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武勝利的目的
在那道身影叫出我名字的時候,我已經開始發抖,因為我熟悉他的聲音,繼而,借著手機的光線,我看到一張蒼白的臉。
武勝利!這個守在我家門口的人,竟然是上午已經被送到太平間的武勝利!
我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很想當場就暈過去,以免大腦短路,可是在我看到武勝利的時候,腦子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我的各種感官在緊張的工作,想努力分辨眼前這個人,是否真的就是武勝利。
是他,確實是他。
「北方,你不要緊張。」武勝利看見我搖搖欲墜,即將從樓梯上摔倒下去,馬上走了一步,伸手拉住我。我下意識的避讓,不過還是被他抓住了,在雙方肢體接觸的一瞬,我能感覺到他的手冰涼冰涼的。
所幸的是,武勝利的雙手雖然很涼,卻又很柔軟,完全沒有屍體死亡之後產生的僵硬,這讓我覺得,他確實有一點生命特徵。
可是我還是無法理解這件事情,雖然我是一個不怎麼堅定的無神論者,但在完全確認他就是武勝利的情況下,我還是下意識的認為,這不是人,肯定不是。我就在努力的回想,在過去和武勝利接觸的日子裡,究竟有什麼得罪他了?以致於他死了以後還不肯罷休?
思維一旦展開,我自然而然的就回想起今天上午在宿舍樓剛看到他屍體的那一幕。老高一口咬定武勝利死掉了,我卻清楚的看到,他當時微微睜開了眼睛。
我很緊張,感覺頭皮發麻,瞬間產生了無數的念頭,我打算奪路而逃,又想找他把事情問清楚,就這麼猶豫了幾秒鐘,武勝利收回手,道:「能進屋去談談嗎?」
「真的,小武。」我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道:「你有什麼放不下的事,我會儘力,你有什麼未完的心愿,我願意幫忙……」
「說實話,真的有點事需要你幫忙。」武勝利苦笑了一下:「先進屋吧。」
我再一次猶豫了,雖然我是獨自一人住在這裡,但我很不願意招惹這樣一個至今還分辨不出是人是鬼的東西進門。我在想辦法推脫,這時,從樓上傳來了別人的交談聲,明顯正在下樓。樓上的鄰居肯定是不認識武勝利的,不過武勝利好像顯得很敏感,不願讓任何人看到,他低聲催促我趕緊開門。
我心慌的厲害,被他一催,就隨手拿起鑰匙,打開了屋門。在鄰居下樓之前,我們兩個一前一後鑽到屋子裡。
「北方,你不用害怕,整個文物所里,我只認你這一個朋友,我不會害你。」武勝利慢慢取掉衛衣上的帽子,在日光燈的照射下,他那張臉更顯得陰氣森森,我有意和他保持距離,朝沙發那邊退了退。
不過,在光線很明亮的情況下,我已經確認,武勝利還是武勝利,他肯定不是神神鬼鬼之類的東西。我的大腦徹底就被堵塞了,醫院給的死亡結果應該是最權威的,我該怎麼理解?是武勝利自己從太平間的冰櫃里爬出來,然後過來找我?
「小武,長話短說吧。」我忍不住又咽了口唾沫,道:「我知道你有先天性心臟病,但你也要知道,我的心臟也不好,誰活著都不容易,且行且珍惜還免不了出事,別這樣嚇我可以嗎?」
「找你只是求你幫個忙,沒有別的任何對你不利的意思。」武勝利慢慢坐到了旁邊的沙發上,我看到他縮在袖子里的手不斷的輕輕顫抖,那種顫抖就如同帕金森綜合症一樣,自己無法控制。
「好吧好吧。」我也跟著坐了下來,腦子算是清醒了一點,武勝利已經找上門了,我想逃避,估計不太可能,既然是這樣,那倒不如安下心來,至少,我得搞清楚他究竟是怎麼回事:「在你找我幫忙之前,我得先問個問題,你不是已經……已經掛了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就和你說的一樣,我有先天性心臟病,整個所里的人都知道,昨天凌晨,我犯病了,事情經過就是這樣的。」
「你犯病了,然後就死了?然後我們把你送到太平間,然後你自己跳出來摸到我家,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北方,有的事情我解釋不清楚,也無法解釋,現在只求你幫個忙,真的,求求你。」武勝利有點急躁了,本來慘白的臉上泛起了一絲血暈,道:「我沒有多少時間了,沒有時間了!」
「好好好,你說你說。」我心裡開始發虛,對於武勝利,現在只有一種畏懼,我連忙擺擺手,示意他安靜,然後問道:「你想讓我幫什麼忙?」
「我需要一件東西。」武勝利見我答應下來,語氣馬上放鬆了,接著就一個字一個字的對我說:「我要西周鳥喙鼎的拓文。」
聽到他提起這個東西,我的心馬上就咯噔一下,渾身上下的汗毛都悄然直立起來,有種說不出的緊張。
「北方,你必須得幫我。」武勝利見我不說話,馬上站起身,道:「只有你和陳老接觸了鳥喙鼎。」
「我沒有拓文,你不知道,我根本就沒碰它,修復工作就被陳老阻止了。」
武勝利所說的鳥喙鼎,是不久之前剛剛從禮泉縣大牆鄉出土的一尊青銅鼎。那是一尊很奇怪的鼎,出土的時候就只剩下了一半,而且鼎身殘破不堪。中國古代青銅器鼎盛的時期其實很漫長,遠近先不說,至少六百年商,八百年周,都是青銅佔據冶金領域的黃金時期。青銅器存在的時間段雖然長,不過器身特徵以及鼎紋的大概範疇是固定死的,不管從什麼地方出土的東西,只要根據這些顯著的特徵,就能知道是什麼時候的產物,以及名稱和用途。
之所以說這半尊殘鼎奇怪,就是因為初步清理之後,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辨認出鼎身上的圖案是什麼東西。那好像是一種銘文,密密麻麻的一片,其中很多銘文就像鳥嘴一樣,被暫稱為鳥喙鼎。看不出器身和銘文特徵,就無法判斷它的具體年代,因為殘鼎是從一座西周時期的貴族墓葬里出土的,所以只能臨時認定,這是西周的青銅器。
東西從大牆鄉出土以後,馬上就送到了所里,所里領導和西安那邊的有關部門溝通了一下,決定在我們這裡做一下搶救性的修復,然後送到西安去。我在所里一直都負責金屬器的修復工作,幹了大概有五六年,不過這個活兒完全是靠耐性還有時間磨練出來的,並不是說把相關的技術要領掌握了就能做的很好。本來我已經勉強能單獨開工了,可鳥喙鼎畢竟是西周時期的青銅器,所以所里安排我的老師陳可貴主持修復,我做幫手。
陳老已經退休了,只不過他愛這門工作,所以被返聘回來當了個顧問,一般的活兒他不參與,除非是很重要的。在接到任務的第一時間,陳老通知我,先把修復工作前的準備做一下,等他來了之後再正式開始。
那是我第一次親眼目睹鳥喙鼎。
其實,我一直都覺得鳥喙鼎本身除了那些亂七八糟的銘文以外,沒有什麼很特別的地方。鼎身的內部,有一層結痂物,青銅上有這種東西,其實很正常,但是在後續清理的過程中,我發現那並不是普通的銅銹,而是一種堅硬但是又很疏鬆的東西。我把它們清理然後收集,打算讓陳老過來辨認一下。
在等待陳老的時候,完全是出於手欠,我隨手拍攝了殘鼎上的銘文。本來以為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照片剛剛拍攝完,就接到陳老的電話,那是我第一次聽到陳老以那種急促的語氣和我說話。
他讓我馬上離開鳥喙鼎,看都不要多看一眼,也不要進行拍攝以及拓印。
我從他的語氣里聽出了異常,隨後就離開工作室。陳老趕到之後,滿頭都是汗水,他私下問過我,有沒有自己做手腳。
說實話,陳老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溫文爾雅,當時他的急迫把我嚇住了,出於這種心理,我隱瞞了拍攝照片的事實,只交出了從鼎內清理掉的那些結痂物。
接下來,陳老就單獨走向工作室,在進去之前,他專門又折身回來,對我說,不管任何人問起這件事,我都得矢口否認,絕不能承認自己見過這個東西。
當時,我問過為什麼,不過陳老什麼都沒說。
後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當天夜裡,就從西安那邊來了人,把鼎運走。經過這件事,陳老也忙碌起來,說不清楚具體在忙什麼,總之從那時候到現在,一直都沒有見過。我隱瞞了照片的事,等到事情過去,愈發不知道該怎麼跟陳老解釋,所以就那麼繼續隱瞞著。
我不清楚當時陳老為什麼那麼嚴肅的對我提出警告,可是現在武勝利提出索要鳥喙鼎的銘文,頓時讓我察覺出,這尊殘鼎,恐怕真的有什麼可怕的內幕。
「小武,這個忙我幫不上。」我對武勝利道:「當時做準備的時候,我沒時間拓印銘文。」
「你得幫我!必須幫我!」武勝利一聽到我的話,隨即就激動起來,從沙發上一躍而起,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板上。
我被弄的不知所措,這時候,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我連忙示意武勝利安靜。這個電話來的很及時,讓我從客廳逃似的跑到陽台。我隔著玻璃看看客廳里的武勝利,他已經癱軟在沙發前,有氣無力。
電話是陳老的侄女打過來的,我不知道她有什麼事,但是現在我滿腦子就想著趕緊接完電話然後想辦法把武勝利給打發走。
「佩新。」我接了電話,放緩語氣,儘力不讓她聽出有任何異常。
「北……北方……」接通電話的那一刻,我竟然聽不出佩新是在哭還是在做什麼,總之,語氣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