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詫見殘脂逃黑獄 變來解藥戲魔頭
「卜」的一聲響,那件東西正好落在金逐流的腳邊。金逐流拾起來一看,只見是一個五寸來長的小盒子,是黃楊木造的,反過來一看,光滑的底面寫有兩個紅字:解藥!盒子未曾打開,一縷淡淡的似是脂粉的香氣已是透了出來。
全逐流驚疑不定,把盒子拿到光亮的地方,打開來一看,裡面是一顆碧綠色的藥丸,盒底一抹殷紅。金逐流用指甲颳了一點殘漬,仔細辨認,原來乃是胭脂。金逐流方始明白,這是女人用的胭脂盒子,盒子上那兩個紅字就是用盒子里的胭脂寫的,想必剛才那個人在倉猝間找不到筆墨,因此匆匆忙忙的就蘸了胭脂寫字了。
「難道這就是酥骨散的解藥?解藥卻何故裝在胭脂盒裡?」這件突如其來的事情太過離奇,金逐流怎也猜想不透。拋這盒子進來的那個人,是男人還是女人,他剛才也沒有看得清楚。
按說倘若是酥骨散的解藥,那隻能就是文道庄才會有的了。文道庄當然是不會把解藥拋給他的。那麼是這個人偷來的了?可是他既然有心來贈解藥,卻又何以不肯露面相見?
疑團塞閥,百思莫解。但別的疑問不解也還罷了,最緊要的一點卻是必須判斷準確的:這解藥是真是假?
時間不容許金逐流仔細推敲,他想了一想,心道:「即使是毒藥,最多不過一死而已。反正我現在功力已失,也是難以逃出魔窟的了,何況那人若要害我,也無須使用毒藥。」於是決意冒險一試,便耙那顆藥丸吞了下去。不過片刻,只覺一縷熱氣從丹田升起,金逐流喜出望外,知道了果然是解藥,當下金逐流再接他父親所教的吐納方法,運氣三轉,試了一試,功力雖然未曾完全恢復,亦已恢復了七八成了。
石窟的鐵門早已給那看守打開,金逐流此時的功力又已恢復,本來他可以逃走的,但他卻不願就這麼樣的逃走。他要報文道庄的一掌之仇,他也要取回那塊玄鐵。
金逐流並不是一個魯莽的人,當然他也明白自己現在的處境——他現在是陷身魔窟,孤掌難鳴。但是他卻想到了一個巧妙的主意。
文勝中已經被他點了穴道,是可以任憑他擺布的了。不過他卻並不想把文勝中作為人質,這個辦法他認為還是笨拙了些。金逐流想到了一個可以說是十分惡作劇的主意。
金逐流把文勝中翻了個身,讓他臉朝天的躺著,笑道:「多謝你來探我,我應當好好的招待招待你才行。」說罷,脫下鞋子,在腳板底搓了幾搓,搓出幾團彈丸般大小的泥垢,把文勝中下巴一捏,文勝中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張了開來。
金逐流就把那幾丸泥垢都塞進了他的嘴巴。金逐流是從水底撈起來的。污泥濁水都未洗滌,從那腳板底搓出來的泥丸,其腥臭可想而知!文勝中給點了穴道,動彈不得,但味覺卻是並未消失的。腥臭的氣味沖得他五臟六腑全造了反,喉頭咯咯作響,想吐又吐不出來。
金逐流笑道:「味道怎樣,比得上封家的佳肴美酒吧?」邊說邊剝下了文勝中的衣裳,和文勝中換了穿著,又笑道:「這是你的拿手好戲,我記得你是曾經這樣捉弄過秦元浩的。我如今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可不要生氣。」
金逐流炮製了文勝中,回過來再炮製那個看守。這看守本來是臉朝天的躺著的,金逐流把他翻轉過來,讓他背脊朝天,笑道:「你不必害怕,我踢你一腳,包你舒服得多!」說罷一腳朝他屁股踢去,這看守本來是給點了麻穴和啞穴的,給他一踢,卻「啊呀」一聲,叫得出來了。原來這個看守正是踢過金逐流屁股的那個看守,不過,如今金逐流踢他屁股,卻不是完全為了報仇,而是給他解穴的。
金逐流這一腳氣力不小,這看守的穴道雖然解了,卻是麻辣辣的好不難受。金逐流一把將他提了過來,在他耳邊沉聲喝道:「不許叫嚷,老老實實聽我的話,否則我就要加上利息了!」
這看守強忍辣痛,心裡十分害怕,想道:「這小魔頭不知還有什麼狠毒的手段?我落在他的手裡,沒奈何,只好聽他的話了。」於是不敢作聲,點了點頭。
金逐流和他手挽著手,說道:「往前帶路吧!」這看守嚇了一跳,低聲說道:「你要我帶你逃走?這是千萬不行的,里裡外外有七八重看守呢!出口之處,還有機關陷阱,連我也不知道:「
金逐流道:「誰說我要你逃走?我要找你的舵主算帳!」看守又是一驚,說道:「小祖宗,你別害我,我給你磕頭!」金逐流道:「你別慌,我只是要你帶我到他的住所外面,不必你進去。」
看守還是猶疑,金逐流冷笑道:「你只怕你的舵主的刑罰,就不怕我不成?告訴你,你的舵主最多把你一刀殺掉,我飽制你,可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信不信?」這看守暗自思量:「我只是給他指點舵主的住所,未必就會給人發覺,事後也還可以抵賴。嗯『好漢』可不能吃眼前之虧。」
那看守無可奈何,只好哭喪著臉道:「好啦,小租宗,你要怎麼樣,我依你就是。」金逐流哈哈一笑,說逍:「看你這聲小祖宗的份上,你這條小命,我一定給你保全。」於是押著那個看守,走出開門。
此時已是三更時分,天上一彎新月,月色並不怎樣明朗,他們這個海砂幫是做販賣私監的生意的,在大江南北各個幫會之中最為富有。總舵所在,建有一個大花園,佔地數畝,亨台樓閣,假山荷池,星羅棋布,應有盡有。囚禁金逐流這個石窟,就在花園的一角。這個看守熟識道路,帶領著金逐流,穿花叢,繞假山,揀僻靜的處所行走,避過巡邏。月色朦朧,金逐流穿的又是文勝中的衣裳,再加上有那個看守陪伴著他,因此即使有一兩個巡邏的幫丁瞧見他們的影子,也絕對認不出是金逐流。
在路上金逐流簡單地問了那個看守幾個問題,這才知道這個海砂幫的幫主名叫沙千峰,與六合幫的幫主史白都是八拜之交。文道庄父子來此已有數天,據說是要邀約沙千峰一同。上京給大內總管薩福鼎祝壽的。
金逐流心裡想道:「原來都是一丘之貉,想要巴結朝中貴人。好呀,我偏要叫他們不能如願,非得鬧它一個痛快不可!玄鐵固然要拿回來,文道庄這廝,更是要戲弄個夠。」
金逐流早已成竹在胸,想好了要怎樣戲弄文道庄的了。想到得意之處,不知不覺的「哈」一聲笑出來。那看守吃了一驚,悄聲說道:「小祖宗,你別聲張好不好?」
話猶未了,忽見火光一亮,有個人打著燈籠走過來,說道:「張小三,原來是你,倒教我嚇了一跳。你們談什麼談得這樣高興啊?」
這個人是幫中的廚子,手裡提著一個有益的竹籃子,雞肉的香味封閉不住,從縫罅中洋溢出來。原來是沙千峰和文道庄要吃消夜,廚房裡給他做了一隻「叫化雞」,連同幾樣精美的小菜,叫這個廚子給他們送去。
這廚子是一手提著籃子一手提著燈籠的,他首先認出了看守,跟著燭光照到金逐流的面上,這廚子認不得金逐流,「咦」了一聲,說道:「這位兄弟是新來的嗎?」金逐流笑道:「不錯,我還沒有試過你的手藝,讓我嘗嘗吧!」倏地就點了這廚子的穴道,滅了燈籠,搶過籃子,把藍子塞進假山洞裡。
金逐流吃得津津有味,笑道:「我枉自做了幾個月的小叫化,如今才吃到了正宗的叫化雞。」他已有十二個時辰未進飯食,正自覺得肚餓,把這份豐富的消夜吃了。肚飽身暖,登時精神奕奕,氣力也完全恢復了。
那隻叫化雞已經吃完,金逐流還捨不得拋棄,拿著已經吃光了肉的雞腿,啃那骨頭,一面啃一面笑道:「好香,好香!連骨頭都是香的!」那個看守擔心給人發現,看看金逐流這副饞相!卻是想笑也笑不出來。此時他們已是繞過一座假山,前面竹林之中隱隱現出紅樓一角,碧紗窗外,透出燈光,那看守如釋重負,停下腳步,悄聲說道:「到了,到了!沙舵主和文島主就是在這座樓中。」
金逐流道:「好,多謝你了。這雞腿很好吃,你也嘗一點吧!反手一指,就用那根雞骨點了看守的穴道,不過用的不是重手法,只須過三兩個時辰,穴道就會自解的。
翠竹紅樓,花明月暗,構成了一幅優美的圖畫。金逐流心裡想道:「沙千峰這傢伙倒是很會享福,可惜這樣優雅的處所給他糟蹋了。不過也幸虧有這片竹林,省卻我許多氣力。」要知文道庄的武學造詣甚高,並不在金逐流之下,如果那座紅樓前面是空蕩蕩的一林,金逐流一定會給他們發覺,雖說金逐流本來就準備要和他們交手,但若過早給人發覺,卻是與他計劃不符。
仗著那片竹林掩護,金逐流神不知鬼不覺地走到樓前。此時剛好聽得沙千峰在斥罵那個「擅離職守」的錢大:「是誰叫你回來的?你在幫中這許多年,怎的連規矩都忘記了?我沒派人給你換班,你怎麼可以私自回來?」錢大吃了一驚,囁囁嚅嚅地說道:「是文公子傳下你的命令,叫我來回話的。文公子現在正在替我看守。」
沙千峰怔了一怔,說道:「嚇,是文公子叫你回來的嗎?」文道庄說道:「哦,我明白了,想必是中兒對你剛才的說話聽得不大清楚,你叫他去問錢大,他卻以為是你要錢大來向你回話了。好吧,你不放心讓他看守,我去叫他回來就是。」知子莫若父,文道庄當然想得到他的兒子是要去暗害金逐流,連忙給兒子掩飾,金逐流在長江被擒之際,文勝中並不在場,他剛才向沙千峰問起金逐流的情況,沙千峰是曾叫過他自己去問錢大。
沙千峰起了一點懷疑,不過礙著文道庄的面子,只好說道:「令郎看守,我豈有不放心的了,不過我們也不能讓令郎屈居看守之職呀!錢大,你馬上回去,請文公子回來。」錢大答了一個「是」字,便即下樓。
文道庄道:「我和你一道去吧。中兒太糊塗了,我也應該教訓教訓他。」沙千峰道:「笑話,笑話!一點點小事,豈能勞煩島主?令郎也並沒有什麼過錯,你這樣鄭重其事的去喚他回來,反要把他嚇慌了。」沙千峰哪裡知道文道庄乃是另有用意。
金逐流心裡暗暗好笑,想道:「等下就有好戲看了!」趁著錢大下樓的時候,他卻一個飛身上了樓。
金逐流以絕頂輕功從樓房側面的暗角飛身而上,錢大正在下樓,絲毫也沒知覺,而錢大的腳步聲又正好替他作了掩護,否則他雖然輕功超妙,但總不免有點衣襟帶風之聲可能會給文道庄察覺。
其實,文道庄此時正在擔著心事,即使沒有錢大的腳步聲替金逐流掩護,他也不會察覺的。他擔心的是:「倘若中兒不識分寸,傷了那小子的性命,在史白都的面前可是不好交代;而且也要令沙幫主為難了!不過中兒大約也還不至於這樣不懂事吧?」
沙千峰道:「文島主不必掛心,決不至於出事的。那小子不是服了你的酥骨散嗎?」他只當文道庄是放心不下他的兒子在那裡看守。
文道庄不願讓他看破心事,不露痕迹地笑道:「那小子當然是插翼難飛的了。不過,我還是有點放心不下!」金逐流此時正躲在後窗,聽了這話,不覺心裡又是暗暗好笑:「你說我插翼難飛,我卻偏偏『飛』到了你的身邊了。」
沙千峰詫道:「既然那小子已是插翼難飛!文島主還有什麼放心不下?」
文道庄道:「我不是擔心他在這裡逃得脫,我是擔心將他送到了六合幫之後,那麼咱們可就管不著他了!」
沙千峰笑道:「哦,原來你是怕史白都的妹子替他說情,史白都會將他放了。」
文道庄點了點頭,說道:「正是有此顧慮。」
沙千峰笑道:「那你可不用擔心了。古人說:『紅顏禍水』史白都的妹子就是『禍水』,哪個男子惹上了她都要遭殃。只除了一個人。」
文道庄道:「這卻為何?那個人又是誰?」
沙子峰道:「你不知道,史白都有心將妹子許配給帥孟雄,雙方已有信使往還,只是婚事尚未論成。所以除了帥孟雄之外,誰要是想吃這塊天鵝肉的,必定要遭殺身之禍!」
金逐流心裡想道:「帥孟雄這名字好熟!」急切間未曾想起,只聽得文道庄已在問道:「帥孟雄?嗯,可就是傷了竺尚父的那個人嗎?」
沙千峰道:「正是。帥孟雄傷了竺尚父,替朝廷奪回了西星,『聖眷』正隆呢!所以史白都都要巴結他。」接著哈哈笑道:「你想竺尚父號稱天下第二高手,尚且給帥孟雄傷了,再加上一個六合幫的幫主史白都,誰能惹得起他們?史白都只是想從那姓金的小子口中,問出他妹子的下落,因此才不許咱們殺他,待他問出口供之後他自己就一定會親手殺那小子的。他要妹子嫁給帥盂雄,豈能讓她的情郎活在世上?」
金逐流大嘆倒楣,心裡想道:「豈有此理!這真是未吃羊肉先惹了一身騷。我與史紅英只不過見上一面,他們竟然就把我當作是她的情人了。但史白都這廝也太是卑鄙,他自己要巴結薩福鼎也還罷了,卻連妹妹也想當作禮物送給別人。不知史紅英知道了此事沒有?哼,反正他們已經是把我誤會的了,我也不怕人家輩短流長,非惹一惹那史白都和帥孟雄不可!看看他們能給我降些什麼災殃?」
文道庄聽了沙千峰的言語,哈哈一笑,說道:「這麼說這姓金的小子是死定的了!」沙千峰道:「當然。所以我準備明天就把他送到六合幫去,省卻咱們要派人看守他。」
文道庄裝作漫不經意地說道:「你只打算把金逐流這小子送去嗎?」沙千峰怔了一怔,說道:「你的意思可是在問那塊玄鐵?」文道庄道:「不錯,那塊玄鐵你歸不歸還六合幫呢?」
沙千峰沉吟半晌,說道:「按道理我是應該歸還六合幫的,但說老實話,我卻實在是有點捨不得這件寶貝。」
文道庄道:「那你打算怎樣辦?」
沙千峰道:「我可以推說這塊玄鐵已經給金逐流這小子拋下長江了,我的手下人不會泄漏出去的。」
文道庄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人多嘴雜,只怕也不容易遮瞞吧?」
沙千峰猛然一省,說道:「這就要靠老哥幫忙了,那塊玄鐵咱們兩人分了吧。我看那塊玄鐵有一百多斤重,鑄成兩柄寶劍也可以的。」
文道庄搖了搖手,笑道:「沙兄休要誤會,我並不是想要分你的寶貝。我只是在想,如此一來,只怕、只怕是因小失大。」
沙千峰悚然一驚,說道:「如何因小失大,請文島主指教?」
文道庄道:「這塊玄鐵是要送給薩總管作禮物的,你把它鑄成了寶劍,除非是永遠不拿來使用,否則這秘密豈能不露?秘密一露,非但是得罪了史白都,只怕薩總管也要對付你了。」
沙千峰道:「那麼依你之見?」
文道庄道:「我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這塊玄鐵依然送進京去,不過不是交給六合幫的人送去,咱們給他送去!」
沙千峰道:「如此豈非越俎代皰,史白都面前怎樣交代?而且這樣做對咱們又有什麼好處?」
文道庄道:「好處多著呢!史白都也不會怪你的。你聽我說。」
文道庄故意吊一弔沙千峰的胃口,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這才接下去說道:「薩總管的壽辰是下個月十八,距離現在已是不到一個月了。倘若咱們把這塊玄鐵先交還六合幫,再由六合幫派人將它送去,一往一返,起碼也要耽擱個十天八天,那就趕不上壽期了。如今咱們替他送去,人情仍是他六合幫的,史白都感激你都來不及呢,還能怪你嗎?」
沙千峰雖然不是一個十足的莽夫,但心計之工,卻是遠遠不如文道庄。聽了這話,不由得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但咱們的好處又何在呢?」
文道庄笑道:「當然是大有好處。海砂幫的人替六合幫送禮,薩總管還能不問原由嗎?嘿,嘿!只要他一向,咱們就可以和盤托出。薩總管知道這塊玄鐵在六合幫的高手之中失掉,是你替他奪了回來,哈哈,對你還能不別眼相看?你在薩總管心中的地位,至少高過史白都了!」
沙千峰眉飛色舞,說道:「大有道理,大有道理!只是我和薩總管素不相識,總得有個人給我引見才行。」
文道庄道:「這個沙兄不用擔憂,包在小弟身上。」文道庄受了薩福鼎的聘禮,這件事情沙千峰是早已知道了的,他正是要文道庄說出這句話來。當下連忙道謝。
文道庄笑道:「你我情如手足,些須小事,何足掛齒?明天咱們就一同上京,到京之後,我把玄鐵給們先行送去。我和薩總管是二十年的老朋友了,你不方便說的話,我都可以替你說。待我安排妥當,約好日期,我再陪你進謁。你看可好?」
文道庄口口聲聲說是為沙千峰打算,其實是為自己打算。要知那塊玄鐵若是鑄成一把寶劍,可以天下無敵,若是鑄成兩把寶劍,重量減了一半,威力也就要打個對摺了。所以文道庄不願與沙千峰分享,而是想要獨吞。只要這塊玄鐵到了他的手中,他自有辦法可以佔為己有。」
沙千峰不知是計,道謝過了,說道:「如此,還要請文兄在薩總管面的美言幾句。」
文道庄哈哈笑道:「這個當然,不用老兄吩咐,小弟自會省得。只是那塊玄鐵小弟尚未見過,請老兄拿出來,讓小弟見識見識如何?否則臨時才叫小弟送去,只怕我就難以說得清楚它的好處了。」
沙千峰道:「我本來準備在吃了宵夜之後,拿出來大家鑒賞的。廚子不知在弄什麼,這個時候還沒送來。好吧,咱們不等他了。請老兄稍待片刻,我馬上就把玄鐵拿來。」
那個裝著玄鐵的紅漆匣子藏在沙千峰的卧室,卧房與客廳相連,金逐流轉了個身,用個「倒掛金鈞」的身法,雙足勾著屋檐,眼睛正對著卧房的後窗。此時沙千峰已在房中點起油燈,他的動作金逐流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金逐流正是想知道玄鐵的收藏之處,難得沙千峰自己去取出來。
金逐流暗暗歡喜,心裡想道:「姬伯伯教給我的妙手空空的手段,今晚是正好施展了!」
只見沙千峰在牆上按了兩按,打開一道暗門,在複壁里拖出一個鐵箱,再打開鐵箱,才取出那個紅漆匣子。金逐流心裡暗笑:「收藏得如此嚴密,若不是他自己拿出來,我還當真難找呢!」
金逐流正要奪那匣子,就在此時,忽聽得沙千峰「咦」了一聲,把那匣子拋了起來,臉上現出一副似是對某件事情意想不到的茫然神色!
金逐流只道沙千峰已經發覺了他,哈哈一笑,立即把手一揚,把那根雞腿骨當作暗器,射了進去,說道:「多謝你的叫化雞,肉我吃了,讓你也嘗嘗骨頭吧!」
金逐流這根骨頭本來是要打沙千峰鼻子下面的「迎香穴」的,沙千峰忽地抬起頭來,「咦」了一聲,嘴巴未曾合攏,那根骨頭恰好就塞進他的嘴巴了。「迎香穴」若給點著人會昏迷,如今沙千峰是僥倖躲過,但給雞骨塞進嘴巴,也是難受的了。
抄千峰受了這突如其來的襲擊雷似地吼了一聲,雞骨吐了出來,門牙已被打落兩齒。說時遲,那時快,金逐流已是破窗而入,那紅漆匣還未落下,已被金逐流接到了手中。
金逐流槍到了匣子,忽地也是「咦」了一聲驚叫起來!原來這匣子拿在手裡輕飄飄的,至多只有三二斤重,顯然這只是匣子本身的重量,裡面裝的已經不是玄鐵了。
沙千峰大吼一聲「呼」的一拳就打過來。金逐流偷不著玄鐵,失望之極,心想:「爾知是哪個高手捷足先登,玄鐵已經給他拿去,我還在這裡作甚?」無心應戰,隨手一招「拂雲手」,撥開沙千峰的拳頭,又再穿窗而出。玄鐵雖已失掉,但那精緻的紅漆匣子,他仍不肯放棄。
金逐流穿窗而出,腳未沾地,文道庄己是聞聲趕到。見是金逐流,這一驚非同小可!但他心裡吃驚,出手卻是狠辣之極,一招「白虹貫日」,五指合攏,當作劍使,戳向金逐流胸口的「璇璣穴」,而且是用上了三象神功。
金逐流若是待腳尖落地,胸口就正要給他戳著。好個金逐流,在這危機瞬息之間,反腳一撐牆壁,身似離弦之箭,立即轉了個方向,越過欄杆,飛墜園中。文道庄喝道:「往哪裡走?」如影隨形地跟在他後面跳下去。
金逐流把那紅漆匣子反手一推,笑道:「你不過是想要玄鐵么?好,這就給你!」文道庄知道玄鐵沉重無比,不敢硬接,一個轉身,發掌向金逐流側面襲擊。金逐流一招「彎弓射鵰」,駢指如戟,點他脈門。
文道庄變作了大擒拿手法抓金逐流的手腕,金逐流變招更是迅速,五指合攏,一記「手揮琵琶」反手揮出。只聽得「啪」的一聲響,文道庄的掌心火辣辣作痛,金逐流也是不由自己的倒退兩步。論功力還是文道庄稍勝少許,但在招數上卻是他吃了點虧,掌心的「勞宮穴」,給金逐流的抬節骨敲擊了一下,登時感到氣血不舒。
文道庄大吃一驚,連忙默運玄功使得氣血流暢,失聲叫道:「是誰偷了解藥給你?」要知酥骨散的解藥只有文道庄才有,如今他試出了金逐流的功力已經恢復,當然知道了是有人偷了解藥給他。海砂幫防衛森嚴,而文道庄的解藥又是收藏得很秘密的,竟然給人偷去,焉得不驚?明知金逐流是不會告訴他的,他在驀地一驚之下,也禁不住這樣發問了。
金逐流哈哈一笑,說道:「你的酥骨散不濟事,焉能奈何得我,回去再煉吧。」其實金逐流也不知道是誰偷的解藥,樂得拿文道庄開開玩笑。
文道庄大怒,再運「三象神功」,雙掌齊發。此時,沙千峰亦已是氣急敗壞地趕下樓來。金逐流提防夾擊,左掌劃了一道圓弧,用「撥雲手」來化解他的三象神功,右手提起紅漆匣子,向他當頭罩下。文道庄不敢硬拼,倒躍出一丈開外。金逐流心裡暗暗笑道:「孔明以空城計嚇退司馬懿,我如今卻是以空匣子嚇退了你文道庄了。」原來金逐流只憑單掌之力,是化解不了文道庄的三象神功的,但又捨不得拋棄這個精緻的匣子,是故用空匣子嚇一嚇他。
沙千峰氣急敗壞地嚷道:「玄鐵,玄鐵已經給偷去啦!」他給金逐流打落了兩齒門牙,喉嚨暗啞,說話漏風,嘶嘶作響,十分難聽。
文道庄心道:「你好糊塗,玄鐵如今正在這小子的手上,還用得著你告訴我?」於是隨口應道:「是呀,這小子不但偷了玄鐵,還偷了我的解藥呢。不過,他總是跑不了的,廢話少說,怕們快快把他擒下就是!」
沙千峰嚷道:「不,玄鐵不是這小子偷的,偷玄鐵的另有其人!」
文道庄不禁又是一驚,叫道:「你怎麼知道?」沙千峰懶得答話,「呼」的一掌就向金逐流當頭擊下,他恨極了金逐流,這一掌已是使出了他的本門殺手,可以分筋錯骨的大力鷹爪功!
金逐流在兩大高手夾擊之下,不能不用那個紅漆匣子擋他一擋。沙千峰的功力雖然較弱,但他的鷹爪功也有開碑裂石之能,金逐流用了七分力道對付文道庄,只用三分力道來對付他,只聽得「啪」的一聲響,那個紅漆匣子已是給他抓裂,碎成片片,金逐流叫道:「可惜,可惜!」沙千峰怒道:「我的玄鐵都給人偷去了,你只不過破了一個匣子,就說可惜!」緊接著又是一掌一抓。
金逐流施展「天羅步法」避過了文道庄的攻擊,隨即一招「妙解連環」,把沙千峰的一掌一抓盪開,笑道:「玄鐵本來就不是你的,你心痛什麼?我費了好大氣力,只偷到一個空匣子,如今匣子也給你打碎了,我當然是要可惜了。」
文道庄此時才知道玄鐵果然是已經給另外的人偷去,又驚又怒,說道:「沙大哥,這一定是他的黨羽所為,咱們只要捉住了這小子,總可以著落在他的身上追回玄鐵!」沙千峰道:「不錯,活的捉不了,死的也要!」他們兩人都是恨極了金逐流,各展平生所學,招招都是殺手!
激戰中金逐流難以兩邊兼顧,文道庄本領較高,金逐流自是對他多用精神。但沙千峰也並不弱,金逐流一個疏神。只聽得「嗤」的一聲,衣襟已是給他撕去了一幅。金逐流笑道:「你撕毀了文勝中的衣裳,我不會可惜的。嘿,嘿,文島主,你兒子的新衣給你的好朋友損壞了,你心痛吧。」
月色朦朧之下,文道庄全神應戰,一直沒有留心金逐流穿的什麼衣裳,此時經他一說,仔細看時,方才發覺金逐流穿的果然是他兒子的衣裳。而且這件衣裳還是他的兒子今晚才換上的新衣。
文道庄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喝道:「你,你,這件衣裳怎麼到了你的身上?」金逐流笑道:「別擔心,你的寶貝兒子死不了。他慣會偷換別人的衣裳,我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
文道庄驚疑不定,全力搏擊,恨不得一下子就把金逐流捉著,才好問他的口供。金逐流獨力難支,險招迭見,心裡暗暗叫苦,面上卻是嘻皮笑臉的神氣說道:「文道庄,你也算是一派宗師,你們如今以眾凌寡,羞也不羞?嘿,嘿!你我若是單打獨鬥,你是打不過我的!」
文道庄怒道:「你這狡詐惡毒的小賊,我恨不得把你碎屍萬段,誰和你講什麼江湖規矩?」金逐流笑道:「多承謬讚,我是敬謝不敏,全數照還。你既然不講江湖規矩,那也交無所謂。喂,你的兒子來了,你就叫他也併肩子上吧!我不在乎!」
文道庄回頭一看,只見錢大和另外一個小頭目扶著他的兒子,正在走來。他的兒子好似發了呆的神氣,雙眼直視,手足僵硬,其實已是本身不能走動,是那兩個人拖著他走的。
文道庄大吃一驚,慌忙跑過去叫道:「中兒,你怎麼啦?」他只此一子,不啻是他的命根,如今看見兒子這個模樣,當然是顧不得再斗金逐流了。
文勝中說不出話,喉頭咯咯作響,好像是有一口濃痰梗在喉頭,要吐吐不出來,臉上的神色更是十分難看了。文道庄見此情形,懷疑不定,先試一試運用「三象神功」的解穴方法,他的三象神功可給受者推血過宮,本來能解任何穴道,但這一次卻是失靈。金逐流的獨門點穴手法,只有在兩種情形之下,外派的人才能解穴,一是解穴者的功力極高,比他不止高出一籌;一是待過了一定的時間之後,功力和他差不多的人,知道了所點的是什麼穴道,才有可能解開。
文道庄解不開穴道,心裡想道:「莫非是我判斷錯了,中兒並非給點了穴道?」
金逐流好似知道他的心思,哈哈一笑,說道:「你不用白費氣力了。留下點氣力,還是陪我打架吧!」
文道庄喝道:「好小子,你把我的中兒怎麼樣了,你害了他,我要你的命!」
金逐流搖了搖手,嘻嘻笑道:「你要我的命是做不到的。但你不用驚慌,我也並不想要你兒子的命。你這寶貝兒子,還值不得我殺他呢。嘿,嘿,我只是禮尚往來而已。」
文道庄道:「什麼叫做禮尚往來?」
金逐流道:「你有酥骨散,我也有我的本門毒藥;你的酥骨散害不了我。我的毒藥卻是可以害你兒子的。不過,我並不想要他的命,所以咱們還可以商量商量!」
沙千峰道:「這小子是決計跑不了的,咱們捉住了他,逼他交出解藥便可。」
金逐流笑道:「第一,你們不一定捉得住我;第二,你們若要捉我,我一定和你們拚死一戰,我即使寡不敵眾,你們也難免死傷;第三,我身上有幾十種藥丸,有的是毒藥,有的是解藥。你捉住了我,我立即自斷經脈而亡,嘿,嘿,那時你只好每一種藥丸都拿去給你的兒子試吞了。你的兒子大約沒有神農的本事吧?神農可以試服百草,你這寶貝兒子,我看是做不到的!」
金逐流嘻皮笑臉的亂說一通,但以他的本領而論,卻也並非慮聲恫嚇,文道庄聽了,不由得心中起了恐慌。
金逐流塞進文勝中口中的那團泥垢早已溶化,但那股臭味卻是未曾消除,嗅得出來,文道庄攬著兒子,隱隱聞得那股刺鼻的臭味,更相信這是毒藥,心想:「如此腥臭的藥物,毒性一定很大。」心裡一慌,連忙說道:「好小子,算我栽了一個筋斗,你要怎麼樣,說吧!」
金逐流慢條斯理地說道:「你送我出去,到了三十里之外,我給你解藥。這樣,令郎和我的性命都可以保全,不是公平得很!」
文道庄道:「我怎能相信你的解藥是真是假,你先給解藥,待他好了,我再送你。」
金逐流道:「你信不過我,我又怎能信得過你?你們人多,論形勢是你佔在上風,你應該遷就我才對。」
文道庄尚在遲疑,金逐流道:「好,你不願意交易,那就算了。哼,姓文的你也太小看人了,憑我爹爹和我師兄的名頭,我還能騙你不成,我可還是要在江湖上行走的呀!」
文道庄一來是為了兒子的性命著急,二來他也覺得金逐流說得有理,心裡想道:「不錯,他的父兄都是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這小子決不能坍了父兄的台。」於是說道:「好,我就姑且信你一程。」金逐流哈哈笑道:「什麼姑且不姑且的,生意成交,走吧!」
沙中峰極是為難,心裡想道:「失了玄鐵,又走了這小子,史白都那兒,可是不好交代。」不過,他雖然心裡很不願意,但他還是要依靠文道庄,權衡輕重,也只好不作一聲,當作是默許了。
文道庄與金逐流都是一身上乘的輕功,三十里路,不須半個時辰,已經走過。到了三十裡外,也早已出了海砂幫的防地了。
文道庄道:「不用我再送了吧,解藥拿來!」
金逐流哼道:「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不對,不對,這兩句詩說的是好友相送,可不對咱們的情景。但你送我送到三十裡外,我也還是要感激你的盛情的。」
文道庄喝道:「廢話少說,解藥拿來!」他哪裡知道,金逐流之所以故意胡說八道,實是因為他一時間尚未想出如何變出「解藥」來給文道庄的緣故。
金逐流心念一動,暗自笑道:「有了,有了毒藥是它,解藥也是它。」於是假裝在懷中摸索,伸手到腋下捏了一丸泥垢,拿了出來,說道:「這解藥一服,令郎馬上就好。」
腋下的泥垢帶著騷臭的氣味,比腳板底的泥垢還要難聞。文道庄接了過來,給那股氣味熏得幾乎作嘔;說道:「這解藥怎麼臭得這樣厲害?」金逐流笑道:「良藥苦口利於病,這句話難道你還沒有聽過?」正是:
巧計退強敵,嘻笑耍魔頭。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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