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王大娘點點頭,看著她的背影又抽了口煙。
她到底要不要漲她房租呢?
真難決定啊!
「混帳!為什麼就是找不到!」火氣一來,杜若笙抓起桌上的杯子就往地上摔。
自曉得秦湘湄失蹤已快三個月了,這段時間,他差人四處去找尋她的行蹤,就是怎麼都找不著。
就連周大嬸提示絕不可能出現的錦躍城都找過了,卻還是沒有她的消息。
她一個弱女子,會躲到哪去?
還是說她就是安心不讓他找到,所以才沒有任何音訊?
彈開的杯子碎片差點劃過走入房內的杜老夫人的腳,驚得她一跳,要不是身後丫環眼明手快,只怕她就要摔倒了。
「乖孫子,啥事發這麼大的火?」
杜若笙瞥了祖母一眼,悶不吭聲。
孫子的脾氣並不烈,會讓他煩躁發火的,也只有為了那事。
「我看,那女的是真的找不著了,也許是天意,也許是她沒福分,你幹啥這樣又是發火又是摔東西的?」
他霍地抬首,「如果……」
「如果?」
如果奶奶早日軟化態度,讓他早點去接湘湄過來,他也不用像個瘋子一樣四處找人,可這時再怪罪奶奶有什麼用?且他堅信一定會有找到她的一天,絕不能讓奶奶因此對她印象不佳。
當初,他們住在天香山山腳下時,他清楚她為了他受了多少委屈,遭受多少誹謗與侮辱,這樣不公平的對待,他不想再讓她承受。
「沒事。」他直接拿起茶壺灌了口水,以平穩心中的怒氣,「我得出門去了,奶奶有什麼事嗎?」
她其實是想來探探口風,看看都過了這麼長時間了,孫子是否已經將那「妖女」淡忘,好讓她提一下那個房家二小姐有多溫柔善良、多清麗可人,可看起來孫子好像還沒對那「妖女」忘情呢!只好再擱下了。
什麼時候才能讓她抱抱曾孫啊?
她年紀一大把了,怕等不到了呀!
「也沒什麼大事,就來看看你唄!」一說謊就會神色不自在的杜老夫人輕拍著桌上不存在的灰塵。
午膳時間不就看過了?這是藉口吧!
杜若笙也沒說破,他也很清楚杜老夫人一直想唆使他娶房家二小姐,他既然裝作無知,自然會裝傻到底。
「既然沒事,那我就……」
「奶奶!奶奶!」一名女孩急忙忙跑入,「我總算找到你啦!」
「啥事呀?」杜老夫人轉頭望向已經十九歲,行為態度卻還像孩子一樣輕佻莽撞的杜家大小姐——杜若漪。
「奶奶!」杜若漪兩手插入杜老夫人的臂彎中,撒嬌道:「你跟錦羅庄的當家掌柜熟,拜託你去跟他說,下一回的雲紝預約先排上我的。」
雲紝是現在清玉城最有名的布料,直接織綵線入布中,布料輕盈得像天邊的雲朵,產量十分稀少,排隊還買不到,得預約的。
她堂堂杜家大小姐,清玉城有半數的人都得靠杜家吃穿,竟然也得跟著預約,真是氣死人了!
「雲紝?」杜老夫人微蹙眉,「上回我不是幫你要了一塊嗎?」
「那一塊只夠做裙子啊!」杜若漪裝模作樣大嘆了口氣,「人家想要做一套衣裳嘛!而且妹妹若沄也想要啊!」
「那布是有多稀奇,非它不可?」她上次差人去要,拿回來后就直接送到杜若漪那去,倒也沒細看過,不懂孫女為何這麼執著?
「你都不曉得那布有多美!」杜若漪轉著圈圈。
「看,這就是我用那布做的裙,穿起來像沒穿一樣,好輕盈呢!」杜若漪拉起裙擺,「而且啊!你看這圖樣,這可不是用印染的,而是直接織入布中的,神不神奇?」
「我看看!」
杜老夫人才想湊近仔細瞧,冷不防有人硬生生插了進來——是正打算出門的杜若笙。
「大哥,你拉小力點,會扯壞的!」杜若漪急嚷。
杜若笙瞪大眼,仔細看著上頭的紋路,指腹拂過彩蝶圖案,那微微突起,彷彿與布料融為一體的織法,除了「她」以外,還有誰擁有這門技術?
「這布哪來的?」他抬眼厲聲問道。
「就錦羅庄買來的啊!」這布就是稀奇,難怪只愛奇珍異貨,具備極佳監賞挑貨能力的大哥也有興趣。
「錦羅庄自哪進的布?」
「這我就不清楚了,聽說是個寡婦織的。」
「寡婦?」不是她?
難道這世上還有第二人擁有這樣的技術與手藝……或是「她」傳了這手藝給那名寡婦?
「寡婦住哪?」杜若笙捏住妹妹雙肩的大手用力得將她給捏疼了。
「大哥,好痛!」她的肩膀快瘀青了。
杜若笙這才發現自己用力過當,連忙放開妹妹。
「你快告訴我,寡婦住哪?」在那寡婦身上,說不定就有湘湄的消息!
「這我不清楚,只有錦羅庄老闆知道。對啦!大哥,若是你要找那寡婦的話,拜託你跟她說,我直接要一匹布,不管多少錢都……喂!大哥,我還沒說完,你幹嘛走這麼快?」杜若漪追到門口大喊,「記得幫我要,一匹不行,半匹也行,有沒有聽到啊?一定要幫我要到,大哥……」
唧唧……
唧唧……
規律的織布機聲在大雜院內回蕩,一名小朋友在九號房外探頭探腦。
「湘湄姨。」
秦湘湄停下織布的動作,轉過頭來微笑問道:「什麼事呀?大寶。」
「我剛才在門口那,聽見好像有人要找你呢!」
「找我?」
秦湘湄想,清玉城她沒認識幾個人,除了大雜院的鄰居,就只有錦羅庄的掌柜了。
「那個人一直說什麼雲紝的,說要找會織布的寡婦,王大娘正在跟他問事,說他一個大男人,沒說清楚來由,不可以隨便進入寡婦的家。」
男人?
「那應該是錦羅庄的掌柜吧!」
房東王大娘平常沒事最愛在門口那抽煙發獃,少笑的她看起來挺冷漠,可與她說話時,每一句都是關懷,現在又怕她「寡婦」的名節被毀,像保護小雞的母雞一樣,就怕她受到傷害。
這讓她有種平空得了個娘的溫暖。
不過,掌柜突然找她有何事呢?
該不會是要催布疋的進度吧?
最近每次送布過去,都要聽他叨念半天,說什麼布賣得很好,要她織快點,否則他快被城裡那些搶破頭的千金大小姐咒罵死了。
可她只有一個人啊!能做的也有限,她也試圖把這門技術教給大雜院的鄰居,不過她們對於織布都還在初學階段,要學到「雲紝」的技術,恐怕還要好些時日呢!
「我現在就去看看。」
她才踏出門,猛然就跟一個結實的軀體撞了滿懷,鼻子差點撞扁了。
王大娘急切的嗓音則在不遠處嚷著,顯得氣急敗壞,「喂!你怎麼這麼不講理?人家可是個寡婦,怎麼可以隨便見的?」
秦湘湄退了一步,正要抬起頭來,就聽到一聲驚喜的呼喊,「湘湄!」
就算摘掉她的耳朵,也忘不了的醇厚嗓音讓她心神一凜,俏顏生變,兩手一張,就要關門。
「湘湄,是我,若笙。」杜若笙擋住她關門的勢子。
果然是他!
「這位公子,請自重。」秦湘湄低著頭,始終不願與他四目相對,堅決要將門關上。
「湘湄,你該不會是忘了我吧?」她為何變得如此冷淡疏遠?
「這位公子,湘湄可是個寡婦,寡婦的名節多重要,你可不要害人家。」王大娘手拽上他的肩。
「寡婦?你什麼時候成親了?」完全不搭理身後王大娘咆哮的他,臉色大變,「夫婿又是什麼時候過世的?」
「這位公子,這似乎與你無關,請讓讓,我要關門了。」秦湘湄表面一片平靜,其實內心波濤洶湧。
她不清楚為何他會突然出現,她唯一曉得的是,這男人當初拋下了她,視她如敝屣,給了她甜美的夢幻希望,卻又狠心的直接將希望與她的愛情一起狠狠捏碎。
她的付出是她的一相情願,也是心甘情願,他可以不接受,可以視若無睹,可以狠絕的離開,但就是不該玩弄她、欺騙她!
外頭圍了一堆看熱鬧的人,其中似乎有人認出他的身分來了。
「他不是專營玉石珠寶的杜家大少爺嗎?」
專營玉石珠寶的……杜家大少爺?秦湘湄愣了愣。
「不只經營玉石珠寶,杜家專賣奇珍稀貨,家大業大,清玉城有半數人口專靠杜家吃飯的,而且朝廷上貢的貢品,也要先經過他監定才行呢!」
清玉城有半數人口靠他家吃飯?秦湘湄這才低眼細看他長衫上的質料。
果然是尋常人家穿不起的綾羅綢緞,腰間系掛的玉佩她雖然不懂,可瑩綠的色澤必定也是稀世真品吧!
原來……他連身分都是騙她的。
他家大業大,卻騙她是名雜工,他乃一方首富,卻騙她負債纍纍……
他……是在防她嗎?
是怕她覬覦他家財產,所以編了謊言防她嗎?
或許這跟他的不告而別有關。
他下了承諾,卻後悔了,她一個小小的織娘,家境貧窮父母雙亡,一個早過出嫁年齡的老姑娘,怎麼配得起他!
為怕她糾纏不休,所以趁她出門抓藥時,趕忙跑了。
既然如此,為何又突然出現?難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