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忍一忍……我就不是處子了……」望著那個僵硬的背景,辛追雪艱難的繼續說道。
「瞧,夫人有腦子多了。」聽辛追雪這麼說,一旁的徐嬸又忍不住開口。
「那可不是。」小娟當然也忍不住附和。
「你這婆娘腦子是長洞了嗎?」假裝沒聽見徐嬸與小娟的氣人點評,相起雲暴吼一聲。
「要不……我還能找誰?」不明白為什麼相起雲會這樣生氣,辛追雪喃喃說。
是啊,不找他,她還能找誰?他是她的夫君,不是嗎?
「就是。早先說他蠢,還真是一點沒說錯。」聽到這裡,徐嬸一副再聽不下去似地,拚命搖著頭、嘆著氣。
「沒錯,自己的老婆不自己抱,難不成找別人抱去?」小娟則是再度恨鐵不成鋼般的發出義憤之聲。
「你是有情人的,老子不抱有情人的女人!」背著辛追雪,相起雲又吼一聲。
「可我現在……是你的妻……夫妻圓房,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雖對於相起雲一次又一次的回絕,辛追雪的心有些受傷,但腦子已漸漸混沌的她,只能將浮上腦際的話直接說出來。
「唉,這麼明事理的老婆,這年頭哪裡找去啊?」聽著辛追雪發自肺腑的心語,徐嬸都想舉起手來拭淚了。
「你說得輕巧,萬一你哪天想起過去的事,又給老子尋死覓——」
「我會寫份切結書……說我是自願的……更何況,我也有可能……永遠想不起來啊……唔……」
「這小相公也真是,也不瞧瞧夫人都難過成什麼樣了,還凈說些廢——」相起雲的發言令小娟愈發不滿。
「你們幾個全給老子滾出內院!」
當辛追雪嗓音中的痛意愈來愈濃重,相起雲終於猛地一轉身,緊盯著躺在榻上小臉嫣紅、身子縮成球似的辛追雪,然後在李叔三人快速退出房、緊緊關好門后眯眼望著她,「你可考慮清楚了?」
「嗯……」
「無論老子用什麼方式強了你,你都不許給老子哭鬧!」
「好……」
「好個屁!」
隨著最後一聲暴吼,屋內的燈火滅了,更再無話聲,有的只是徹夜的輕喘與嬌啼……
究竟相起雲是怎麼「強」了自己,而自己又究竟有沒有哭鬧,辛追雪完全不記得了。
她只知道,渾身酸疼地在榻上整整躺了三天三夜,終於可以下床的她去依然賴在榻上,因為她還沒決定好,下榻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先去向相起雲道歉,懺悔自己竟在意識不清中,要求他做他不願做的事,還是先去探查一下小相公即將第五度納妾的消息究竟從何而來,是真是偽。
她不明白為什麼這兩個問題會這樣困擾她,讓她始終拿不定主意,但未待她想出個所以然,另一件事卻一舉解決了她的難題,同時卻又給了她一個更大的難題——
太后,殯天了。
皇帝事母至孝,因此太后殯天後,立即下令國喪期間,民間禁止一切婚喪嫁娶,此外,三個月孝期內,樂坊妓院等娛樂場所一律停止營業,紅、紫色更不許出現在街頭上,〈小報〉與〈聞報〉也得暫時休刊,並且,整座城裡禁衛軍四處可見,就連號稱「不是副提刑使」的副提刑使相起雲都難得歸家。
太后殯天雖是大事,但再大,對辛追雪個人而言,也大不過她迫切必須面對的窘境——
皇上下旨,太后出殯當日,京城內七品以上官員須攜眷前往宮中拜祭,並於宮外跪送,違者斬。
這就表示,就算再不願在世人眼前出現,被人像妖物般盯著不放,身為五品官相起雲正妻的她,到時也不得不換上孝服,與他一同前去跪祭。
閻爺啊,皇上、皇族、文武百官加上他們的眷屬,還有「她」恐怖的地下情人,她,怎麼做得到哪……
但做不到也得做,畢竟她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大、小相公的人頭落地啊!
正因為此,辛追雪根本沒空管其他事,只能夜夜在徐嬸與小娟的督促下,勤加練習如何用眼神與肢體動作,表現出眼高於頂、自視甚高的大小姐傲氣,因為在這樣的場合中,她是絕不可能被允許配戴面紗的。
是否要以過去的「辛追雪」出現,辛追雪在道出「她」的地下情人極可能便是那兩樁殺人案的幕後指使者之時,與露出一副早知道表情的徐嬸及小娟,確實有過一番討論。
畢竟「她」的恐怖地下情人若知曉她還在人世,極可能會讓她位列他下一回暗殺名單的首位。但問題是,就算她對外宣稱失憶,也不見得能取信於人,所以不如索性咬牙豁出去,來個引蛇出洞,順帶杜絕相起雲「殺妻后請人易容頂替」的有可能新一波京城怪談。
「只要不開口,差不多有九成像了……夫人,記住,秘訣只有一句話——不做任何多餘動作,全程當個下巴微微抬起,永遠不正眼看人的面癱!」望著坐在鏡前,一身白孝服,小臉幾乎僵硬的辛追雪,徐嬸做著行前的最後叮嚀。
「真的像嗎?」雖徐嬸說差不多了,辛追雪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傾頭問道。
「夫人,不許看我,不許打哈欠,更不許發抖。」
「哦,好。」不看徐嬸、不打哈欠都容易,但不許發抖對她來說就真有些難了,畢竟一想到今天這場合會有那樣多人……
「算了,還好今兒個天寒,你因身子虛,以致冷得不停發抖,這理由應該勉強矇混得過去。」
望著辛追雪雖穿著一身厚白襖,小小身子卻依然止不住微微抖動的模樣,眼見時辰差不多了,徐嬸也只能認命地嘆口氣,「好,就這樣吧,一會兒小相公就會來接您。記住,就算見著他,也不許有表情,更不許臉紅!」
「嗯……」
不太明白徐嬸為何要特地追加那名「臉紅」,但在聽到「小相公」三字時心跳突然漏了一拍的辛追雪連忙模糊應聲,然後在屋裡只剩自己,小臉莫名微熱時,依然靜靜坐著不動,努力揣摩著那股屬於「辛追雪」的冷、傲、寒。
不知究竟過了多久,當房門又被打開,辛追雪耳畔傳來的自是相起雲不耐煩的低沉嗓音,「磨蹭完沒?準備好就走了,蠢婆——」
相起雲的嗓音斷了,因為此刻他竟有種錯覺,覺得坐在他屋裡的這名傲然女子是「辛追雪」,那個從不正眼看他的女人!
當相起雲的嗓音斷在空中,且半天沒接回,辛追雪不禁納悶他是為了何事走神,但因聽從徐嬸「動也不動、望也不望」的指示,所以她連瞄也不敢瞄向他。
那陣古怪的靜默持續了多長時間,辛追雪不知曉,她只知道當耳畔終於響起一聲冷之又冷的「走」,她的四肢已有些僵硬了。但她還是努力冷模冷樣地跟在他身後走出內府,再走出外府,而後上了馬車。
馬車行進間,相起雲沒有說話,辛追雪也不敢開口,只是背桿挺直、目望遠方地繼續扮演著「辛追雪」。
明知身旁這微微發著抖的女人,應是努力扮演著第一人格「辛追雪」的第二人格,但不知為何,相起雲的心底驀地有些寒,因為經過他長時間觀察,這兩個人格間至今雖尚未出現任何相互影響的跡象,但由於這半年多來他實在太忙,忙得幾乎忘了去思考,若有一天,真正的「辛追雪」回來了……
在車內靜得連根針掉都聽得到的緊繃與凝重中,馬車來到了南宮門前,而此刻,南宮門外早已滿是車潮、人潮。
相起雲首先下了車,一臉不耐的在車旁等待著辛追雪,然後發現,當她才下馬車,就算再無知無覺的人,也可以感覺到四周那股倏地投射過來的異樣盯視有多迫人。
他望著她就像「辛追雪」一樣高傲地下了馬車,望著她就像「辛追雪」一樣,不望他、更不望眾人地漠然站在他身側;他望著她行禮如儀地隨他入宮祭奠,然後在望著她的眼眸中由頭到尾沒有一絲一毫他熟悉的傻氣時,撇過了眼,再不看她……
多想捉著他的衣角,但不行,絕對不行!
好不容易熬過百官祭奠,由宮內走出的辛追雪如同眾多家眷,靜靜跪在大道一旁、相起雲的身後。眾人雖全看似低眉斂目,不發一語,但她還是感覺得到那如箭般的銳利目光,不斷射向她的方向。
由於百姓禁出,所以此刻北宮門外的道路兩側全跪滿大小官員,辛追雪決定藉觀察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否則在她當場變成刺蝟前,恐怕會先發狂再昏厥。
下定決心后,她小心翼翼、不動聲色地微抬起眼,望向道路最前緣的一、二品高階官員區,果如她所料,除了邊咳嗽、邊被一旁其他官員家眷扶跪著的相初雲外,大多都是年高德劭的白髮老者。
大相公沒事吧?
這麼寒的天,非讓體弱的大相公跟這幫老太公出來這麼跪送,也真是難為他們了。皇上想盡最後孝道雖說是人之常情,但他有沒有想過,他的這片孝心,卻極有可能讓許多人再無法盡孝,甚或,必須用與他同樣的方式盡最後孝道……
在心裡嘆了口氣,辛追雪繼續望向斜對道的三、四品官員區,這區里中年人很多,但青年才俊也不少,且各個看起來都跟相起雲一樣,好像很久沒睡似的眼暈發黑。
與先前相比,這區官員雖一樣沒人開口,但許多人表情及肢體動作上表現出的如喪考妣、捶胸頓足的沉重悲痛,確實讓人大開眼界,並且,品階愈低的官員,「表演」得愈激動。
當個官員到底有什麼樂趣?成天睡不飽不說,還得時不時的我斗你、你斗我,斗個天昏地暗就算了,特殊情況時還得加碼演出,說真格的,他們累不累她不知曉,但她在旁邊看著都覺得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