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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興宮皇帝寢宮,一燈如豆。(www.)
太監宮女們都守在宮外,殿內只有太子付賀。他身上的衣衫已經三天沒有換過了,但看起來依舊乾淨整潔。頭上的太子九龍珠冠冕熠熠發光,借著這幽暗的燈火竟也能折射出五光十色。
皇帝的臉漸漸變得灰敗,若不是胸口還有起伏,鼻間尚有呼吸,外人便會以為他已經死了。
付賀守在塌邊,腰桿兒挺得筆直。這三日他一直這樣衣不解帶地守在皇帝邊上。早朝早已經罷了,如果真的有要緊的事情百官便會直接入太興宮後殿找付賀處理。
幾個老臣子到的時候,付賀豎指抵在唇邊,示意他們不要說話,然後仔細地替皇帝掩好被褥,起身示意諸人到側殿議事。諸人面面相覷,想著太子果真是謙恭孝順,連這等小事都考慮的如此周全。
「父皇重病,你們有什麼事情就跟本太子說吧。」付賀轉著大拇指上的扳指,坐在上座上道。
「太子,邊境陳國遺民□□,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一個精神矍鑠的老臣子上前一步道。這是軍國大事,刻不容緩,也難怪他此刻入宮。
付賀皺眉問,「陳國遺民?他們有多少人?」
「人數不多,卻也不少。」
「地方官兵不能鎮壓嗎?」
「抓一個兩個極為容易,不容易的是人心蠱惑。」老臣子道。
「人心蠱惑?蠱惑什麼?誰蠱惑他們?」付賀問。
「近段時間京城內也有傳聞,說是陳國的亡國公主李悠南死而復生,帶著上萬已死的陳國貴族,晚上在京都內四處作亂,現在已經有不少人失蹤,有些僥倖逃出來的,也都神志不清,甚至有些在過分的殫精竭慮之後自刎。」
「死而復生?」付賀慢慢停止了轉動扳指,眼睛眯了起來,問道,「難道你也信這鬼神之說?」
「臣不敢遑論鬼神。」
「這種事情不會空穴來風,無論是人是鬼我們都要查清楚,或許真的是陳國餘孽搞的鬼。」付賀張開眼睛,命令道,「來人,命禁軍統領率禁軍精英調查京都陳國公主一事,三日之內務必查明真相,否則提頭來見。」
「是!」
「太子——」前來通報的老臣子遲疑開口道,「禁軍乃是守護皇城的重要力量,若因為此事將禁軍精英調開,怕有不妥。」
「無妨,」付賀道,「宮內除了禁軍之外還有其他的防護,目前調查陳國公主一案穩定京都之內的人心最為重要。」
「太子,」另外一個老臣上前道,「橫王殿下還在邊境,是否傳召橫王殿下入京保護皇上?」
他剛說完這句,便覺得有一道利銳的目光帶著森森的寒意落在了自己的頭頂,叫他脊背一陣發涼。
付賀微笑道,「橫王兄身負重任,唯有他在才能壓制南楚,本太子在朝中處理政事也更加安心。如果讓他來京,若是南楚國想要趁虛而入,你叫本太子和父皇如何安心呢?」
他這一語雙關,明擺著說讓橫王回京會讓他內心不安了。這老臣子聽明白了話語中的意思,立即道,「太子所言有理,是臣等糊塗了。」
「好了,」付賀起身,一震衣袖道,「若是沒有其他事情,本太子要繼續回去照顧父皇。」
俊目往下一掃,五人不吭一聲。
付賀於是道,「那麼就有勞諸位大人了。」
「是,臣等告退。」
付賀走在宮道上,看著下方來來去去的宮女太監,還有一干剛剛告退的臣子的背影,心中不知道怎麼的,竟有一種隱隱約約的不詳之感。
忽而,一個躍動的、輕盈的身影落在了面前,行動間,一陣清香襲入鼻間。付賀眼前一黑,被一雙柔嫩的手遮住了眼睛。
「太子妃好興緻。」付賀道,「本太子現在要回去父皇那兒,等空一點再和太子妃烹茶煮酒吧。」
段韶溪鬆手嘟嘴道,「你一直說有空陪我玩,可是一直留在皇上的寢宮連自己寢宮都不回,還怎麼陪我玩呢?這皇宮這麼大,人這麼多,可沒有人陪我,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裡。這裡認識的只有你一個人,你還不陪我,我好悶呀,我想出宮去走一走。」
付賀道,「你現在是太子妃,豈能隨意出宮?」
「我不管,」段韶溪哼了一聲道,「要麼你陪著我,要麼你就放我出去玩。」
付賀現在正頭大,哪裡還管得著段韶溪,於是便鬆口道,「好,本太子讓你出宮,但你務必小心,多帶幾個侍衛。」
段韶溪立即眉開眼笑,踮起腳「吧唧」一聲親了付賀的臉頰,付賀俏臉一紅,然後就看見段韶溪像是一個精靈一般從眼前一股煙兒飄走了。
付賀看著她的背影輕輕一笑,然後這笑容突然僵在了臉上,消失在了嘴角邊。
「這麼不聲不響地站在我的背後,想要做什麼呢,榮妃娘娘?」
「也沒什麼,」榮妃柳桑田甜美地笑了笑,「就是艷羨太子和太子妃之間的感情,只希望你們的感情能夠一直像這樣融洽就好了。」
付賀的眼神微變,但臉上還是繼續掛著笑容,「娘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柳桑田似笑非笑,「祝願太子和太子妃情比金堅吧。」
宮外,成緋館。
師北落哭笑不得地看著雅間裡面的人,落座在她對面,道,「太子妃怎麼這幅打扮就出來了,若要扮作男子,起碼也該將你的粉雕玉琢般的臉塗黑一些,否則很容易被人認出來的。」
段韶溪睜著大眼睛問,「北落哥哥,你和……你們到底要對傻王做什麼?」
師北落挑眉道,「郡主怎麼關心這個?」她突然改了稱呼,暗示段韶溪她的身份和立場,「郡主難道又忘記了自己來這裡的目的?你曾答應過那個人什麼?需要北落提醒一次嗎?」
「這……」段韶溪垂著頭挍著她的衣角。
師北落看著她的頭頂,眼中的東西叫人看不透,眉宇間一直帶著一點點愁思,似乎很為眼前的事情煩惱。
「郡主,」師北落幽幽一聲長嘆,然後語重心長道,「切勿忘記了你不是孤身一人,你在南楚還有家人,還有朋友……從你踏上琥國土地的那一刻起,你已經身不由己了。對你而言,一開始這可能僅僅是一場遊戲,而你現在依舊可以將這裡發生的一切都當做遊戲。只不過,賭注可能是許許多多人的性命,包括你,也包括我。」
段韶溪咬著下唇,良久后惴惴問道,「你們會殺死他嗎?」
師北落抬頭注視著她,反覆掂量卻始終給不出答案。
滴答——
師北落一怔,嘆息道,「郡主這又何必呢?」
「我就是動了心了,」段韶溪哽塞道,「我就是不想讓他出事,北落哥哥,求求你放過他好不好?」
師北落望著她無言。
「北落哥哥,」段韶溪眼眶已經紅透,淚水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一顆顆往下落,「就當我求求你了……我從來沒有求過你。」
師北落剛要站起離開的時候,餘光卻瞥見段韶溪雙膝一軟「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郡主?!」師北落想要去扶,但段韶溪不肯,一甩手倔強道,「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你知道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是他能決定的……」段韶溪喃喃道,「可我不能去求他……我若是求他,傻王會更加危險。所以我來求你,你應當跟我的感受是一樣的,因為你也喜歡了一個不能去喜歡的人……你應該能夠體諒我的,是不是?」
師北落輕輕闔上了眼睛,黑暗中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在僵硬地、冰冷地說道,「不,你求錯了人了,我想她死,我會讓她為以前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的。」
她突然睜開了眼睛,眼神之內充滿了殺氣,那是一種執著和堅定,似乎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能動搖她的意志。
「付青碩會死在我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