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指間砂(十八)

第十一章 指間砂(十八)

宋謙行了個三百九叩的大禮,跪地不起,請罪道,「請皇上恕微臣無能,太皇太妃的毒,微臣實是無能為力,請皇上責罰。」

宋毅見兄長跪地請罪,隨之也跪了下來,靜待劉瑜發話,方才聽了那太醫模稜兩可的回答,劉瑜勃然大怒,此刻得了宋謙如此肯定的回答,劉瑜反倒是平靜了下來,他只覺心中空落落的痛,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良久,他方道,「你們都出去吧,朕想同太皇太妃單獨待會兒。」

宋謙宋毅二人禮了一禮便退了出去,崴了腳的玉秀被林祿攙著走了出去,此時,外面夜色已深,方才還皎潔明亮的滿月此時已然被烏雲籠罩,天邊雷聲滾滾,冰涼的夜風迎面襲來。玉秀雙腳一軟,在門前的台階上坐了下來,林祿瞧著頹喪的玉秀,面上鎮靜的神色也開始土崩瓦解,哀傷的神色溢於言表,「玉姑姑節哀順變,生死乃天命,豈非人力所能左右?」

聽得林祿的安慰,玉秀非但沒有半分好轉,想起從前的事兒,反倒是越發傷心了,抽噎著道,「太皇太妃她本來就……我明明曉得,卻還是疏忽了,沒能照顧好太皇太妃。如今太皇太妃成了這般模樣,都是我的錯……」

林祿瞧著玉秀哭泣的模樣,不禁暗嘆:如果玉秀這般兢兢業業都是錯,那麼他這般為了一己之私險些將孟月置於死地之人,豈非是罪無可恕?

林祿正欲張口再說些什麼,卻是俄頃間,狂風大作,電閃雷鳴。

未關嚴的窗子被風吹開,房間里的蠟燭登時全被吹滅了,坐在床邊兒的劉瑜借著閃電的光芒,瞧著床榻上的女子,他抬手撫著她的臉頰,顫抖著聲音道,「月兒,都是朕沒有護好你。你素來喜靜,不過想要偏安一隅,是朕一次又一次將你帶入是非之中,若朕的介入,你還是空庭苑那個與世無爭的太皇太妃吧?」

冷風吹入,劉瑜伸手為孟月蓋被子時,竟發覺她腳上的鞋子還未脫掉,於是他便伸手為她脫鞋,然而一時不慎竟是將襪子也帶了下來,極為巧合的是,此時一道閃電劃過,屋中被照得亮如白晝,劉瑜瞧見了孟月左腳拇指與食指間那顆米粒大小的硃砂痣,恍惚間,劉瑜腦海中急速閃現出一幅似曾相識的景象。

一名赤腳少女坐在小溪旁戲水,她雙腳白皙,腳趾間有著一顆嫣紅的硃砂痣,少女面目清秀,巧笑嫣然,「誰說我要嫁給你了,我瞧著明謹可比你要好。」

少女雖是說著拒絕的話,面上的歡快嬌羞,卻無不訴說著「我願意」。

一聲炸雷將劉瑜驚醒,大雨傾盆而下,他瞧著外面的風雨交加,哀傷之情更甚了幾分,若說先前他與孟月早就相識之事只是從旁人口中得知,那麼方才的記憶碎片便在無聲訴說著切實存在的曾經。那張熟悉的臉龐,縱是稚嫩了許多,然而,他又怎麼會認不出這個已然叫他愛入骨髓的女子?

竟在這樣的時候回憶起了曾經的片段,劉瑜只覺越發傷懷。顫抖著手解開衣襟上的扣子,將外袍除去,躺在孟月身旁,緊緊將她擁入懷中,似要將她嵌入骨子裡,她溫熱的身子讓他那顆如遭寒霜的心漸漸回暖了些。

劉瑜斂眸瞧著孟月,她從未似此刻這般溫順過,可若是讓劉瑜選擇,他寧可她漠然相對,也不想見著她這般死氣沉沉的模樣。

劉瑜一直睜著眼睛,生怕自己一閉眼便再也見不著身旁的女子了,然而溫香軟玉在旁,折騰了大半宿,他又是困極了,終究忍不住沉沉睡去。待劉瑜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了,他下意識的向身旁瞧去,見孟月還在,這才鬆了口氣。

待劉瑜意識清醒了些,便仍是忍不住提心弔膽,猶豫了良久,他仍是將手伸了過去,溫熱的氣息噴洒在劉瑜的指尖上,他不禁欣喜若狂。熬過了昨夜,或許一切尚有轉機,劉瑜自行起了身,繞過屏風走到外間兒,喚道,「來人吶!」

在門外守了一夜的玉秀與林祿早已經是草木皆兵,只待劉瑜喚他們二人進去,玉秀怔怔站在原地挪不動腳步,還是林祿深吸口氣,鼓起勇氣推門而入,禮了一禮道,「皇上有何吩咐?」

「傳朕旨意,張貼皇榜,昭告天下,尋天下名醫為太皇太妃治病。」

景國一封皇榜,可謂震驚三國,引得多方心思浮動。

蘇堯得知孟月病重的消息時,涼國的皇權之爭正處於關鍵時期,他根本無法脫身,然而他仍是私下離開了涼國都城,在涼國境內遍尋名醫,然後命人護送名醫前往景國。

而端木華知曉孟月病危之時,他正騎著棗紅色的寶馬在西域疆土上馳騁打獵,聽得下人稟報此消息的時候,他不過仰頭瞧了瞧西域廣袤無垠的天空,嘆息道,「自古紅顏多薄命,怕是以後再也見不著飛仙神舞了。」

感嘆過後,端木華一如既往的打獵、練兵,並無半分異常,然而,入了夜,他卻在帳篷里喝得酩酊大醉,端木離將這一切看在眼裡,雖一言未發,卻默默陪在端木華身旁。

端木離任由端木華靠在自己肩膀上,她瞧著廣袤天空中一閃一閃的星子,嘆息道,「事實哪能盡如人意?哥哥,你顧全了西域、顧全了我,可曾顧全了自己?」

皇榜一出,在千兩黃金、封官加爵的誘惑之下當真有不少名醫躍躍欲試,然而魚龍混雜,有些人的醫術尚且不及太醫院的太醫,因此劉瑜便命太醫院的太醫同前來診治的大夫說明病情,有把握的留下,沒把握的離開。儘管也有十來個人通過重重選拔前來為孟月請脈,卻始終未果,三日過去了,孟月仍是昏迷不醒,診斷不出原由,她始終吊著一口氣,劉瑜歡喜的同時又不禁心驚膽戰,既存了希望又提心弔膽,這樣的滋味可見一斑。

在林祿的勸說之下,除了第一日未上早朝之外,這幾日來,劉瑜倒是照時照晌的上早朝,其餘時間便呆在皇室宗卷庫,林祿將奏摺也搬到了此處,劉瑜一邊看顧孟月一邊批閱奏摺。他雖是心浮氣躁,無心處理朝政,然而想到若是孟月得以康復,他定然不能讓她因了他的任性,而背上罵名,便只得日復一日將這些消磨人的事兒做下去。

孟月雖是身子溫熱,氣息也漸漸平穩了下來,可是五日轉眼即逝,她滴水未進,自是面色慘白,整個人已經瘦得脫了形。他雖時不時的蘸了水為她濕潤嘴唇,卻只是聊勝於無。

劉瑜看在眼裡,急在心裡,若是孟月一直不醒轉,毒要不了她的命,怕是身子也承受不住了。如此一來,劉瑜的日子過的越發水深火熱,整顆心似是被扔進了油鍋里,煎熬的很。

劉瑜瞧著床榻之上面色一天天蒼白下的孟月,就在劉瑜瀕臨絕望邊緣,以為事情會一直這麼下去的時候,第七日夜裡,孟月醒了。

瞧著床榻之上掙開眼睛的人兒,劉瑜並未有太大反應,這些日子以來,如此這般的幻象,出現的太多太多了,讓他不敢再一次次去相信,然後一次次失望,他唯恐綳斷了最後一份堅韌,不敢再留在她身旁親力親為的照應。

即便劉瑜曉得這一切或許是幻想,卻仍是禁不住怔怔的瞧著孟月,喃喃自語,「月兒啊月兒……這些日子雖然煎熬,朕卻希望能一直停留在這一刻,因為朕不知道,若是你真的去了,朕會如何。」

孟月瞧著面前形容憔悴的劉瑜,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胸口處的刺痛讓孟月連喘息都覺得困難,然而,她還是咬緊牙關用盡最後的力氣抬起手來拉住了劉瑜的衣袖,自干啞的嗓子里擠出了兩個字,「皇上……」

劉瑜不可置信瞧著衣袖上那雙消瘦蒼白的柔胰,他顫抖的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這一刻,他心中暖暖的,然而,也是這一刻他決定一生一世都不再放開眼前這個女子,如此痛不欲生的感覺,此生他再不想嘗第二回。當劉瑜情不自禁地俯下身來吻上孟月額頭的時候,他做出了一個極為瘋狂的決定。

劉瑜在床邊坐下,輕輕撫著孟月蒼白的臉頰,「月兒,朕要你做朕的女人,從此以後,朕會保護好你,再不讓你受到半分傷害,而那些傷了你的人,朕一定會讓她們付出代價。」

劉瑜說得信誓旦旦,而對於大病初醒的孟月來說,他的話似是一場夢,孟月腦中一片混沌且無力說話,她除了付之一笑以外,不知還能如何回應。然而,便是孟月這一笑,給了劉瑜足夠的信心和勇氣,讓他更加堅定了心中那份信念。

「朕便封你為菀妃可好?」

菀妃,菀兒,林菀。

多少年了,而今……他在喚她的名字呢。

孟月不禁勾唇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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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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