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我知道。」張嬤嬤慈愛的一笑,溫柔的揩去她臉上的淚,「你這孩子是什麼樣子,我還會不知道嗎?」
「我愛錢,我想賺錢,是為了給自己贖身,讓自己不再是仰人鼻息的奴,」她神情悲傷而沮喪,「我賺的每分錢,都是靠自己的勞力所得,絕沒占珍滿樓半點便宜。」
「張嬤嬤明白。」
「可是他不明白。」她語帶怨慰的說,「他怎麼能不明白?他應該知道我的為人,他……他應該都知道的……」
張嬤嬤輕嘆一聲,「許是一時誤會,你別難過了。」
「不,你沒看見他當時的表情……」她鼻頭一酸,眼淚又湧出。
想起封天鐸當時那冷漠的表情,她又傷心又憤怒。他是中邪卡陰了嗎?居然寧可相信白紀辰那樣的人,也不相信她是清白的。
說真的,她不怪李昭誣陷她,李昭家貧,一家五口都靠他在珍滿樓的薪水過活,他不敢得罪白紀辰,她能理解並諒解。
她不能接受的是,封天鐸對她的信任竟然如此薄弱。
「說不定過兩天,大少爺就會派人來把你叫回真德院了。」張嬤嬤安慰著她。
她秀眉一蹙,「我才不希罕回去,我就在這兒做到滿期,等時間一到,我就走。」
「別說氣話了。」張嬤嬤嘆了口氣,「大少爺肯定不是真的惱你,若他真要罰你,何不直接將你逐出封府,而要你回到這兒來?」
「那是因為封家付給趙家的錢還沒回收呀。」她悻悻然的說,「我還要做四年多才滿期,現在叫我滾,豈不虧大了?」
張嬤嬤望著她,欲言又止。
「行了,別想那麼多,早點歇著吧。」最後她拍拍趙海兒的肩,再摸摸她的頭,然後走了出去。
很快的,趙海兒已經回來月余了。
這日歇息后,張嬤嬤來到她房裡,送了個玉鐲子給她。
「張嬤嬤,為什麼要送我這個?」她不解的問。
張嬤嬤一笑,「忘了今天是你的生辰?你滿十六了。」
她一怔。對呀,今天是趙海兒的生日,今年她太過煩心,壓根不記得了。
「張嬤嬤,讓你破費了。」對於張嬤嬤的疼愛及關心,她十分感激。
「是我跟周嬤嬤一起買的,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花不了幾個錢。」
自她被趕回來后,偌大的雜院里除了張嬤嬤跟周嬤嬤還待她好,其它人都對她十分冷淡,兩位嬤嬤給她的溫暖,是她目前唯一能擁抱的小小幸福。
「來,我幫你戴上。」張嬤嬤說著,幫她將玉鐲子套到她手腕上。
「謝謝張嬤嬤。」她眼角泛著淚光。
「小事情。」張嬤嬤摸摸她的臉頰,笑著說,「早點歇著吧。」
送走張嬤嬤,趙海兒關上房門,回到床邊坐下,端詳著腕上的手鐲。
十六歲了。她還記得封天鐸說過等她十六歲就納她為妾,言猶在耳,卻人事已非。
老實說,她真沒想到自己能被這事絆這麼久。她以為自己頂多氣個幾天、難過個幾天,咒罵個幾天,然後一切就成為過去,卻沒料到這事兒緊緊的抓著她的心,怎麼都不放。
喜歡上一個人是多麼危險的事呀,就像將一把鋒利的刀子交給對方,卻不知道對方是拿著那刀削蘋果給你吃,還是將那刀刺進你的胸口。
而今,她覺得封天鐸給了她一刀,死不了,但很痛。
想著過去在真德院跟他相處時的點點滴滴,難過的很甜蜜,歡樂的卻又帶了苦澀,這是多麼矛盾的心情,多麼複雜的感受……而只有真的動了心,才能領悟其中的掙扎。
曾經,他不惜一切都要維護她,而今,他卻又只憑他人片面之詞將她棄如敝屣。
躺在床上,她閉上眼睛,淚水卻滑落。她知道明天還有活兒要做,她知道她得忘了這些事,她知道……
趙海兒睡得不安穩,一直迷迷糊糊的,有幾次失去意識了,卻又突然醒來,她覺得懊惱極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翻過了身——
她赫然發現床邊坐了個人,還沒來得及反應,一隻大手已輕輕的搗住她的嘴。
「是我。」
聽見那聲音,她心頭一震,然後劇烈的顫抖起來。怎麼可能?怎麼會?
「我把手移開,別出聲。」說著,那手離開了她的嘴。
她飛快的坐了起來,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領。「你怎麼進來的?!」
「你只想著我怎麼進來,不管我為何進來?」
幽微的光線下,她看見了他的輪廓。她不怕,因為她知道他是誰。
她用力的扯著他的衣領,心情複雜得像是五顏六色的水彩混在一起,完全搞不清楚是什麼。
但她知道自己驚訝疑惑,氣憤又激動,她胸口還湧上一股說不上來的雀躍及歡喜。
微弱的光線下,封天鐸深刻的五官映入她的眼帘,只見他凝視著她,唇角漾著淡淡的、似有若無的笑意。
突然,一股心酸席捲了她。
「你滿十六歲了,生辰快樂。」封天鐸的聲線低沉而帶著磁性。
聽著,她忍不住淚如雨下,「你這是做什麼?」她一手抓著他的領口,一手捂著嘴巴,以防自己哭出聲音來。
這時,封天鐸自腰間拿出一條銀手煉,上頭串了幾顆琉璃珠子跟玉珠,優雅奪目。
「手。」他說。
她本想不從,卻不知為何乖乖的伸出已經戴著玉鐲子的左手。
他微頓,「誰送的?」
「張嬤嬤跟周嬤嬤。」
「嗯。」他淡淡一笑,「把另一隻手伸出來。」
她放下左手,伸出了右手,然後他替她將銀手練戴上。
「喜歡嗎?」
她看著,想也不想的道:「喜歡。」
一回答了他的問題,她突然回過神,又抓著他的衣領氣憤的問:「你怎麼進來的?」
「只要一把鐵尺便能移開門閂。」他說。
她語帶審問,「你常這樣進到姑娘的房裡嗎?」
「天地良心,除了你,我只這麼進過白紀辰的房裡。」
「欸?」她一怔,驚疑的低呼,「你這樣進過白紀辰的房?你進他房間做什麼?」實在有夠詭異的。
他直視著她,撇唇一笑,「替你報仇。」
「咦?」她秀眉一擰,神情困惑,「替我報仇?」
「嗯。」他頷首,「他掐你脖子,我就掐他脖子。」
她呆住,怔怔的望著他。
「他掐你脖子的隔天,我趁他喝得爛醉,進他房裡掐了他的脖子。」提起那件事,封天鐸因為得意而笑了,「他到現在還以為是作惡夢吧。」
這事,他從沒說過,如今要不是他提,她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最終還是忍不住去替她出了一口氣。
但,現在不是感動的時候。
她完全無法諒解他不相信她,將她趕走,更無法理解在經過一個多月不見面、不互相探詢,彷佛兩人老死都不會再往來的狀況之後,他為何在她十六歲生日這天趁夜亂入。
「你給我說清楚。」她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氣呼呼的道:「你到底想怎樣?」
「我是來祝你生辰快樂的。」
「為什麼?你不是趕我走嗎?不是說我愛錢愛到沒人格嗎?」她氣怒的瞪著他,「說珍滿樓的帳目不尋常的是你,你怎麼能相信是我偷東西?」
他氣定神閑,臉上還帶著淡淡的、平靜的笑意。「你能先鬆手嗎?我快不能喘氣了……」
為免自己一時激動把他掐死,趙海兒微微的鬆開了手,可還是氣憤的揪著他的衣領,「你那天是中邪了?」
她的說法教他忍俊不住的一笑,「我沒中邪,那只是為了引蛇出洞。」
「欸?」她一愣,困惑的看著他。
「你說張師傅跟大友記叫了五箱貨,可白紀辰卻堅持只有三箱,還因此掐傷你,對吧?」
「嗯。」她點頭。
「那一個月的賬本,記錄著跟大友記叫了五箱貨。」他說。
她:怔,但旋即明白了。「你是說……」
「我找到了耗子偷錢的模式,於是跟大友記等商家情商,請他們將賬本借給我一一比對,果然……」
「果然?」
「做帳的人,每個月都在進貨跟出帳間做手腳,也就是實際進貨數字,跟出帳的數目不符。」
她一聽,懂了。「你是說做帳的人從中偷取差額?」
「沒錯。」封天鐸摸摸她的頭,「你倒聰明。」
她翻了個白眼。他都說到這樣了,她還不懂嗎?
「那你應該已經知道誰是耗子了吧?」
他點頭,「這些有問題的帳目都出現在白紀辰做帳的時候,可見便是他趁職務之便偷雞摸狗,你那日質疑他,他擔心東窗事發才惱羞成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