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機密文書
楊浣青道:「叔叔,這文書上說些什麼?」
杜復笑道:「我以為是對付咱們金雞嶺的,卻原來不是,是要對付青龍幫的。」
楊浣青吃了一驚,問道:「他們要怎樣對付青龍幫?」
杜復說道:「這是完顏長之送去給涼州總管李益壽的密函,要他秘密調兵遣將,在中秋之夕,會合他從大都派來的高手,偷襲祁連山的青龍幫總舵。」
楊浣青道:「既是這樣,咱們就該給青龍幫報訊呀!」
杜復苦笑道:「這個理所當然,不過,附近可沒有咱們金雞嶺的兄弟。」原來杜復所受的傷,雖不太重,卻也不輕,要他千里奔波,趕往祁連山報訊,那是勢所不能的了。
楊浣青笑道:「杜叔叔,你怎說沒有咱們的人,我不是嗎?我雖然沒有入伙,但在柳姑姑與你們列位叔伯,早已是好像一家人了。你還不能把我當做『金雞嶺的弟兄』嗎?」
杜復正是要她說這幾句話,當下笑道:「好,那我也就不和你客氣了,你替我走一趟吧。」說罷,將那封文書交給了她。
楊浣青正待要走,杜復忽地想起一事,說道:「且慢!」
楊浣青道:「杜叔叔有何交待?」
社復說道:「你知道涼州總管李益壽是個什麼人嗎?」
楊浣青道:「不知道。」
杜復說道:「他本來是西夏國的皇弟,金國滅了西夏,將西夏的大半疆上改制設立州縣,恢復昔日涼州之名。西夏國王已被處死,金國立皇弟李益壽作涼州總管。」
楊浣青道:「那麼這李益壽是不是假意投降金國,實則是忍辱負重,暗中圖謀恢復西夏的?」
杜復說道:「這倒不是,至少表面的跡象不似。他是唯完顏長之命是從的,所以完顏長之才這樣信任他。他之所以能夠做涼州總管,就是因為有完顏長之做他的大靠山。」
楊浣青道:「那麼叔叔說他作甚。」
杜復說道:「但李益壽的兒子,和他的父親卻不是一樣的心思。」
楊浣青道:「他是瞞著父親和耶律完宜有往來的。耶律完宜是西夏以前御林軍統領之子,國亡之後,佔山為王。他和咱們金雞嶺也是有聯絡的。」
楊浣青道:「原來如此,那麼杜叔叔的意思是——」
社復說道:「咱們不妨來個雙管齊下之策。」
楊浣青道:「如何雙管齊下?」
社復說道:「一面策反敵人,一面加強防禦,這就是雙管齊下了。但你只須把李益壽父子不同心之事告訴青龍幫的龍幫主,龍幫主雄才大略,他自然會知道怎樣去做的了。用不著咱們藉箸代籌。」
兩人分手之後,楊浣青藏好文書,兼程趕路,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愁煩。
歡喜的是,她把這封信送到祁連山的青龍幫總舵,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見著耿電,用不著再找其它借口。
可是見了耿電之後,如何開口,卻又是另一個難題了。
「他還未知道世上有我這個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有這樣一樁事情,那又怎麼辦呢?」楊浣青想到難為情處,歡喜之中,又禁不住兼有幾分愁煩了。
楊浣青猜中了一半,耿電確實並不知道世上有她這個人,但卻知道有這樣一樁事情。
他與青龍幫的「四大金剛」從浙東前往涼州,彼此交換見聞,縱談豪傑,一路上談談笑笑,倒是頗不寂寞。
但耿電的心事,卻還沒有向他們吐露。
青龍幫這四個人之中,羅浩威跟耿電同年,年紀相若,意氣也比較相投,羅浩威察覺耿電藏有心事,耿電也察有羅浩威有心事。
這一天他們開始踏入涼州地界,估計還有四五天路程,就可以到祁連山了。忙於趕路,錯過宿頭,黃昏之後,天就下著浙浙瀝瀝的細雨,幸好他們在荒山上找到一座古廟,雖然破破爛爛,也還可以聊避風雨。
他們折了一些枯枝,在廟中生起火來,濕了的枯枝,冒起一陣陣青煙,嗆得他們都有點難受。但在這樣的雨夜,志同道和的朋友圍著火堆聊天,倒也別有風味。
耿電忽地若有所思,用手上的一根乾柴撥弄炭火,灼熱的灰沾著他的手他才知道。
楊守義笑道:「耿公子,生火造飯的事你是弄不慣的,讓我來吧。」
耿電笑道:「你不知道我自小就是過著苦日子的,剛才只不過偶然不小心罷了。」
羅浩威忽道:「耿公子可是想著什麼?」
耿電心裡想道:「他們見聞廣博,我何不向他們打聽,打聽,只打聽楊家的人,不說那樁事情也就是了。」於是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我是想起家父的一位朋友。」
楊守義道:「不知這位前輩是誰?」
耿電說道:「姓楊名雁聲,是我外祖父的弟子。」
楊守義道:「我和他沒見過面,但他有一位師兄名叫李家駿,是金雞嶺的一位頭目,和我倒是頗有交情。去年我和李家駿還見過面。」
耿電說道:「他可曾和你提起過他的這位師弟?」
楊守義點了點頭,說道:「據他說,楊雁聲已經死了將近十年了。」
耿電說道:「不知道他可留下子女?」
楊守義道:「這個他沒說及,我就不知道了。令尊可是要公子找尋他門么?」
耿電嘆了口氣,說道:「我小時候是和家母在他家中避難的,我離開楊叔叔的那年才只三歲有多,四歲未滿。不過我還隱約記得當年的一些事情,他們家裡很窮,每到風雨之夜,一家就要忙著堵窗補漏,不能睡覺。他們怕凍壞了我,總是生起一堆火來,給我取暖。他們夫婦做好防雨的工作,常常坐在火堆旁邊閑話家常。就象咱們現在這樣。只不過他們在破屋,咱們在破廟罷了。我想起以前的事情,怎能不希望找著他們?唉,可惜我已是不能向楊叔叔道謝了。」
楊守義道:「要打聽楊家的消息,這也容易,待咱們到了祁連山之後,你寫一封信,我給你送到金雞嶺請,李家駿來和你相會。」
耿電說道:「待我見過了龍幫主,我親自到金雞嶺去拜訪這位李伯伯,這佯,似乎比較顯得恭敬一些。」
楊守義道:「龍幫主的意思,據我所知,是想請你代掌本幫,恐怕你不能夠很快離開的了。」
耿電急忙道:「我年輕識淺,焉能做一幫之主?楊大哥,請你代勸幫主,千萬打消這個念頭。」
楊守義笑道:「咱們還沒有到祁連山,待到了祁連山再說吧。」
他門在談論楊家事情的時候,羅浩威不發一言,心亂如麻,好幾次「楊澆青」的名字已經溜到嘴邊,但終於沒有說出來。他低頭撥火,不知不覺,就像耿電剛才那樣,灼熱的灰沾著了他的手,他都沒有發覺。
耿電笑道:「三哥,你剛才說我不小心,怎得你也這樣不小心?你瞧,你的袖子燒穿了一個洞了。」驀地心頭一動,說道:「三哥,你在想什麼?我們正在談著一位去世了的楊雁聲楊老英雄,你知道么?」
楊守義笑道:「楊雁聲去世的時候,他尚未出道呢,怎會知道?」
羅浩威一片茫然,心裡想道:「要不要告訴他呢?」躊躇片刻。說道:「沒什麼。耿兄,我聽你說起小時候的苦況,我不禁引起感觸罷了。」耿電道:「你也是窮苦人家出身的么?」白堅武笑道:「他是名拳師之後,窮苦是說不上的。不過父親早死,家道中落罷啦。」他那知道,羅浩威心中的感觸,要比他們所想的複雜得多。
耿電心想:「浩威有甚心事,他一定會告訴我的。」抬頭一看,只見雨已停了,耿電笑道:「雨過天晴,月色真美,我到外面找點野味回來好不好?這兩天嚼乾糧,嘴裡淡出鳥來,烤野味送酒,作長夜之談,正是人生樂事。」
楊守義道:「剛剛下過雨,外面恐怕不好走。」白堅武也道:「大雨之後,鳥魯都在巢穴里不會出來的,要獵取野味,恐怕也不容易呀!」
耿電笑道:「獵取鳥獸,我還有點經驗,你們不信,我倒是要顯顯本領了。」
白堅武笑道:「公子號稱閃電手,輕身功夫,捷逾飛鳥,我們怎敢不相信你的本領?不過,要你去找野味回來給我們吃,我們卻怎敢當,還是讓我門去吧。」
耿電笑道:「水壺裡的水也喝,差不多了,白二哥,你找點水回來好不好?羅三哥,你陪我去打獵。楊大哥,你和四弟留守吧。」楊守義道:「我坐享其成,怎麼可以?」
羅浩威笑道:「我小時候最喜歡打獵,大哥,你可不要和我爭了。」楊守義知道他們兩人感情最好,想道:「他們年輕小夥子在一起玩得開心,我這個楊老頭子插在中間,只怕要惹他們討厭了。」於是也就不加阻攔了。
白堅武則是不禁有點妒忌,想道:「老三倒會巴結,耿公子的眼睛里也只有他了。哼,把挑水的苦差事給我干,老三竟也毫不客氣就讓他這樣分派。要是耿公子當真接掌本幫,老三隻怕就要『當仁不讓』的越過我的前頭了。」但他醋意雖重,少主人的命令他卻是不敢不從。
耿電和羅浩威走到樹林深入,耿電說道:「三哥,聽說你去年到大都,我的外祖父家在薊州,和大都相去不遠,你可曾經到過薊州么?」
羅浩威道:「我是薊州人氏。」耿電說道:「我外祖父去世的時候,你雖然沒有出生,但總聽得鄉人提過他吧?他的兩個弟子你知不知道?」羅浩威道:「耿兄,有一件事我應該告訴你的,很是抱歉,剛才卻沒有和你說。」心想,楊浣青雖然代師傳技,鄭重的吩咐過他,叫他不可將跟她習技之事向外泄露,但耿電與她家的淵原這樣深,不告訴耿電,自己於心不安。耿電說道:「什麼事呀?」羅浩威笑道:「這件事情,你決計料想不到,你要尋找的人工是我的師父。」
耿電愕然說道:「你說什麼?」羅浩威說道:「你不是要找尋楊家的人么?」耿電說道:「我那楊叔叔不是業已去世了嗎,你怎能拜他為師?啊,我明白了,莫非你是楊嬸嬸的徒弟?」羅浩威笑道:「楊雁聲的家人,並非只有他的妻子啊。楊家早已離開薊州,我和楊夫人直至現在都沒有見過面。」
耿電更是詫異,說道:「那麼你是說誰?難道——」心裡想道:「難道是說他的子女?」他離開楊家的時候,楊夫人的孩子還沒出世,耿電自是覺得這個想法謊謬了。」
羅浩威道:「你知道江湖上有個小魔女么?」
耿電說道:「是雲中燕么?」
羅浩威道:「她出道比雲中燕更遲,兩人神出鬼沒的本領都是一樣。不過有一樣卻和雲中燕不同,雲中燕殺上豪惡霸,殺武林敗類,但很少聽說她殺女真和蒙古韃子。這小魔女卻曾殺過金國的大內高手,也殺過蒙古的金帳武士。她這『小魔女』的綽號就是韃子叫出來的。雲中燕的路道我們還是捉摸不定,這位『小魔女』卻可以斷定是俠義道的人。」
耿電想道:「雲中燕的身份你不知道,她暗中與完顏長之作對,我也只是從黑旋風那裡才知道的。」他不便把雲中燕的身份告訴羅浩威,當下說道:「咱們暫且不談雲中燕,但你說的這位女俠,既然不是雲中燕,她是誰呢?」
羅浩威笑道:「她就是你要找尋的人,也就是我的師父了。」
耿電驚異之極,說道:「你是說楊雁聲的女兒?她怎能是你的師父?」
羅浩威道:「不是正式叩頭拜師的師父,她只是代師傳技,我的五虎斷門刀法就是跟她學的,她當然不肯以師父自居,但在我的心目中,我是把她當作良師兼益友的。」
耿電聽他詳細說了楊浣青到他家中傳他刀法的經過,說道:「她今年是不是剛滿二十歲?」羅浩威道:「不錯。你怎麼知道?」耿電說道:「我在四歲的時候離開楊家,聽我媽說,當時楊嬸嬸正是有孕在身。算來我是應該比她長五個年頭。」
羅浩威笑道:「這麼說令堂還未知道他是男是女的呢。你們將來見了面,說起來倒也很有趣。」
耿電一片茫然,說道:「是呀,我真是料想不到。」
耿電暗自思量:「聽他語氣,對這位楊姑娘佩服得五體投地,提到她的名字,臉上都不禁泛起笑意,他說楊姑娘是他的良師益友,嗯,這份友情,只怕也不是普通的友情了。楊姑娘在他家裡住了一個多月,朝夕相處,日久情生,由尊敬轉為愛慕,那也是尋常的事!」
羅浩威道:「耿兄,咱們只顧說話,可把打獵的事情忘了。你瞧——」耿兄說道:「瞧什麼?」羅浩威道:「這裡有個兔穴,俗語說狡兔三窟,這穴洞必定還有另外出口,你到後面留心察看,我在前面用煙熏它。」
耿電笑道:「羅兄,你倒是一位很有經驗的獵人。」羅浩威折了一束茅草,點燃了塞在洞口。耿電守在後面。尚未曾發現另外的出口,只見兩隻野兔已經從草叢裡鑽出來。耿電飛身一抓,抓著一隻野兔,一個鷂子翻撲將下去,迅如閃電的把第二隻野兔也抓著了。
羅浩威贊道:「耿兄,好俊的身手!」
耿電笑道:「這都是你的功勞,不是你用煙熏它出來,它這狡兔三窟,我如何能夠找著?」
羅浩威道:「這兩個人合捉狡兔的辦法就是那位楊姑娘教給我的。耿兄,你的輕功世上少有,但那位楊姑娘的輕功可也差不多比得上呢。我和她在北芒山捉過幾次野兔,每一次她也是像你現在這樣,手到拿來。」
耿電心亂如麻,勉強笑道:「她是武林天驕的徒弟,當然是每一種功夫都是出色當行的了。」口中說話,心裡卻在想道:「我娘雖然和她父母有過婚姻之約,但她當時還未出生,不同干正式父母之命,媒約之言,如何就可當真?何況時逢亂世,地隔南北,她的母親為女兒終身著想。又如何敢把這種渺茫的婚約認真、只怕這件事情,那位楊姑娘都還未曾知曉呢!」又再想道:「不管她是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羅大哥對她有情,我卻是知道的了,我又豈能橫刀奪愛?倘見著她,她不說我也不說,她若提起,我就當作是母親的一時戲言吧。」
羅浩威道:「耿兄,你在想些什麼?」耿電翟然一省,說道:「你聽,那邊似乎有什麼聲音?」羅浩威道:「不錯,我也聽見了,是有聲音。」
耿電本來是信口開河的,不料此時一靜下來,果然是隱隱聽得有金鐵交鳴之聲。耿電吃了一驚,說道:「莫非是有敵人來了。白二哥——」話猶未了,只聽得一聲長嘯,遠遠傳來,羅浩威叫道:「果然是白二哥的嘯聲,咱們快去!」
耿電忙向聲音的來處跑去,他的輕功比羅浩威高很多,不知不覺就把羅浩威甩在後面。
且說白堅武正在山澗之中取水,這條山澗本已水枯,干可見底的。下了一場雨,水位漲了許多,但也不過僅僅淹過膝頭而已,澗旁山泥崩瀉,泥濘不堪,難以立足,白堅武索性跳進澗中,用水囊盛水,澗中有些凸起的石頭,高出水面,站在石上,鞋襪也不會濕。
剛剛盛滿一皮袋水,忽聽得一聲口哨,茅草叢中鑽出四個黑衣漢子。這四個人正是白堅武的仇家。
白堅武深知這四個人都是獨門武功,莫說四人齊上,只是其中的老大一人,白堅武自付單打獨鬥也是打他不過。
白堅武這一驚非同小可,但他是個智計深沉的人,當下冷笑道:「好呀,冀北雙雄和陝中雙煞聯手,白某人今日可是非認栽不可了。你們以眾凌寡,傳出去了,不怕江湖笑話么?」
為首的黑衣人冷笑道:「你上來,我與你單打獨鬥。」
第二個說道:「你們不也是有四個人么?哼,哼,只要你的朋友不插手,我也不會要人幫忙。你不敢斗我的杜大哥,就來斗我吧。」
其它兩個黑衣人自知本領要比白堅武稍遜,但他們和白堅武的冤讎卻結得最深,兩人齊聲說道:「和你這樣的卑鄙小人講什麼規矩,我們陝中雙煞的規矩你是知道的,一個人,是我們陝中雙煞齊上,十個人,也是我們齊上!」
白堅武立即抓著這個話頭,冷笑說道:「你們兩人齊上也好,四個人齊上也好,對不住,我可信不過你們的話,好漢不吃眼前虧,請恕失陪!」
一聲「失陪」出口,白堅武從第一塊石頭跳到第二塊石頭,他並不上岸,而是在山澗之中,抓著可以立足的石頭,向下游逃跑。這樣要比涉水而快得多。
陝中雙煞在江湖上的身份比不上冀北雙雄,但他們報仇之心卻比翼北雙雄更急,一見白堅武要逃,兩人不約而同的便縱身一躍,跳上山澗,依樣畫葫蘆學白堅武的做法,腳點凸出水面的石頭,跑去追他。不料他們剛剛踏上第一塊石頭,忽地就腳底一滑,不由自己的落在水中。原來白堅武從這幾塊可以立足的石頭躍過,暗中運了內力,把石頭踩得鬆動了。雖然澗水不深,他們不至於變作落湯雞,但滿身濺滿污泥濁水,這份狼狽也是夠瞧的了。
為首的黑衣人喝道:「回來!」白堅武只道他是叫陝中雙煞回去,笑道:「對啦,你們還是回去的好,長命債,長命還。咱們誰欠誰的慢慢再算。」
他口中說話,身形一起,又向前面的石頭跳去,腳未落地,一支飛鏢迎面打來,白堅武人在空中,連忙挽了一個劍花,強扭腰軀,一個鷂子翻身,落在水中。
只聽得「錚」的一聲,那支飛鏢就插在他本想要落足的那塊石頭,水面上濺起,點點火花。白堅武吃了一驚,心道:「幸好我見機得早,否則可就是送上去給這支鏢打著膝蓋了!」當下破口大罵:「在你們號稱什麼冀北雙雄,暗器傷人,算那門子好漢。」他給暗器迫落水中,雖然沒有剛才那兩個人這樣狼狽,亦是滿身濺滿了污泥濁水。陝中雙煞哈哈笑道:「大哥打得好!」
話猶未了,只聽得嗚鳴聲響,前面兩支飛鏢,左面兩支甩手箭相繼而來,把他迫得向右方閃避。但那四件暗器,卻並沒打到他的身上,他舞劍防身,飛鏢飛箭卻在離身尺許之外落下。那為首的黑衣人又是大聲喝道:「回來!」
以冀北雙雄的腕力,他們所發的暗器決不會連這樣短的距離也打不到的。白堅武這才知道他們是要迫他上岸。
山澗里不比樹林,四面八方都是毫無掩蔽的,白堅武只好向岸上逃跑,發出了一聲長嘯,心裡想道:「只要我能夠支持片刻,大哥他們來了,就不怕了。」
陝中雙煞早已在他上岸之處等待,說道:「大哥,讓我們先上!」
白堅武一招「夜戰八方」的劍法向前開路,喝道:「你們說過的話可得算數!」架住陝中雙煞的刀,雙刀力重,他剛剛跳上岸來,禁不住身軀一震,雙足陷入爛泥之中。
為首的那黑衣人冷冷說道:「我說過的話當然算數,你打得過他們,我就放你過去。你不願和他們打,和我單打獨鬥也成。」
白堅武深知這黑衣人的厲害,寧可以一敵二斗陝中雙煞,勝干冒險斗他。當下更不打活,揮劍便即進招。由於他一上岸便泥足深陷,陝中雙煞佔了地利,快刀急攻,殺得他手忙腳亂。
白堅武越斗越是吃驚,原來陝中雙煞練成了一套刀法,一個用左手刀,一個用右手刀,此攻彼守,彼守此攻,雙刀合壁,配合得天衣無縫。白堅武即使沒失地利,只怕也不是他們對手。
陝中雙煞縱聲大笑,說道:「虧你號稱什麼青龍幫的四大金剛,我看你連一條水蛇也不配,只配做一條小小的泥鰍!」
話猶未了,忽聽得一聲冷峭的聲音說道:「大吠老虎,蝦戲蚊龍。青龍幫的好漢才不和你們這兩條癩皮狗一般見識!」聲音初聲之時,似乎距離還在很遠,陡然問就變得利針刺耳一般,刺得陝中雙煞的耳膜隱隱作痛。陝中雙煞大吃一驚,回頭一望,只見一條人影已是穿出樹林。當真是聲到人到,快得難以形容!
為首的那黑衣人喝道:「來的是楊守義嗎?」他只道來人武功如此之高,想必是「四大金剛」中的「老大」楊守義了,於是迎上前去,抱拳一揖,用的卻是「童子拜觀音」的招數,他因為楊守義在江湖上是:頗有身份的人物,聲譽又好,是以不能不表示幾分敬意。不過他這一招表面看來乃是行禮,實際卻是攔阻對方。
「蓬」的一聲,雙掌相交,那人凝身止步,黑衣人也是連晃兩晃,這時黑衣人才看清楚了,來人不過是二十多歲的少年。
黑衣人面紅耳赤,說道:「你是羅浩威還是王鵬運?」心中暗暗驚異,「難道青龍幫中的老三老四也有這樣的功夫?」
耿電見白堅武形勢危急,攔住他的這個人武功又高,無暇和對方多說,喝道:「誰與你套交情,滾開!」雙掌左右一分,掌劈中宮,便要硬闖過去。
黑衣人縱聲笑道:「杜某人縱橫江湖數十年,楊守義見了我也不敢放肆,你這小子居然膽敢無禮!」
轉眼間雙方已是閃電般交了十數招,耿電著著搶攻,但那人掌力沉雄,雖然沒有他快,卻似銅牆鐵壁一般堵在耿電面前。耿電和他交手十多招,只能夠迫使他退後三步,依然闖不過去。
耿電暗暗吃驚:「白二哥的仇家怎的這樣厲害!」殊不知他固然吃驚,對方比他吃驚更甚!
這個姓杜的黑衣人和另一個姓廉的黑衣人合稱「冀北雙雄」,縱橫江湖數十年,罕遇對手,除了有一次和著名的遊俠「笑傲乾坤,』華谷涵交手,是兩人聯手之外,從來都是單打獨鬥的。姓康的那黑衣人初時是袖手旁觀,越看越是吃驚,心裡想道:「大哥若是給一個後生小子打敗,我們冀北雙雄還能在江湖上叫響字型大小嗎?」當下殺機陡起,想道:「趁楊守義等人未曾來到之前,我且殺了他滅口!」他料想白堅武即將喪命在陝中雙煞手下,只要殺了耿電,就沒有人知道他們冀北雙雄曾經以大欺小,以眾凌寡了。
殺機一起,那姓康的黑衣人邁步向前,冷冷說道:「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這小子既然如此無禮,膽敢輕視我冀北雙雄,我可也不能和你講什麼江湖規矩了!」
耿電冷笑道:「很好,你們就併肩子上吧,我倒要看你們是英雄還是狗熊!」
說話之間,左手已是抽出摺扇,姓康的一爪抓來,耿電的扇頭就向他的脈門點去。
那姓康的「嘿」的一聲說道:「好快!」倏的變招,駢指如戟,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你會點穴,難道我就不會么?」
姓社那漢子呼呼拍出兩掌,掌風激蕩,扇頭微歪,說時遲,那時快,姓康那漢子已是堪堪點到耿電小腹的「地藏穴」。
雖說對方是兩人合力,那姓康的才能避開耿電的獨門點穴手法,但耿電號稱「閃電手」,扇頭只是微歪,就點他不著,他的這份身手也確實不同凡響了。
兔起鶻落,雙方交換數招,耿電以一敵二,畢竟難免落在下風,他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見白堅武給陝得雙煞攻的手忙腳亂,泥足深陷,跳躍不靈,要跑也跑不掉,眼看就有性命之憂,不由得大為著急。
高手搏鬥,那容得稍有分心?只聽得「卜」的一聲響,耿電手中的摺扇給那姓康的漢子雙指彈個正中,脫手飛出。
耿電喝道:「好,我和你們拼了!」雙掌齊出,左掌向右一圈,右掌向左一圈,合成一道圓弧,好像是並沒著力,絲毫不帶風聲,但那股掌力卻似排山倒海般的向那兩個黑衣人涌去!
只聽得「登、登,登!」幾聲響,耿電和那兩個黑衣人都是各自退後三尺!耿電只覺胸中氣血翻湧,五臟六腑都好似要翻轉過來!
杜、廉兩人也不好受,姓康的那人功力較弱,只覺眼前金墾亂冒。好一會兒視力才能復原,不禁心頭大駭。
原來他們二人合力還是比耿電較勝一籌,不過這姓康的並不知道耿電吃的虧比他更大,卻是不禁有點怯意了。
殊不知他固然吃驚,他的大哥,那姓杜的漢子比他吃驚更甚。
不過姓杜的這人並不僅僅是吃驚耿電這股沉雄的掌力,更吃驚是他使出的一招「大衍八式」。
他定了定神,就在姓康這漢子剛要再度撲上的時候,連忙喝道:「且慢」
姓康這漢子怔了一怔,說道:「大哥,怎麼?難道你要放過這小子嗎?咱們不見得會輸給他啊!」
姓社那黑衣人沉聲說道:「問清楚了再打!」立即回過頭來便向耿電問道:「請問你是姓桑還是覆姓公孫?」說話客氣了許多。
耿電聽見他這麼發問,倒是不覺怔了一怔,說道:「姓桑的和姓公孫的我和他們都沾不上邊,你要攀親論故,那可是找錯人了!」
姓社那黑衣人道:「啊,那你一定是姓耿的了。江南大俠耿照是你的什麼人?」
原來耿電剛才使的那招掌法乃是「大衍八式」中的一招,「大衍八式」是武林前輩桑見田的家傳武功,桑見田並無兒子,只有兩個女兒。兩個女兒前後都嫁給一個名叫公孫奇的人。武林中不是十分知道底細的人,只道桑家的兩個女兒都嫁給了公孫奇,桑家的「大衍八式」也是必定從此易姓了。
桑家的「大衍八式」本是不傳外姓的,但耿電的父親耿照卻因一個偶然的機會,桑家的二小姐桑青虹,為了救他性命,事先不和他說明原委,騙他學了這「大衍八式」。這件事江湖上更上少人知道。甚至耿電也不知道這「大衍八式」原出桑家,他爹爹怎樣學來的,他可就不知道了。(按:耿照和桑家的關係,事詳拙著「狂俠&;天驕&;魔女」。)
如今桑見田的大女兒和公孫奇都已死了,世上會使大衍八式只有耿照父子和桑青虹母子四人而已。(公孫奇本人不會大衍八式,桑青虹由於內功造詣不深,大衍八式會而不精,她的兒子公孫噗還是由耿照代她傳授的。不過公孫噗比耿電年長,耿電回到江南之後,公孫璞早已離開耿家了。
奇怪的是姓社的黑衣人並不知道大衍八式在桑家子侄之中已是失傳,而公孫奇這一家也並非人人都會。(所以他才先問耿電是姓桑還是覆姓公孫。)但卻知道耿電的父親練成了桑家的獨門武功。
好在耿電對大衍八式的來歷也不怎麼清楚,他奇怪的只是這黑衣人何以會看出他使的是大衍八式,而且斷定他是姓耿無疑。「難道他和我爹爹是相識的么?」耿電心想。
不過敵意雖然未消,對方說到他的父親,口口聲聲稱為「江南大俠」顯然卻是十分尊敬,俗語說禮尚往來,耿電也不能客氣幾分了,當下說道:「不敢,你說的『江南大俠』正是家父!」
那姓杜的黑衣人「啊呀」一聲叫了起來:「原來是耿公子,當真是冒犯了!」說話越發客氣了。但接著卻「唉」了一聲嘆起氣來,說道:「可惜,可惜!」
耿電莫名其妙,說道:「可惜什麼?」
那姓杜的黑衣人道:「令尊是武林中人所敬仰的大俠,你卻怎地結交這等卑鄙小人?」
白堅武叫道:「耿公子休聽他們胡說八道!」陝中雙煞怒道:「你做過的事情還想抵賴!」雙刀急攻,「嗤」的一聲白堅武的衣袖給刀鋒劃破。左臂上割開了一道三寸多長的傷口,幸而沒有傷著骨頭。
耿電說道:「請你叫那兩位朋友暫且住手!」那姓杜的黑衣人道:「好,兩位賢弟暫且別下殺手,聽耿公子有何話說?」
「別下殺手」和「住手」大不相同,陝中雙煞哼了一聲,說道:「看在大哥份上,遲些再收拾你。」雙刀霍霍,刀光仍是圈庄白堅武身形。不過兇狠的殺手沒使出來,白堅武暫時倒是沒有性命之憂了。
耿電說道:「白二哥做過什麼事情,你們說他卑鄙?」
那姓杜的黑衣人道:「此事我也羞於出口,我先問你,你是怎地和他結交的?」
耿電說道:「他是青龍幫的四大金剛之一,你們不是已經知道了么?」
那姓康的黑衣人道:「青龍幫又怎麼樣?」
耿電詫道:「青龍幫的龍幫主你們知不知道?」
那姓社的黑衣人淡淡說道:「聽說過龍滄波這個名字。」
耿電說道:「你們既然知道龍滄波,難道不知道青龍幫是幹什麼的嗎?」
那姓康的黑衣人道:「不知道!」
青龍幫是秘密抗金的一個幫會,不過江湖上的俠義道卻是很多人知道的。耿電心裡想道:「看來他們和龍叔叔沒甚交情,和俠義道大概也沒甚麼來往。」本來這個秘密耿電是不該對外人吐露的,但他見這姓杜的對他父親甚為尊敬,而且倘若不對他們說明,白堅武只怕難免性命之憂。
耿電想了一想,決定自己擔當關係,把真相抖露出來,說道:「龍滄波是我爹爹的老朋友,在採石礬之戰,曾經立過大功的。他創立這個青龍幫,也正是我爹爹叫他這樣做的。青龍幫一成立,白二哥便即參加,一直是龍幫主的得力助手!」
那姓杜的黑衣人怔了一怔,說道:「此話當真?」
耿電說道:「我豈能用我爹爹的名義騙你!」
姓杜的黑衣人嘆了口氣,說道:「看在耿公子和龍幫主的面上,兩位賢弟,讓這廝走吧!」
陝中雙煞齊聲叫道:「大哥,咱們的仇不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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