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賈寰出生世家豪門,從小養尊處優,錦衣玉食,長大后憑著絕佳的成績考上了全國最著名的醫科大學,正可謂萬事順意、前途無量。但每個人都是上帝咬過一口的蘋果,身上或多或少存在一些缺憾。
含著金湯勺出生的賈寰自然也是有缺憾的,而且還不小。
他是一名同性戀,屬性純零,只有面對高大強壯的男人才會產生欲-望——被人壓倒的欲-望。秘密曝光后,他與家人斷絕了關係,跟男友隱居在某個偏遠小鎮,過著平靜而甜蜜的生活。正當他以為自己能一直幸福下去的時候,末日猝不及防的爆發了。
幸運的是,賈寰和男友都成為了萬中無一的異能者,不幸的是,賈寰的治癒系異能只能治癒他自己,除此之外別無用處。身體每遭受一次重創,這種異能就會變得更強大,從最初的免疫喪屍病毒到快速癒合傷口,再到斷肢重生,他發現自己的力氣越來越大,速度越來越快,五感越來越敏銳,身體越來越強健,而他的男友看待他的眼神也越來越陰暗。
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是獨一無二的,雖然沒有攻擊性,卻也足夠令人瘋狂。男友稱這種能力為『不死』。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賈寰也能安然活到最後。
說這話的時候,男友的眼睛里閃爍著狂熱的掠奪之意,似乎想打開他的大腦,將這種能力從他的腦髓中抽取出來據為己有。
當偷聽到男友與隊員商量,要將他貢獻給國家以研發出治癒喪屍病毒的藥劑后,他連夜逃出了基地,從此離群索居,四處流浪。
他沒有那樣偉大的情操,願意犧牲自己拯救世人。他只想活下去,哪怕經受永生永世的孤獨、哪怕歷遍艱難困苦。
十年時間過去了,當賈寰以為自己會成為地球上最後一個活著的人類時,厄運之神忽然降臨。他碰上了一隻喪屍皇,而且是精神系的喪屍皇,他的大腦被麻痹,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只能眼睜睜看著喪屍皇率領一群喪屍啃咬自己的血肉。
血肉剛被咬掉便迅速癒合,然後再咬掉再癒合……甘甜美妙的血腥味和取之不盡的鮮肉引來了更多喪屍,高亢的激吼聲在破敗的城市上空回蕩,似乎在慶祝一場饕餮盛宴。
賈寰試圖集中精神擺脫喪屍皇的禁錮,當手臂終於能夠動彈的時候,一隻枯瘦的利爪破空而至,貫穿了他的太陽穴,擊碎了深藏在腦髓中的晶核。
賈寰只覺一陣劇痛,璀璨白光在眼底爆開,然後暗淡,最終消散歸於虛無。
原來,沒有人能夠不死……
再次睜眼的時候,賈寰正躺在一張古色古香的黃梨木大床上,四根床柱雕刻著喜鵲登枝、二龍騰飛、三陽開泰等繁複花紋,頂上罩著藕荷色紗質床幔,隔絕了外界視線,柔和的陽光滲透布料,將這個靜謐而狹小的空間染上了溫暖安寧的意味。
賈寰抽動鼻頭,確定空氣中飄蕩的淡淡熏香並不是自己的錯覺,除了屍臭,他很久沒聞到別的氣味了。太陽穴的劇痛仍未消退,四肢也綿軟無力,他本以為自己沒死,被好心人救了,但掀開床幔看見所處的環境時,立即否定了這個答案。
末世沒有這樣華美乾淨的房間,沒有這樣帶著淡香的清新空氣,沒有生長正常的植物,沒有毫無輻射的陽光……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嚴重縮水的白嫩小手,他隱隱約約意識到,自己也許已經不是原來的賈寰了,而這裡也不是那個暗無天日的世界。
當賈寰還沉浸在驚駭的情緒中難以自拔的時候,門外傳來某個女人粗野不堪的謾罵,「狗肏的夯貨,喪了天良了!平日替我環兒拎個書袋也懶,賤蹄子使個媚眼就跟著去了!替她搬幾個箱籠你得了什麼好?舔了她的胭脂還是入了她的騷屄了?給我狠狠的打!打死了我白送他一副草席!」
「姨娘饒命啊!小的知錯,小的再也不敢了!三爺,您快救救多福吧!」處於變聲期的少年嗓音傳來,接著便是棍棒落下的劈啪聲。
「用牛糞堵了他的嘴!」女人厭惡的命令。
少年凄厲的哀嚎轉為一陣吚吚嗚嗚的悶哼。
駁雜的噪音喚起了殘留在腦海中的記憶,賈寰慢慢收起驚駭的表情,玩味的笑了。
他還叫賈huan,卻又不是賈寰。現在的他是曹雪芹筆下那個徹頭徹尾的丑角,燎了毛的小凍貓子賈環,為人猥瑣、庸俗、陰毒,人見人厭。
而今的賈環年方七歲,因無人管教,慣愛在園子里瘋玩,上樹掏鳥,下塘摸魚,專往那陡峭荒僻的地方去。往日有小廝跟著還好,今日因寶玉的丫頭碧痕檀雲抬著一個大箱籠路過,那小廝見兩人面上吃力,便撂下主子跟去獻殷勤,待回來一看,賈寰已躺倒在地,太陽穴磕在一塊石頭上,破開老大一個血口子,只剩出氣沒進氣了。
女兒不認自己,唯獨剩下這個命根子,大夫包紮好傷口,道一句『盡人事聽天命』,趙姨娘便發了瘋,也不請示王夫人,在自己院里就動了私刑。雖然滿院的奴僕她都轄制不住,但害死主子到底是大罪,她說要打,其餘人猶豫一會兒也就依了,只下棒子的時候使了點巧勁,聽著沉重,然則並不如何傷筋動骨。
多福雖父母早亡,但有個姐姐彩明在璉二奶奶跟前當差,凡遇登帳、點名、念崇書等事,璉二奶奶都依賴她,很有些臉面,旁人不敢輕易得罪。
趙姨娘卻不知這些根底,出了口惡氣便掀門而入,對上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當下驚喜的叫起來,「兒啊,你終於醒了!你若去了,剩下姨娘可怎麼辦?這起子奴才翻了天了,往日就不把咱們娘兩個放在眼裡,若不是他們,你焉有此劫?這回萬不可被他幾句告饒就哄了去!看我不打死他好叫旁人知道你也是這賈府正經的主子……」
趙姨娘摟著兒子,嘴裡啼哭謾罵不止。
多福平日對賈環多有懈怠,言語輕慢無禮,行為尊卑不分,但他口才好,會來事兒,好幾次賈環惱了,他幾句話哄哄,送個草編蚱蜢便混了過去。天長日久倒把賈環拿住了,對他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弄得主不主奴不奴,半點規矩也無。
這會兒見賈環醒了,他呸呸吐出口裡的泥丸牛糞,伸長脖子殺豬一樣叫,「三爺,您就饒了多福這次,日後多福這條命就是您的,這輩子替您做牛做馬絕不敢有半句怨言……」
賈環在賈府里地位尷尬,最是拿不起主子款兒,且年齡尚幼耳根子軟,寶玉身邊任一個三等丫頭也敢欺到他頭上作威作福。打板子的奴才料定賈環會鬆口,竟就停了。
多福掙脫轄制,連滾帶爬的入屋求饒。
趙姨娘霍的站起來,尖聲叫道,「把他拉出去繼續打!怎得?我使喚不動你們了是么?今兒他害得我兒重傷瀕死,就是說破天去也是他咎由自取!打,給我繼續打!打死了才算!」說著便走上前,隨手撿起一根雞毛撣子,專往多福門面抽打。
多福一邊抱頭躲避一邊告饒,旁的丫頭婆子阻的阻勸的勸,鬧哄哄一團。
賈環(下文統一稱呼)在末世歷練了十多年,每天都活在無盡的殺戮中,早就移了性情,論陰毒、冷酷、狠辣無情、喜怒不定,此太平盛世里幾乎無人可及。
他本就頭疼,聽不得這些吵鬧,掄起床邊一個瓷瓶朝人群擲去。瓷瓶準確的砸到多福頭面,當即皮開肉綻血流如注,形容十分恐怖。
多福哎呀一聲軟倒,死活不知,房間里瞬間安靜下來。
「孽報已還,將他掃出去。你們也走,我要睡覺!」賈環語氣淡淡。方才那一擲使盡了渾身力氣,他現在需要冥想恢復元氣,還得思考未來的路該怎麼走。
分明是總角小兒,蒼白的臉還一團稚氣,但眼裡卻沒了之前的天真、怯弱、頑劣,純黑的瞳孔佔據了大部分眼白,使得這雙眼睛像黑洞一般幽深,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涼意。還有剛才那番舉動,竟是前所未有的雷厲風行,這孽報說要就要,竟似索命的鬼童一般。
僕婦們唯唯應諾魚貫而出,臉上帶著少有的恭敬。
趙姨娘走到床邊還想開口,賈環定定看向她,語氣冰冷,「出去!」他不是真的賈環,對趙姨娘自然不會有孺慕之情。
見兒子眼睛已經閉上了,臉色十分蒼白虛弱,趙姨娘沒奈何,只得出去。她本就在氣頭上,並沒發現兒子的異樣,只恨自己怎不早點想到拿瓶子砸了多福,也好親手消解心中怨怒。
等外頭安靜了,賈環睜眼,用指甲在手背劃下一道細小的傷口,舔掉緩緩滲出的血珠。不過瞬息,傷口已然消失的無影無蹤,皮膚還似先前那般白嫩光滑。他抬手輕觸耳際的紗布,感覺到太陽穴的劇痛還在,一股熟悉的溫熱在血肉中蠕動,那是異能在修復創口。
異能還在,只是等級掉落至初級,這等傷勢以往轉眼就好,而今卻要花費兩三天。賈環卻並不沮喪,緩緩放下了心裡的大石。
有學者分析過,異能者獲得的異能類型跟他們的思想和性格有著相當密切的關係。賈環的異能名為『不死』,由此可見他對『活下去』存在著怎樣的執念。即便這種異能曾帶給他無窮無盡的麻煩和痛苦,但只要活著,他的心裡就充滿對上天厚愛的感激。他會盡量隱藏自己的特殊之處,卻不會因為害怕暴露而放棄變強的機會。
紅樓夢裡描寫的太平盛世對於賈環而言堪比天堂。但好死不死,他投身的賈府卻已經開始搖搖欲墜了。趁著大廈傾頹前離開賈府自立門戶勢在必行,但賈環年方七歲,手無縛雞之力,且又身無分文不通人情,如何離開?
先把異能修鍊上去再尋出路不遲,離賈家抄家奪爵還遠著呢!懷著這樣的想法,賈環在闊別了許久的高床軟枕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