叔吵嘴。」說了這話,這才回過頭對洞玄子說道:「不錯,我這徒弟是雲女俠的兒子,這又怎樣?」
洞玄子道:「給你擅自處分的那個師弟,後來就是死在雲紫蘿這臭婆娘的劍下,你知不知道?」
楊華跳起來怒喝道:「你罵我猶可忍受,罵我母親,我可不管你是太師叔不太師叔了,你這臭賊道……」
洞玄子喝道:「誰是你的太師叔,我正要把你拿回去給本門弟子報仇!」
丹丘生快快一步,攔在師叔與徒弟的中間,洞玄子一抓之下,只覺一股柔和的力道將他擋住,力道雖然柔和,他已是不禁退了一步。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個逆徒,武功比起三年之前又精進了。只怕真的要掌門師兄親自出馬,方能將他制服了。」
丹丘生喝道:「華兒,不可無禮!」跟著說道:「師叔,你是本門尊長,何必與小孩子一般見識。再說,本門師弟即是死在他的母親劍下,那也與他無關。據我所知,那個弟子是幫清兵去打小金川碰上了雲女俠方才給她殺掉的。恐怕也怪不得雲女俠吧?」
洞玄子火紅了眼,喝道:「那我應該怪誰?」暴怒如雷,哪裡還有長輩的風度,已是跡近無理取鬧了。
丹丘生冷靜說道:「他是我的徒弟,那個給雲女俠殺掉的本門弟子也是我『擅自處分』,你要怪怪我好了!」洞玄子說道:「好,那你馬上自廢武功,跟我回去,聽候處置!」
丹丘生談淡說道:「還有別的沒有?」
洞玄子道:「還有,這小畜生你既然私自傳授了他的本門武功,也應該一併廢掉。但看在他年幼無知的份上,他的這條小命,我就不要他的了!」
丹丘生一言不發,待他說完之後,這才哈哈哈大笑三聲!洞玄子怒道:「你笑什麼?膽敢不遵掌門之命?」丹丘生笑道:「你既然不認我是本派中人,為何我還要聽你的也不知是真是假的什麼本派掌門之命?」
洞玄子沉聲說道:「你雖然被逐出本門,你犯的罪還沒處罰!你不自廢武功,我只好替你動手了。」
丹丘生本來已有幾分酒意,此時濁氣一涌,又再哈哈哈大笑三聲,說道:「不錯,我是有罪,但可不是你說的那些罪狀。不勞你問我自己招供吧!」
「第一,你們想投靠朝廷,博取功名利祿,我不肯與你們同流合污,屢次在掌門師叔面前,阻撓你們的『大計』,所以功名利祿之心最重的你,就不能不把我當作眼中釘,務欲除之而後快了!
「第二,你做的那件醜事,掌門師叔給你累得沾了一點邊的,這事僥倖目前還沒外人知道,只有我知。你不想法補救,卻要害我。」
此言一出,洞玄子又驚又怒,顫聲喝道:「你,你,你胡說八道我、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醜事?」
丹丘生冷笑道:「當真要我說出來嗎?唉,家醜不外揚,說了出來,你不害臊,我在好朋友面前也要害臊。」
段仇世一旁靜聽,不由得大大吃驚,想道:「怪不得他說是有難言之隱,原來他不願意說的那件醜事,崆峒派的掌門竟也有份。我還只道凌虛子一向是個正人君子呢。」
洞玄子又氣又惱,喝道:「住嘴!」大喝聲中,猛的向他撲來。丹丘生一個移形換位,倏地避開,冷冷說道:「師叔,你當真要和我動手么?好歹你也是我的長輩,你定要動手,我先讓你三招!好,這是第一招。」
洞玄子給他氣得雙眼翻白,但他剛剛領教過丹丘生的本領,自忖確是沒有把握勝得過他。倘若竟然敗在師侄手下,在陽繼孟面前可不好看。是以在丹丘生喝道,「這是第一招之後,他雖然恨得牙痒痒的,第二招可還不敢當真就發,不禁又是惱怒,又是尷尬。丹丘生淡淡說道:「師叔,我勸你還是得罷休時且罷休吧!」
陽繼孟見洞玄子下不了台,只好一挺腳膛,上前說道:「洞玄道兄不必生氣,你替我主持公道,我很感激。但我和他結的梁子,請你讓我和他算帳吧。不敢有勞道兄了。」
洞玄子鬆了口氣,裝模作樣地說道:「他是敝派逆徒,本應由我清理門戶,不過你我交情非比尋常,你若不能親手報仇,心裡也不痛快,那就請你一併替我代勞吧。」
丹丘生和陽繼孟動手無須顧慮,立即說道:「先說清楚,你我是不是單打獨鬥?」
陽繼孟道:「我請你的師叔來是作證人,當然是我和你單打獨鬥。」原來陽繼孟心裡也是有點害怕段仇世給丹丘生助拳,雖然料想洞玄子和歐陽業聯手大概克得住他,但混戰起來,段仇世若是和丹丘生不顧一切,合力先行攻他的話,他可是對付不了。倒不如單打獨鬥勝算更高了。
丹丘生正是要他說這句話,當下說道:「好,那麼今日之事,就由我與你分一個強弱存亡。我這徒弟,誰敢動他一根毫毛,但我要有一口氣在,定必和他拚命。」
洞玄子明知丹丘生這番話是對他說的,哼了一哼,沉著臉不作聲,心中則在另打主意。御林軍副統領歐陽業看了段仇世和楊華一眼,心裡也在打他的如意算盤。
不過他們打的如意算盤,都想等待看了陽繼孟與丹丘生交手之後,是怎麼樣一個情形,方能決定出不出手。於是兩邊的四個人都在劍池旁邊屏息以待。
丹丘生喝道:「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陽繼孟趁他吐氣開聲的時候,登時一掌劈出,他這掌力蘊藏著新近練成的第八重修羅陰煞功。
修羅陰煞功最高的境界是第九重,第八重的功力亦已是非同小可了。掌力一發,寒聲陡起,溫暖如春的洞府突然間好像從和煦的春日變成了酷冷的嚴冬。段仇世那麼深厚的內功也自感有點涼沁沁的皮膚起栗。看楊華時,只見他雖然牙齒格格作響,但臉色仍是紅潤得有如蘋果。段仇世放下了心,想道:「這孩子自小得母親傳他正宗內功的基本功夫,練的是童子功,比起我在他這個一年紀,可是強得太多了。看來他是可以抵受得起,用不著我替他擔心了。」又想:「修羅陰煞功果然名不虛傳,倘若是換了我抵敵這個姓陽的魔頭,恐怕還當真不易抵敵呢。丹丘生舉重若輕,這幾年他的功夫精進如斯,真是我也意想不到。」
仇世卻不知道,丹丘生此時也在暗暗吃驚。
丹丘生在狂颶衝擊之下,兀立如山,旁人看來,似乎應付得綽有餘裕,其實他是感到寒意直透心頭。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魔頭的修羅陰煞功似乎還勝從前,他怎的恢復得這樣快呀?」上次之戰,陽繼孟受傷甚重,他本來以為陽繼孟最少還要再過三年方能恢復原來的武功的。
原來陽繼孟是得了歐陽業之助,給他服食了大內葯庫珍藏的「長春大補丸」,功能固本培原,見效比少林寺秘制的大還丹還快。這也就是陽繼孟何以甘於自貶身份——一為歐陽業所用的原因了。
不過丹丘生雖然有點吃驚,仍是傲然不懼。這幾年來,陽繼盂的修羅陰煞功固練得大勝從前,他的內外功夫亦已精進不少。當下寸步不讓,唰的便是一劍刺去,喝道:「你練成了第八重的修羅陰煞功,又能奈我何哉?」
丹丘生的劍術當真是靜如處子,動如脫兔,只見他的青鋼劍揚空一閃,登時幻出漫天劍影,在這一招之內,竟然遍襲了陽繼盂的奇經八脈一十三處大穴。
連段仇世也還未曾看得十分清楚,只聽得叮的一聲,接著嗤的一響,兩條人影,倏地分開。陽繼盂右手的衣袖短了一截,碎布飛揚,化作片片蝴蝶,但丹丘生卻沒乘勝追擊,只見他劍交左手;反而似乎呆了一呆。
原來在那兔起鶻落之際,雙方已是交換了驚險絕倫的一招。陽繼孟給他那一劍從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削去了一幅衣袖,曲池穴和愈氣穴只差毫釐幾乎給他刺著;但丹丘生卻也給他用玄陰指的功夫,剛好彈著了無鋒的劍脊。拿捏時候的準確那是不用說了,最厲害的是,一彈之下,丹丘生那柄青鋼劍竟然是凍得有如堅冰,幾乎掌握不牢!
丹丘生吃了一驚,劍交左手,想道:「原來這魔頭競已練成了隔物傳功!」「隔物傳功」是一種十分怪異的邪派功夫,當年孟神通就曾用過這種功夫,和天山派的老掌門唐曉瀾斗得不分勝負的。陽繼孟的造詣當然未及得上當年的孟神通,但丹丘生也未比得上當年的唐曉瀾。是以雙方各顯神通,彼此都吃了對方的一點虧。陽繼孟使出「隔物傳功」,以玄陰指彈中了丹丘生的劍,登時便似有一股寒流,從劍上傳來,衝擊丹丘生握著劍的右手的寸關尺脈。這也就是他為什麼不能乘勝追擊,而要劍交左手的原因了。
陽繼孟險些給對方刺著穴道,蹬蹬蹬連退三步,亦是不禁嚇出一身冷汗。
丹丘生劍交左手,說時遲,那時快,陽繼孟已然又是向他撲來。丹丘生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轉眼之間,但見劍光,不見人影。陽繼孟倒抽一口涼氣,心道:「想不到他的左手劍也是如此厲害!」
劇斗中陽繼孟又再施展「隔物傳功」的本領,覷個真切,「錚」的一聲,見中他的劍脊。這一次陽繼孟抓緊時機,一撣得手,立即閃電般的向他抓去,喝道:「撤劍!」五指如鉤,輔以左掌發出的第八重修羅陰煞功掌力。
哪知他快,丹丘生更快,這一抓仍然抓了個空。丹丘生的青鋼劍己交回右手,唰唰唰連環三劍,每一劍都是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陽繼盂第三次施展了「隔物傳功」的本領,這一次卻是彈不著他的劍脊了。
丹丘生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讓你也看看我的刺穴劍法。」劍招倏變,當真是「攻似雷霆疾發,守如江海凝光」,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然在右。陽繼孟但覺四面八方都是丹丘生的影子,自己的掌鋒,卻是連他衣角都沒沾著。丹丘生劍尖所指之處不離他的要害穴道,陽繼孟雖沒給他刺著,穴道亦已感到涼颶颼的甚為難受。
段仇世是個劍術的大行家,心裡想道:「金逐流號稱天下第一劍術高手,可惜那年泰山之會,我只見到一鱗半爪,未窺全豹。但就我所見的看來,丹丘生再練幾年,只怕也可以追得上金逐流了。」看到精彩之處,禁不住眉飛色舞,大聲喝彩:「好個躡雲劍法,好個驚神指法!」
原來躡雲劍法以飄忽見長,乃是崆峒派中最難練得好的一套上乘劍法,而「驚神指法」更是崆峒派早已失傳的一種點穴功大。連此時在場的崆峒派長老洞玄子也是只知其名,不懂練法的。
洞玄子看得目瞪口呆,又妒又羨:「是當年我那老掌門師叔偏心只傳給他,還是他得了本派的什麼秘密,連掌門師兄和我也不知道的呢?」他卻不知這是丹丘生自己鑽研出來的。
丹丘生天資聰穎,精通本派武功之後,潛心研究,一理通百理融,把本門失傳的武功,自己參悟出來的,和原來的驚神指法不盡相同,但卻是青出於藍了。他把驚神指法化為劍法,劍指合一,用來刺穴,威力重大。即使崆峒派歷代的大師復生,只怕也是比不上他。
但陽繼孟是武林怪魔孟神通的衣缽傳人,如今本領更勝從前,當然亦是非同小可!
斗到緊處,只見掌風呼呼,砂飛石走,劍花錯落,耀眼生輝。寒光冷氣,竟似凝成一團實質的似霧非霧的東西,楊華此時已是禁受不起,只能站到距離二十步之外旁觀了。
陽繼孟不但修羅陰煞功厲害而已,他的步法也是極為奇妙。他固然打不著丹丘生,但丹丘生那樣飄忽的劍法亦是刺他不著。原來他的師祖孟神通武學最雜,陽繼孟會的不過三成,但在他所會的各種怪異武功之中,有一種「天羅步法」,用之於閃避快刀快劍,如是最有奇效。
洞玄子看到百招開外,鬆了口氣,心裡想道:「看來久戰下去,陽繼盂大概是可以取勝了。他只須了解丹丘生的劍招,丹丘生除了應付招數,還要抵禦身上所受的修羅陰煞功的奇寒。他的功力不見得比我還高,那麼再過百招。他就將抵受不住了!」
段仇世亦是放下心上一塊石頭,想道:「陽繼盂的修羅陰煞功雖然厲害,不過丹丘生所練的內功屬於純陽一路,看來也足以抵禦得來。繆長風的太清氣功亦不過如是。」
兩個武學行家的看法不同,或許是由於他們都是希望自己的朋友得勝,故而看法各有偏頗。若然僅就目前的形勢看來,則是旗鼓相當,難分高下。
楊華武學造詣較淺,看不出其中奧妙之處,但卻是看得手舞足蹈,最為緊張。有一招丹丘生使得極險,楊華失聲叫道:「好呀,看你這魔頭還能夠躲開?可惜,可惜,只差半寸。」原來那一劍還是刺不著陽繼孟。
洞玄子忽地冷冷說道:「小鬼頭吵什麼,乖乖的給我躺下吧!」他認為陽繼孟已是可以穩操勝算,用不著再有顧慮,於是找個借口,就來難為楊華了。
段仇世喝道:「欺侮孩子,你要不要臉!」聲到人到,洞玄子剛向楊華一抓抓下,陡見寒光一閃,段仇世的長劍己是迎截他的手腕,洞玄子慌忙縮手,喝道:「我處置本門弟子,關你什麼事?」
段仇世喝道:「他也是我的徒弟,你不知道么?再者,丹丘生都已給你們逐出了崆峒派,楊畢還焉能算是你的本門弟子?」
洞玄子氣得面色鐵青,喝道:「他曾經學過崆峒派的功夫,我就有權將他的功夫廢掉!」
段仇世冷笑道:「你要廢他武功那也不難,可得問過我這口劍答不答應!」
段仇世這兩句話說得強硬之極,競是完全不把洞玄子放在眼內的口氣。洞玄子好歹也是武林前輩,雖然明知段仇世不容易對付,卻怎咽得下他這口氣?當下暴跳如雷,喝道:「段仇世,你好無禮,你以為老夫不敢教訓你嗎?」
段仇世冷笑道:「你可不是我的師叔,擺什麼長輩架子?哼,有理敢打太公,我還要教訓你呢!」
這麼一說,洞玄子當然更是下不了台,登時出手!左手拂塵,石手長劍,塵劍兼施。左手是一招「拂雲見日」,右手是一招「度劫金針」!
按兵器的性能來說,拂塵主柔,刀劍主剛,不同性能的兵器同時使用,最是困難。但洞玄子如能剛柔兼濟,相輔相成,兩招同時使出,攻中有守,守中有攻。
段仇世冷笑道:「臭賊道,你的功夫可比你的師侄差得太遠!」身形疾起,以攻對攻,雖然沒有兩般兵器,卻也是劍掌兼施,雙手使出不同的招數。
洞玄子左手拂塵摟頭罩下,段仇世一掌拍去,輕飄飄的好似並不用力,那拂塵的萬縷千絲,卻已給他的掌力盪開。原來段仇世以前練的是毒掌功夫,後來覺得毒掌功夫不夠光明正大,改而苦練綿掌,練了七年,綿掌功夫亦已到了「擊石成粉」的境界了。也好在他練成綿掌,以柔勁化解柔勁,方能對付得了洞玄子這柄拂塵,在盪開拂塵的同時展仇世右手的長劍刺出,「鐺」的一聲,兩柄長劍碰個正著。火花飛濺之中,兩人的身形都是不禁晃了一晃,虎口也都是隱隱感到一陣酸麻。誰都沒有佔到便宜,剛好功力悉敵。
洞玄子哼了一聲,拂塵再起,這一次塵絲卻沒散開,而是聚成一束,拿來當作判官筆使,畢自指向段仇世的穴道。而右手的長劍則是劍走輕靈,用來輔助拂尖的攻擊。
段仇世心頭一凜,想道:「這臭賊道列名崆峒三老,倒也不是浪得虛名。這剛柔互換的功夫,使得似他這樣巧妙的,在武林中恐怕也是寥寥可數了。」
原來段仇世剛才那樣的奚落他,用意乃是要把他激怒的。其實洞玄子的本領雖然比不上師侄丹丘生,但決不至於像段仇世說的那樣「相差太遠」。若然只論本派功夫的精純和火候,丹丘生恐怕也還稍不如他。
洞玄子是老狐狸,給段仇世那麼一激,雖是氣恨,卻沒動怒。他深知高手搏鬥,決不可氣躁心浮,當下沉住了氣,攻守兼施,和段仇世展開惡鬥!
劍影縱橫,拂塵飛舞。段仇世和洞玄子這場惡鬥,也是各有千秋,斗得難分難解。
楊華如在山陰道上,目不暇接,一會兒看看這邊,一會兒看看那邊。兩個師父都是他極之關心的人,他的一顆心也隨著形勢的變化起落。看到緊張之處,情不自禁的便是高聲喝彩,或者大叫可惜。
楊華年紀雖輕,但從五歲開始練武,也已練了十一年了,不過平日練武,只是師父和他「喂招」。卻未有過實戰經驗。此時得有機會目睹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性命相搏,不覺便拿來與自己的平日所學印證。「二師父這招推窗望月,我只道是一招普通的入門掌法,卻原來也可以變化得如此精妙。」「三師父的這一招玄鳥划砂,先慢后快,和我的一出手便力求快捷不同,敢情這就是后發制人的精義?」看了百數十招,不知不覺領悟了許多武學的訣竅。
正在看得出神,忽聽到段仇世喝道:「華兒,提防惡狗!」楊華驀然一驚,只見歐陽業已是到了他的身邊。
歐陽業哈哈一笑。說道:「小鬼頭看得心癢難熬是么,我和你玩
楊華一躍而起,剛要拔劍,說時遲,那時快,歐陽業已是驕指倏的向地點來。指頭還未碰著他,已是令他感到一股熾熱的氣流。
楊華腳踏躡雲步法,百忙中一閃閃開。歐陽業道:「小鬼頭倒很溜滑。」變指為掌,一掌劈出,熱風呼呼,原來他是家傳的「雷神掌」功夫,發出的掌風,就似從鐵匠的鼓風爐中噴出來似的。
丹丘生叫道:「走乾門,轉坎位,反戳勞宮穴!」楊華依法施為,一指戳出,指尖果然是恰好對準了敵人掌心的「勞宮穴」,歐陽業練的雷神掌,最怕是勞宮穴給人點著,一給點著,真氣就會渙散,連忙縮手。
可是丹丘生指點徒弟,稍稍分神,登時便給陽繼孟乘機反攻,搶了先手。第八重的修羅陰煞功非同小可,攻勢猛壓下來,饒是丹丘生內功深厚,也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段仇世叫道:「快劍攻他下盤!」略一分神,也是給洞玄子乘機進擊,險險給他拂塵掃著。
楊華早已拔劍出鞘,避招、出劍、進招,一氣呵成。唰唰唰連環三劍,就和對手搶攻,叫道:「兩位師父放心,徒兒不怕這條惡狗!」
段仇世哈哈大笑,說遺:「對,初生之犢不畏虎!」丹丘生道:「不對,應該說是初生之犢不畏惡狗!」他們看到徒弟力斗強敵,應付得居然不錯,都是大為得意,也就不顧自己也是正在對付強敵,不該分神了。
洞玄子和陽繼孟豈是易與小輩,攻勢一搶到手,便如剝繭抽絲,綿綿不絕,段仇世和丹丘生想要抽空指點徒弟,已是不可能了。
楊華的真實本領,自是遠遠不如對方,但他的躡雲步法迅捷輕靈,這卻是歐陽業比不上他的。所以段仇世教他用快劍攻歐陽業的下盤,叫歐陽業無法凝聚真氣以雷神掌傷他。但雖然如此,由於雙方的本領相去甚遠,而且形勢瞬息百變,即使楊華的兩位師父有空指點他,也是不可能和現場的變化絲絲吻合的。故此楊華在開頭數十招還能勉強支持,百招之後,卻難免有了力不從心之感了。
丹丘生猛的急攻三招,把陽繼盂逼退一步,緩過口氣,叫道:「華兒聽著,你要目中有敵,心中無敵!」
這兩句話乃是提綱契領的武學精義,平日丹丘生對楊華說過不止一遍的,楊華一聽,登時心領神會,心適:「不錯,這兩句話我怎麼忘了?」
「目中有敵,心中無敵」,那就是既要重視敵人,又要輕視敵人的意思。你看到眼前的敵人,要注視他的一舉一動,認真的對付他,但心裡卻不必畏懼強敵,到了最高境界甚至可以當作無敵人正在與你性命相搏,那你就可以無雜念的把你所有的本領發揮得淋漓盡致了。
楊華一悟精義,便即見招解招,見式拆式,把生死榮辱勝負等等雜念拋之腦後,不求克敵反能克敵,果然劣勢漸漸扭轉過來。歐陽業只覺得楊華的劍法招招凌厲,每一劍都似乎是指向自己的要害,饒是他本領高出楊華許多,也是不禁有點提心弔膽了。
不知不覺,又過了一百多招,在這段時間裡,丹丘生業已搶回攻勢,稍佔上風,段仇世也和洞玄子扳成了平手。但到了一百多招之後,楊華卻又漸漸感到力不從心。他不覺暗暗叫了一聲慚愧,想道:「我得了師父的提點,但還是打不過這廝。」他可不知,歐陽業本是江湖一霸,能夠和他打成平手的武林中總共也不過十多個人,如今他能夠和這樣的強手斗到將近三百招,這已經是十分之難能可貴了!
歐陽業久戰不下,心中焦躁,掌力越發加強。
楊華悶熱難當,汗如雨下。他已在全神應付敵人了,但熱得實在難受,招數發出,不知不覺已是不依章法。
歐陽業一看時機已到,驀地一聲大喝,右掌震歪楊華的劍尖,左掌五指如鉤,立即向他當頭抓下。這一抓正是歐陽業的殺手絕招,一抓下來,把楊華的身形籠罩在他掌勢之下,叫楊華決計躲閃不開!
丹丘生和陽繼孟的惡鬥,已經略佔上風,他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見徒弟不妙,立即也是一聲大喝:身形疾起!
陽繼孟忽覺眼前白茫茫一片,酒氣薰人,噁心欲嘔,原來丹丘生在飛身躍起之際,大口一張,把剛才喝迸肚裡的一壇烈酒全都噴了出來,陽繼孟連忙閉了眼睛,雙掌護身。酒花雨點般落在他的身上,饒是他差不多已可說是練成了鐵骨銅皮,亦自感到火辣辣作痛。他想不到丹丘生還有這門絕枝,不由得心頭大駭。
殊不知丹丘生這一噴看似惡作劇,實是他畢生功力之所聚。陽繼盂的穴道給熱酒一燙。陰煞氣消,威力大減,但丹丘生自己亦是頗傷元氣了。要知他們二人功刀相若,本領相當,丹丘生若非如此,可也很難擺脫陽繼孟的纏鬥。
那邊廂段仇世也是驀地一聲長嘯,長劍一揮,用足了十成功力向洞玄子劈下。洞玄子吃了一驚,喝道:「要拚命么?」只聽得「咔嚓」一聲,雙劍相交,竟是斷為四截。
段仇世把手中的半截斷劍一擲,不理會洞玄子的后著如何,立即便向徒弟那邊跑去。他和丹丘生是一樣心思,要救楊華性命。這一擲名為「神龍掉尾」,正是段家劍法中敗中求勝的最後一招絕招。洞玄子閃避不開,「波」的一聲,斷劍插進他的胸口。洞玄子紅了眼睛,伸指點了胸口旁邊的三處穴道。這是崆峒派的封穴止血法子,可令傷者,不至因為失血過多,便即昏倒。俗也只是僅能急救一時而已。
洞玄子情知性命難保,他要爭的就是這一時片刻,他嘶啞著聲音喝道:「段仇世,你也休想活命!」斷劍插在他的胸口,他居然還是能夠如影隨形地追上了段仇世。段仇世對他的恫嚇,恍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他門兩人來得正是時候,歐陽業那一抓堪堪抓到了楊華的頂門,丹丘生先到,反下一拿,扣著他的手腕,歐陽業沉脖縮時,掌力急吐,雙方硬碰硬接,力強者勝,力弱者敗,只聽得「蓬」的一聲,有個人摔出三丈開外!
倒下去的是歐陽業。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陽繼孟、段仇世、洞玄子三人,都是捷如飛烏般的疾撲過來,差不多在同一時間來到。
楊華已是力竭糟疲,歐陽業那一抓雖沒抓著他的腦門,但雷神掌的掌力亦已震得他頭昏目眩,腦門就好像給燒紅的烙鐵突然烙了一下似的!一時間他還未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忽覺身子一輕,段仇世已是將他拉出圈子。
丹丘生把歐陽業擊倒,自己亦是感到十分難受。要知他和陽繼孟的一場惡鬥,已是元氣大傷,此時又再硬接了歐陽業的雷神掌,雷神掌的熱毒和修羅陰煞的寒毒同時在他體內發作,一忽兒如墜冰窟,一忽兒如陷烘爐。饒是他功力深湛,亦自抵受不了這種煎熬。牙關格格作響。
歐陽業倒在地上,嘶聲叫道:「丹丘生已受內傷,你們快快把他幹掉!」陽繼孟喝道:「好,我給你報仇,定叫這廝難逃公道:「雙掌開推,向丹丘生猛撲過來。把修羅陰煞功的威力發揮得淋漓盡致!
丹丘生打了兩個盤旋,腳步未曾站穩,一覽背後風生,反手便是一掌。喝道:「好,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掌力激蕩,發出郁雷般的聲響,丹丘生只覺冷入骨髓!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凝結起來了。陽繼孟也不好過,胸中氣血翻騰,五臟六腑都好像轉移了方向。
段仇世把楊華拉出圈子,也是剛一轉身,便即碰上了迎面撲來的洞玄子。
洞玄子給他的半截斷劍插入胸膛,情知已是性命難保,這一招誓與對方同歸於盡,當真是狠辣無比!
楊華陡覺勁風襲來,剛要出招應敵,段仇世忽地一掌將他推開,叫道:「華兒,快走!」這一推用的乃是巧勁,楊華身不由己的直往前奔,跑出了十步開外,方才穩往身形。他身形一穩,便即回過頭來,心道:「二師父,請恕徒兒這次不聽你的說話。」想要施展輕功跑回去幫他師父動手,忽覺一口真氣提不起來,竟是無法施展輕功。這才知道自己已是受了內傷,怪不得師父不許他幫手。
就在他回過頭來的時候,剛好看見洞玄子與段仇世以性命相搏的最兇險的一招。洞直子的拂塵凌空擊下,段仇世掌影翻飛,卻是脫不出拂塵的籠罩。陡然間兩條人影倏的分開,只聽得洞玄子發出一聲裂人心肺的懼叫,倒在地上。但段仇世也是血流滿面,有如風中之燭,搖搖欲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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