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革故鼎新(中)
次日,朝議過後,劉平沒有回府,與竇嬰等人說了會話之後,便即告辭,轉身去了宣室,面見劉發,呈奏些下情。
內侍通稟之後,劉平即邁步入殿而去。剛邁過簾帳,卻見地上扔了一地的竹簡,一個年紀約莫十二三歲的少年眼眶含淚,正趴在地上收拾。劉發臉色不豫地坐在榻上,見劉平進來,緩緩開口道:「平兒來了,有什麼事嗎?」
劉平道:「兒臣是想跟父皇商討一下期門軍的事情。這幾日,兒臣看,期門之中的衛士已頗有驕奢之氣,也屢屢有犯禁之舉,兒臣以為,此非期門禁衛所當有的品性,應當嚴厲懲治。」
劉發道:「好。」說著轉眼看到那個少年人,不禁又是喝道:「怎麼收拾了半天還沒收拾好,朕要你何用!」那少年聞言更是有些憋不住的委屈,邊哭邊加快收拾竹簡。
劉平見父皇今日如此盛怒,先微微一笑,道:「父皇可是有些什麼不順心之事?」劉發微微一怔,轉而道:「唉,不說也罷。」頓了頓,又對那個少年喝道:「你先下去,在外面候著,朕待會再處罰你。」少年聞言站起身來,含淚退了出去。
劉平微笑道:「父皇還要注意龍體才是,幹什麼和一個小孩子置氣。」劉發嘆道:「朕也不是沖他去。只是今日在氣頭上,這孩子往日倒都還挺機靈的。」劉平道:「什麼事讓父皇震怒?」
劉發道:「算了,後宮之事,不說也罷,還是說說期門軍的事情。」劉平也不好再問,當下和劉發商討起整頓期門軍之事。期門軍做為皇帝的貼身侍衛,本身又是從六郡之中的良家所選取而來的騎射健兒,因此難免漸漸地就有些驕氣。劉平及時發現,當然就要出手整頓這支禁衛軍隊,所謂驕兵必敗。劉發自也是贊成。
父子君臣二人說了約半個時辰,劉平即起身告退。
出得殿外,卻見剛才那個少年正站在那,眼淚雖然幹了,看著卻還是頗為委屈可憐。劉平一時起了玩心,走上前道:「你怎麼惹皇上生氣了?」那個少年聞言趕忙拜了下來道:「回吳王殿下,臣愚笨,失手將陛下案上的書簡給碰了下來,陛下這才震怒。」
劉平聽了又覺得這個少年果然是有幾分機靈,雖然因為年少而喜怒形諸色,臉現委屈之色,但是說起話來,卻已是老成得體,沒有絲毫的怨氣。這對於一個少年來說實屬難得,想想自己,十二三歲的時候還不知道天高地厚,整日惹禍生事呢。
劉平不由得又對這個少年有了些好感,微笑道:「哦,回頭你給皇上好好賠個罪,皇上便能饒恕你。」頓了一下,劉平又道:「你什麼時候入宮的?我之前怎麼沒有見過你?」
少年仍是垂首,稟道:「回吳王殿下,臣是今年七月入的宮,蒙陛下恩寵,任為侍中,吳王殿下要務繁忙,沒見過臣也是該當的。」
劉平道:「哦?小小年紀就做到侍中了?那你是哪家貴戚的孩子啊?」少年回到:「回殿下,臣並非貴戚人家的子孫,臣乃是洛陽桑家的子弟。」
劉平聞言,心中微微一震,當下也不露聲色,道:「洛陽桑家?你叫什麼名字?」少年道:「回殿下,臣姓桑,名弘羊。」劉平聞言,不禁啞然失笑,想不到這個將來的大理財家,這會子卻正站在殿外抹眼淚。當下笑道:「好,我知道你了。我去幫你跟父皇說說情,讓他不要責罰你,你看可還好?」
桑弘羊究竟年少,頓時展顏道:「謝殿下大恩,臣無以為報,感激不盡。」劉平道:「不用多禮,將來還有用的著你的地方。隨我進去吧,皇上還等著你收拾書簡呢。」
因為劉平說情,加之劉發本身也不是沖著桑弘羊發的脾氣,所以就也沒有再責罰他。桑弘羊因為劉平竟以吳王之尊幫他說情,所以心裡十分感激,日後只要劉平到宣室來,他都要深深一禮。而劉平因為知道此人不是個平常人,也常常回以點頭微笑。
而劉發此番震怒,正是因為昨日梅姬自作主張將李,付二美人囚禁於永巷之故。
李,付二美人是劉發稱帝之後所最寵愛的兩個姬妾,時常加以寵幸。這次梅姬這麼做,自然是大大地拂了劉發的意。
而且說起來,梅姬此舉不無僭越之嫌。大長秋乃是皇后的近侍首領,規制上,只負責宣達皇后的旨意,永巷丞是大長秋的屬官,理所當然也歸皇后管轄。而梅姬雖然曾經是長沙王的正室,但此時卻並沒有皇后的名分。而申斥懲罰後宮姬妾,這更是皇后中宮才能行使的權力,別的姬妾即便是寵冠後宮,也絕不能這麼做。
等劉發知道二美人被囚禁在永巷受罪之時,宮門各處已經落了門棍。若是為了兩個姬妾在夜裡開啟各宮門,這傳揚出去,既壞了祖宗規矩,恐怕又要落下皇帝重色的名聲。劉發雖然心疼這兩個美人,又氣恨梅姬的無禮舉動,也只好這一夜都隨它去了。
因此,昨夜劉發就宿在了周姬的蘭林殿,而周姬知道此事之後居然也幫著梅姬說話,這不禁讓劉發更是有些氣悶。這二姬雖然年老色衰,但是卻是兩個兒子的母親,劉發也還沒有糊塗到為了幾個女人,而壞了皇家的安定。因此雖然氣悶,卻也只好按捺下去。直到今日清早,宮中各門開啟之後,才傳旨意去釋放了那兩個美人。
而這兩位昨日還嬌美如花的美人,一夜過去卻已是臉色蒼白,哆哆嗦嗦,看樣子是被仲秋的夜涼給凍壞了。
經過此事,劉發出於政治的需要,便也將這兩個美人冷落了下來,這二人也算是自食其果。但凡年輕得意的,大多都要忘形。真正能夠寵辱不驚的人才能笑到最後。梅姬為了此事,甚為得意,從此更時常以皇后自居,管束後宮的年輕姬妾。劉發雖極為不滿,卻也不好當面呵斥梅姬,畢竟少年夫妻,數十年的感情仍在,且齊王劉庸可能也要吃心。因此,也就睜一眼閉一眼隨她管去,只要不過分,劉發倒也樂得有個人能夠管理一下後宮的雜事。只不過從此就越發冷了去綺蘭殿的意。
只是竇太主知道以後,卻沒有那麼輕易就將此事放過,她心道,栗姬這個婆娘已經夠不識相了,卻不料又來了個比她還要不識相的。
竇太主此時正是不得意的時候,眼見著一個以前自己根本不放在眼裡的藩王姬,現在居然也敢爬到她的頭上去作威作福,曲里拐彎地給她難看,這讓劉嫖這樣高傲慣了的人實在有些受不了。因此,少不得,又是旁敲側擊地在老太太跟前說些酸話。竇太后本來就對這個孫媳婦沒什麼感覺,被劉嫖這麼一說,不禁又更少了幾分好感。
九月末,長安的氣候已轉寒冷,兩宮冬季大辦的事情也提到了議程上。自然,還是和往年一樣,由長沙富商錢運益代辦。
自從劉發稱帝之後,長沙舉國的富商皆都額首稱慶,以他們與劉平的交情,吳王殿下當年就是他們的座上賓,這天底下哪還有人能夠與他們相比。只怕繼長安,洛陽,吳地的商幫之後,長沙的商幫也將要興起,來分天下一杯羹了。
因此,為了表示長沙的商人對皇帝陛下的敬賀之意,當然也為了借皇帝陛下的光,使以後長沙商人能夠生意通四海,財源廣天下。長沙的商人公推錢運益為代表,借兩宮冬季大辦的機會,進京朝賀皇上,順便也結交一些顯貴,打通商路。
要是放在以前,這些顯貴又哪會用正眼去看他們這些從遠藩而來的富商。可現在情形卻大不同,如果他們知道了錢運益和劉發及劉平的關係之後,只怕這些顯貴都還要紓尊降貴,紛紛登門拜訪。這正是此一時,彼一時也。
錢運益到的當日,劉平便接待了他,二人一別數年,想到之前在臨湘的種種情狀,如今二人卻在長安城中對坐飲酒,而錢運益眼前的這個人也赫然已從平王子變成了吳王殿下。所謂白雲蒼狗,世事變幻無端是也。
劉平問了一下臨湘內的產業,又問候了一下一眾的老友,便留錢運益在長安多歇兩天,錢運益自然也樂得有這麼好的一個交結機會。果然風聲剛一放出去,錢運益臨時駐腳的府邸就成了個熱鬧的所在。
不但長安的鉅賈大賈紛紛登門結交,便是很多貴戚也以各種名義到了錢運益的府邸。進去的時候還是陌生人,出來的時候卻幾乎已經是稱兄道弟。錢運益老於此道,而且深知其中有莫大的好處,因此非但不覺得累,反而是甘之如飴。
建元二年,冬十月,未央宮朝議
御史台三御史當殿參劾大農丞辛博,風聞言事,說他在建元二年夏的黃河水患中,督導調配不力,致使沿岸饑民無法及時得到官倉的賑濟,餓死者無可計數,劾請罷免辛博。
劉發即下令大農令羅著及廷尉署會同調查。
坐實之後,免去辛博大農丞之職,貶為會稽郡丞,秩六百石。
新的大農丞,不是別人,正是上個月剛到長安的錢運益。而這個主意,自然是劉平出的,他讓錢運益在京多住兩天,也無非是為了省去錢運益接到任命之後的往來奔波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