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井(一)
我坐在電腦前,雖然二良沒能抓住那個包工頭,但他記下了那輛車的車牌號,此時已經動用一些關係去尋找了,當然這一切都只能是他自己一個人做,私自動用警局裡的一些資料已經是違規的事,他當然不可能做得更多,更何況我們也不知道那兩個人為什麼見了我們就要跑,我們只不過是因為聽了他們的談話起了好奇心,沒想到最後從那些照片里居然真的看到了一座古老的大宅子。
那些照片就放在電腦桌前,二良分不出精力去查這些照片上的老宅子到底在哪裡,於是把這任務交給了我,我掃描了幾張上傳到絡,可惜沒人知道,倒是有不少人也誤以為是我家的老宅,畢竟老宅以前就在市中心老城區的位置,見過的人還是很多的,當然我知道不是,因為老宅里沒有那一間黑色的屋子。
那張照片橫放在桌面上,越看就越像是一口棺材,王強房子里那些神秘的手稿我沒有見過,如果那封信上說的都是真實的,那麼我看到的「一口棺材」這四個字會不會也預示著什麼,難道就是預示著我會看到這樣一張照片?這座古屋和我家的老宅為什麼那麼像?
我獃獃的看著電腦顯示屏,腦子裡不停的想著這些問題,就在這時,手機又響了起來,是一條簡訊。
拿起手機,我的眼睛立刻瞪大了起來,又是那個號碼,我的手竟然有些顫抖,但我終於還是按下了手機進入簡訊閱讀。
「回來看我吧!」
還是一樣的內容,但是最後一個標點從句號變成了感嘆號,而這感嘆號竟似乎帶著一股奇異的力量,我彷彿能感受到發簡訊的人心中出離的憤怒。
我用顫抖的手回過去一個簡訊:「我已經來看過你了,你是奶奶?」
不要笑我,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去面對了,我心想如果真的有鬼,那這個人一定是我奶奶,只有她一直對老宅念念不忘,當年搬出老宅時她是最捨不得的。
那邊很快又回過來一個簡訊:「回來看我吧……」
這次又變成了省略號,我彷彿感受到一個即將離去的老人心中的無奈和傷感,我回過去:「在哪裡?」
「老宅!」
回復過來的還是這樣一句話,但我明明已經去過老宅了,我的眼睛瞥見桌子上的照片,那口黑色的棺材在慘白的日光燈下顯得格外刺眼,我心裡忽然一動,急忙發了一個簡訊過去:「老宅在哪裡?」
我的心劇烈的跳動著,等待著對方的回復,每一秒都是如此難熬,但一直過去十分鐘,那邊也沒回復我,老宅在哪裡,我還是不知道。
二良的電話打斷了我的沉思,我接起電話,二良氣喘吁吁的在那邊說道:「找到了,你快過來,在市人民醫院一樓急救室,快點。」
我吃了一驚,連電腦也顧不上關,直接就衝下了樓梯往人民醫院趕去。
二良早已經站在醫院門口等著我,見我趕過來,一把拉住我往急救室跑去,一邊跑一邊說:「他們出了車禍,恰巧今天的值班交警是我朋友,第一時間通知了我。」
我和二良走到急救室門口,剛巧裡面出來一位醫生,二良掏出警官證,醫生看了一眼,摘下口罩說:「坐在副駕的那位經搶救無效已經死亡了,另一位已經脫離了危險。」
經得醫生同意,我和二良走進了急救室,急救室里醫生正圍著一張床忙碌著,另一張床上用一張白布蓋著,一個醫護人員正準備將床推出去。
二良伸手阻止了那個醫護人員,將白布輕輕掀開,除去我奶奶,這是我第一次看死人,更何況是死於交通事故的,我只看了一眼就衝出去嘔吐起來,幾乎吐得連膽汁也出來了,感覺到有人在我背上拍了拍,接著聽二良說道:
「我第一次看到屍體時的反應也和你一樣。」
我直起身子,接過二良手裡的礦泉水漱了漱口,用紙巾擦去嘴角的污漬,問:「看出什麼了沒有?」
二良的臉色很難看:「一個還沒有醒過來沒辦法問話,另一個……」他皺了皺眉頭,似乎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想了一會,才繼續說道:「另一個死得很難看,尤其是臉上的表情,似乎他臨死前感受到的不是痛苦,而是恐懼。」
「恐懼?眼看自己要出車禍撞上東西當然會恐懼了,這很正常吧?」我回答道。
「不一樣。」二良肯定的道:「通常出車禍的人都是因為受傷過重而死,這個包工頭模樣的是在醫院裡搶救之後才死亡的,所以臉上的表情表現出來的應該是痛苦而不是恐懼。」
「有什麼好恐懼的?」我嘴裡嘟囔了一聲,這是個沒有答案的問題,或許也不是一個重要的問題,我們只能等那個老闆模樣的人醒了之後問問那些照片是從哪裡拍攝下來的,雖然這是從包工頭的身上掉下來的,問他也不一定問得出來,但只要有希望總是好的。
二良的臉色猶豫了一下,好像有什麼話想說,我問:「怎麼了?」
二良搖了搖頭,想了想還是吸了一口氣,對我說道:「他臉上的表情,和王強、老楚一模一樣。」
按照那兩封信上所說,王強和老楚臨死前都看到了極其恐怖的人,一個看到了露出滿口血紅色牙齒的女人,一個看到了眼珠掉下來的小女孩,如果這個包工頭和他們一樣,那麼他又看到了什麼?一切只能等那個老闆模樣的人醒來才知道了。
接連好幾天我和二良都分別去醫院看那老闆,至於已經死了的包工頭因為身上找不到任何可以證明他身份的東西,所以對我們來說還是一個謎,一直到五天之後,老闆才終於醒了過來。
這人倒確確實實是個老闆,通過他身上帶的駕照和身份證二良早就把他的一切查得清清楚楚,這人是個房地產開發商,公司成立沒幾年,只開發了兩個項目,一個在城南,一個在城北,我對這家開發公司的名字很熟悉,因為我曾經在王強和老楚住的那個地方看到過它。
看到二良拿出的警員證,老闆明顯鬆了口氣,說:「早知道你們不是來逼債的,我就不跑了,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二良拿著他從包工頭身上弄下來的照片,問:「你能不能告訴我這個地方是在哪裡?」
老闆斜著眼睛看了一眼二良手上的照片,本來已經略微放鬆下來的臉突然變得緊張起來,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聲大叫,整個身子從床上騰了起來,然後重重的落了下來。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叫把我和二良嚇了一跳,邊上的陪護家屬一邊上前扶住他的身子一邊埋怨道:「這麼激動幹什麼,不要命了啊?」
我和二良沒想到他的反應如此大,等他靜下來之後小心翼翼的說:「這個答案對我們而言很重要,所以希望能告訴我們這是什麼地方。」
老闆將身子盡量的往裡靠,似乎我和二良是催命的惡鬼一般,就是不回答我們的問題。邊上的家屬又開始絮絮叨叨,說我們打擾了病人的休息,我和二良面面相覷,嘆了一口氣,只好作罷。
就在我們轉身要離開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後傳來老闆顫抖的聲音:「你們也看到了,是不是?」
我和二良飛快的轉過身,問:「看到了什麼?」
老闆臉色蒼白無比,眼中的恐懼之色越來越重,一雙手緊緊的抓住了被子,嘶啞著嗓子道:「那口井!。」
「什麼井?」我和二良聽得莫名其妙。
老闆剛醒過來不久,加上剛才看到照片又受了驚嚇,就這麼一會的功夫,已經是疲勞至極神情萎頓,我和二良只好無奈的告退先離開醫院,臨行前二良給老闆留了張名片,說有事可以找他。
我們沒有馬上分開,二良來到了我的住處,兩人坐著都不知說些什麼好。沉默了好久,二良突然問我:「阿瑞,你說夢想和理想有什麼區別?」
我很詫異二良今天會問我這樣的問題,但還是回答道:「夢想有時候是不切實際的,而理想經過努力至少總有希望可以實現,這大概就是最簡單的區別了。「
二良問:「你有沒有理想?」
我點了點頭:「你知道的,我的理想就是能寫一本有很多很多人喜歡看的書。」
二良又問:「如果要你為了自己的理想而放棄甚至是違背自己的某些原則,你願意嗎?」
我想起父母看到我在電腦前打字時臉上流露出的失望,想起自己日漸拮据的生活,沉思了半晌,還是點了點頭:「我願意!」
二良抬起頭看著我,我感到他的眼睛有些嚇人,他又緊追了一句:「哪怕這個理想荒誕不經?」
我和二良打小認識,從來就沒見他對我這樣認真的探討過理想和生命這一類問題,我想也許是最近莫名其妙的事情太多進而影響到他的心情了,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說:「理想只有能不能實現,絕對沒有荒誕不經,最近你也太累了,好好休息下吧。」
二良的眼睛看著我,我覺得似乎他有什麼話想要告訴我,用鼓勵的眼神看著他,二良嘴唇動了動,就在這時,突然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二良接通手機「喂」了一聲,房間很安靜,我和二良離得又近,聽見電話那邊響起了一個沙啞的聲音:「我想和你說些事,你們過來醫院吧。」
是那個老闆打過來的,二良掛了手機,說:「快去醫院。」也不等我,搶先一步就下了樓梯。
看著二良的背影,我心底又一次浮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對這件事如此關心,我一開始是為了尋求寫作的素材,到後來卻是因為總有一個人催著我去做這一切,是的,我看不到這個人,但卻能感覺到,可是二良到底是為了什麼這麼熱衷於此事的調查?
二良在樓下叫我了,我搖搖頭讓自己不去想這些,轉身拉上門,在關燈的那一瞬間,我又一次感到房間里有人在看著我,不由自主的就向那面白牆看了一眼,我的心一震:這一次,我在牆上看到了一口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