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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青碩入殿,師北落在殿外等候。
雨還在下,似乎永遠也不會停。
「駙馬爺,公主怕是沒有那麼快出來,您為何不回公主府休息等待,反正您在這兒也沒有什麼事情可做。」太監小海在邊上躬著身道。
師北落瞥了他一眼,「就像公公說的,在公主府中是等,在殿前也是等,不如就守在殿前,這樣離公主也能近一點。」
小海又道,「若是公主知道駙馬如此關心她,一定深感安慰。」
師北落伸出去接雨的手停在空中,眉宇間的褶皺漸起,片刻后恢復笑容道,「這本是我該為公主做的。」
在復仇的道路上犧牲了如此多的人才走到如今這一步,現在該是付青碩和琥國皇帝得到報應的時候了,但為何自己還在守在這裡?是在擔心她么,是在可憐她么?
師北落自嘲地笑了笑,身邊的這個太監提醒的對,自己本不該在此時此刻出現在皇宮之內,只因為天將明,這裡將有一場殺戮。
轉身對著空曠的宮道,師北落想要走,但沒走幾步便停了下來。她捏了捏拳,回首看著這深紅色的朱漆大門,心中一種捨不得的的情緒在糾纏著她。她咬了咬牙,又往前走了幾步,可面前那人的影子、面孔卻清晰地出現。
柱子的影子一道道落在了師北落的身上,師北落不知不覺間加快了步伐,像是要逃避什麼似地往前閉著眼睛疾走。
身後,太監小海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悄悄鬆了一口氣。但還來不及完全放鬆下來的時候,卻見那個走道盡頭上的影子猛烈一晃,緊接著便靠在了一根深紅色的柱子上。
小海大驚,邁開一連串的步子跑了過去,扶住了她,見她臉色蒼白,便按住了她的人中。
「駙馬,駙馬?」
師北落漸漸蘇醒過來,躺在地上,半躺在小海的懷中,嘴角扯起一抹詭異的笑容,問道,「余公公到哪裡去了,這一切是你安排的對不對,你也是館主的人?」
小海抿了抿嘴巴,不置可否道,「您身體不好,我本該為您請太醫,但是現在時間不多,就只好委屈您先出宮了,等挨過這一陣,一切就都會變好。」說著小海便背起了師北落,將她往宮外的方向帶。
師北落在他背上晃晃悠悠地,道,「你不能在這個時候走開。」
小海正在下階梯,背起師北落的時候他覺得這個人體重分外地輕,就好像一片羽毛似地,隨隨便便都能夠背起、甚至被風吹走。晨光照在了前頭的道路上,約定好的時間快要到了。小海似乎聽見了什麼風吹草動,看見了幾抹迅速掠過的影子,眉心一皺,「主人不想你有事,我雖然違命走開一陣,但是卻能救你的性命,主人若是在此也一定會吩咐我這樣做的。」
話剛說完卻覺得肩頭一疼,小海扭頭,卻見師北落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肩膀。
「你!」小海又氣又惱。
師北落鬆口微笑道,「放我下來。」
小海無奈放下她,看著她坐在白玉的階梯上喘息,不由得心疼不已,問道,「你究竟為何還要留在這裡?」忽然心頭一念晃過,失望道,「果然被館主說中了,你若到此時還留在這裡,定是為了天璇公主……」
師北落攀著白玉的扶手起身,轉過去,慢慢按照原路返回,卻不去回答小海的話。
「沒有用的,」小海的聲音還在背後,「皇上決意軟禁天璇公主,你無法改變皇上的想法。而且,天璇公主被禁錮自由,就無法為琥國出謀劃策,等於斬斷了皇帝的羽翼,這就是主人所期望的,主人不會讓你破壞這些計劃,所以我不能讓你去見她,更不能讓你去救她。」
「我沒有想要救她。」師北落站在台階之上,背對著小海,幽幽道,「我只是想看著她,也想看著琥國是怎麼一步步、走向滅亡的。」
小海一怔,不知道該說什麼。師北落語氣里所含著的悲涼和絕望,是自己無法體會的。雖然自己殘害身體,忍辱偷生地混跡在余華身邊,雖然自己也承受了別人不能忍受的痛苦,但總覺得這一切都及不上眼前這人痛苦的十分之一。
「哎,」小海搖頭嘆息,聳聳肩道,「既然如此,我就自作主張讓你留下吧。不過你要答應我,只許看,不能出手,甚至連影子也不要讓對方看見。」
否則我怕你、怕她都控制不住自己。
師北落正要答話,卻見到皇宮放哨的鼓樓上空竄起了一記滿天星,這是開始行動的記號。
「一切就將開始,也將結束了。」
大興宮,皇帝寢殿。
一陣涼風吹醒了還在睡夢中的皇帝,皇帝問道一股清香,頓時精神一震翻身坐起。抽出放在床榻邊上的一柄利劍,暮色朦朧中,劍身寒光閃耀。
「誰?!」皇帝執劍怒喝,抬袖捂住口鼻。「何人膽敢在此造次,來人吶!」
本以為守在外面的禁衛軍會沖入護駕,但卻沒有一人響應,門外甚至連一個人影都未曾瞧見。皇帝有些心慌,眉心一跳,手緊緊握著長劍,一邊觀察著四周一邊想要往門外走去。
貼身的太監余華不見蹤影,連代替他的小海也不知道去了何處。門口的禁衛軍沒有絲毫動靜,寢宮內又只有自己一人……
皇帝隱約覺得不妥,握著劍的手微微滲出一些冷汗。
忽而一個人影帶著涼風從眼前掠過,一個凄楚的聲音在凄厲地叫道,「皇上,臣妾死的好慘哪,只為了讓出一個身份,您就對臣妾和臣妾的家人下此毒手……」
「你!」皇帝揮動長劍,但沒有斬中任何東西。
又有一個魅影在眼前飄過,只聽她道,「皇上,你還記得臣妾嗎,臣妾就是因為懷了您的孩子而被您強制喂葯,一屍兩命的藍貴人啊……」
「還有我皇上,」在一片混亂之後,終於有一個較為熟悉的聲音從似遠似近的地方傳了過來,一層層簾幕自動拉開,展現出一個曼妙絕倫的輕紗背影。「你還記得我的國家是怎樣滅亡,我的親人、臣民是如何慘死的嗎?還記得是誰殺了我,和我腹中的孩子,是誰要殺自己的親生兒子和孫子的?」
她雖然長得極美,但臉上的笑容卻狡黠令人覺得驚恐。她最終展顏一笑,道,「皇上,如今太子死了,您想不想看看他的兒子,您的孫子?」
皇帝一個字還未出口,就見緋緋露出邪魅的笑容,然後竟自己剖開她自己的肚子,從血肉模糊里抱出一個血肉模糊的嬰兒來,那嬰兒渾身布滿了血色經脈,根本口鼻不分,樣子甚為恐怖。
嬰兒原本是背對著皇帝的,但緋緋卻伸手將嬰兒抱到皇帝面前,讓嬰兒的面孔正對著皇帝。
皇帝腹中一陣難受,原本就要吐出去了,再看見嬰兒的臉之後,頓時噁心無比,捂著腹部便彎腰劇烈嘔吐。
這哪裡是一個正常可愛的嬰兒,這就是一個惡鬼!
「呵呵……」緋緋抱著嬰兒慢慢地往邊上走開一些。隨著她的退離,另外的冤魂卻同時圍住了皇帝,皇帝原本還能拿著劍狂舞,眼睛發紅,但是任憑他努力也砍不到這些魂靈的一分一毫。皇帝的皇冠掉落,頭髮披散,中間的幾根白髮和急促的呼吸表明這個天下至尊的老人也有疲憊的時候。
「來人吶,來人!」皇帝用劍撐著自己,一邊扭頭沖著外面大喊,「救駕!快來人!」
但門外還是沒有動靜。
皇帝發瘋了一陣,眼前的幻象不斷出現,他也不斷地揮劍斬殺,可到頭來卻都是徒勞無功,連那些影子的衣角都沒有碰到。
殿外走廊上靜悄悄的,並非是沒有人,太監小海帶著一些眼神冰冷的禁衛軍守在殿前,除了他們之外沒有其他人在場。
一個小宮女低著頭匆匆往殿內走去,但卻被遠遠攔住了。
「慢著,皇上沒有宣召,任何人不得入殿打擾皇上。」小海道。
「可這是皇上吩咐的參湯……」小宮女有些為難。
「沒聽見我說什麼么,意思是,皇上現在還在休息,你若打擾了皇上,小心你的小命兒。」
「奴婢……奴婢不敢。」小宮女悄悄抬頭望太監背後望了一眼,雖然隔地遠,但隱約聽見了裡面的一些動靜,她面不改色地退下。
小海睨著她的背影,吩咐身邊的人道,「跟著她,看她去哪裡。」
「是。」
觀風行殿。
「我來送人蔘湯給公主。」小宮女對著門口守著的侍衛道。
侍衛相互使了眼色,沒有檢查便讓宮女進去了。
「公主,」小宮女道,「他們不讓我見皇上,不過我好像聽見了皇上的聲音,情況怕是不太好。公主,我們該怎麼辦?」
付青碩閉著眼睛,半晌從嘴中說出一個字。「等。」
「可是皇上——」
付青碩睜開眼睛,看著小宮女道,「父皇若是不親眼看到這些,也怕是不會輕易相信本宮。而且現在本宮手上並無籌碼,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耐心等待。」
身邊跟著的一等宮女杜未未使眼色道,「小芳,辛苦你了。你冒險為公主刺探消息,這是公主賞賜給你的,若是日後事成,皇上和公主都會獎賞你。」
說著杜未未便摘了頭上的一根琉璃朱釵給了那小芳。
小芳接下,欣喜磕頭道,「能為公主做事,是奴婢的榮幸。」
等小芳離開之後,杜未未擔憂問道,「公主,現在真的沒有法子了嗎?」
付青碩頷首,望著窗外透進來的第一縷陽光,道,「如今的一切都是在等速度,眼瞎就看究竟是她快還是他快了……」