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冷蟬

十方茂後退一步,眸光一沉,「真實之眼為什麼不能復活冷蟬,別胡說八道。」

真實之眼已經跑過來了,他身體很虛，跑了幾步便氣喘吁吁,此時無奈道：「能不能復活是由我說了算吧。」

話音未落,三個人的目光都轉向他。

「世間流言真實之眼具有復活的力量也不假。」真實之眼道。

十方茂明顯一震,露出激動的神色。

「但是，我們所謂的復活並不是指復活死去的人。」真實之眼潑冷水,「我們的復活之術指的是將非人的靈魂帶到其他合適的寄宿體存活,因為只有非人的靈魂不受天道管束。人類一旦死亡，靈魂馬上歸入天道，我們是管不了的。世間之人不明真相，才會有這樣的誤傳吧。」

十方茂怔住，爾後臉上血管迅速瀰漫，布滿了整張臉，顯得十分可怕。

王小劍嚇了一跳。

「你騙我！」他怒吼。

真實之眼平靜道：「我從不說謊。」

「不會的！冷蟬一定會復活的！」大概多年的信念忽然崩塌，十方茂整個人陷入狂躁中，他不斷撕扯自己的頭髮，臉上的青筋血管瀰漫得更多。

這時越崢緩緩道：「十方茂，你也不用絕望，事情並非沒有轉機。」

十方茂忽然抬頭，眼神灼灼地看他。

越崢朝真實之眼點點頭，真實之眼道：「雖然我不能復活人類，可偶爾也能看到死去之人的來世。剛好越長老身上有冷蟬的信物，湊巧我也能看到他的來世。」

十方茂一怔，臉上的血管慢慢消退。

越崢道：「剛才那個湖泊方位極佳，我也畫好了陣法，真實之眼可以通過湖泊反射他看到的景象。你願不願意跟來？」

說完后他看也沒看十方茂一眼，轉身便拉著王小劍和真實之眼往來路走。王小劍這才知道越崢一到湖邊便畫陣法是為了現在做準備，這麼說是篤定十方茂會跟上來了？

不過看十方茂對冷蟬如此眷念的模樣，肯定會跟過來的吧。

沒想到越崢算得這麼精啊！

果不其然，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一行人回到那個巨大清澈的湖泊，瀚海雲宗的弟子已經回來了，不過他們訓練有素，一切井然有序。

十方茂站在岸邊，「讓我看看吧。」

越崢從懷裡掏出一張紙遞給真實之眼。

「那是……」十方茂上前一步。

越崢瞥了他一眼，道：「冷蟬最後寫給我的信，他說要和你一起回天古劍派。」

一句話點到為止，聽的人卻如遭重鎚，整個人都怔在原地，他艱澀道：「能不能讓我看看？」

真實之眼詢問地看向越崢，越崢點點頭。

真實之眼將信遞給十方茂，十方茂手指顫抖地接過信件展開，只見上面用俊秀的小字寫道：「越崢敬啟，此次有要事和十方茂回天古劍派一趟，若一切順利，來年我們再度聚首紅花鎮，喝酒賞月。」

信的內容很簡單，語氣里甚至帶了點期望，或許他從沒想過會是永別。

十方茂拿著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忽然想起多年前，他們三個每年都會在紅花鎮的老漁巷酒樓聚首，喝酒賞月，閑談天下事，暢談修仙道義，豪言游遍名山大川……

只是十多年過去了，一切都已灰飛煙滅。

有些記憶深埋心裡，當你以為忘掉的時候，忽然間看到某個細小的東西，那些記憶中的細節便忽然間栩栩如生起來。

恍如昨日。

十方茂放下信，仰頭看蒼茫的天空。他臉上的血管和青筋已經完全消失了。

越崢微微一嘆，朝真實之眼點點頭。

真實之眼走到十方茂身邊拿走了信，十方茂卻一動不動，依然仰著頭。

王小劍忽然後知后覺地明悟他是在流淚。

當仰著頭流淚的時候，淚水便不會流下來。

真實之眼拿著信走到湖邊取下眼罩，他那隻琉璃眼睛泛著淡淡的光芒，恍若有星月在裡面運行，過了片刻一道光芒從他的眼裡射向湖泊。

輕微的漣漪過後，明凈如水的湖面漸漸顯出一副巨大的畫面來。

眾人均走到湖邊看那面畫。

那是一戶看起來窮苦的人家，家徒四壁，連個像樣的傢具都沒有。一個包著頭帕的清秀女人抱著一個嬰孩不斷哄著，孩子卻一直在哭。一會兒門外走進來一個樸實的男人，男人一進來之後便放下鋤頭過來哄孩子。男人揭開包裹嬰兒的被褥，眾人便立即發現嬰兒白白嫩嫩的肩膀上長了一塊黑斑——那是感染魔氣之後長出來的黑斑。

這時那女人抱著孩子走幾步，隨著她時不時搖晃的動作眾人才看到她的耳朵後面也長了黑斑。

鏡頭集中到孩子白嫩的小臉，告訴某人這是他苦苦要找的人。

孩子一直在哭，似乎很痛苦，虛弱的哭聲讓人的心都要碎了。

眾人還待仔細看去時，畫面卻忽然消失了。湖面一片清澈。

真實之眼搖晃了一下，站在他身邊的王小劍連忙扶住他。

「他在哪裡？」十方茂衝過來一把揪住真實之眼，眼神兇狠，「他在哪裡？！」

王小劍一把推開他，竟然把他推得踉蹌兩步。

越崢道：「你該看到魔氣肆掠的後果了吧？你想冷蟬這一世便早夭嗎？人只能轉世三生三世，三生三世之後無法成仙，靈魂便會煙消雲散。」

「告訴我，他在哪裡？」十方茂捂住嘴巴咳嗽起來，臉上泛起不自然的紅暈。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像是體內忽然遭到了靈力反噬。

眾人沒有回答。

十方茂忽然朝真實之眼跪了下來，低下頭，「求求你！」

那一刻說不震撼是假的。

不止真實之眼，就連其他人都愣住了。

王小劍站在真實之眼旁邊，竟然不知道怎麼反應。他轉頭看越崢，卻也看到他一臉驚愕。

「魔在哪裡？」越崢回過神問道，語氣也不再像之前那麼冷酷，「還有琅邪劍。」

十方茂抬頭看他，過了好久才聲音低低道：「我不知道，但最有可能的是天山。我把琅邪劍交給了那摩耶，不知道他放哪裡了，他是魔，琅邪劍會克制他，他不會帶在身上。」

越崢眉頭緊緊擰在一起，又問道：「有沒有別的線索？」

十方茂似乎想了一會兒，道：「有。如果能找到幻神劍，幻神劍據說有召喚萬劍的能力，只要能靠近琅邪劍方圓一里便可以把它召喚出來。我知道的只有這些了。」

越崢看了王小劍一眼。王小劍怔了怔。

越崢又轉向十方茂，嘆了口氣，「你起來吧，真實之眼不能確定具體方位，但可以往北方一直走。」

「你騙我！」十方茂從地上站起來，目含怒氣。

真實之眼道：「他沒有騙你，真實之眼沒有你想的那麼強大，我只能大致確定你要找的人在北方。」

越崢幾乎用一種懇切的語氣道：「十方茂，冷蟬是無辜的，我也希望你能救他。」

這句話說得情真意切，然後他揚手扔出一個白色瓶子。

十方茂伸手接住。

「這是消除魔氣的靈水，你可以拿著它去救冷蟬。」

十方茂怒色終於消退，目光在越崢臉上逗留片刻，又掃了眾人一圈，道：「在離去之前，我也提醒各位一句，瀚海雲宗裡面有叛徒，各位好自為之。」

「是誰？」

「我不知道。」十方茂說完便騰空而起。

「等等！」

然而越崢的話還沒說完，十方茂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長老，要去追嗎？」在看畫的時候已經來到這邊的左飛軒急急說道。

越崢擺擺手，嘆了口氣，「隨他吧。」

「長老，他說瀚海雲宗有叛徒……」左飛軒不安道。

眾人知道他要說什麼，越崢沉默片刻，道：「我們馬上啟程，此後不再停留。」

眾人連帳篷也沒來得及收拾便重新啟程了

坐在越崢背後，臉上迎著呼呼的風吹，王小劍問道：「越崢，你說十方茂能不能找到冷蟬？」

「不知道。但我相信他能，就算不能，也一定能在哪裡遇到。」越崢聲音清冷，「就像我和你。」

一句話讓王小劍想起了當初在水牛村第一次見到越崢的時候，那時候他在黑夜裡如天神緩緩降下，滿臉萬古恆冰，絲毫沒有人情味。那時候哪會想到現在自己會和他共乘一騎，相互表白呢。

越崢找了自己十八年，自己追得也辛苦，不過現在卻非常慶幸當初自己始終沒有放棄。

「越崢，你說人只能轉世三生三世？」

「嗯。」

「難怪你們這裡人人都想修仙。」

越崢笑了，「是啊。」

聽著越崢的笑聲，王小劍心情也很好，「那你說我也只能轉世三生三世？」

「你身份特殊，大約不會。」

王小劍趴在他背上嘿嘿笑，「那就好。你放心，不管以後轉世多少回，我也會記得你。假如你記不得我，我也不會拋棄你的。」

「你是在咒我早死嗎？」

一句話讓王小劍大驚失色，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諂媚補救，「怎麼會呢？越長老您這麼厲害，修仙什麼的妥妥兒的啦！」

「可我不想成仙了。」

王小劍一呆，「為什麼？」

「幻神劍只能留在現世封魔，而修仙卻要去上界，要是我上去了，你這麼蠢的人該怎麼辦呢？」

王小劍微微一怔，繼而感動得哇地一聲大叫，死死抱住他，「越崢我好感動啊嗚嗚嗚，但是我還是希望你修仙，要是你不修仙，三生三世過了怎麼辦？」

「每一世我會活得很長。」

「活上一萬年？」

「看吧。」

「別這麼心不在焉！」王小劍在他背上撲騰。

越崢斥責，「別亂動！」

王小劍消停了，心中卻盤算著一定要越崢修仙去。占他一輩子也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