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雖不知她究竟是醒是睡,但他從不曾想過,有一天他會讓她只聽到他的聲音便瑟縮,只接觸到他的指尖便全身顫抖,甚至……害怕到不敢醒來!

原來他真的成為名副其實的鬼見愁了,竟讓這世上唯一一個曾那樣依賴著他的女人都怕了他……

在如萬針齊刺般的痛意中,相起雲緩緩收回手,咬牙站起身,高大的身軀如同一棵被颶風狂掃的深根老樹般輕晃著。

也罷……反正一開始就是這樣,一切不過是回到最初罷了。

她對他的依賴,或許根本就不是如同他對她的愛戀,只是由沉沉昏睡中蘇醒,卻發現世間一切對她來說是那樣陌生,恍若在大海中載浮載沉的她,發現手邊有一根浮木,自然會隨手抓住。

更何況,在萬千人海中,比他優秀的男子有千千萬,依她的條件,若她走出小相公府,這世間願寵愛她的優秀男子絕對如天上繁星數不勝數。若非她恰巧醒在他府中,他這惡名昭彰,愛罵人,脾氣從來沒好過,起床氣更恐怖得跟鬼一樣的惡男子,恐怕走在路上,她也會與「她」一樣,連望都不願望上一眼。

如今,他確實連看、連碰,都無法了……

心痛得幾乎炸裂開來,相起雲僵硬地向門外走去。

事已至此,他能做與該做的,就是遠遠避開她,至少還給她一個不需再擔心受怕的環境,讓她的身與心緩緩復原,復原到她眼中沒有他,四周也不會有他,那個無喜無悲、無愛無傷的最初……

沒有人告訴辛追雪她小產的事,因為相起雲不準。

看著他說「不準」的神情,李叔他們沒有一個忍得下心開口說「不」。

所以他們只告訴辛追雪,相起雲沒事,她卻大大傷了元氣,必須休息,好好的休息。

辛追雪聽了乖乖點點頭,因為他們的神情讓她不忍說「不要」。

雖明白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也不忍讓徐嬸他們擔憂,但令辛追雪格外難受的是,自她清醒過來,她就再沒有見過相起雲。

他不僅從沒來看過她,更連小相公府都不回了。

她一直告訴自己,他一定是在為大相公之事奔波,才會忙得沒空回府;但她的心裡又其實明白,不是這樣的,他定是不願見她才不回來,否則過往再忙,也一定會抽空回來的他,絕不會像這段時間一樣,連覺都不回來睡……

他還在生她的氣嗎?氣她不按照他的指示去喊徐嬸,讓徐嬸去找姑娘嗎?

他是不是其實根本就不想抱她,更看穿了她的小小自私行徑,才會連家都不肯回?

辛追雪就這樣成天躺在榻上胡思亂想,當她終於被允許下榻,繼續她的<小報>線民工作,已是一個月後的事,而與她接頭的,是由戰場平安而歸的天王蓋地虎兄台。

「哪。」這夜,依例將包子遞給辛追雪,相起雲緩緩闔上眼。

只有在她完全不知他真實身份的此時,他才敢、才能靠近她方圓十尺的。

「謝謝。」接過那兩顆熱包子,辛追雪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能吃多慢就多慢,畢竟這短短的半柱香時間,是她唯一能與他接觸、且他還願與她說話的機會了。

這一個月來,她躺在榻上胡思亂想的唯一成果,就是她終於明白,這麼久以來,以<小報>接頭人身份跟她對話,甚至<小報>的發刊者兼主筆,就是相起雲。

也難怪他不想理會她,誰讓她這樣笨,笨得連這麼簡單的事實都要這麼久后才明白……

其實,讓辛追雪終於想通的起始,來自於相起雲身旁那股清新、爽朗氣場。

她原以為擁有那樣氣場的人很多,後來才發現,除了相家兩兄弟與天王蓋地虎兄,她根本不曾再遇上其他有這種氣場的人。

難道,天王蓋地虎兄與相家兄弟有血脈關係?一開始,她這麼想歪過,但經過回想,慢慢整理、分析他過去說話的語氣,他的動作,他出現的時機、他不出現的時機,以及偶然發現小相公府里一處專做摻雜了多種珍貴藥材的奇怪口味包子的偏僻廚房后,她才發現,他們根本就是同一人。

<小報>應該確實有線民,但她相信,他們的接頭工作絕不會像他們這樣定時定點,更不會吃包子。

想來,當初相起雲一定是惱她煩他睡覺,隨口胡審了一個借口想趕她走,她卻當真了,而清醒後有些自責的他,不忍揭穿她的傻,只好繼續陪她演下去。

想來,他早厭煩了這樣無聊的碰面,但又不得不來,才會最近出現時話都不說超過兩個字……

將最後一口包子塞入口中,辛追雪眼眶已有些微濕。

她已決定,今夜,她就會告訴他,她不當<小報>線民了。

她實在捨不得他在這樣忙碌又承受巨大壓力的緊張生活中,還要勉強抽空陪她玩這種無聊遊戲,更何況她再不想讓他更討厭她,嫌她笨,嫌她麻煩。

「那個……你是不是……喚過、喚過……」

儘管決定已下,但她還是很想、很想知道,他是不是曾喚過她「小雪」。

她模模糊糊記得,一個多月前,當她的意識仍在幻海中浮浮沉沉時,彷彿聽到有人喚她「小雪」。

乍聽這個昵稱,她下意識便一縮身,身子更是微微顫抖起來,因為過往相起雲只會叫她「婆娘」,而曾叫她「追雪」的,是章翰林!

但一會兒后她又發現,那嗓音雖沙啞,卻不屬於章翰林,反倒與相起雲極其相似。

是他在喚她嗎?什麼時候開始,他不再喚她「婆娘」,而是叫她「小雪」?

他喚她「小雪」的感覺好溫馨呢,她喜歡他這樣喚她,能再多喚一聲嗎……

只可惜,在迷迷糊糊中,她又睡去了。當她再度醒來,卻再沒等到有人喚她「小雪」,因為相起雲再不出現在她放眼所及之地……

「什——你留在這裡不許動,沒等到小娟絕對不許動!」

聽到辛追雪囁囁嚅嚅的嗓音,相起雲本要問她想說什麼,但當鼻尖聞到一陣古怪的氣味,耳中更聽到遠處竟來回閃動著衣衫飄動聲,他神色一凜,丟下一句話,身子立即像箭一樣衝出廟外。

廟外等待著他的,是奸計多次失敗后,章翰林布置的身背大量毒箭的殺手。

由於探知皇上有意順應民意,可能在這幾日下詔,讓相起雲以戰功換取大相公走出死牢,更聽聞皇上似有意讓相初雲以策論好好分析新舊法的利弊,自知在文章策論上完全不敵大相公的章翰林明白,大相公出死牢已是大勢所趨,擋也擋不了。但若想讓大相公無法完成策論,保住他身為新法第一人的位置卻還有一個法——殺死相起雲。

向來與相起雲兄弟情深的大相公,在失去小弟之後,必然會徹底崩潰。

儘管相起雲行蹤詭譎幾乎無法掌握,但與內場鷹爪有勾結的章翰林經過重金懸賞,並苦尋多時后,終於得到了一個情報——

雖不知究竟因為何事,但相起雲每隔三日,在深夜丑寅之際,便會悄然出現於東城城隍廟附近!

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了,章翰林在深思之後,咬牙請來殺手,於今夜埋伏於附近,就為了讓相起雲一擊斃命!

「他發現了,快追!」

「我射中他的肩膀了!」

「很好,繼續追!」

完全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聽著廟外此起彼落的飛箭聲與叫嚷聲,辛追雪用手捂著嘴動也不動,淚早瘋狂奔流而下!

又是她!都是她……

若不是要陪她玩這場蠢遊戲,向來行蹤飄忽、小心謹慎的他,怎可能會被人盯上,又怎可能身陷如此險境?

為什麼她就不能不扯他後腿,好好幫上他一回?為什麼只要她在他身旁,他總會發生不好的事?若她不是她,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夫人,快走!」

一直守在附近,收到暗號立即趕來的小娟,飛身至辛追雪的藏身處后,只丟下一句話就扛起她往相起雲逃逸的反方向奔去,無論身後傳來的飛箭發射聲與低語聲內容有多駭人,無論肩上哭泣聲如何令人痛徹心扉,都咬牙不回頭……

【第九章】

那夜,勉力脫逃的相起雲被小娟與李叔在城外一個密林深處的地穴中找著了,他雖一息尚存,卻連半條命都不算留住。

看到他身上的多重毒傷,連向來自負醫術的李叔都緊皺著眉,一語不發。

「徐嬸,能拿個勺跟鍋給我嗎?」

望著渾身是傷,在榻上昏迷了七天七夜的相起雲,同樣在榻旁坐了七天七夜,誰勸都不走的辛追雪啞聲說道。

雖不知辛追雪想做什麼,更擔憂她的身子,但徐嬸還是在心中長嘆看氣后,依言將勺跟鍋取來遞給她,然後看著她小心翼翼地輕敲一聲后,便望望榻上的相起雲,再輕敲一聲,又望望他。

「夫人……」明白辛追雪想做什麼,不僅李叔的眼眸紅了,徐嬸跟小娟更是淚水潰堤的不忍再看。

「他為什麼還不醒?他不是最怕吵的嗎?他應該要跳起來罵我笨婆娘的,不是嗎?是不是我敲得太小力了,他聽不到?還是……他知道是我敲的,所以才故意不醒?」

辛追雪先是自言自語著,而後突然像想通什麼事似的,搖搖晃晃站起身,顫抖著小手將鍋勺遞給身後的李叔。「李叔,你來敲……我、我保證會乖乖站在一旁悄悄的看……只要讓我看見他醒來,只要一眼,我馬上就走,一定不會被他發現的……」

望著辛追雪那恍若風中之燭、幾乎連站都站不住的瘦弱身形,再聽著她那痴心傻話,李叔等人心痛得幾乎不能自已。

「是的,夫人。」半晌后,李叔闔上眼咬住牙,伸手接過她手中的鍋勺,但在伸手之際,他卻瞬間將藏在手心裡的五針齊發,小娟則在辛追雪身子一軟之時立即抱起她,將她放置至一旁的小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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