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幻境痴纏(四)
那人的視線並沒有在裴清身上停留多久,很快,他就低下頭,裴清站在前面朝後看了好幾眼,對方似乎倦怠了,趴在桌子上補眠。
裴清也把自己的視線移開了。
郭雲把花名冊遞給裴清,裴清會意,便讓學生們在上面挨個簽字。
在場的所有學生都簽完之後,冊子落在了階梯大教室的最後一排上。
裴清只好走過去,輕輕推了推對方的肩膀,好讓他醒過來。
他的黑髮相當漂亮,像是泛著玄青色的上好錦緞,恰到好處地蓋住了他的脖子,把白玉似的肌膚隱藏起來。
裴清注意到,在黑髮末梢蓋住的地方,那裡的皮膚有一些暗紅色的紋路,因為穿著衣服,裴清看得不全,只覺得那應該是在背部的紋身。
對方被裴清弄醒了,他緩緩抬起頭,漂亮的眸子半眯著,有點無精打採的樣子。
裴清還以為他只是沒有完全睡醒,於是就把冊子推到他面前,提醒了一句,「把名字寫上了再繼續睡吧。」
他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眼睫像是兩片濃密的黑羽一般。不知是否因為剛剛睡醒的緣故,那狹長的眼尾染上了一點極淡的紅,像是用指腹沾上一點胭脂,然後再輕輕地抹了上去。
非常動人。
裴清看著看著就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了。
而對方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疑惑,是在無聲地向裴清詢問要他幹什麼。
直到那人冰涼的手指攀上了裴清的手腕,裴清才愣愣地回過神,然後掙開了對方的手,指著名冊的末尾,「在這裡簽上你的名字就好了。」
裴清又把黑筆塞到那人手裡。
對方盯著手中的筆看了看,然後換了個握筆的姿勢。
裴清看著他那姿勢,提醒到:「同學,這個不是毛筆,你這樣握……真的能寫字嗎?」
對方卻不以為然,掃了他一眼,問,「寫姓氏?」
裴清心裡犯起了嘀咕,想著這人說話怎麼有點怪怪的呢?
「是姓名,那是姓氏加上名字,是這個意思吧?」
對方低下頭,似乎在思考裴清這句話的意思。裴清囧了,難道大家不都是現代人嗎?溝通起來有那麼難嗎?
那人的身體微微前傾,從上衣的窄領中依稀可以看到他肌膚上有某種奇特的紋身,大概和他背部的是相似的,從那他的鎖`骨開始,蜿蜒地鑽入衣領之下,那是一種奇妙的誘`惑。
裴清覺得喉嚨有點乾燥,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把視線挪開了。
對方就以這個極為端正的姿勢拿著筆,才開始要寫,裴清就撲上去握住了他拿筆的那隻手。
「拜託,在下面一行空白處寫名字就夠了,不是在這一整面啊,簽那麼大字幹嘛啊!」
「你是從來沒有簽過到嗎?這麼生疏的學生,我還真是第一次見啊!」
那人似乎還不太懂,他先是盯著裴清的上下開合的嘴唇看了看,然後又把視線轉到裴清握著他的手上,神情若有所思。
這年頭,的確有不少人都喜歡古風。裴清還見過不少藝校的妹子專門留長發戴釵子,衣著什麼的也喜歡按古風的來。但是,他今天卻是頭一回見到如此忠於古風的……男子。連說話和握筆的姿勢都是!
裴清無奈地問他,「你到底會不會寫啊?」
對方點點頭。
裴清接過他手中的筆,搖了搖頭,「算了吧……告訴我你的名字,我來寫吧。」
「你叫什麼?」
那人湊到裴清的耳邊,低聲說了兩個字,「溫言。」
心裡某個不知名的角落微微一跳,異樣的感覺一閃而逝。
裴清在最後一行寫下了那兩個字,然後就把名冊交到前面的講桌上。
裴清後來才發現,其實整個校內都沒有叫「溫言」的學生。
裴清還注意到,那件裙子上留下了好大一個口子,他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就叫霍醒出去買了條褲子回來。然後在下課的時候把褲子給了溫言。
溫言拿著那條褲子,又看了裴清幾眼,然後一言不發地走出去了。裴清還以為他是去廁所換衣服了,結果他再也沒看到對方回來了。
再次見到溫言,就到了晚上。
—
晚上和一群熟人一起,由郭老師做東,大家一起去餐廳吃了飯。吃完后,裴清把郭老師送回學校,在她家喝了杯茶隨便聊聊后也準備回去了。
戲劇學院的位置在稍遠一點的郊區,公交和地鐵都不算很方便,裴清就準備打車回去,從正門出去是大道了。可是保衛室的小哥小陳卻叫住了他。
裴清問他,「你找我有事?」
小陳嚴肅地點點頭,「你跟我過來領個人。」
裴清疑惑了,「領人?」他想了想,又問,「難道是我弟弟來學校了?」
小陳搖搖頭,又拍了拍裴清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小裴同志啊,你年紀也不小了,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啊!」
裴清被他這句搞得很莫名其妙,「你在說什麼啊?」
他滿心揣測地走進去一看,對方竟然是溫言。溫言見是裴清進來了,他才站起身,然後走到裴清身邊。
溫言懷裡抱著一件新衣服都未拆封,而身上還穿著那件豁開口子的裙,裴清頓時被他囧到無語。
「你……你怎麼沒換啊?」
對方卻不理會這個問題,而是凝視著裴清,說:「我們走吧。」
「啊?!」裴清瞪大眼睛,「我們?走去哪裡啊?」
「溫言同學,都這麼完了,難道你不回自己的寢室嗎?」
「是你攜我來的,我必然要跟著你。」
「什麼?!」裴清皺起眉頭,反問,「我……我什麼時候……就……」
小陳在一旁咳了幾聲,看向他們倆的視線有些曖`昧。他語氣不滿地向裴清抱怨了句,「玩什麼人不好,非要玩學生,造孽啊……」
「你別亂說啊!」
小陳很諷刺地呵呵幾聲。
「你誤會了!」裴清吼道,「我跟他……原本就沒什麼關係啊!」
小陳很鄙視地從鼻腔里哼了一聲,小聲說:「……不要敢作不敢當嘛,裴先生,我之前還很敬重你的……」
裴清急得滿頭大汗,焦躁地嘆了好聲,簡直想大喊一句,「我、沒、包、養、他!」
裴清無奈地搖了搖頭,讓自己鎮定下來,看了看站在他旁邊的溫言。對方的站姿都無比端正,頭微微低著,腰背挺得很直,雙腳微微合攏。
白裙上的大口子真是太顯眼了,甚至能隱約地看到裡面修長的腿,難道他就以這種狀態獨自在校園裡晃了一整天?然後坐在這裡默默地等自己?
雖然裴清和這個人並不是很熟,但是最後,嘆了口氣,溫聲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溫言跟在裴清後面,小陳歡天喜地地把他們送走了,末了還拍了拍裴清的肩膀。
走在夜晚的林蔭道上,裴清問他,「你寢室在哪?」
溫言看了著他,反問:「寢宮?」
裴清只當他是純粹的古風迷,於是便迎合他,「是是,你說寢宮就是寢宮吧!」
「鳳棲宮。」
裴清仔細在腦海中搜尋著相關信息,心想母校還有「鳳棲宮」這個地方?難不成是新建的?
他帶著溫言往學生寢室的方向走,一路的林蔭擋住了明亮的月光,星星點點灑在身上,四周很幽靜。夏末時節,很多花朵還綻放著,芬芳馥郁,偶有昆蟲的叫聲。靜謐美好得恍如夢境。
裴清回頭看了溫言一眼,只一眼,他便收不住目光了。
對方似乎有些疲倦,走得很慢,而眼尾處的紅色似乎更艷了些,微微一抬眼,那慵倦的目光非常勾人。尤其是嘴唇,血一般的鮮紅。
裴清愣了愣,他剛才怎麼沒發現這點異樣呢?
裴清走過去拉他的手,「我告訴你,像你這樣的人呢,晚上九點之後就不要再出門了,以免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對方手心一片冰涼,溫言很快便奪去了主動權,把裴清的手緊緊攥在自己手心。
裴清說:「好了,我們走吧,已經快到寢室附近了。」
溫言卻說:「餓……」
裴清看了看錶,「現在都十點多了,還有餐廳在營業嗎?要不去快餐店看看有沒有剩的?」
溫言點點頭,然後身體晃了晃,有點餓得站不穩的樣子。
裴清扶住他,「你沒吃晚飯嗎?大男生居然把自己餓成這樣,」他又笑了笑,開玩笑說:「我又要懷疑你的性別了,你真的是男的嗎?只有女生才會為了減肥不吃飯吧。」
溫言靠在他的肩膀上,把身體重量的一半都卸在裴清身上。其實,溫言是很輕很輕的,他是因為暗中用力了,才讓裴清踉蹌了好幾步,直喊道:「好重,別壓著我……」
裴清的背部抵上了一棵樹,他用雙手推了推壓在他身上的溫言,「你還要不要去快餐店了?」
對方的臉貼在他脖子那裡,冰涼的嘴唇輕輕磨蹭,那滑膩冰冷的質感讓裴清渾身一個激靈。
「餓……」
對方的低聲呢喃,非常溫柔動聽,但裴清心裡卻毛毛的,他推了推溫言的胸膛。
「讓我起來啊,再怎麼餓,總不能把我給吃了吧。」
「嗯……」
裴清無奈了,「你『嗯』個毛線啊!趕緊……」
對方的手正要從裴清的衣擺下面探進去時,裴清的手機開始振動起來。
他用力地把溫言推開,掏出口袋裡的手機。
「郭老師啊?」
「你到家了沒?」
「啊……我我……我沒到家呢。」
郭雲就有點擔心了,「怎麼還沒回去?」
裴清想了想,說,「路上遇到一個朋友,然後打算今晚在朋友家睡了。」不知為什麼,裴清選擇了撒個小謊。
郭雲笑著問:「是女朋友?」
裴清下意識地看了溫言一眼,「……不是。」
郭雲說:「那好吧,有地方住就行了。」
「嗯,」裴清應了聲,「老師,晚安。」
話音剛落,溫言就撲上來了,這下直接把裴清壓在濕`漉`漉的草地上,手機都掉到一旁去。
「你這是……」這難道又是什麼特別的癖好嗎?裴清抬起頭,剛想來吐槽對方几句。溫言眼底濃重的情緒和欲`望,愣是把裴清所有的話語都給嚇回去了。
幽怨而強烈的情`欲,讓裴清有些心驚肉跳的。
對方緩緩向他靠近,裴清驚慌地後退,溫言一把抓住他,裴清顫抖地閉上眼睛。
在進入封閉的幻境之前,他心裡還想著,這簡直是驚艷版的見鬼現實上映啊!
那個吻很深,彷彿蘊藏了深重的感情,強烈得幾乎讓裴清窒息。
在幻境里,裴清感覺,他似乎是自己,又似乎並不是自己。
最開始的時候,裴清顫抖得很厲害,緊閉著牙關,拒絕外來的侵入。
「是我,」他在裴清的耳邊低聲說,聲音溫柔,「睜開眼看看我。」
裴清緩緩睜開眼,眼前的人,還是那張臉,似乎更艷了幾分,長長的青絲鋪瀉下來。
他用手掌輕柔地摩`挲著裴清的面頰,淺淺地吻他,直到他不再害怕……
只能隱匿在黑暗裡的幻境,像是秘境里兀自盛開的黑色花朵,雖然致命,但是卻無比甜蜜。
校園的林蔭大道上,一個帶著鴨舌帽的男子站在那裡,除了他,這裡空無一人。
方敘是一路追隨這捕魂器的線索來到這裡的,然後,魂魄的氣息卻突然消散了。
這條道路的盡頭,是燈火通明的學生公寓,他正想去那邊看看,草地上卻有什麼東西發出了振動的聲響。
方敘走過去,把那手機撿起來,來電顯示「裴澈」。
他認識裴澈,但是裴澈並不認識他。
今天下午,方敘經過了一個電腦維修店,店主正對著一台筆記本來回重複修理,硬體都換了好幾套,可就是不見好,一直是黑屏的狀態。裴澈來取回電腦的時候,店主很抱歉地說自己無能為力,然後退還了全部的修理費。
從周一到周五,裴澈都是住校的,只在周末回去,但是他擔心自己哥哥狀態不好,所以星期一的晚上也打算回去。在單元樓門下的時候碰到了一個年輕的男子,那個人就是方敘了。
方敘笑眯眯地說:「我是裴清的朋友,想去你們家坐坐,可好?」
裴澈看了他一眼,冷聲說:「哥哥的朋友我幾乎都認識,從來沒聽他提起你這號人物。」
方敘訝異他的警覺性,笑得更柔和了,「我看起來像壞人嗎?」
裴澈後退了一步,冷淡地拒絕了,「說出這句話的人就不大正常,你趕緊走,否則我報警了。」
「你這小孩,我……」
「別再靠過來了!」裴澈大吼了一句,引得周圍人頻頻側目,方敘怕影響不好,便只得作罷。
裴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快步地走過去了。
可是到家后,裴澈發現哥哥不在,他以為裴清還要繼續加班,便沒有撥電話打擾他。在家裡準備好宵夜等他回來,可是一直到十點多都沒見哥哥回來,他就有點擔心了。
其實裴清忙起來的確會徹夜不歸,而裴澈也不會因為他晚歸而緊張不安。但是最近裴清狀態太糟糕了,尤其是那天晚上還大發脾氣,再加上今晚他又碰到了一個奇怪的人,所以裴澈才愈加不放心起來。
這種驚慌愈擴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